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容音传》（37）
（四十九）
眼前的这诡异的场景让我下意识惊得叫了出来，而当我的声音要传开之际，青髓则迅速地将手捂住了我的嘴，强制地让我噤声。
“冷静一点。”青髓的声音毫无感情波动，在感受到我的身体放松了以后，她也慢慢放下了手，“看清楚。”
“……黛儿？”太吾容音轻轻地唤了我的名字，语气中似乎还有些疑惑。
随着我身体的慢慢放松，青髓松开了手，我定住目光，重新审视眼前的所见。
太吾容音侧过身子后，月光照亮了她身后的场景——一叠稻草之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形容枯槁的男孩，他头发凌乱，因许久未曾打理而黏连在一起。他纤弱的四肢上满是结了痂的伤疤，而右臂似乎已经骨折，甚至还有大片的腐烂。被太吾容音撕烂用来包扎的布条上大片都是血迹。月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得他更加苍白无力，可诡异的是，他浑身上下却不均匀地分布着大片绿斑，他薄薄的肌肤下如同爬行着数十只虫子，似乎随时都会把他从内部蚕食殆尽。
我这才反应过来，太吾容音身上沾上的鲜红全是帮助那孩子处理伤口所留下的。
空气中混合着腐臭味，鲜血味，和一些难以描述的味道。我皱着眉头，难以上前半步。
“有必要吗？”青髓倒是走上前去，可她遮上了口鼻，嫌弃的神情毫不避讳。
“这是人命。”太吾容音淡然地回答。
“这地方事事可疑。”青髓眯着眼，冷冷说道，“没必要那么好心。”
“……这是人命。”太吾容音又答了一遍。
我抬头望向青髓那深黑色的眸子，那看太吾容音的眼神不知是讨厌还是喜欢。
“帮忙打些水来吧。”太吾容音手上仍在忙忙碌碌。
青髓没有接话，在原地站了几秒，便转身走向了门外。
青髓走后，我壮着胆子走到了太吾容音背后，但也无法更向前了，我自认为当时的我并没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去看清她正在面对的画面。
“姑姑，这是……”我在太吾容音小声地问道。
“我夜里想调查一下这个村子，才发现了这个孩子。”太吾容音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排雪亮的银针，缓缓地在那孩子身上落下，“他身上，都像是人为留下的伤。”
茅草上的男孩因为银针而有了反应，他皱了皱眉头，发出微弱的闷哼。
“人为……”我咀嚼这两个字。
太吾容音继续手上的动作，不一会，银针便扎满了男孩身上几个重要的大穴。她又将自己的内力引导到了男孩眉心的银针上，使其起了微微的蓝光。那蓝光慢慢深入了男孩的体内，像是往枯井里注入了温柔的雨水，使得男孩的情况稳定了一些，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来下来，紧促的眉头也变得慢慢松懈。
“本不该如此……”太吾容音喃喃自语道。
“怎么了？”
“这伤的创口倒新，不过瘴气倒还未严重到如此地步，这孩子的伤口却已经深入骨髓了。这大片大片的绿斑，应该是……腐毒发作的迹象。”太吾容音迟疑了片刻，犹豫着发声，“这种状况……一点都不该在这种小村子里出现。”
“比如说，像是某个教派的功法。”
青髓的声音出现在我们的身后。我们回过头去，只见她端着水盆，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她整个人都是冷清清的。
青髓走上前来，将水盆放置了太吾容音身边。
“多谢。”太吾容音朝青髓点头示意，随后将自己随身的手帕放至盆中进行湿润，动作轻柔地替那男孩擦拭起身子，“何以见得？”
“就像你说的，他身上的伤口深入骨髓，仔细想想，哪里的村夫会学来如此的功夫。”青髓蹲到了太吾容音的身边，给她打起了下手，“而且，刚才我和黛儿在村中找你时，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些村民对你是很和蔼，但从他们的言语中看来，我想他们背地里杀人越货的事情可没少做。”
太吾容音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可若如此，金风寨又能容得下这种同行？”
说完，便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是说，他们是……合作关系。”太吾容音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便是原因所在了。”青髓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所谓的给河神献祭女孩，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他们实现他们各自利益的交易罢了。这场交易里，唯一可怜的只有那些被选中的女孩，和她们的家人们。”
太吾容音侧脸看了一眼青髓，但没有人继续说话，有的只是青髓浣洗太吾容音手帕的水声。
“姐……姐……”突然稻草上突然传出了微弱的呼喊声。
我们都被这呼声惊到了，稻草上的男孩的头上冒着细汗，他勉强地睁开了一丝眼缝，伸出手去，颤颤巍巍地拽住了太吾容音的衣袖。
男孩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微张开嘴，可是已经无力继续发出声音。
“不怕。”太吾容音语气温柔似水。
太吾容音轻手轻脚地把男孩从稻草上抱了起来，尽管如此，那男孩也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今夜带他先回五仙教中养伤吧，”太吾容音将怀中的那孩子递给了青髓，“向意欢交代，让他暂且安顿在我房里便好，就不用麻烦你们再专门腾出地方了。”
青髓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已经如枯叶一般脆弱的男孩。
“你今夜还打算留在这？”
“我们都走了的话，会引起他们怀疑。”太吾容音说道，“所以我和黛儿得留在这里。”
未等青髓回应，她怀里的男孩再一次地发出了声音。
“救、救……姐……姐……”
这句话说完，那孩子缓缓松开了手，纤弱的臂膀坠落下来。他的双眼紧闭，仿佛从未睁开过。
青髓眼角微动，垂下了眼帘，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便按你说的办。”青髓说，“不过这村落诡异，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我会的。”太吾容音牵起了我的手，向青髓回答。
次日早晨。
在太吾容音的陪伴下，我睡得一夜安稳。
李氏还是与昨日一样对我们热心，早早便派人做好了早饭，邀我们到厢房中用过。
经过昨夜的事，我对他们的面孔多少感到有些膈应。可是太吾容音依然表现得和昨日一样波澜不惊，她优雅地用着那些粗茶淡饭，稀松平常地与他们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直到这顿早饭快要结束时，这种对话才谈及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贵村这季成如何？”太吾容音像是唠家常一样地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们地里的收成一般，还要给金风寨上贡，维持生计到秋收都有些勉强。”李氏答道。
“可我昨天来时，看到地面车辙下上有许多稻子的壳，我还以为各位刚刚打到稻子，余粮充足呢。”太吾容音笑着说道。
李氏听完，脸色略微变得有些尴尬，不敢接太吾容音的话。
“贵村当真打算一直与金风寨这样下去，以保平安？”
“以姑娘高见呢?”李氏反问了回去。
“那贵村，没有想过以绝后患？”
李氏脸色微变，语气也有些结巴了起来：“这……自然是想的……只不过……”
太吾容音端起了茶杯，笑而不语。
“只不过，这金风寨人多势众，这寨主又暴虐成性，先前也有热心的游侠想帮我们，还是配了性命在里头。”李氏桌下的手不停揉搓着，“实话和姑娘说，我也想开这个口，只是我自己也知道，我们村人不过与姑娘萍水相逢，犯不着让姑娘拼命。”
“可我认为，未必做不到。”
“姑娘……”良久的沉默过后，李氏重新开口，“您真是个好人。”
“力所能及罢了。”太吾容音朝她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