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忆》续89
今天是“小暑”啦。闷闷热热的夏天开始肆虐了。不过,文还是继续更啦,虽然是龟速,见谅见谅。

第八十九章
翠心湖中,一座扇形的高台被稳稳筑起,高台之上整齐排列着八面鼓,八位党项武士身着墨色礼服,立于鼓前。
野利荣手持弓箭,开工射出一枚响箭,箭声铮鸣,八鼓齐发。八位武士聚于台心,击鼓之声由慢至快,越演越急,推至至极,戛然而止。
“呼”的一声齐喝,至阳至刚。
随即乐起,墨色鼓阵徐徐散于八方,一抹玉色轻旋,如雨后新绽的梨花般清丽而出。
裙,如荧光飞舞,翩跹间浅笑倩然,眸光灵动,顾盼回转。娉婷间未有半分媚态和造作,却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自信和清冷。
玉之高洁莫如此。
袖,若流水清泓,游婉间未见柔若无骨的娇羞和遮掩却见几分英姿飒飒和爽利,腕上劲力递出,丈许长袖如剑,铮然滑出,所至之处,劲力生风,武士们则击鼓以和。
玉之坚贞莫如此。
飞身跃上鼓面,那灵动的玉色,脚尖轻移于八鼓之上,鼓声铮铮却又莫名给人以空灵寂静之感,犹如云中飘雪,虽动尤静。
画舫之中,众人不由得也放轻了呼吸,生怕不察间便呵化了这片雪花,吹散了这片云。
“这玉人舞跳得真是酣畅!难怪见过之人皆赞不绝口。灵动温婉之间竟还带着扑面的英气,再加上今日的这身打扮,啧啧啧…….难怪她身边的那头牛,贼心不死。”锦心亭内,白玉堂单脚踏于亭栏之上,抬手将盏中佳酿一仰而尽,笑着用持着酒盏的手捅了捅旁边正凭栏观舞的展昭道,“诶,展昭,看得挺认真啊,她是不是也晃花了你的一双猫眼?”
展昭回眸瞄了一眼白玉堂,轻笑道:“白兄的“酣畅”二字,用得极准,此舞将玉之坚实高洁尽融其中,的确不俗。”
“哼,我最讨厌你这点。”白玉堂楞起了凤目道,“怎么?你就只承认这支舞很美?跟跳舞的人就没有半分关系?承认是因作舞者很美才让舞很美就这么难?我来问你,若舞者不悟或落俗,高妙之舞何以为倚?”
展昭微微一怔,今日的白玉堂似乎与往日不同。
“所以…….白兄刻意不上画舫,靠近欣赏,却偏偏“滞留”此地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此毫无顾忌地盛赞召靖公主?”展昭笑着打趣道,转身坐回席间。

“展昭,你别扯到我身上!我是在问你!”白玉堂紧跟着展昭追至席前一把扯过展昭道,“你在回避什么?给个痛快话:我白某人方才所言可有道理?她如此明妍,你看不见?”
看着高台之上明媚鲜妍的李宁令,白玉堂突然就很心酸,她如此明媚是为了谁?白玉堂很清楚,李宁令自己也很清楚,甚至,那个“谁”或许也很清楚,只是……
此时的李宁令恰似一朵绽放于夜空中的烟花,璀璨地点燃自己之前,便早已知晓,在这刹那芳华之后,终将彻底失去。
将酒盏“啪”地拍到展昭的面前,白玉堂梗着脖子看着展昭,等着他的答案,看得出白玉堂很认真,他并非有意刁难展昭,只是可怜李宁令的这份苦情。白玉堂觉得他至少应该为李宁令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替她要展昭一句话,聊以慰藉也好。
展昭有些懵,今日的白玉堂的确有些太过偏向李宁令,抬眸看向白玉堂已有些坨红的脸,心下纳闷,以白玉堂平日的酒量,实不至于如此。翻腕轻轻挡开白玉堂的手,展昭倒了一杯茶递给白玉堂道:“白兄莫恼,展某何曾回避什么?白兄所言极是,舞之魂当为作舞之人。召靖公主的确堪称才姿俱佳,方才是展某思虑不周。白兄请喝杯茶,消消气。”
“有酒不喝,喝哪门子茶?”白玉堂很是嫌弃地别开了头,垂眸瞄向案前的酒盏道。
深知白玉堂的个性和行事风格,展昭笑着收回了茶盏,执起酒壶给白玉堂的酒盏里斟满酒,又自斟了一杯,执杯朝白玉堂拱手道,“如此,白兄可还满意?”

白玉堂撇了一眼展昭,瘪了瘪嘴,抬手持盏相碰。
“咳!”来自不同方向的同一种警告,在展昭的嘴唇碰到酒盏前同时响起。
白玉堂闻声抬眸,只见已更衣回来的孟春妮,正立于亭门之前。
“哟,妹子,这还没成亲呢,就管成这样?连酒都不能喝了?”顿时失了兴致的白玉堂,将已送至唇边的佳酿重新搁下,戏谑道,“以前,他身上有伤,哥哥我自不勉强,如今他伤已痊愈,你却还不让喝?怎么?你是听到了方才他夸其他女人,所以想小惩大戒?”
“白玉堂,你……”孟春妮被白玉堂臊了个大红脸,瞪着白玉堂说不出话来。
“展护卫素来重诺,答应过的禁酒令,似乎尚未期满。”公孙策的声音从一叶已靠岸的小舟中悠悠传来。
“先生……”展昭连忙放下手中酒盏,起身快步行至轻舟近前,伸手相扶,“先生小心。”
公孙策不识水性,加之小舟相比画舫,稍一用力便摇曳得厉害,尽管如此,公孙策也还是因担心展昭的伤势,借口舟船不适而早早选择乘轻舟返回了锦心亭。
然而,真当这个笑得如朗月清风之人很是贴心地出现在眼前之时,先前的担心瞬间化为一丝怒意,涌上了公孙策的心头,擅动内力已让公孙策牙根儿痒痒,方才竟还企图饮酒,公孙策此时真有种想捏死他的冲动。
“不敢劳展护卫大驾。”公孙策瞪了展昭一眼,“公孙策虽比不得展护卫您有“一苇渡江”的本事,却也还能自理。”勉力稳住身形,公孙策有些踉跄地踏上了岸基。
“先生!”展昭见公孙策的唇色有些苍白,也顾不得公孙策是否还在气头上,忙上前搀住,微蹙剑眉道:“先生向来不惯舟船,如此轻舟更是摇晃的厉害,先生因何非得先行返回?”
公孙策刮了一眼展昭,自嘲般笑道:“是啊,理虽如此,但总架不住就有人喜欢自讨苦吃。”话虽说得霜般寒冷,却还是趁展昭相扶之机,不动声色地探上了展昭的腕脉。
展昭心中一暖,这位刀子嘴玲珑心的主簿先生,永远都说着最无情的话,却做着最暖心的事。
“我自己能走,你给我坐回去!”公孙策见展昭脉象依然微显沉代,终是给不了展昭什么好脸色,当然嘴上便更是不会轻易就给他个好。
“公孙先生,您不打紧吧?”公孙策弗一落座,孟春妮便递上了一盏茶,“喝口茶压一压。”
“公孙策不敢有劳公主。”公孙策见状,忙起身施礼。
“公孙先生,免礼。”孟春妮微蹙秀眉,免了公孙策的大礼。
孟春妮其实早就将公孙策看作是她的长辈,原本是给长辈的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递茶而已,却因如今她的身份是“君”,公孙策是“臣”,而反让公孙策更加受累。
这就是孟春妮不喜欢呆在宫里的原因。在孟春妮看来,人世间最珍贵的应该是“情”字,而在这大内皇宫之中,最珍贵的确是“权”字,任何的原本发乎情的关心都会因这个横亘期间的“权”字而被迫染上不真不纯之色,或者干脆就被撕得粉碎。
见公孙策似乎稍微缓和了些,孟春妮才又轻声提醒道:“春妮在茶里替公孙先生您放了一颗话梅干,春妮听说话梅干对缓解舟船不适有奇效。先生不妨试试。”
“谢公主。”公孙策垂眸,果见茶盏中有一颗话梅干,喝了一口茶,公孙策缓缓抬眸,却见三人皆微蹙着眉看着他,忍不住也微蹙了眉道,“别都这么看着我,小小不适而已,不打紧。只是……”公孙策最终将目光放到了白玉堂身上,又再次回眸撇了一眼展昭,垂眸轻轻摇动着手中的茶盏,盏中的那颗话梅干沿着盏壁滴溜溜地转起来,“只是,扰了白大侠和展护卫的酒兴,倒是公孙策的不是。“

“得!”白玉堂心中暗诽,这位厉害的先生终究还是将矛头对准了他,早知道自己方才就不该动了恻隐之心,多看了他一眼。
趁公孙策垂眸之际,白玉堂朝展昭瘪了瘪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紧接着便端起展昭方才的那盏酒,手腕一翻,便将两盏佳酿汇作一碗,佯叱道:“展昭!你怎么回事儿?答应过公孙先生什么“禁酒令”,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还敢主动端杯,得亏公孙先生及时阻止,不然就真是便宜了你这只猫了。您说是吧?公孙先生。”
白玉堂端起酒碗,对着公孙策,笑得一脸灿烂,趋步行至公孙策席前,紧挨着他坐下,从席桌上盛话梅干的盘子里拈起一颗话梅干,扔进了酒盏里道:“公孙先生可知这梅干入酒,可令其别有一番滋味?”
“哦?”公孙策回眸看向挤过来的白玉堂,笑道,“白大侠果然是识酒爱酒之人,公孙策向来不识酒,自是不知。不过,若谈及“别有风味”,公孙策倒想请教白大侠,樊楼的“眉寿”酒,是否也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白玉堂一昂头,很是得意的答道。
“咳……”展昭喝了一口茶,轻咳了一声。
“展昭,你怎么喝茶也会呛到?真成病猫了?”白玉堂微微蹙眉道,“看来公孙先生和你家师妹不让你喝酒,还真是对的。”
“可不是。”公孙策斜睨了展昭一眼道,“白大侠所言甚是,展护卫的确需要再治治。”

“师兄?你没事吧?”孟春妮闻言,不明就里,微蹙了秀眉道。
“放心,不碍事。”展昭笑着对春妮摇了摇头,明明想好心提醒,却因这不开窍的白玉堂成了众矢之的的展昭,心中不免戚戚,既然如此,展昭也就只有“勉为其难”地“推波助澜”一把了。
转身朝白玉堂一拱手,展昭轻笑道:“白兄见谅,展某一时不备,喝呛了而已,别惹得先生为展某费心。岔了白兄的“酒经”着实抱歉,白兄请继续,展某洗耳恭听。”
有时,让人最长记性的提醒也许就是让其满头包。
白玉堂咂了一口手中酒,开始了他的“酒经”。
“所谓茶有茶道,酒有酒经。我白玉堂好酒,自然也就略有些心得。”白玉堂说得很得意,“说到这“眉寿”,不得不说樊楼酿酒师傅们的确巧思过人,此酒以五粮为魂辅以四种名贵药材,精酿而成,入口绵醇,药香悠然,不可多得,再加上共有九物入酒,其所用之药材又均有益寿延年之功效,故名曰“眉寿”。”
“白大侠果然行家。难怪圣上会传旨公孙策以“眉寿”为引,与民同乐。”公孙策微微挑眉,唇角勾起惯有的弧线,深不可测。
“那是当然。”白玉堂将碗中佳酿连同那颗话梅干齐齐含进口中很是享受。
“说来今日公孙策能在此锦心亭中得一席,也全倚仗着这“眉寿”酒。只是……“公孙策顿了顿,抿了一口茶,细长的双眼含笑,看向白玉堂道,“只是……也许公孙策的出现,却惹得几家欢喜几家愁。”
“……”那颗皮实的话梅干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卡在了白玉堂的喉间,不上不下,让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硬咽了下去。恍然间转眸看向展昭,却只见那袭红衣正悠然垂眸,轻轻吹散了茶盏中的浮沫。
“公孙先生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别人我管不了,我白玉堂见到您可是一直很欢喜的,虽比不得那只猫,但您也是亲见的不是?”白玉堂只愣了一瞬,立刻嘴上抹蜜。
“白大侠可知仅京城一地,在籍百姓已逾三十万,虽此次圣上只赏赐了家中有年逾天命老母在堂的百姓,亦有近八千众,若非圣上传旨,令公孙策奉头酒入宫敬献太后,想必此时,公孙策正与王马张赵四校尉一同在樊楼派酒,领酒者如此之众,想必今日必会忙至深夜了。如此一来,白大侠是否会更加欢喜一些。”公孙策手中轻握茶盏,直视着白玉堂,笑弯了双眼。
“啊?”白玉堂未曾料到公孙策竟将这桩桩件件算得如此之准,生生被将至当场,连忙打着哈哈道:“哈哈哈哈哈哈,公孙先生抬举了,我哪有那脑子。”说话间,已背转了身子,飞给展昭一个“求可怜”的眼神,“是吧?猫……哦,不,展昭?”
“白兄何必过谦?白兄在展某眼中一向足智多谋,自信满满。”以展昭对他家主簿先生的了解,此时帮腔,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白玉堂很是怨念,却又碍于先前展昭曾有心提醒过,是自己得意忘形没有接招,便也不好发作。只能是哑巴吃黄莲,气红了一张俊脸。
“若非白兄运筹,展某又岂能有幸再与先生同饮?”展昭端起茶盏行至公孙策近前道:“自展昭跟随包大人以来,就常常令先生劳心费神,展昭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忽略了聚散无常,一直未及郑重向先生致谢。今日展昭借太后寿诞吉日,以茶代酒,谢先生回护之心,若非先生,展昭恐怕……”
“好了!”公孙策打断了展昭的话,“既知是吉日,又想变着法儿的围魏救赵,就择吉言便好。”公孙策撇了一眼白玉堂,回眸微微瞪了展昭一眼,执起茶盏道。
展昭双手执盏,看着眼前这位睿智长者眼中那一如即往闪过的宠溺,眸色清亮,梨涡浅显,笑道:“好,展昭听先生的。”言毕,恭敬朝公孙策躬身一礼,“展昭先干为敬。”

望着眼前的红衣看向自己的澄澈眸光,他依然还是当初那个初入庙堂时眸光清正闪亮的少年,伤痛未减,却初心不变。
原本看见展昭擅动内力便托词晕船,才得以先行的公孙策,本打算待展昭更衣回来且众人尚为回转之时,狠狠责他一顿,方才能解了心中之气的公孙策不由得便软下了心:罢罢罢,自己那日既然选了站在展昭一边,也就只能由着他,好在,一切尚还可控。且展昭向来也并非冒进之人。
化尽了心中的怨气,公孙策抬手饮尽盏中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展昭道:“近日正是乍暖还寒之时,肺脉毕竟受过重创,不可大意,此药有补益之功,一日一丸,必有助益。”
展昭接过药瓶,清朗笑道:“最终却还是劳先生您费心了。”
“不想劳我费心,就给我老实点。”公孙策还是黑着脸瞪了展昭一眼,低叱着。这只御猫一旦嘴上抹起蜜来,堪比十只锦毛鼠。
“好。”梨涡再次浅浅浮上双颊,带着只在公孙策面前才有的“只要先生能消气,怎样都行”的乖顺,和一丝……赖皮。

“公孙先生又在给猫儿开小灶了。什么时候也给我补补啊?我可也还是日日劳心劳力地看着你们家这只猫的人哦。”白玉堂很不识相地凑了上来。
展昭瞄了他一眼,这只耗子永远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他俩也不知道是谁劳心劳力地看着谁。
“哦?白大侠也想补一补?公孙策这里到的确不缺补药,说吧,心肝脾肺肾,白大侠想补哪里?”公孙策将茶盏轻轻搁至席上,很认真地看着白玉堂道。
“嗯……这个……”白玉堂抬手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白大侠不用想了,公孙策已然知晓。”公孙策捋须眯眼道。
“哦?真的?公孙先生果然神人也。”白玉堂满眼喜色。
“补心?白大侠用不着,心眼儿已经够多了;补肝?白大侠成日欢喜,全无肝气郁结之相;补脾?白大侠生龙活虎,胃纳奇佳,可见脾之强健。补肺?白大侠声如洪钟,气量宽大,自是不必再补。如此说来,就只剩下……”公孙策言及此处,乍然噤声,一束意味深长地目光上下扫过白玉堂。
“得得得!公孙先生,您别说了。”白玉堂心中凄然,连忙拱手作揖,“我服了您了,我错了,我很好,哪都不用补。您就饶了我,还是多花点心思在你家猫身上吧。”此时的白玉堂恨不得能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什么人不好惹,偏偏要去招惹这位开封府的智囊先生,当真是不知死活。

“白玉堂!”刚从翠心湖回来的李宁令,气哼哼地冲到白玉堂面前道,“你为什么不来接我,你答应过,等我跳完玉人舞会划船来接我的。”
此言声虽不高,却如一声惊雷,炸懵了在场众人。
梅娘扶着太后的手微微一颤。
连展昭也不由得询问地看向春妮,却见春妮也疑惑的朝他摇了摇头。
“这……”白玉堂挠了挠头道,“我就这么一说。你还真当真?”
“当然!你说过,你和你的几位兄长,辛辛苦苦捉来的那一百只鸟儿,是为太后贺寿之用,取“百鸟朝凤”之意,所以不能给我玩儿。好,我认。但是是你自己说作为补偿,你会亲自划快舟来接我,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出尔反尔?”李宁令并不相让。
“好好好,行行行,我忘了行吧,我的错。你直说,你要怎样才肯依吧?”
李宁令朝白玉堂倩然一盼道:“我要你待会儿带我去放那一百只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