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箴膏肓》辑佚的简单标点与整理
前言
底本为《问经堂丛书》本,繁体字均简化。个别字根据其引用原文改动,但改到后来,体例已乱,如要准确使用,还请自行去翻看原本。原底本还附有各条出处,这里就不附了。
编次基本同《章太炎全集》(二)中的《驳箴膏肓评》(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7月),相同部分基本也是参考此文,部分引用原文另有调整。具体体例,如上所言,已经混乱不堪,如要准确使用,还请自行去翻看原本,并自行仔细谨慎斟酌。
括号内的内容有些是我自己擅自添加的,有些是原底本中补疏以备考异的,但还是如上所言,体例已乱,要对某处仔细计较的话,还请翻看原本。
这本来是自用的,后来转念一想,觉得可以拿来简单普及一下,但再转念一想,发觉自己没这个本事。
就简单说说这个标题吧。
据《后汉书·郑玄传》,东汉时期,有位名叫何休的经学家,写了《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废疾》这三部著作。这三篇分别对应了“四书五经”中《春秋》经的三部传:《公羊传》《左传》《谷梁传》。
在这三篇文章里,他主要的维护对象是《公羊传》,主要的攻击对象是《左传》,次要的攻击对象是《谷梁传》。其用意之明显,从标题即可看出:他以九距公输盘的墨子来比喻《公羊传》的不可攻破;以病入膏肓这种程度来比喻《左传》的无可救药;以废疾这般程度来比喻《谷梁传》的难以复起。
而此时,另一位名叫郑玄的经学家,针对这三篇著作,一一作出驳论:《发墨守》《箴膏肓》《起废疾》。而这三篇驳论之精彩,以至于被批驳的何休本人看后都感叹到:“康成(郑玄字)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
而那部《箴膏肓》就是这里所尝试辑佚的原文。
需要注意的是,《后汉书》里写的是“鍼膏肓”(釒咸,通“针”),《后汉书·郑玄传》的简体字版一般作“针《膏肓》”,辑佚的标题一般作《箴膏肓》。这是因为,古时,“箴”、“鍼”通用,而“箴”可以指的是一种表达规劝性质主题的文体,“鍼”可以指的是中医用的针状物。因此,《箴膏肓》这个标题其实有些双关的味道,既能指批驳《左氏膏肓》这篇文章,又能指救治无可救药的膏肓之病,而这也正好对应了《左氏膏肓》这个标题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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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这部书逐渐散佚,于是后来者搜寻现存的所有古籍中引用过此书的句子,将其摘取出来,再加以整理,便凑成了现在这部辑佚本。
清代的刘逢禄,“申何难郑”,写了一部《箴膏肓评》。而之后的章太炎为了批驳这部《箴膏肓评》,又写了部《驳箴膏肓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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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在知网上搜索的话,与《箴膏肓》算得上有关的论文也就两篇,而且一篇是主谈何休的,一篇是主谈刘逢禄的,与《箴膏肓》本身都没有直接相关。可以说,这东西应该算是非常冷门的了。
以上,就算是对这个标题的简单介绍了吧。
至于正文内容,对于一般读者而言,恐怕就没什么看头了。只不过《左传》是我所好,郑玄是我所敬,这篇《箴膏肓》的存在本身,对我就是很有意义的。读者若是还有兴趣,倒不如去翻翻《左传》,至少比看下面这些要舒适得多。
隐公
“不书即位,摄也。”(原缺,补)
何休以为:
古制,诸侯幼弱,天子命贤大夫辅相为政,无摄代之义。昔周公居摄,死不记崩。今隠公生称侯,死称薨,何因得为摄者?
《箴》曰:
周公摄政,乃仍以成王为主,直摄其政事而已,所有大事禀王命以行之,致政之后乃死,故卒称薨,不记崩。隐公所摄,则位亦摄之,以桓为太子,所有大事皆专命以行,摄位被杀,在君位而死,故生称公,死称薨,是与周公异也。且《公羊》以为诸侯无摄,宋穆公云:“吾立乎此,摄也。”以此言之,何得非《左氏》?
“士逾月。”(原缺,补)
何休以为:
礼,士三月葬,今云逾月,左氏为短。
《箴》云:
人君殡,数来日,葬,数往月。大夫殡,皆数来日来月。士殡、葬皆数往日往月。士之三月,大夫之逾月也。
“周宰渠伯纠来聘。父在,故名。”(原缺,补)
何休以为:
《左氏》宰渠伯纠父在故名,仍叔之子何以不名?又,仍叔之子以为父在,称子,伯纠父在,何以不称子?
《箴》云:
“仍叔之子”者,讥其幼弱,故略言子,不名之。至于伯纠,能堪聘事私觌,又不失子道,故名且字也。
“曹太子来朝,宾之以上卿礼也。”
何休以为:
《左氏》以人子安处父位,尤非衰世救失之宜,于义《左氏》为短。
《箴》云:
必如所言,父有老耄罢病,孰当理其政预王事也?
庄公
“筑王姬之馆于外”
《箴》云:
宫庙朝廷,各有定处,无所馆天子之女,故宜筑于宫外。
“三甥请杀楚子”
何休以为:
楚邓强弱相悬,若从三甥之言,楚子虽死,邓灭曾不旋踵。若刳腹去疾、炊炭止沸。左氏为短。
《箴》云:
楚之强盛,从灭邓以后,于时,楚未为强,何得云强弱相悬?
“日有食之,鼓用牲于此,非常也。”(原缺,补)
何休引《感精符》云:
立推度以正阳,日食则鼓用牲于社,朱丝营社,鸣鼓胁之。《左氏》云用牲非常,眀《左氏》说非夫子春秋,于义《左氏》为短。
《箴》之曰:
用牲者不宜用,《春秋》之通例。此谶正阳朱丝鸣鼓,岂说用牲之义也?谶“用牲于社”者,取《经》宛句耳。
僖公
僖二十二年,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左氏》以为,不用子鱼之计,至于军败身伤,所以责襄公也。而《公羊》善之,云:“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是。”
《箴》曰:
刺襄公不度德,不量力,引《考异邮》至:“襄公大辱,师败于泓。徒信不知权谲之谋,不足以交邻国、定远疆也。”此是讥师败也。《公羊》不讥,违《考异邮》矣。
文公
“凡君即位,卿出并聘”
何休以为:
三年之丧,使卿出聘,于义《左氏》为短
《箴》云:
《周礼》:“诸侯邦交,岁相问,殷相聘,世相朝。”《左氏》合古礼,何以难之?
“王使荣叔归含且赗”
何休以为:
礼,尊不含卑,又不兼二礼。《左氏》以为礼,于义为短。
《箴》云:
礼,天子于二王后之丧,含为先,襚次之,赗次之,赙次之。于诸侯,含之,赗之,小君亦如之。于诸侯臣,襚之。诸侯于相,如天子于二王后;于卿大夫,如天子于诸侯;于士,如天子于诸侯臣。何休云尊不含卑是违礼,非经意,其一人兼归二礼,亦是为讥。
“秦人来归僖公成风之禭”
何休云:
礼主于敬,一使兼二丧,又于礼既缓。而《左氏》以为礼,非也。
《箴》云:
若以为缓,按礼,卫将军文子之丧,既除丧而越人来吊,子游何得善之?
宣公
《左传》:“狂狡辂郑人”
何休曰:
狂狡近于古道。
箴曰:
狂狡临敌,拘于小仁,忘在军之礼,讥之,义合于谶。
“冬,来,反马也。”
何休难《左氏》,言“礼,无反马之法”。
(何休云:
礼,无反马,而《左氏》以为得礼。礼,妇人谓嫁曰归,明无大故不反于家,《经》书“髙固及子叔姬来”,故讥乘行匹至也。)
《箴》之曰:
《冠义》云:“无大夫冠礼而有其昏礼。”则昏礼者,天子诸侯大夫皆异也。《士昏礼》云:“主人爵弁,纁裳锱袘,乘墨车,从车二乘。妇车亦如之。”此妇车出于夫家,则士妻始嫁,乘夫家之车也。《诗·鹊巢》云:“之子于归,百两御之。”又曰:“之子于归,百两将之。”将,送也。国君之礼,夫人始嫁,自乘其家之车也。则天子诸侯嫁女,留其乘车可知也。髙固,大夫也,来,反马,则大夫亦留其车也。《礼》虽散亡,以《诗》之义论之,大夫以上,其嫁皆有留车反马之礼。留车,妻之道也;反马,婿之义也。髙固以秋九月来逆叔姬,冬来反马,则妇入三月祭行,乃反马,礼也。
(《士昏礼》云:“主人爵弁,纁裳缁袘。从者毕玄端。乘墨车,从车二乘,执烛前马。妇车亦如之,有裧。”)
成公
“凡诸侯嫁女,同姓媵之,异姓则否。”
何休以为:
媵不必同姓,所以博异气。今《左传》异姓则否,十年齐人来媵,何以无贬刺之文?左氏为短。
《箴》云:
礼称,纳女于天子云备百姓,于国君云备酒浆,不得云百姓,是不博异气也。齐是大国,今来媵我,得之为荣,不得贬也。
《箴》云:
天子云备百姓,博异气;诸侯直云云备酒浆,何得有异姓在其中?
“宣伯如齐逆女,称族,尊君命也”
何休曰:
叔孙侨如舍族,为尊夫人。按,襄二十七年,豹及诸侯之大夫盟,复何所尊而亦舍族?《春秋》之例,一事再见者,亦以省文耳。《左氏》为短。
《箴》云:
《左氏》以豹违命,故贬之而去族。今侨如无罪而亦去族,故以为尊夫人也。《春秋》有事异文同,则此类也。
襄公
襄七年,《左传》曰:“夫郊,祀后稷以祈农事。故启蛰而郊。郊而后耕。”是郊为祈谷之事也。《孝经》云:“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上言配天,不言祈谷者。
《箴膏肓》曰:
《孝经》主说周公孝,以必配天之意本不为郊祀之礼出,是以其言不备。
“鲁作三军”
何休以为:
《左氏》说云尊公室。休以为与舍中军义同。于义《左氏》为短。
《箴》曰:
《左氏传》云:“作三军,三分公室,各有其一。”谓三家始专兵甲、卑公室。云《左氏》说者尊公室,失左氏意远矣。
“晋侯请于王,王追赐之大路,使以行,礼也”
何休云:
天子之车称大路,诸侯车称路,大夫称车。今郑子侨,诸侯之大夫耳,当与天子士同赐其车,而名之曰大路,非正也。孔子曰:“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名不正则言不顺。”于义《左氏》为短。
《箴》云:
按《周礼》,天子衮冕,上公亦称衮冕;天子析羽为旌,诸侯及大夫亦称旌。又,天子乐官称大师;《乡饮酒礼》,君赐乐亦称大师。此皆名同于上。则卿大夫大路,何独不可同之于天子大路之名乎?何休之难,非也。
(《箴》曰:
《诗·采薇》云:“彼路斯何,君子之车。”言大夫亦得为路车。)
昭公
“申丰论雨雹”
何休云:
《春秋》书雹,以为政之所致,非由冰也。若今朝廷蔵冰,亦不于深山穷谷,何故或无雹?天下郡县皆不藏冰,何故或不雹?若言有之于古,必有验于今。此其不合于义,失天人相与之意。
《箴》之云:
雨雹,政失之所致,是固然也。国之失政,君子知其大者,其次知其小者。藏冰之礼,凌人掌之,《月令》载之,《豳风》歌之,此独非政欤,故其小者耳。夫深山穷谷,固阴沍寒,极阴之处,冰冻所聚,不取其冰则气蓄不泄,结滞而为伏阴。凡雨水,阳也;雪雹,阴也。雨水而伏阴薄之,则凝而为雹;雨雪而愆阳薄之,则合而为霰。申丰见时失蔵冰之礼而有雹,推之阴阳,知此伏阴所致,亦圣人之寓言也。详载其言者,以著藏冰之礼不可废耳。
“子产论伯有”
何休曰
子不语怪力乱神,以鬼神为政必惑众,故不言也。今《左氏》以此令后世信其然,废仁义而祈福于鬼神,此大乱之道也。子产虽立良止以托继绝,此以鬼赏罚,要不免于惑众,岂当述之以示季末?
《箴》曰:
伯有,恶人也,其死为厉鬼。厉者,阴阳之气相乘不和之名。《尚书》《五行传》六厉是也。人死,体魄则降,魂气则上,有尚德者,附和气而兴利。孟夏之月,令雩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由此也。为厉者,因害气而施灾,故谓之厉鬼。《月令》:“民多厉疾。”《五行传》有御六厉之礼。《礼》,天子立七祀,有大厉;诸侯立五祀,有国厉。欲以安鬼神、弭其害也。子产立良止,使祀伯有以弭害,乃《礼》与《洪范》之事也。子所不语怪力乱神,谓虚陈灵象,于今无验也。伯有为厉鬼,著眀若此,而何不语乎?子产固为众愚将惑,故并立公孙泄,云从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子产达于此也。
“年钧以德,德钧以卜”
何休曰:
“年钧以德”之言云,人君所贤,下必从之,焉能使王不立爱也。
《箴》云:
《周礼·小司寇》:“掌外朝之政,以致万民而询焉。其三曰询立君。其位,王南乡,三公及州长百姓北面,群臣西面,群吏东面,小司寇以叙进而问焉。”如此,则大众之口非君所能掩,是王不得立爱之法也。
何休难《左氏》云:
若其以卜,隠、桓之祸,皆由此作,乃曰古制,固亦谬矣。
《箴》曰:
立长以嫡不以贤,固立长矣;立子以贵不以长,固立贵矣。若长钧贵钧,何以别之?故须卜。《礼》有“询立君”、“卜立君”,是有卜也。
“王不立爱,公卿无私,古之制也。”
何休云:
大夫不世功,而并为公卿,通继嗣,《左氏》为短。
《箴》云:
公卿之世,有大功德,先王命所不绝者。
“昔先王之命曰:‘王后无适,则择立长。年钧以德,德钧以卜。’王不立爱,公卿无私,古之制也。”(原缺,补)
何休以为:
《春秋》之义,三代异建,嫡媵别贵贱,有侄娣以广亲疏。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王后无嫡,眀尊之敬之,义无所卜筮。不以贤者,人状难别,嫌有所私,故絶其怨望,防其觊觎。今如《左氏》言云:“年钧以德,德钧以卜。”君之贤,人必从之。岂复有卜隠、桓之祸,皆由是兴,乃曰古制,不亦谬哉。又大夫不世,而并为公卿通继嗣之礼,《左氏》为短。
《箴》之曰:
立嫡,固以长矣;无嫡而立子,固以贵矣。今言无嫡则择立长,谓贵钧,始立长。王不得立爱之法——年均,则会群臣、群吏、万民而询之,有司以序进而问。大众之口,非君所能掩,是王不得立爱之法也。《礼》有“询立君”。示义在此,距之言谬,失《春秋》与《礼》之义矣。公卿之世立者,有功德,先王之命,有所不犯。
编次未明
《箴》曰:
当卜祀日月尔,不当卜可祀与否。
《春秋说题辞》:“乐无大夫士制。”
《箴膏肓》从《题辞》之义。大夫士无乐。
(章太炎《驳评》:郑君《箴膏肓》从《说题辞》,盖别有通《左氏》之语,今亡之耳。)
《箴膏肓》:
僖公母成风主婚,得权时之宜。
《箴膏肓》云:
天子郊,以夏正上旬之日。鲁之卜,三正下旬之日。
何休云:
说《左氏传》者曰:“春秋之志,非圣人,孰能修之?”言夫子圣人,乃能修之。御叔谓臧武仲为圣人,是非独孔子。
《箴》之曰:
武仲者,述圣人之道。鲁人称之曰圣。今使如晋过御叔,御叔不说学,见武仲而雨行,傲之云:“焉用圣人?”为《左氏传》载之者,非御叔不说学,不谓武仲圣与孔子同。
《箴》云:
楚鬻拳同姓,有不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