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不忍细看

《资治通鉴》从公元前403年写到公元959年，包含了我们所说的中华五千年文明历史中极重要的一千余年。这一千余年，是沿着《三国演义》中所说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形势演变的。其间从东汉爆发黄巾之乱一直到隋统一全国（184年～589年）这四百零五年，中间只有西晋短短的十二年和平时间（279年～291年）。其它几乎没有哪一年没有战争。那时的中国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最近（注：11年前）看到南北朝中南梁建立部分，觉得南北朝这段历史索然无味且毫无人性。特别是南朝，内政无非只有三件事：第一，有人发动叛变，篡位；第二，篡位者成功登基（执政时间或有“北伐大计”）；第三，有人谋反（谋反的结果有两种可能：一是失败，“正义者”便继续在位；二是成功，于是转入第一，继续这种模式）。这三件事都是权贵的事，百姓只是他们的工具，而百姓的生活状况我们很少能看到。这原因估计是因为历史都是权贵们写的，所以他们很少触及到不是权贵的人们。我觉着好似《资治通鉴》中写到的柔然部落，就是他们建立了柔然汗国，他们也还只是以陪衬角色出现于书中，迄今为止，我从来没看到书中谈到其内部情况，我不知道柔然部落的人是怎么决策，怎么生活的。

当然，百姓的生活状况也不是从没有提到过，比如：

一：（公元451年）。原文“魏人凡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伤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巢于林木”；译文大略“北魏军队攻破了南兖、徐、兖、豫、青、冀等六州，杀死杀伤的人无法统计。他们抓到青壮年立即斩首或拦腰砍断，婴幼儿则用铁矛刺穿，然后挥动铁矛当做游戏。凡是北魏军队经过的郡县，都成千里荒地。春天，燕子回来了，（由于民间房屋已被毁无几）只能在树林里筑巢”；

二：（公元459年）。原文“广陵城中士民，无大小悉命杀之。沈庆之请自五尺以下全之，其余男子皆死，女子以为军赏；犹杀三千馀口。长水校尉宗越临决，皆先刳肠抉眼，或笞面鞭腹，苦酒灌创，然后斩之。越对之，欣欣若有所得”；译文大略“广陵城内的所有居民，无论男女老少，全部命令杀掉。沈庆之请求留下身高五尺以下的人不杀，其余的男子全都处死，女子全都赏给将士们；最后还是杀了三千多人。长水校尉宗越，在执行这项诛杀任务时，对被处死的人，他都要首先剖开肚子挖出肠子，再挖出眼珠；或者用鞭子抽打被诛者的脸和肚子，再在这些创口上浇上苦酒盐水，然后再杀了他们。宗越面对自己这种惨无人道的手法，开心地好像从中得到了什么”；

三：（公元477年）。原文“从者交执矛，行人男女及犬马牛驴，逢无免者。民间扰惧，商贩皆息，门户昼闭，行人殆绝。针、椎、凿、锯，不离左右，小有忤意，即加屠剖，一日不杀，则惨然不乐”；译文大略“随从人员手持短刀长矛，路上的行人不管是男是女，不管是狗、马、牛、驴，只要碰上，立即诛杀，无一幸免。百姓扰乱恐惧，店铺及小贩全都停止经营，家家户户白天闭门，路上行人几乎绝迹。针、锥、凿、锯，不离刘昱（南朝刘宋第八任后废帝）左右，只要稍微不合己意，便当场把人剖杀。一天不杀点什么，他就闷闷不乐心里不开心”。

451年发生的事，相当于抗日战争期间日本对我国的杀戮，是外族对无辜百姓的侵略屠杀；459年的事，是对本国叛乱方管辖区内无辜百姓的屠杀（本国人杀本国人，手段更甚于外族人的屠杀）；477年的事，是皇帝本人对无辜百姓的肆意屠杀。上面的三个例子，我想无论谁看到后都会毛骨悚然，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这确实是历史上真正发生过、存在过的事。我们由此可见，中国普通百姓的生活，是多么得难。

百姓们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丝毫的主动权，贵族们呢？也差不多，比如：

一：（公元465年）。原文“帝自帅羽林兵讨义恭，杀之，并其四子。断绝义恭支体，分裂肠胃，挑取眼睛，以蜜渍之，谓之‘鬼目粽’”；译文大略“刘子业（南朝刘宋第六任前废帝）亲自率领羽林军讨伐刘义恭，杀了刘义恭及他的四个儿子。又将刘义恭的身体肢解，把肠胃挑出来，把眼睛剜出来，然后用蜜糖浸渍，把它称为‘鬼目粽’”；

二：（公元465年）。原文“尝以木槽盛饭，并杂食搅之，掘地为坑，实以泥水，裸内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之，用为欢笑”；译文大略“刘子业曾经在一个木槽里放上饭，里面又搅拌些杂食，然后在地上挖一个坑，里面灌满泥巴、脏水，把刘彧剥光衣服裸体放到泥坑里，让他用嘴吃槽子里的饭，以此来取笑”；

三：（公元470年）。原文“上宫中大宴，裸妇人而观之，王后以扇障面，上怒”；译文大略“刘彧（南朝刘宋第七任明帝）在宫中大摆宴席，命妇女脱光衣服，大家一起欣赏取乐，王皇后用扇子挡住面庞，明帝大怒”。

465年刘子业杀刘义恭的事，是侄孙对叔祖所为；465年刘子业侮辱刘彧的事，是侄子对叔父所为；470年的事，是皇帝对皇后及其后宫所为。贵族之所受，境况比普通百姓也好不了多少。中国人无论是谁，几乎总会在死亡的纠缠下恐惧地生活。贵族比百姓好的地方，那就是他有比百姓更大的权力范围，他可以在自己的权力所辖之下做比百姓更多的事。比如那个被刘子业侮辱的刘彧，在杀掉自己的暴虐侄子之后，自己也成了那么一个荒淫无道、为所欲为的皇帝。我觉着，这是最值得我们思考的事。中国人的苦难永无尽头，原因大概也就在此。如何免除这种苦难，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吧？

《资治通鉴》是写历史的书，它在中国也是一本很有分量的书，它已经永远烙入了历史。我敢说，我们在举例说明中国的文明时，《资治通鉴》是绝对能够拿得出手的。但是我们自己一看这本书才明白，其实里面记的却有太多不文明甚至可说是野蛮的东西。讲到这里，对于我这个没有读过太多书的人，还是只想到了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说的那段话：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2012.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