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百合】【历史同人】《燕燕》(庄姜×戴妫)
一,灵感来源 小时候读辛弃疾的词,“看燕燕,送归妾”,小注:“庄姜送戴妫所作”,当时便觉得奇怪,正妻与小妾之间的关系,难道不应该是敌对吗,怎么这么情深义重?今年学流沙河,他讲《诗经》的时候说,《燕燕》的作者庄姜王后和卫王扬的妃子戴妫在深宫里,日久生情,有了特殊的关系。我当时一下子就被击中了,看多了妻妾相争,不如看妻妾相爱。我是写耽美同人出身的,然而百合写成这样,比耽美更好地表达我的内心情感。 二,人物设定 1. 戴妫,戴是谥号,妫是姓,按“淑慎其身”取名为妫淑,陈国庶出的二公主,姐姐妫渊的媵人,十二岁陪嫁来卫国。天真善良,擅长纺织裁衣,不太会读书写字,遇事会忍耐。大儿子完。二儿子晋,小时候被送到邢国为质子。 2. 庄姜,庄是谥号,姜是姓,按流行说法,名叫姜若兮,齐国嫡出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品行端庄,美丽动人,但不能生育。《硕人》盛赞其容,为卫庄公冷落,疑遭家暴后写《明》、《终风》,妫淑生完儿后醉唱《柏舟》,相送分别时唱《燕燕》,番外思人写下《绿衣》。 3. 卫庄公,卫国国君姬扬,脾气暴躁,宠爱女青。 4. 女青,名字取自《卫风·芄兰》中芄兰的别称,卫国宫女,身份低贱而受宠幸,儿子州吁。 5. 州吁,女青的儿子,从小爱舞刀弄枪,性子娇纵。父亲卫王扬死后,联合石厚弑兄篡权。 6. 妫渊,陈国嫡出的长公主,和妫淑关系冷淡,与儿子孝同死。 7. 石碏,魏国大夫,忠厚正直,鞭笞儿子石厚致使其离家出走,在石厚和州吁杀死大公子姬完后,大义灭亲,迎回小公子姬晋,立为卫宣王。
《燕燕》一、于飞 渡过淇水赶赴朝歌南郊的那个清晨,我透过像要滴出水来的晨雾,看到淇水岸边仿佛有文狸一样的生物在缓缓行走。它忧郁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晨雾中。 我叫妫淑,是陈国庶出的二公主。这次陪嫁到卫国,做姐姐妫渊的媵人。 妫渊是嫡长女,即使是政治联姻,做不了皇后,也能做个名正言顺的妃子。嫡庶有别,不受宠、又无才貌的我,大概只能年纪轻轻就沦为姐夫的玩物。 妫渊的昏礼过于简单,我听说卫国皇后嫁来的时候,当真是气派又隆重。四匹高头大马拉的车系着红缨,从南郊一直排到皇宫。那个美若天仙又才华横溢的姜若兮是齐国嫡出的长公主,是我这个长相普通又身无长物的庶女没法比的。所幸我年纪小,卫王扬根本没正眼看过我,我被安置在妫渊所居的兰宫一隅,既不好奇才貌双全的姜王后,也不巴结受宠的卑微宫女女青,和姐姐妫渊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冷漠,整日纺麻度日。 陈国的使者和妫渊有了身孕的消息几乎同时飞到我破败又杂草丛生的庭院。陈使带来了我母亲殁了的丧讯,我一时不知所措,脑海里尽是母亲教我裁衣时的温柔模样。我找了个喝水用的泥碗,碗里放了根在当院找到的莪,故乡管它叫抱娘蒿。我把碗放到西南方当祭品,对着故园的方向磕头,想到对未来的恐惧便嚎啕大哭。她轻手轻脚来到我身边,俯身柔柔地说:“仲妫,祭礼要穿枲麻的功服,礼器应用鬲甗簠簋觚,别跪在泥中露中了,地上凉。” 我惊诧于她的美貌,衣饰华丽又仪态端庄。她纤细的秀眉下荡漾的眼波流转着哀伤,带着极其美丽的悲悯望向我。我为我单薄的身形、破旧的衣裳、沾满泥土的狼狈而羞愧。她放低身段毫不嫌弃地抱住我,摘下我之前绑总角的断掉的发绳,亲手给我梳了一个服齐衰时应梳的髽。 她的手指是那么灵巧而温柔,像母亲一样抚摸我的发顶。她明明和妫渊差不多大,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姐姐该多好呀。我往她温暖的怀抱里钻了钻,她轻轻拍着我安抚。我埋首在她怀里,忍不住落泪。 妫渊的孩子生下来了,取名为孝,是个男孩。卫王扬对第一个孩子的出生十分高兴,大赏宫人,赦免牢狱,我也沉浸在喜悦之中,竟没留意女青流露的情绪。我的小侄子多么可爱,白胖的小手小脚,藕节似的外表。可那个出身宫女的狐媚女子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孝儿,我竟不解其意。 我与她情感日笃,前些日子我养的蚕终于吐够了足够的丝,我亲手为她做了一件素纱中衣。轻盈细腻的面料,染了一枝浅紫色的杜若花,正好配她的名字,姜若兮,多美。她时常在忙碌事务的空间教我诗文,校正雅音。有事她弹琴给我听,我总是痴痴地望着她,她的眼睛光华流转,胜过千言万语,胜过一切天籁之音。我最喜欢坐在她的怀里听她读诗,虽然我已经长大了,但仍然贪恋她怀抱里的柔软与温暖,“日居月诸,照临下土”或“终风且暴,顾我则笑”,我忍不住问:“像孟姜这样好的人,得不到他的宠爱吗?” 她轻掩住我口,摇头凄苦地笑。我当然不懂,但也不问。孝儿死了,不到两岁,我和渊都怀疑是女青所为,但渊生孝之后身子落下了病根,受此刺激,竟还未能查明此事便撒手人寰。按习俗,卫王扬当立即娶我,娶这个渊的媵人、姐姐的替代、政治联姻的祭品。 昏礼前夜,我跑到椒宫她的房间里,满身惊惶。她已经睡下了,只穿衵服,难过地把我抱到床上。我蹬掉木屐,靠近她听着她的心跳:“求你告诉我,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好害怕。” 她沉默着,我用颤抖的手抚上她精致如玉的脸颊,用另一只手臂环抱住她。良久,她叹息着吻上我的额头,一阵战栗传遍我的全身。她说:“希望你在以后苦涩的岁月里,能记起今晚的慰藉。” 她背对着我脱掉衵服,月光照在她白玉般的脊背上,像长出了翅膀。 窗外有细碎的鸟叫,我晕乎乎地想,她要飞走了,带着我飞到远方。
《燕燕》二、差池 我住在妫渊住过的兰宫正院,每天喝苦涩的安胎药。卫王扬常来看我,但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是他未出生的孩子。我反倒刻意躲着她,不知如何与她相处。她是娥皇,我难道是女英吗?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我也再没见过她。 如果不算绵长的疼痛与脱力的疲惫,临产过程倒是十分顺利,兰宫里从来没这样热闹过,忙碌的下人来来往往,女医巧言的夸赞着小公子有福相,大王当即赐他名“完”,取永恒之意。我充满爱意地抱着那个柔软的小生命,第一次在兰宫里笑得那么开心,在盈满宫室的欢声笑语之下,我看见阴晴不定的女青身着耀眼的华服,站在梁柱的影子之下。而她端庄典雅的立在门户之旁,与来者寒暄,我偏觉得她的荣光下带着几分寂寞,像金尾鱼染一抹鳞光寒。 尔后我循着她的歌声找到她,是在幽微僻静的宫河之上:“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我登上她的小柏舟,从后面环住她的双肩,闻到浅淡的清酒香冽,她举起长身修口的酒觯对我微笑,饮与不饮的人一样迷醉。有些东西我之前不懂,现在明白了,我接过她的酒觯:“你不高兴我疏远了你。” 微酲亦难掩她的雍容与美丽,她圆睁着凤目吃吃地笑,声音却是比清泉更寒,比清泉更冷:“我不能生育,哈——” 她伸手拿我的酒觯,却被我顺势揽入怀中。我早已隐隐料到这一切,现在听她亲口承认,更是难过得要落下泪来。我那么喜欢她,想要把全部都给她。她在我怀里絮絮说着,说人前贵为王后,人后遭大王折辱,宫中群小诋毁,又受哥哥责骂……日居月诸,胡迭而微……静言思之,不能奋飞……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我抑制住哽咽,俯身贴在她耳边:“我把完儿给你可好?” 她迷惑地看着我,完美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我一字一句坚定的解释:“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全部都是你的,我把完儿过继给你,既可以弥补你的苦楚,又可以给他一个光明的身份保护他,不被女青伤害。” 她微笑着回抱住我,我们在河上紧紧相拥,又哭又笑。一尾柏舟像鲤鱼般飘摇,带着两个孤单的女子在宫闱里相扶相携。我听她用优美的嗓音穿林拂云般唱:“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我们的关系随即和好如初,她真的把完儿当成自己的孩子,尽心教他诗书礼义,我自愧弗如。女青怀孕的消息完全压过了我第二次怀孕的喜讯,她陪着被大王冷落的我,照顾我艰难的生下小公子,她给这个几乎要去我半条命的羸弱瘦小的男孩起名为晋,意思是太阳升起,她愿日光驱散我艰苦岁月的阴霾。我都知道。 晋和州吁几乎同时出生,大王却把全部心思放到了那个宫女的孩子上,但这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亲密更胜从前。我与她同寝同食,共同养育两个孩子。我最喜欢无数个我织布她读书的夜晚,织机的抽梭声,她悦耳动听的朗诵与孩子们的欢声交织,记录着我所有的欢乐。 宫中有关于我们的流长蜚短散开,但我们都无暇顾及。卫邢之间有嫌隙,双方紧张到互派质子的地步,对方的质子已经抵达,而大王一定是要把晋送过去。我私下里无人处想和晋儿聊一聊,晋儿却后退着避开我的怀抱:“娘,他们说你和王后有苟且之事,这……可当真?” 我浑身一震,半大的孩子警惕地望着我,我佯作欢笑:“你听谁说的?” “宫里人都这么说,别碰我,你败坏王后的名节,丢母国的脸——” 气血翻涌,天旋地转,我一下子仿佛失去了理智,抓起织机上的竹轴打了晋儿,闻声赶来的她过来劝阻,我逃离的时候想,等明天,我一定和晋儿道歉,好好解释这件事情。我是真的后悔了,我嫁给大王前的那个夜晚,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带着如何的勇气去爱我,我却招致她陷于流言之中,是我的错,只待明日,我一定…… 我没能等到这个机会。那天午夜,晋儿被连夜送往邢国,我此生再未见过他一面。
《燕燕》三、其羽 我几乎立刻从椒宫搬回了兰宫,不肯再和她维持这种关系。我一点也不认为她有什么错,我只怪我自己。我在兰宫深居简出,朴素而贫苦,又不好施脂描眉,大王很快就冷落了我。我独自一人在这寂寂深宫里整日沤麻、缫丝、仿渍、织布、裁衣、染色,将衣裳送给与我不相熟的宫人,或施舍给朝歌城里的贫苦百姓。偶尔空闲时,我会想起我唱的最熟的一首诗:“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然后自然而然的唱出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记得她眼波流转时的美丽样子,然而我只低眉顺眼地与她生分,做出妻妾有别的姿态,谦卑而内敛地与她疏远。她也和我一样,因晋儿的事自责,我们这一场心照不宣的唱和演下来,竟过了十年。 十年的时光如织机上的锦缎在我染色又粗糙的指尖流过。完儿在她含辛茹苦的养育下长成了十八岁的儒雅公子,而女青之子州吁却被大王骄纵的舞刀弄枪、无法无天。大王的身体一天又一天衰弱下去,她对骄横跋扈的周州吁日益不喜,朝中耿直忠厚的大夫石碏讽谏大王,请求早立储君,被一脸不悦的大王驳斥,石碏回家后正逢儿子石厚和州吁在外面闹事,一怒之下将不孝子石厚痛打,打的石厚离家出走,和州吁整日鬼混。这些事是我力不能干涉的,我只希望完儿好好的,她也要好好的。 大王的大限终于来到,但在大王弥留之际,宣召的却不是他宠爱的女青,而是王后和久被无视的我。 我和她在大王的寝宫外,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年少,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心意。我以为大王要叫我殉葬,紧张得浑身发抖,看到她却立刻平静下来。她用眼神安慰我,我们一前一后来到大王身侧跪下,雕花床柱的帷幔掀起,当年那个曾经残暴待我的人,已经变成了将熄的烛火,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这火苗吹断。大王喉咙发出破旧织机的呕哑,嘴角凌乱的胡髭间挂着血沫,她拿绢帕去拭,却被大王握住了腕。大王用眼神示意我也过去,我僵硬地走上前,任凭大王将我的手和她的手握在一起。 他知道!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她先反应过来,因激动而颤抖的手紧紧的握住我,没有松开。她仪态端庄地跪下,稽首谢大王之恩,我也跟着跪下,眼里留下两行感激的泪水,感谢大王成全我们的恩德。 大王崩前宣布立完儿为太子,又让盛宠的女青殉葬。女青撒泼时疯癫的哭声震惊朝野,她却有条不紊地把一件件事情都处理好,大王和女青在泉下团聚,完儿嗣卫国国君之位,州吁出走前往他国,这已经是我都不敢奢求的最好的结局了。直到一切都安排妥当,我和她终于共进一顿安稳的晚宴。大王临终前将我托付给她,算是对我们两个可怜的政治牺牲品之间苍白关系的一种认可。我们和好如初,甚至更胜从前。我手持铜匙拨弄着盂中的鱼羹,她用白皙纤细的手指剥开幼嫩的芄兰,送到我嘴边。我双唇触到她的手指,有草木的清甜。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指尖在她的衣上写:“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她捏捏我的手指,在我手背上写:“芄兰之枝,芄兰之叶,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女青是芄兰的别称,我知道她是在暗讽州吁娇纵,不禁失笑。我又看到她的衣裳是我手制的针线,更加不好意思,她却偏偏故意要羞我,笑道:“我尝闻陈国有歌曰,‘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唔歌’,说的是仲妫淑妹吗?”我耳朵烧得通红,想扳回一局,用铜匙在鱼羹里舀出一片切脍的鲂鱼,送到她嘴边:“我们陈地还有一首歌,‘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娶妻,必齐之姜’。”我凑到她耳边,说出我这寂寂十年来最想说的话:“我必河之鲂,我必齐之姜。” 她一把抱住我,感动地说不出话。我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她怀里良久,才听到她缓缓说:“其实,在你姐姐孟氏妫渊在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温良柔顺的性子,当时还写了一句未曾补完的诗,‘仲氏任只,其心塞渊’。” 我笑倒在她怀里,她亦抱着我笑成一团。我隔着十年的时光与她热切的拥吻,迷迷糊糊的想,这真是最好的结局了。
《燕燕》四、燕燕 如果时光停留在仅此一刻,那真是最好的结局,可从来不会这样。时光像绵长不绝的淇水,自我渡过它嫁来卫国起,就不停的奔流。先是老臣石碏请求告老还乡,完儿不知如何处理,便来问她,她秀眉微蹙,无奈地摇着头说:“一朝君,一朝臣,随他吧。” 但我感到她隐隐的担忧,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我们更加珍惜彼此,珍惜来之不易的厮守与正大光明的团聚,直到那夜,火光照亮了朝歌城里的半面卫宫。 我从睡梦中惊醒,她不在身边,不详的预感如菟丝子般,在我心中疯狂生长,攥住我狂跳不停的心脏,远处传来嘶喊与打杀的刀兵相击之声,我匆忙披上一件褧衣,赤着脚跑过偌大的椒宫,宫内寂静的可怕,她把我囚禁在宫内,这精致又华美的囚牢。我急切的拍打着宫门,叫人放我出去,掌管屡舃的又聋又驼的老屡人蹒跚的挪过来,含糊不清的说:“淑姬,别出去了!州吁公子在外面杀人呢!”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骤然跌至万丈寒冰的谷底。 大火与刀兵伴着彻夜不眠的我,即使旦日动荡平息,她也不肯放我出去,我与她见面越来越少,只见她日益憔悴下去,我也一样。她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派去打探的宫人也支支吾吾,闪烁其辞,我知道那夜本该远走他乡的州吁和离家出走的石厚联合起来逼宫,我只想知道完儿怎样了。她作为王后不断联系卫王扬的旧日臣子,但还提防着州吁的威胁,整日忙得焦头烂额。 终有一日夜晚,她迟疑地凝视着我,我死死拉住她的衣袖:“完儿是不是已经……我听了朝歌城里传唱的歌谣,‘一雄毙,一雄尖,歌舞变刀兵,何时见太平?’……” 她华服之下纤细匀称的小臂微微颤抖,我惊异于她的泪水,像荷叶上晶莹的露珠。她支撑不住一样倒在我怀里,我们相拥哭成一团,她抽泣着难掩悲痛:“完儿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也那么爱他。” 州吁已夺国君之位,犯下弑兄大罪。暗潮汹涌的小小卫宫危机四伏,椒宫护不住我,她尊贵的身份护不住我,她决定送我回陈国。我不满于她的自作主张,对归国感到耻辱和惊惶,又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下定决心不和她说话。她罔顾“妇人送迎不出门”的常理,出宫亲送我至南郊。原野上燕子成双成对地嬉戏,我咬紧下唇,一言不发地登上马车,我们之间只有沉默。 马车行驶在空旷的原野,耳边只有轮毂的辘辘声、呼啸的风声和细碎的鸟叫,一片静寂之中,我忽然听到她的歌声: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看那燕子飞呀飞,羽毛凌乱拂于背,爱人即将大归,远行送于原野。极目远望不见,泪水如雨倾泻。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看那燕子成双对,并肩同行排成队。爱人即将大归,远于我行之地。极目远望不见,站立久久哭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看那燕子去又回,上下嬉戏啼声碎。爱人即将大归,远行送于南郊。极目远望不见,着实令我心焦。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仿佛就在昨日晚宴上,她抱着我说:“我早就喜欢你……”我十年独身的寂寥生活,换来先王的临终之际,把我托付给她,安慰那个孤独的人。过往的一幕幕,如在昨日,令我泪如泉涌,不能断绝。 马车经行淇水,残阳如血,将天际河水染成一片。近二十年前,我披着晨雾出嫁,谁能料到,二十年后,我踏着晚霞回家。我透过车窗往外看,像文狸一样的生物,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河堤上踱步。我看清了,那是狐狸。 狐狸在一片凄切的晚霞中似旧识般回头望我,又转过头继续向前走。晚风送来阵阵令人心碎的燕啼,我以手掩面,哭到不能自已。
《燕燕》番外:狐衣 我的心上人永远的离开了我,是我亲手送走她。 她的丧训和一件夹裾复襦被一起送到我手里,州吁的人头刚刚落地。 彼时我正穿着她过去给我做的黄绿深衣,主持晋儿的登基典礼。秋风瑟瑟,吹得我锦绣腰带飞扬,我低头细看她的旧针线,上身的绿衣圆袖方领,符合规矩与礼制;左襟加长向右掩,君子之行,深藏不露;衣襟边缘绣着她手制的彩锦花纹,是不常见的杜若花,她最喜欢这种花,说是像我的名字;下衫黄裳是十二幅裁片连缀而成,暗含一年十二个月,敬天守时,她手缝的时候还说用暗线在边缘刺绣更显雍容,正配我的身份。我将思绪拉回眼前的庆典。作为王太后,我一举一动都必须合乎礼仪,不能出什么差池,让人看了晋儿的笑话。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我送别阿淑之后,州吁便和石厚商议要攻打郑国,又担心百姓不愿意,不得民心,于是派石厚去请他父亲,早已告老还乡的老臣石碏出山。然而,我是看着这个娇纵得无法无天的孩子长大的,太了解他的把戏,有我的母国强齐做靠山,他不敢动我,我早已派人暗中和石碏联系好,请石碏假意答应,伺机再做谋划。石碏出山后,给州吁出主意,叫他和石厚一起去拜访陈侯,请求陈侯帮助。陈国是阿淑的母国,那边我早已打点好,二人一来到陈国的濮水边,就被抓了起来。我当即派人去杀了州吁,算是替完儿报仇,至于石厚这孩子,我本打算放过他,令其改过自新的,但没想到石碏派家臣到陈国忍痛杀了石厚,人称大义灭亲,一时争相传颂。 年迈的石碏又让人到邢国接回阿淑的次子晋儿,继承国君之位。典礼上,他用别人看不见的声音喃喃道:“这回,我可真的要告老还乡了。”我看着他颤巍巍的单薄身影,不禁眼角微湿,亲手宣判了儿子死刑的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我又紧了紧深衣的裙裾,秋风起,天凉了。 回到椒宫,我开始打点我的衣物,恰好看见了那件她从陈国给我捎来的襦衣。我摸着衣料上细密的纹路和厚实的手感,凝视着浅绿的面料和黄色的里子,不禁心绪恍惚。我初夏送她回国入秋,斯人已逝,竟只过了一个夏天。 我抖开那件叠的整整齐齐的襦衣,几根竹简从衣服里掉出来,散落在地上,我立刻匆忙拾起它。她不通文墨,鲜少写字,会的寥寥几笔,还是年少时我教她的,但我有一种感觉,这一定是她写给我的。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只狐狸缓缓走啊,走在淇水桥上头。我的心中多烦忧,那人衣裳还没有。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只狐狸缓缓迈呀,渡过淇水深似海。我的心中多伤悲,那人身上没衣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有只狐狸缓缓踱啊,行经淇水岸之侧。我的心中多难过,那人衣服还没做 竹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的眼里盈满泪水。小诗不长,格式简单,却勾起了我深重的愁思。我想起年少时握住她的手,在灯下教她写字;我们在小柏舟上紧紧相拥;她因为我第一次打晋儿;还有我送她离去时落寞的身影……我泣不成声,难以自抑。 我铺开崭新的竹简,晕开眼泪一样浓厚的墨水,捧着她一针一线缝制的衣裳,脑海里全是她的模样: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