无事春秋15 凛凛无常
景国
景取楚八座城池,虽不多,但都在要道,朱厚照十分满意。连国也得了不少土地财帛,却出了一个噩耗——连侯崩了。
“就是这样,你那长兄凳子还没坐热,便被亲兄弟赶下了台,他现在跑到景国来求朕助他复位。城璧,他真是你亲哥哥吗?为何他连你一根头发都及不上,依朕看,老连侯八成是被他气死的。”朱厚照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挑着樱桃核,把果肉放进连城璧面前的浅盘里,“城璧你……”
连城璧盯着樱桃一动不动。朱厚照看他没反应,拈起一粒樱桃抵到他唇边。连城璧一惊,差点挥掌出去,硬生生收住了,他看着朱厚照诡计得逞的笑容,无奈地长叹一声,樱桃的香甜在唇齿间散开。
“城璧怎么不听朕说话?”
连城璧有些心虚:“我听着呢……”
“那朕刚刚说了什么?”
连城璧语塞。
“朕说,”朱厚照看着连城璧的眼睛,“城璧你是时候回连国了。”
其实连城璧也在琢磨此事,两人都心知肚明,从连城璧献策亡齐那天起,重返连国之事已是定局。只不过有些深藏在言外之意,竟如水之盈科,一点点漫衍至无法收拾,却不能任其涌出,只好尽付东流。
连城璧站起身,静立了片刻,弯腰深施一礼:“请陛下相助。”
连国内乱,太子出奔至景,景王亲自护送太子回国,助其平乱。景军驻于连都郊外二十里。朱厚照派人送太子入宫缠斗,自己则与连城璧在城外等候消息。
时节正值暮春,南风渐起,今日格外势大。连宫方向忽起浓烟,被风缓缓吹动,犹如一片黑云。连城璧豁然站起,心中惊惶,他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走到他身边,安慰他:“你两位兄长总要闹一闹,你才好出面收拾残局。”
“是陛下叫人放火?”
朱厚照摇摇头:“朕未下明令。也许是意外,城璧放心,朕派去的人会妥善处理。”
连城璧犹豫了一下,既然朱厚照如此笃定,自己或可宽心。何况,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时,他看了眼朱厚照,复又坐下。虽然心中尚有疑虑,但他选择相信朱厚照。
连宫之中局势逐渐明朗,太子有景军之助,占住上风,却在最后一刻被一支冷箭贯穿胸口,混乱之中,放箭之人已找不到。连城璧此时现身,稳住大局,连国宗室和朝臣尽皆拜服。
朱厚照身为景王,不宜进连宫,他迟迟不愿离开,叫人探听连宫内的消息。有探子来报,说失火的宫室已确定,是连城璧母亲住处。她原本偏居一隅,无人打扰,叛军退无可退,将她当作人质,可连国太子根本不以为意,再加上他以为连城璧已死,于是下狠心一把火斩草除根,里面的人几无生还。
朱厚照听到消息,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城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想不到……你别责怪我……”
连城璧伏在棺木前,看着母亲的尸身。
无霜当时在夫人身边大声呼救,景军中有人认出了她,冲进火场把她救了出来,但连城璧的母亲已回天乏术,母子二人终至天人永隔。
两日过去,连城璧不吃不喝,守着母亲的棺木,公主已劝过他几次,全无回应。连城璧万般自责,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母亲,如今却因他自私任性,导致母亲葬身火海。若他一发现宫中起火,便赶回来,一定能救出母亲,可他却任由自己在城外耽搁……连城璧每思及此,心中便痛苦不堪。罪魁祸首全都死了,他想泄愤甚至不知该去找谁……
秦国
嬴稷巡视师旅回来,看见齐衡捏着书出神。
“衡儿,你想什么呢?”
齐衡站起来,明明心事重重,嘴上却说:“我……没想什么。”
嬴稷其实已听内侍禀报过了,但亲眼见到齐衡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还是难受:“衡儿,寡人都知道了……”
齐衡眼睛微微睁大,心底的委屈似要倾泻而出,他忙垂首敛眉,以为掩饰。
“……是寡人太宠他了,他年纪还小,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齐衡不会与太子计较,陛下放心。”齐衡之所以委屈,也是隐隐觉得太子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嬴稷当初力排众议,封他做御史中丞,已引起诸多不满,尽管他建言献策,修秦史有功,但在一些人眼中,他始终与“倡优”无别,比如嬴稷的儿子。难道他能与秦国太子争短长吗?何况他始龀之年,尚未能明辨是非,那些谣诼之辞另有源头。
嬴稷听出他语气不对,把他轻轻揽进怀里安抚:“衡儿,寡人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陛下……我……”齐衡知道嬴稷从不轻易许诺,他这样说,必然要使出什么手段。齐衡有感于嬴稷的回护,他后退一步,离开嬴稷的怀抱,倔强地看着嬴稷的眼睛,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我甘之如饴。”
嬴稷心中震荡,齐衡说出此话,几乎是背弃了自幼所承的家法庭训、礼教仪规。他不禁问自己,若易地而处,他能否有齐衡这般勇气?
嬴稷再次抱住齐衡,根本无需假设,正因他是秦王嬴稷,他才能得到齐衡的信服,也正因齐衡有这样的勇气,所以他不必为齐衡放弃任何原则。
水到渠成。
“衡儿,寡人送你一个景国,权当赔礼。”
“不够,”齐衡在嬴稷耳边说,“我要整个天下。”
嬴稷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