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与敬畏

前些日子发了一个评论，说：可以不信鬼神，但是一定要敬畏鬼神。这一下，有很多人表示疑惑，纷纷讥讽，说不信鬼神，为什么要敬畏鬼神？既然不信鬼神，那就应该要对鬼神之说表示不屑一顾才对，应该对拜神祭鬼的人表示嘲讽才对。 我不信鬼神，但我很喜欢听有关鬼神的故事，非常喜欢的那种。《山海经》《子不语》《聊斋》《阅微草堂笔记》，这些书我都读，一些关于鬼神的野史趣闻我也可以听得津津有味，不是相信他们真的存在，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趣，就像吃加了辣椒的菜，刺激又上瘾，越吃越喜欢。特别是那些古老的神鬼故事，总透着一种古朴的智慧，读着读着，有一种在跟过去沟通的感觉，读着读着，那种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感觉愈加强烈。所以我不会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因为我喜欢。 我生在福建，长在广东。这两个地方的封建迷信色彩非常重，对国产的民俗活动非常重视。我们福建冬至要祭祖，春节那段时间要祭灶，要贴春联，要跨火堆，要驱穷鬼，要迎财神，元宵节要游神，清明节要扫墓。见山拜山，见庙拜庙。我在广东潮州生活过一阵，有幸见过他们过各种节日，真的很热闹，什么节有什么节的鬼神，什么节有什么节的过法，有些大的节日，还要请戏班子。我也见过他们办葬礼，很隆重的那种。不过我当时年幼，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个纸扎别墅。那真的是相当精致的一套纸扎别墅！是立体的，有四层楼，每一层都不一样。客厅有沙发，有彩电；厨房有冰箱，有抽油烟机；卧室有大床，有衣柜；厕所有马桶，有浴缸。一楼的院子里还有泳池，门口两边还站着的两个仆人和一个厨师一个司机，还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这些都是纸扎的。在当时的我眼里，这根本就是艺术品。只是后来这个艺术品还是被烧了，那火窜得老高，我感到可惜；那些还活着的人，在烧掉这栋别墅的时候，还烧了些纸钱，我看着他们或是哭泣或是哀伤或是平静的脸，看着那一张张被烧掉的纸钱，又觉得有些怅然。 我不信鬼神。我山上的老家有一座很简陋的神龛，是用石头堆成的，里面供奉的是一块木头，是灰扑扑的黑褐色，甚至还能看到虫蛀的痕迹。我妈告诉我，这是土地神，我在心里嗤笑，觉得愚蠢，土地神就是这么一块烂木头？那他既然都能是块烂木头了，那为什么不能是一块石头呢？既然都是要拜，那为什么不买一尊陶瓷的？又好看，又不会被虫蛀。妈妈有一次让我一个人去拜土地神，我在那里玩了很久。把烂木头从神龛里面拿了出来，把上面的灰拍掉，把玩了一阵，一会儿觉得它像山，一会儿觉得它像鸭子的脚掌，一会儿又觉得它像枫香的叶子，就是不像土地神。我折了一小枝梅花给它插上，黑褐色的木头，白色的梅花，颇有意境，我很得意，把它放回神龛。此后每每路过，必定去看，那梅花一直到凋谢都插在那里。没了花的花枝插在木头上，看起来就像是在钓鱼。后来，我的老家人越来越少了，大人走了，小孩走了，人们走出了大山，再也不回来了。老家的小学墙倒了，压死了我的叔公，后来，小学的废墟被清理出来，成了一块菜地，白的黄的菜蝶飞舞其间，后来，菜地也荒了。再后来，我家也从山上搬迁到了平原，很久很久才得以回一次老家。我每次回去，都能发现老家更荒凉了些。石堆的神龛，有绿色的青苔爬了上去，开出很小很小的花，神龛里面的烂木头，更加腐朽了，那些绿色，爬到了木头的身上。这时候我再看这木头，觉得它像是一个盘坐在那里的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静静地坐着，看着这个村子的变化。我有心想为他烧一炷香，但是边上的香已经糟了，打火机也打不着火了。眼前的香炉里面插着很多已经烧尽了的香根，有些还是玫红的，有些已经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