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容音传》(23)

“姐姐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父亲摇了摇头,“庇佑百姓,兼济苍生,本就是父亲留下来的宏愿,也是姐姐作为太吾传人的宏愿,容曜只是为林氏贡献出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
太吾容音听了,垂下了头,但脸上仍然带着笑意。
(三十二)
仅仅只是小半年,太吾村似乎又变得繁荣了许多。
村里多了几处我走之前没见过的建筑,也多了许多我未曾见过的生面孔。父亲告诉我,去年我们离开时的冬日,京畿又遭遇了一场极大的雪灾,原本该收获的冬小麦一夜之间几乎全被冻死了。太吾村是靠着经年累月的积蓄,才熬过了这场无妄之灾。可其他村寨的收成实在不好,一夕之间,流民四起,村民们见同胞们落此境地,实在于心不忍,于是父亲才号召村里的年轻男子们一起又兴建了许多建筑,给了这些流民的容身之所,并把他们中的杰出才能者又给留了下来,继续壮大太吾村的力量。
太吾容音在一旁默默地听着,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大抵是因为我们二人的归来,父亲陪在我们身边的时候和我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几乎全程都是笑着的。
说起来,他的精神面貌和他信上说的一样,比起以前倒是真的精神了许多。
安置好马车之后,我还未能与父亲好好说上几句话,村中许多与我相熟的长辈就围了过来。他们对我又搂又抱,还说我出了京畿一趟长高了一些,但也消瘦了一些。
我嘿嘿笑着,大概是峨眉的伙食清淡,不过长没长高,我倒是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因为长辈们的过于热情,我困在他们当中,许久都没能脱身,等到他们都决定散去时,姑姑和父亲早已经脱离我的视线范围了。
于是,我独自回到我与父亲一同居住的院子,准备安放我这一路出行所带的行李。
前脚刚踏进院子,一股暖流便涌上心头,虽然我离开只有半年,但我心中对“家”的概念,也就是这间院子的模样。
半年多来,这里的布局和我离开时的脑海中的印象依旧相同,唯一不同的是,父亲一直在精心照顾的药圃里,长出了许多我未曾见过的植物。
我走到旁边,蹲了下来,打算细细打量它们。刚一靠近,一股淡淡的药香便飘了过来,而这药香也验证了我之前的想法。
这些植物,大抵就是让父亲康健起来的缘由。
应是那位鹿裳使所为吧。
之前在信里我也问过父亲,那位鹿裳使后来再也没有回来过,那只能说明这些药材是他离开之前就已经种下的。
这些本就是他应该做的!那时为救容音姑姑,他把这药圃折腾得乱七八糟!
不过话说回来,至少……他还是很懂礼貌的。
看到父亲健康的样子,我心里对他感激的感情还是更多一些。
我站起身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行李安置好,接着去寻父亲与姑姑的下落。
我凭着直觉,去到了容音姑姑所住的院子,果然在那里看到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姑姑与父亲一同站在一棵仅仅只有一尺多高的树苗前,而我只是站在院门外,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
“……姐姐回来得早,这藤萝刚栽半年,长势还有些幼小,待到来年,姐姐再回到太吾村时,就能看见藤萝开花了。”父亲站在姑姑身旁,与她一起低头看着那株树苗,说道,“这株藤萝是我特意栽种的,用作给姐姐装点庭院,希望姐姐能喜欢的我的这份心意。”
“喜欢,很喜欢。”太吾容音转过头来,一向沉静寡言、情绪内敛的她,此刻却对着父亲露出了可以说得上是灿烂的笑容,“难为你将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那就好。”父亲也很是舒心的笑道,“倒也说不上难为,我久居太吾村,也拿不出什么珍贵之物,这藤萝,权当作为姐姐照顾黛儿的礼物。”
太吾容音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藤萝刚抽芽的枝干,眼里写满了珍惜。
“不知黛儿和姐姐出去的这些日子,有没有给姐姐添麻烦?”父亲问道。
站在院门处的我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这倒没有。”太吾容音回答得很快,也让我悬着的心沉了下来,“黛儿这孩子聪慧机敏,很讨众人的喜欢。她也懂事得很,从来没有给我添过麻烦。”
父亲微笑着听着,却没有做出回答。
“容曜。”太吾容音主动出声,神情很是柔和,“……你将太吾村真的打理得很好,要是是我,估计达不到这番地步。”
“姐姐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父亲摇了摇头,“庇佑百姓,兼济苍生,本就是父亲留下来的宏愿,也是姐姐作为太吾传人的宏愿,容曜只是为林氏贡献出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
太吾容音听了,垂下了头,但脸上仍然带着笑意。
“林氏……啊。”
“姐姐,我从来不喜欢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父亲的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了起来,“自从你为我与容芷接过伏虞剑柄之后,我能为你所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太吾容音先是一怔,随后慢慢抬起头来,与父亲的视线相接。
我最终没有踏进院子。
我想,他们二人也许还有许多话要说。
吃过晚饭,由于父亲还有些内务要处理,我便一头钻进了父亲的书房里,霸占了他原本要待的地方。
虽然是回到太吾村的第一个晚上,可练功依旧是要紧事——在一个月的归途中,我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单独的时间能够练习,脑内的功法要领也有些淡忘了。太吾村熟人众多,我又不好直接到练功房里去,只好“鸠占鹊巢”地偷偷练习。
我坐在桌案前,点着灯烛,在心中诵读着常空师太赠予我的那本秘籍,也会偶尔抬手比划一番。
当我全神贯注,正读到精妙处时,耳边突然响起了父亲的声音。
“去了峨眉一趟,你的性子倒是沉静了许多。”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走进了我的房间,又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我的案桌前。
我手忙脚乱起来,胡乱揽过桌上的东西,遮住秘籍的书名之后,才敢抬头去看正俯视着我的父亲。
“你以前从来都不夜半用功的。”父亲看着我,反倒露出了笑容,“应该,看的不是什么正经书吧。”
他还是太了解我了。
不,又或许是试探呢?我看着他嘴角有些老谋深算的笑容,便知道他的算盘打得没那么简单。
但是……父亲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脸,以免露出破绽,眼角的余光却瞟到了桌案上正在不断晃动的烛火,就如我此刻的心情一般凌乱。
“是……”我虽然下定决心坦白,但还是有些垂头丧气,我把把挡在秘籍前的东西又给重新推开,将秘籍举了起来,让它原原本本地呈现在了父亲的面前。
“《天罡指穴法》……”父亲明显怔了一下,不过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这是谁给你的?”
“峨眉的常空师太。”
我简单地和父亲解释了一下我得到这本书和在峨嵋派学习功法的来龙去脉,父亲听完我的描述,沉默了许久。
“黛儿。”他终于开了口,先是唤了我的名字,“父亲并不反对你学功法。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选择什么样的人生,父亲都会支持你。”
父亲给出了他沉默过后的结论。
他面对着我坐了下来,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对黛儿的唯一的要求,只是你健康快乐的长大。”
真好。还好我选择告诉了父亲。这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就已经让我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了。
我想哭是因为我发现了我试图隐瞒父亲、一个人背负这个秘密的愚蠢,父亲对我无条件的理解,以及这半年多来我对父亲温柔的思想。
“……这半年来,黛儿很是想您。”我试着平缓心情,挤出笑容对父亲说道。
“我也很想黛儿。”父亲替我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只是黛儿与你容音姑姑在外修行,父亲也好,黛儿也好,我们都要理解姑姑,对不对?”
“嗯……”我点了点头。
我这才发现,父亲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只卷轴。
“父亲又是在看什么书?”我好奇地问了出来。
父亲低头看了一眼那幅卷轴,似是重新又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去年你姑姑在剑冢与相枢殊死搏斗之后,得到的那块碎片的名字,让我不由得想起一些传说故事。”父亲正色说道,“所以这一年来,我便一直在阅览各类古籍,来考证我自己的想法。”
“那父亲有什么进展吗?”
“恐怕是要说来话长。”父亲笑了笑,伸出手,又摸了摸我的头,“今日先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会同你和你容音姑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