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链】第十一章、且听风吟

             

    作为世界第一侦探，L不仅仅拥有超凡的逻辑推理能力，他的记忆力和接受新知识的速度更是堪称一流。正因为如此，开始时他才会认为，在短时间内学会弹钢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然而，实际情况远比L当初想像的困难。

    由于L糟糕的坐姿习惯，雪姬给他上的第一节钢琴课华丽丽地变成了形体矫正课（= =）。单单是让腿自然下垂，用双脚踩踏板，L就已经很不习惯了。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雪姬居然还要求他把后背挺直！       

    L已经反反复复地对雪姬说了：自己近8年来一直都是驼着背坐着的，挺直后背会很不舒服，而且没办法长时间保持那样的姿势；可是雪姬只说了一句话：“侦探先生还想不想知道所有那些重要的情报了？”

    好吧，他L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别人这样要挟却想不出以牙还牙的办法......他只好认命地努力把后背扳直。然而，不幸的是，他的脊背由于长期弯曲，已经严重变形，再也无法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了。每次L试图挺直后背，都会感到十分难受，并且最多不超过一分钟，他就会不自觉地再次弓起后背......

    最后，雪姬被这样的状况搞得极度无语，无奈之下，她只得妥协：L在弹钢琴时可以弓着后背，不过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头部与钢琴键盘的距离不少于两分米。就是这样低的标准，L也只是勉强能做到。这直接导致L最初每次弹钢琴时都像跑长跑一样累（= =）。

    不过，经历了最初的适应期之后，事情逐渐变得简单多了。钢琴的手位、音位和指法，L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练得像模像样了；那些复杂的节奏类型也没能难住他，雪姬仅仅指导了他几天，他就已经可以无比精确地区分它们并弹奏出来了。

    但雪姬接下来并没有按照一般的教法指导他练习一些低难度的短曲，而是直接教他学习十二平均律法则——一种深奥的乐器理论。看起来，这样的教法很不科学，这就相当于教一个尚未学会爬行的婴儿去学习走路。可是雪姬有自己的考虑：十二平均律法则涉及到许多转调、泛音序列等和数学密切相关的内容，对于L而言，这种乐器理论反而比正式的曲子更容易掌握（雪姬大人，您还挺懂得因材施教的啊～～）。果然，L用了不到两天就把这个学得十分得心应手了。-

    虽然这样的进度已经很快了，但L却并不满足。事实上，他的心里可谓是焦急万分：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他的侦查工作在这段时间里总是停留在原地打转的状态；他必须从雪姬那里得到关键线索，否则结案之日就是遥遥无期了。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学会弹钢琴，让雪姬履行承诺，L一再要求雪姬教他正式的钢琴曲，并且要跳过那些简单的练习曲，学习那些高难度的大师们的名作。

    “我是怎样都好啦！不过，侦探先生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现在就开始学习那些难度很大的曲子，你可是会很辛苦的！”在L对雪姬提出自己的想法后，雪姬微笑着这样回答他。

    “辛不辛苦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就连整天从早到晚地忙着破案，我也早就习惯了，学钢琴曲再辛苦，也不会比这更辛苦吧？”L一脸“这可吓不倒我”的表情。

    “既然侦探先生这么说，那我就先教你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曲集》吧！这本钢琴曲集被誉为'音乐的《圣经》'，里面的乐曲几乎涵盖了所有类型的音乐，把这些曲子都学会之后，基本上就可以很出色地演奏钢琴了。”雪姬胸有成竹地说。

    “那么，清水小姐今天就开始教我吧！我想，渡应该有那本《十二平均律曲集》。”

    “侦探先生，我提醒你，学钢琴曲的时候不能操之过急，否则，物极必反，反倒会浪费更多的时间。你不必急于求成，跟上我的进度就可以了。”

    “清水小姐最好教得快一点，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耗费了。”

    “这个自然。我也希望你的钢琴水平可以早一点达到能和我合奏的程度，所以，我不会故意拖延时间的。”雪姬早已猜到了L的顾虑。

    “这样最好。”

    《平均律钢琴曲集》共收录了48首前奏曲和赋格曲，包含了全部的十二个调值和调性，从C大调到B小调，探索了几乎所有音乐能表现的领域。48首乐曲的主题包罗万象，从恢弘悲壮的宗教史诗到秀丽多姿的田园风情，无一不在凝固的乐谱上生命鲜活，呼之欲出。巴赫的键盘乐对演奏者双手十指的力量和灵活性都有极高的要求，甚至一般人最不灵活的大拇指，在他的音乐中也被赋予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这是L在系统地学习《平均律钢琴曲集》时，雪姬教他具体演奏技巧之前对这部曲集的阐释。说实话，L对这些曲子的确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巴赫的音乐对演奏者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就算L的头脑再天才，像他这样半路出家，此前毫无音乐基础的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比如说一个星期——内完全驾驭那些乐律。

    基于这个事实，现在L对自己之前不久曾说过的“能在一星期内学好钢琴”的大话懊恼不已，因为很显然，目前他学钢琴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星期。

    唯一让L感到有些欣慰的是,雪姬从未拿这件事对他开涮。实际上，她好像早就预料到了L学钢琴时不会一帆风顺。毕竟，对于学习音乐的人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演奏技法,而是对乐曲的领悟能力。可L在这方面的素质——呃，实事求是地说，并不是很高。

    “侦探先生，这段E大调赋格曲你弹得有问题。”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雪姬站在额头微微冒汗的L身边，很有耐心地柔声指出他方才的演奏缺陷：“这个曲子又被称作‘左手练习曲’，言下之意，左手手指的力度和灵活性对于表现它的意境十分重要。你刚才弹的时候，手指的灵活程度很好；但是，据我听来，你的手指除了食指之外，其余的指头力度都不太够。尤其是左手，由小指弹出的音符音量很弱，如果站得稍远一点甚至会听不清楚。这个曲子节奏明快，颗粒感很强，带有梦幻，浪漫的色彩，而你却把它弹得模模糊糊，它的韵味自然就没能表现出来。”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弹得很完美呢。”L有些无奈地说。现在他已经能把全部的48首曲子准确无误地弹奏出来了。然而，所谓的“准确无误”指的仅仅是音符和节奏，至于其它方面......可以说是意境全无，音律在他手中只剩下音高和快慢的变化，没有丝毫生命力可言。

    “你已经弹得很好了。”雪姬觉察到了L的低落情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这本曲集里的曲子练到这种程度是相当不容易的。只差一点就是‘完美’了。不过，你现在要取得突破会很困难。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能操之过急啊！”她看了看满脸焦急，完全没把她的忠告当回事的大侦探，笑着说：“我看侦探先生平时敲电脑键盘时都是用两根食指在敲，其它手指都闲着，就算是拿东西，也只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对吧？”

    “100%正确。”L知道雪姬指的是什么：自己的手指除了食指之外在平时基本上都处于闲置状态，所以在弹钢琴的时候才会力度不够。

    “力度的问题其实很容易解决。”雪姬继续笑着说：“你可以一只手一只手的练，弹的时候把速度放慢，保证让每个音都很清楚，然后在加快速度两手一起弹，这样就会好很多。就先从左手开始吧！侦探先生，请你再往左边坐一坐，我用右手给你伴奏。注意，要让每个音的音量都足够大，听起来很清晰；节奏要比正常速度慢一倍。”

    L向琴凳左边靠了靠，雪姬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琴凳很长，两人中间还留有一段距离，但即使是这样，L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坐得这么近。

    雪姬倒显得落落大方，她微笑着说：“侦探先生，准备好了吗？”

    L点点头，伸出左手，雪姬则同时伸出右手，两人开始以较慢的速度弹奏《E大调赋格曲》。

    两只纤细而修长的手步调一致地在琴键上跳跃。同样精致得好像艺术品，同样素净得不染一丝尘灰，在阳光下同样能清晰地看到手背上血管的脉络；如果不是雪姬的手比L的略小一些，它们甚至会被人认为是同一个人的两只手。

    放慢了节奏的曲子听起来轻缓而抒情，两人的合奏衔接得很好。在弹奏的间歇，雪姬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L脸上认真而略显严肃的神情，平时那双仿佛云遮雾罩的眼眸此时像是被微风吹动，风起云涌之时，隐约可以捕捉到来自更深处的微光。她不由得会心一笑，自指尖流淌出的音符便凭空多出了几分轻灵。

    一曲终了,雪姬笑道：“这次你手指的力度基本上可以了。不过,你的大拇指抬的高度有些过高了。以刚才的速度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换成正常的速度，就会有所迟滞。大拇指的位置应该是这样。”她边说边把L大拇指的位置略微放低。雪姬的手指光滑而冰冷，尽管这天下午的天气很暖和，但那双手竟没有吸收一丝温度，寒意凛然。

    L不禁问道：“清水小姐是不是感觉很冷？看来应该让渡给你买更厚一些的衣服。”

    雪姬微微一愣，随即摇摇头说：“不是那样的。我的手一直都很冷，就算是在夏天也是这个温度，穿再厚的衣服也一样。”

    明明是很平静的陈述语气，L却不知怎的感到了一丝幽远寂寥的怆然。

    “那么，现在再练习右手部分，节奏还是比正常的慢一倍。我们把位置换一下。”雪姬像是在故意避开刚才的话题，用平常的语气说。

    两人把位置对调，这次，雪姬伸出左手，L伸出右手，两人开始合奏。

    相同的旋律响起。下午的光线把两人的身影投射到黑色的琴身上，大风乍起，将雪姬长长的黑发从肩头拂到身前，其中一丝掠到了L的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幽香。他略微侧起头，看了看身旁的姑娘。

    雪姬的侧脸轮廓鲜明，却又恰到好处的柔和，在强烈的阳光下闪耀着淡淡的象牙色的反光，找不到丝毫瑕疵，赏心悦目。也许是因为阳光的照射，她那平时过分苍白的颊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晕，衬得那如玉的容颜愈发的光彩照人了。

    有那么一会儿，L仿佛感到，一道七彩的虹光在他心头闪过。然而，那一瞬间迅速地过去了。是幻觉吗？L皱了皱眉，继续专注地把那首曲子弹下去，直到曲终。

    雪姬满意地说：“嗯，这下感觉好多了，现在你自己用双手弹弹看。节奏也可以稍稍加快。”

    这回，L用正常的速度流畅地把这首曲子演奏了一遍。

    雪姬没有马上评价，而是轻声问道：“L，你在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L有些困惑地说：“没有什么感觉啊，它就是一支曲子啊！”

    “不，每一首曲子都有自己独特的意境。像这一首，我在弹的时候就会感觉像是风在吟唱。我自己再弹一遍给你听听好吗？”

    L点点头，站起身，雪姬在琴凳中间坐下来。

    纤纤十指轻盈地在琴键上舞蹈。L注意到，雪姬把前奏部分的八分音符略加改动，弹成了稍快的后十六节奏，音量也放得更轻了。清凉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那钢琴的琴键上仿佛也同样积蓄了无形的轻风，渐行渐强，席卷过有夕阳缓缓坠落的天际，浮光掠影，似淡实浓。

    风儿在略带忧伤地歌唱，雪姬额前的碎发轻轻扬起，暗红色的阳光轻柔地照射在她的额头上，看上去竟像是那额头自身在散发淡粉色的幽光。那双微绿的蓝眸释去了平日的冰霜，折射着日光，有潮水在深处翻涌。轻风过处，青丝没有任何束缚地翻飞，胜过世上任何的风景。

    风之歌吟哦过广阔的天地，曲调渐次低沉，而后，结束在一声轻柔的叹息中。

    曲尽韵未了，韵终意难忘。

    L说不出话来。在这样的意境里，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

    这天深夜，L再次来到天台。没有什么理由，他只是想再次感受那样的意韵。

    这次，雪姬不在那里。但L并未失望多久，就坐在钢琴前，再度弹奏那首《E大调赋格曲》。临近11月中旬，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泛着丝丝血红色的圆月，夜风裹挟着寒气，吹过空旷的天台。这样的亮度，只能模糊地看见琴键，然而L并没有去看键盘，他微闭着双眼，细细回想着雪姬奏出的曲调。

    渐渐地，一丝风从他手底升起。虽然有些微弱，然而那的确是风的歌谣。

    风声过处，云雾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