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OUL/乃贝】五日(完)
五
我从床上坐起,揉揉发酸发胀的眼睛,昨日哭了许久,想必今日眼已肿了。
新制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桌上,三件都是红色的,我抖开瞧了瞧,选了一身最华丽的银霓红细云锦缎面,指尖轻轻滑过茭白的领口,顺着衣线一点一点往下,直到冰冷的布料在摩擦下烧灼着我的指尖,我才收了手。对着镜子,合上衣襟,扣上盘扣,成衣局的人手很巧,恰好卡着我的腰线,我坐在梳妆镜前,镜中的我全然是陌生的从未见过的,她说得对,红色很适合我。
“笃笃笃”隔着模糊的窗纸,我看到了她的身影
“进来吧”
伴随着吱呀声,门缓缓打开,她修长的手指握着门框,白色的轻纱挂在手臂上,同我一样是红白配色,领口堪堪齐胸,露出瘦削肩胛,锁骨上面画着一朵热烈开放的虞美人,美丽危险,下裙摆齐膝,上面用暗红色的线绣着芙蕖,淡雅脱俗,白金色长发散落下来,耳边戴了红色羽饰。我收回我刚刚的话,红色很适合我,但没有她这样适合。
“不合礼法”我难掩唇边的笑,轻轻说了一句。
“那贝拉姐姐喜欢嘛”她合上门,走到我身边,揽起我散落的长发。
“我喜欢与否,哪能左右的了你”我看着镜中的她满含着温柔,小心翼翼的对待着我
“只要你想,便是可以的”
我沉默了,没有在答话,她也很乖巧的没有继续追问了。拿起桃木梳子,细细梳着我的头发,从发根至发尾,没来由的我的脑中浮现出了一句话‘百梳发。粉黛倾城颜,凤冠披霞’又自嘲的笑了笑,这辈子当是没这福气了。她的手很巧,在我头上绕了几圈,头发就乖顺的在我的头上摆出各种造型,最后又拿出一个金丝步摇插在发髻上。
“可以了,真好看”她的手指顺着头发滑到脖颈,我没有拒绝
“嗯,谢谢”
“不用谢,我先下去要些早餐”
“我要咸菜和粥便可”
她愣了一下,随即还是带着她熟稔的笑
“好,我知道了”
等她走后,我的手指停留在她触碰过得地方感受余温,发丝似乎也沾染上了她的气味,心跳没来由的加快。我慌忙拿出未曾用过的香膏,搽在耳后,掩盖住。今天的我对妆容格外的上心,那眉毛描了一遍又一遍,口脂的颜色挑来挑去,最后我学着她的样子在眼尾和颧骨处扑了淡淡的粉色。
起身,推门,下楼,我已无心去管账务了,径直走到我常去的角落,我知道她一定会在那等我的。桌上一面摆着两碗白粥和两碟咸菜,我忽然想起见她的第一日,她皱着眉吃这些的样子,想来是很不喜欢的,可笑的是,这么多天我连她现在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我招了招手,吩咐把她面前的那一份撤了,换了一碗温热的牛奶,一枚水煮蛋,还有几样不腻的小糕点。她的眼睛眨巴着疑惑的看着我,我将碗推了推,吩咐她喝了,然后接过鸡蛋,在桌上滚碎了壳,一点一点剥开,递给她。她拿起羹匙,舀了一勺牛奶,拿舌头试了试温度才喝下,一小口鸡蛋,一小口牛奶,我很喜欢她吃饭时这般乖巧的样子,我也低下头嚼着咸菜喝粥。
今天一整天她都伴在我身边,像个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在后院的凉亭里,我铺好了宣纸,将笔一一搁置好,她便在一旁替我研墨。亭子的横梁上鸟儿筑了巢,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头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小野猫叼着后厨里偷来的边角料,踏着梅花步放轻脚步从墙头上走过,大红花轿的穗子轻轻晃动,微风正好,身边的人也正好。
我故意习了很久的字,果然没一会我身边的人就没了动静,趴在一旁睡着了,不确定她有没有真的睡着,我轻轻掰开她的手取出墨块,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依然安稳睡着,安下心来。提着裙摆,向花轿靠近
每靠近一步,心跳便快一分,明明近在咫尺,现在走起来却十分的困难,我在花轿前忐忑了一阵,转头看了一眼,她仍然在熟睡。下定决心,坐了进去。里面空间并不大,我放下帷幔,暗了下来,隔着窗子的缝隙,能模糊的看到外面,风扰动着布料,给了我摇摇晃晃前进的感觉,在这坐着的人应当是什么样的感情,和意中人喜结连理的喜悦,还是被迫出嫁的心酸无奈,都浸润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承载了无数人的幸福或不幸。那我呢,我当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掀开帘子,不出意外,天上开始下太阳雨,我用手掌接着雨丝会心笑了,有喜悦,也有苦涩,“绥绥白狐,九尾庞庞。与君相拥,地久天长。”我耳边响起和尚那日的话语。向窗外看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雨中,依然是那副温柔含笑的眼神看着我,但我也明明白白的看到,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在她的脸颊滑落。她撑着伞,接我下了轿,相望无言,一起回到亭子,仍是我在习字,她在研墨,仿佛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太阳雨不见停,我愣愣的看着房檐上的水滴落在水坑中泛起涟漪,又在日光的照射下发着金光。
“回去吧,半日才会停”终是她揽着我的肩头开了口
“好”我没有拒绝,细心的提起她的裙摆以防溅着污渍,一起回客栈去了。
许是忽然下了雨,多了不少人进来吃茶避雨,其实本不需要我帮忙的,手下的伙计们手脚比我麻利的多,我还是跟她说了抱歉留在了饭堂。她看了看我,关心了一句别太累了,便上楼去了,再也没有露面。
入夜了,我第一次失了眠,从柜台提了一瓶花雕,回到后院的凉亭。我不善饮酒,甚至昨日是我第一次饮酒。熟悉的辛辣侵染着五脏六腑,呛的我一阵眼泪,顾不上擦拭,我又饮下一杯,剧烈咳嗽了起来。我死死盯着那顶花轿,待咳嗽完,仍是一杯接着一杯灌着自己。我的酒杯被夺走了,不需看,我的鼻子就能告诉我她来了,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饱含着怒意与无奈。我笑了笑,牵着衣角,告诉她“今晚月色真好,一起看吧”她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轻轻搂着我。“乃琳,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又想要长久,又想要你”终是醉上了头,我吐露了心声。她晃了晃酒杯,对着月亮敬了一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旋即转过来,扶着我的脸,留给我一个苦涩的带着酒精的吻“贝拉,是我太贪心了,按你心意选吧”
今日是我遇见乃琳的第六日,我换了一身素衣,简单束起头发,继续留在了我的客栈。
“掌柜的,不好了,那位小姐消失了”
“没关系,钱我付了就行”
我理了理账本,走到角落依旧吃着白粥咸菜,依旧在习字练舞。
据说在京城的北面有一家客栈,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五日,掌柜的是位女子,生得美丽大方,让人唏嘘的是终身未嫁,人们时常能看到掌柜的怀里抱着一只白狐,说来也奇,狐狸通人性,据说是有一天自己跑来客栈被掌柜收养的,及其乖顺可爱,有人说那是一只狐狸精,掌柜的被迷了心窍,也有人曾听闻夜晚掌柜的房间里面传来其他女子声音,有时甚至能看到身形,传出不可状述的声音。但这都只是传闻,一人一狐相伴过了许多年,客栈也经营了许久,掌柜的去世那天,那只白狐也哀鸣着,跟着一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