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第十章(6)
项豪廷失踪的事情很快惊动了所有朋友。
孙博翔接到电话后马上开车出去找人,所有能想得到的地方都找了,最后算是他运气好,在路边捞到淋成落汤鸡的好友,带回家让他冲热水澡后,通知大家找到人了,才算画上句号。
孙博翔知道好友的情绪低落,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问了后只得到一句话:「我变了。」
「我们都变了啊。」
「可是他没有变啊!」项豪廷崩溃地说。
「他」指的是谁,孙博翔再清楚不过。当年好友最痛苦的时候身边虽然有好友家人陪着,却没人真正感同身受他的悲伤与绝望,只有与他一起走过通条道路的孙博翔能懂,那是心脏让挖去一半,再也填不起来的痛。
这一句话让他明白好友始终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他只是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告诉大家离开情绪的泥沼了,可实际上……他仍然深陷其中,只是无人往下看他那双已经被淹没的脚掌,一旦有个契机他就会再度跌回泥沼,例如今晚。
「他的时间还是停留在十八岁的时候,而我只能继续下去,停不下来。」他红着眼眶,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一直很渴望可以拉近跟他的距离,所以我不断登山,不断往可以更靠近星空的山上去,好像伸手就可以摸到星星,好像可以触碰到……」
他突然哽咽得说不出后面的话。
仰头一饮而尽杯里的酒,液体滑过喉咙时所引发的刺痛感能够醒神,也会麻醉神经。项豪廷不是故意依赖酒精的,而是在偶然之下领悟到它的妙用,在几个无法好好安睡的夜晚才会用它麻醉思考。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他轻咳两声说,「就算我再怎么想靠近他,事实上我跟他的距离就是会……越来越远,他依旧是十八岁,只有我变了……」他终于忍受不了,二度哭了出来。
那些无处不在的害怕与恐惧,此时像是爪子一样紧紧抓着他的心脏,他无法想像自己就这样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在没有于希顾的未来,他能够走去哪里。
这些年的作为像是白费,就算他登上了喜马拉雅山,那又怎么样呢?那里有的是十八岁的于希顾,他却可能已经三、四十好几,这样的追寻与寄托……光是想像就觉得彷徨无助。
没有于希顾陪伴的后半生,是死的、没有意义的。
「可是十八岁的他身边,也一直有十八岁的你啊。」孙博翔安慰他。
「我还是常常梦到那个路口,那辆车,他就躺在那里,我不管怎么帮他都……我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路口对他来说是一个噩梦的象征,孙博翔明白的。
一杯酒喝光了又是一杯,孙博翔不心疼那瓶酒,但朋友的身体能不能一口气承受那么多酒精是个问题,他忍不住劝了句:「好了啦。」
「他留下来的东西真的很少,你知道吗?每一个都是画面,每一个都是回忆,那些东西把我塞得好满,满到我快撑不住了。」他粗喘着气,在酒精的催化下无法好好控制情绪,那些被强行驱逐或掩盖的负面想法趁隙倾巢而出。
「孙博,你知道吗?我真的试着想要把他忘记……」他抬起脸看着好友,看着或许是唯一一个最懂他的人,只觉得自己特别可笑,还很狼狈,居然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我做不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把他记着,带着他一起活着,可是我这样真的好痛苦喔……我真的很想念他,想到心好痛……我再这样下去我一定撑不住……」
试着想未来的第二个十八年、第三个十八年、第四个十八年……他会变成三十六岁、五十四岁、七十二岁,可于希顾呢?仍然是……十八岁……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人痛苦的?项豪廷想不出来。
「你不需要忘记他,你只需要继续前进,你都带着他走到这了耶。」孙博翔觉得这个念头特别蠢。根本没必要忘记,那是项豪廷的根。如果没有于希顾,项豪廷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记得很痛苦,但是忘记的话……岂不是更遗憾吗?他不乐意看好友更痛苦。
「如果你找不到方向的话,就跟着当下的自己走,总会找到出口的。」孙博翔这几年让社会磨得特别厉害,想法也不若以前尖锐,他变得沉稳、可靠,也知道项豪廷的迷茫并不奇怪。他爱得太深刻了,哪可能这么快走出来。与其勉强他快点振作,不如鼓励他学习跟这种情绪和遗憾共处。
项豪廷猛地一吸鼻子而后泣不成声。各种情绪在心头盘旋、打击他,好的、坏的、积极的、消极的,统统搅和在一起,换做平时他还能用理智抗衡,但接连的冲击让理智溃堤,如今的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一个人走下去……」一个人,好孤单……项豪廷胡乱抹着眼泪,甚至已经哭到无法思考。
「你还有我们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虽然无法代替于希顾,但……至少他们都能在项豪廷崩溃的时候扶她一把,也能在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这都是家人朋友们做得到的,不管要花上几个十八年才能走出来或接受,他们都在。
项豪廷听了更是无法控制地趴在孙博翔膝盖上痛哭,耳边听到好友哄孩子一样安抚他:「好了,没事了。」更是难受,除了觉得给朋友添麻烦外,也认知到这是他从今以后要优先面对跟处理的大考题。
或许,他还得用上一辈子的时间,写完这张考卷,而且,没有人能替他翻阅,因为人生,从来都没有正确答案跟分数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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