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九章幕间 “也许终将行踪不明” (5)

也许终将行踪不明(5)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吃完牛肉饭,然后回到了酒店。打开房门插上电卡之后,在灯光的照射下,牧知清看到了门口地面上躺着一张小卡片,他捡起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然后把它扔进了过道里的垃圾桶。
“唉,果然大多数的灵魂都需要用放纵来填补空虚啊……”
他坐在书桌前,回想着自己过去的经历,又想到今天上午读过的那本小说,于是莫名其妙地蹦出来这样一句感慨。门口传来敲门声,然后房门的电子锁响了两次之后,宫羽兰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离开座位在一旁的床沿上坐下,继续看他的书。
“你最好把我们两个房间的房卡区分一下,我刚刚就把两张卡弄错了。”
宫羽兰随口说着,然后坐了下来,打开电脑,然后找到明天报告所需要的幻灯片。
“我讲的这些东西估计你会有很多都听不懂啊,你确定你想要听?”
“外行看热闹,而且正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你在发觉你出错的时候,也不会像在那些专业人员面前那样慌乱吧。”
“但是总感觉在你面前做我研究方向的报告,有些别扭。”
“是么……那你就想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上午,而我向你请教的是化学方面的问题好了——别用当时那么恶劣的态度对待我就行。”
宫羽兰叹了口气,将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然后将屏幕面向牧知清,开始了自己的报告预演。不得不说,她的谈吐十分自然并且充满自信,对于英语的流畅驾驭着实让牧知清有些吃惊,不知道时不时为了让听讲的人能够尽力听懂,她的语速并不快。
当然,尽管宫羽兰的报告演讲足够通俗易懂,但牧知清依旧听不懂诸如“电子自旋翻转”和“高核氰桥联簇”这样的专业术语,不过他依然静静地坐着,看着幻灯片上的内容,时不时有看看面前的宫羽兰——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看起来没有什么亲和力的银发少女,有的时候身上却散发着少见的学者气息。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听着听不懂的报告,同时又对作报告的人心猿意马,这也颇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更何况还是“牛”主动要求要听琴。
“To sum up, the research and application of high-nuclearity cyanide-bridged clusters is still in the developing stage. Indeed, our other preliminary results have shown the general utility of this method, and those clusters constructed with similar ligands will be reported in due course. Thank you.”
说完这些,宫羽兰长舒一口气,然后看向牧知清:
“应该比较难懂吧?对你来说的话。”
“还好,基本上除了幻灯片上那些专业术语之外,基本上都能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确实难看懂,有些深奥。如果谕佳在的话,估计会说着是你是在马耳边念佛[1]吧。但是确实你的英语说得很标准,比我们大多数人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是么……我毕业前的时候,还经常被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笑话英语发音不标准呢。”
“那你们实验室的人均英语水平太可怕了……不过化学系确实,读文献什么的都是英语,阅读量比我们其他人要高得多,就像我们学哲学的,读原著必须要懂德语是一样的。”
“哦?我居然一直不知道你懂德语……诶,德语是不是发音比较好玩啊?”
“啊,和英语比起来确实……要更粗糙(harsh)一点吧。”
“譬如说?”
“Ich liebe dich.”
牧知清举了一个非常简短的例子,听到这样的发音,宫羽兰皱了皱眉,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然后问起了这句话的意思。牧知清却学着宫羽兰的样子摆出了拒绝的神情,表示自己不会告诉她含义,也不会说第二次。看到这样的态度,她也只好作罢——虽然和牧知清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她大概已经摸清了他的性子,用别的语言说出来的话,如果不肯用双方都明白的话再说一遍,那一定是一种说不出口的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先不说这个,明天上午九点钟开会,你还想去学校里逛逛么?还是要去别的地方?”
“我……去明天准备去市民中心,去那边的书店看看。”
“唔……那我午饭就在你们学校食堂解决好了,反正会议组织方也发了午餐票,那咱们下午散会的时候在老地方碰头吧。”
牧知清看着坐在桌前认真看文献的宫羽兰,应了一声,安静地看起了书,不再说话打扰她的准备工作。
“我愿陪坐在你身边,唱歌催着你入眠。我愿哼唱着摇你入睡,睡去醒来都在你眼前。我愿做屋内唯一了解寒夜的人。我愿梦里梦外谛听你,谛听世界,谛听森林。”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里尔克的这句诗,能够恰到好处地表达他此时的所有无法诉说的情感。人的一生中会遇见谁,这由命运决定,而这个人的内心决定了,想要谁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而最后决定谁能留下的,则是他的行为。正因为此,牧知清时常会觉得自己十分懦弱——曾经有很多次,命运与内心让许多人出现在他的生命当中,然而最后他却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迈出自己的脚步,对方伸出的双手,最后只能拥抱他的影子,然后又与他渐行渐远——因为他也不知道,对方想要拥抱的究竟是他,还是只有他那看似美好的影子。
房间里只剩下手指敲击键盘,和书页翻动的声音,万物静默,但在无声的沉默之中也会酝酿新的开端和转折。想起过去对生活提不起兴趣的自己,在此刻却能想起种种浪漫的诗句,他感到了一丝讽刺。不知过了多久,宫羽兰终于合上电脑屏幕,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解开了束起的马尾。
“嗯?知清,有什么事情么?”
“我有件事情比较好奇,你的头发……”
“啊,之前忘记跟你说了,那是恶性贫血导致的,所以基本上已经快全白了。”
“恶性贫血……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没有,我从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才开始发觉有这样的症状,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导致的。”
说着,她抬了抬自己因为术脉而发着柔光的手腕。
“刚进入大学不久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同僚进行魔法实验,出了意外,也许是过多的魔力,让我的身体收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不过还好只是恶性贫血,我没有死在当场,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没有想过重新染黑么?我觉得你黑发的样子应该更加好看啊。”
宫羽兰顺过一缕头发,仔细地看着:
“也许吧,但是何必逃避这个事实呢?我祖父决定让我继承他的衣钵时,我的人生就已经被改变了,我做的任何想要回到过去的努力,全都是徒劳而已。”
“但是你还从没有像一位魔法师那样战斗过吧?”
“确实如此,但是那又能代表什么呢?人这一辈子,只能杀死一个人,而我选择了杀死过去的那个我。”
牧知清低下头抿起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痛,他想说些什么去安慰对面的少女,但最后发现,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格外苍白。宫羽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略带着凉爽的风吹进室内,也吹动着她飘散的银发。她回过头来,看着坐在床边的牧知清:
“我大概有些理解你的父亲为什么不传授给你神秘学的知识和如何使用魔法了,不过每个人一生当中最后都能得到救赎,你我大概都会的吧。”
她拿起桌上的资料,拍了拍他的肩膀,向门口走去:
“我回房间了,要是你有事找我的话,敲一下门然后直接刷卡进来直接就行,反正我已经把备用房卡给你了。”
“嗯,早点休息,今天你辛苦了。”
原本两人之间会继续平平淡淡地度过接下来的两天,如果没有那个突发性事件的话。
注释:
[1] 日语,「馬の耳に念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