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成亲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红妆十里。
自新皇登基后,这还是第一场王公贵族的婚嫁盛事,招来京城上下瞩目。
陛下赐婚,又是齐国公府和陇西侯府的大喜,沿路的喜糖喜钱撒了一地,漫天红雨般的彩带绢花一路开道,喜轿边角上的凤缠笼吉祥铃清脆悦耳,随风而动。百姓们蜂拥而至追随捡拾,李炳听着不绝于耳的欢呼祝贺,想着接亲时惊鸿一瞥的元若,放下了心底微末的一些惭愧。
......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
他此番来京投诚,是要归顺新皇的,新皇谕旨不可违逆。
齐国公府势力庞大,家世清贵,与他陇西侯府正是强强联合,论理对双方有益。
唯独元若的身份......李炳心底知道,有些微妙。
元若是齐国公的独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好儿郎,本来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只是圣旨一下,不得不出嫁于他。
他愧对好友。
为向好友表明态度,李炳先是遣走内府操持数年的如夫人,又隐瞒调走了可能见面尴尬的儿子,以迎娶发妻之礼娶了继室。
做完这些,他自认仁至义尽,问心无愧,见到新皇派来跟随接亲的掖庭太监也十分坦然。
那太监正是奉命前来,一路宣了旨意,跟到喜宴最后也没走。李炳灌完喜酒已经有七分醉意,见状问了一句,那太监皮笑肉不笑:“王爷请便,陛下派老奴来见证这桩喜事,想祝王爷鸾凤和鸣,早生贵子呢。”李炳闻言,有些醉意的双眼闪过一丝暗光,哈哈大笑:“多谢陛下感念,臣必定珍重夫人!”
李炳挥袖入了洞房,房门关闭,太监默默移步至廊下,站定不动。
李炳目力敏锐,瞧见窗户边上那太监的帽影,心中百转揣摩上意,在喜婆的引导和恭贺中挑开了齐衡的喜帕。
齐衡不愧是世家子,哪怕委身出嫁,坐在床榻上的腰背也挺得直直的,不堕君子声名。一袭正红喜袍,上绣麒麟祥云,巴掌宽的腰封掐住一截细腰,身段颀长的少年垂首也盖不住眉清目朗。
人面桃花相映红。
心有所想的李炳看见龙凤烛火下的元若,顿失心神。
元若俊美,李炳早有耳闻。据说数年前他第一次骑马出门,万人空巷,观者如堵,此后京都第一美男子的称呼就传扬了出去。李炳一直认为男子不该以外貌为重,所以之前并未留意,如今却不一样,元若成了他的夫人,哪个男人不希望妻子姿色过人?
接亲时模糊的一眼变得清晰,李炳是见过世面的,也不得不感叹,名副其实。
这般年轻娇嫩的美人......成了他的。
李炳不可免俗地心中畅意。
他也是男人,爱美色。
怜香惜玉的心思浓厚起来,面对这个比他小了一辈的妻子,李炳前所未有的柔声:“元若,来。”喜婆笑眯眯地递上合卺酒,李炳取了一杯放在元若手中。喜婆唱道:“同饮一杯酒,恩爱两不疑!敬请夫妇合卺!”
齐衡端着酒,手半晌没动。
李炳见状,让喜婆下去。
洞房内只剩下了这对年龄相差悬殊的夫妇。
桌上的龙凤大烛噼啪响了两声,齐衡终于开口:“世伯。”
他抬起头来,带着点乞求,又有些犹豫地看向李炳,似乎是在斟酌用语。
李炳看着他为难又苦恼的样子,第一次觉得原来文人也不全是酸腐倒胃口的。
瞧瞧元若,谦谦君子,绿竹猗猗,皱眉的模样宛若玉山将倾。
“世伯,我们这样不合礼数。”齐衡想了许久,把对稷儿的思念埋藏起来。
他不能直言自己心中的人是稷儿,只能绞尽脑汁,做最后挣扎:“这是不对的。”
“陛下许是不知,不知我们关系,世伯,这桩婚事我们大可不必认真......”
齐衡强自镇定的辩驳模样落在李炳眼里,就像个稚嫩不懂事的孩子。
李炳可不是平宁郡主,温声细语给他阐明利害。
这个年逾不惑的武将直接打破了齐衡的幻想。
“君无戏言。”
齐衡一时沉默。
“元若,你待如何?”李炳顿了顿。“难道你想……阳奉阴违?”
齐衡嗫嚅,不好回答。但他确实有过这样的心思。
这桩婚事来的荒唐,他认为世伯应该也和他一样,并不愿如此。
那么即便成亲,也有许多余地可以争取。
“你居然想抗旨吗!”李炳发觉齐衡真的抱有这番心思,惊怒之余不忘压低了声音,但口气十分严厉。
齐衡蓦然惊醒,背上渗出冷汗。
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权利。
当年母亲自豪地夸赞他芝兰玉树必有作为的样子在脑海里回放,还有稷儿,他曾那么信誓旦旦,一定非他不娶。
一切都在他接到圣旨的那一天就没了。
现在御林军还守在侯府门口,那威慑的意思太明显。
不从便死。
李炳看着不知事态轻重的元若,心下坚定,绝对不能放任纵容他。
这事关两家安危前途,岂能儿戏!
说白了,那些么伦理道德在文人的眼中可能看得很重,但在李炳这里不算什么。关外狄戎汉人混居,兄终弟及,子承父妾的情形多了去。齐衡是规矩练出来的,很介意他们的身份,但陛下耳目就在门外监视,他必须要好好履行这场婚约。
李炳藏着三分私心,毕竟是个娇嫩的美人,见元若脸蛋都白了,打了棒子给甜枣,软声下来哄骗他乖顺。
“元若须知,这是为了两家的未来。”
“你要听话,世伯不会害你。”
刚刚及冠的齐衡怎么玩得过纵横官场多年的李炳,三言两语便被李炳说得目光闪烁,李炳不再年轻的脸上有了笑容,知道元若已经听进去,最后加一把火:“元若切记配合,隔墙有耳。”
齐衡猛地侧头,发现了窗外的人影,记起那是太监的帷帽,身子彻底塌了。
他个人的挣扎反抗,在偌大的权势面前有什么用呢?
父母家人,系于一身。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心思,那些懦弱的不能出口的依赖,只会害了他们所有人。
李炳的手轻轻盖在齐衡的膝上,不顾他细微的躲避揉捏他纤细的手指,逼齐衡握住酒杯喝下状元红。
生女十八年,出嫁女儿红,生子盼成龙,高中状元红。
齐衡的状元红是他出生那年,齐国公为爱子埋下的绍兴顶级花雕酒,只待儿子功成名就取出庆贺。
如今状元红却成了女儿红。
“咳咳咳。”
“元若这是怎么了?”
............
长长的绣了暗纹的华丽织锦落在地上,沉闷的呼喊被人堵住,一双脚蹬在床铺上,把褥子都蹬皱了。
清朗的,被人夸赞过耀比星辰的眸子此时脉脉如水,满是迷茫,不知今夕何夕。
............
齐衡感觉自己的身心都裂了。
李炳的脸就在方寸之间,落在齐衡的瞳孔中,轻轻松松地打碎了他最后的坚持。
喉咙间哽咽数下,齐衡终究是没能把那声稷儿叫出口。
没有人来救他。
心底虚妄的梦,终究只是梦,而已。
............
帐顶绣着百子千孙鸳鸯戏水的图景,齐衡眼神涣散,直直朝上望去,身体和魂灵仿佛割裂两半。
............
迟迟响起的呼叫渐渐飘到门外,侍婢都面面相觑羞了脸。廊下的太监面色枯槁,哼了一声,回去复命。
............
李炳终于明白世人爱美人的道理。
老夫少妻,别有趣味。
............
“元若!”李炳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凑近道:“看着我!”
“不!”齐衡动弹不得。
“你是我李炳的夫人!”
“唔......”齐衡痛苦地闭眼。
“是陇西侯府的新夫人,信阳郡王的继王妃!”
“叫我夫君!叫啊!”
............
“呜,夫,夫君!”
他崩溃了。
完整版见爱发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