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在一如既往的“跳跃”过后，兔子出现在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身体所感受到的颠簸感和耳边的声响让兔子明白，此时的它仍然是在一架航行中的飞机上。兔子环视一周，虽然因为一只兔子低矮的身高，它看向周遭并不宽敞的空间和各种摆设都视角怪异，但是结合过鼻端充斥着的人工合成气味，兔子还是很快把自己目前所处的地点更精确地定位在飞机的洗手间中。

“真是个不怎么招兔子喜欢的地方呀。”兔子小声咕哝一句，决定在自己不得不重新往回“跳跃”之前，尽量多等待一段时间。除了从理性的角度考虑，兔子知道在目前的场景里肯定会出现那双女鞋和鞋子的主人，而它总结出来回“跳跃”同一物体可以造成更大的影响之外，作为一只有着人类思维的兔子，它的感性也让它不喜欢“吃”卫生间里的任何东西。

虽然兔子到现在为止也不清楚自己“吃”的究竟是什么物质。

“不管是什么，都让兔子下不去口呀。”兔子一边抱怨着，一边尽可能小心地挪动身体，换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一边惧怕着并不存在的脏污弄脏自己的毛皮，一边等待着可能存在的推门人。

终于，就在兔子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融化，只能闭着眼睛乱“啃”一口的时候，卫生间的门被突兀地推开了。

或许是因为飞机飞行时的噪音，兔子并没有听到门外有人类靠近的脚步声。门突然的打开让兔子惊了一跳，迟钝了半秒钟才确认了自己眼前正是那双它要找的女鞋，连忙张开嘴，对着女鞋和穿着鞋子的脚“咬”了下去。

“呀！”一个人类女性惊讶的叫声被重新“跳跃”走的兔子抛到了身后。

兔子重新回到了来时的笼子里。周围还是一片被遮挡住的昏暗。

兔子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一切如故。三个护送它的人类男性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关于它的话题，一边发表各自的观点，一边互相辩驳。随后一个温柔的人类女性声音暂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询问几人需要哪种饮品。

几个人类男性分别选择了自己需要的饮品。但是人类女性在为几位男性送上饮品后，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放低了声音，小声的语气迟疑但是又恳切地向几位男性恳求着什么。

兔子的耳朵动了动，因为飞机飞行时的噪音，女性刻意压低的话语它并没有完全听清，但是它的耳朵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语。

“兔子”“确定”“几周前”。

随后一个男人的回答声响起，虽然用明显的怀疑语气又询问了女性几句，但是最终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好吧。”

随后，照在兔子笼子上的遮光罩被掀开了一半，兔子猛然抬头向外看去，正好看到旁边几张它熟悉的人类男性面孔，和一张它并不曾见过的人类女性面孔。此时几个人类也正看着它，表情各不相同。那个穿着空乘服装的人类女性更是难以掩饰自己满脸的惊愕。

“就是它，就是这只兔子，肯定不会错。”人类女性说话的声调都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兔子所在的笼子。

距离兔子最近的人类男性连忙伸出手，阻止女性的动作，然而还没等他阻止的话说出口，就发生了变故。

就在此时，飞机轻微地颠簸了一下。这只是一次很正常的颠簸，一次当飞机在飞行过程中遇到气流时不可避免地轻微颠簸。但是或许是女性见到兔子太过惊讶乱了心神，或许是女性比兔子跳跃前更高更细几分的鞋子让她更不容易保持平衡，总之人类女性随着这一次很普通的颠簸身体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旁歪倒。还好，这只是一次很小的颠簸，女性的职业素养也可以让她轻易解决这点小麻烦。女性把探向兔子笼子的手往旁边偏转，迅捷地握住了一旁的扶手，稳住了身体。倒是本来伸出手想要阻挡女性触摸兔子的男性，下意识地把伸出去的手递向了女性试图帮忙扶住她，结果竟然意外地把女性刚为他倒好的咖啡打翻，一片深咖色立刻在他的衣袖口晕染开来，一时间周遭的空气里咖啡的香浓味道四处飘散。

咖啡的热度倒并不足以把皮肤烫伤，只是如果不认真处理，男人恐怕就要有一段并不体面的工出旅行了。

“啊，先生，谢谢您。我实在是很抱歉。”女性一边连连道歉，一边取来纸巾帮助男性处理袖口的咖啡污渍。“不知道您有没有随身可更换的衬衫，我帮您把这一件清洗一下。”

“没事的，不关你的事情，是我自己不小心。”男人一边嘴上回应着，一边还不忘记把兔子笼子上的遮光罩重新盖好，才和女性一起处理起自己袖口的污渍。

这一幕短暂但又带着戏剧性，兔子还没有把它所见到的画面理解完全，就重新回到了昏暗的环境里，无法再看到外面的场景。

兔子重新趴好身体，懒洋洋地把脑袋放在前爪上。懒得再继续听笼子外人类男性和女性无聊的对话。

“看来又是一个没什么用的改变呀。哎！不过如果这要是放在一个爱情故事里，这就是男女主爱恨纠缠的开端吧？写这个剧本的人类可真是挺没有新意的。”

兔子所不知道的是，它此刻脑海中飘过的调侃话语竟然一语成谶。这幕场景里的男女主人公竟然真的因此而结识，并且走到了一起。而后来男性更是因为婚假短暂离开了对兔子的研究岗位。所以说，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兔子所造成的这一次小小改变，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它想要“少被研究折磨一点”的心愿吧。

兔子被安全护送到了上级研究部门。然后对它的研究重视程度就顺理成章地一路高歌猛进，变得无可转圜。唯一的好消息是，兔子从周遭研究人员对它视若珍宝的目光中可以确定，只要它身上的疑问还没有完全解清，它的生命安全就可以得到保证。所以兔子在仔细认真考量过后，决定偶尔向人类展示自己的神奇。

当然了，兔子很希望展示时的节奏可以控制在它自己的手中。可惜，这只是兔子的一厢情愿，是兔子为自己的妥协想出的理由罢了。

事实的真相，是兔子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能被迫在人类的监控设备下暴露自己“觅食”的全过程。毕竟自从它到了新的研究部门后，人类开始对它进行了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不间断的监控。

兔子拥有了一个很舒适的房间。有相较于之前它所居住的笼子可以称得上是宽阔的活动空间，房间一直恒定在令普通野兔感到舒适的温度和湿度，还尽可能模拟了普通野兔喜好的自然环境。尽管兔子并不食用，但是每天都有人类数次到来更换新鲜的食物供兔子选择。而且因为兔子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心的研究人员也并不急于给它强制喂食乃至是注射营养液以维持生命。

只是，令兔子无奈的是，这个房间其中一整面的墙壁都是玻璃材质，人类可以在玻璃外视野清晰地观测到兔子在房间里的行为。房屋顶端的四个高高的角落里也有监控设备，可以无死角地记录下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事实上，兔子已经利用房间里目前有的材料给自己搭建了一个能够阻挡摄像头拍摄的死角，但是人类显然不希望它这样做。它刚刚尝试搭建这样的建筑后，曾利用这个视线死角进食过一次，然后就被负责记录观察它的研究人员敏锐地发现了。虽然没有立刻拆除它的遮蔽物，但是人类直接把一台微型监测设备放入了它的建筑内。

兔子思考着，在两种选择间反复拉扯了很久，最终在暴露自己的觅食过程和暴露自己的人类思维之间选择了前者。兔子从人类的角度思考，觉得一只有着人类一般智慧的奇特兔子要比一只奇特但是智慧低下的兔子危险得多，也更不容易令人类接受。

于是，就在人类接连的惊叫声里，兔子带着一脸平凡野兔般的懵懂无辜表情，对着面前的摄像机张开了嘴，放出光芒，变成一只昏迷中的普通黑兔，饱餐一顿然后回归，又重新点亮自己的身体恢复平时模样。

可惜，兔子还是把一切思考得太过于简单，这只倒霉的兔子再次没有控制住事情的走向。

兔子并不知道，一直以来对他进行研究的主要是与生物相关的部门。人类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生活习性奇特的新物种，是随着对它的研究不断深入才逐渐有其他部门加入的，但是对它依旧是以生物研究为核心其他为辅。但是在它在摄像头前完整地展示了自己的“跳跃”过程并被官方机构清晰记录下来后，立刻引起了更多部门的重点关注。

而在另一次对着一堆新的、兔子完全不理解的检测工具“跳跃”，并且被清晰记录下大量异常数据过后，兔子发现周围人类对待它的态度又有了新变化。那种如获至宝万分珍惜的目光变成了疯狂热切，满脸的不可置信中又夹杂了几分惶恐不安。兔子真害怕就在下一秒钟这些新出现在它周围的人类研究员就会把它剥皮拆骨、吞入腹中。

兔子又被护送到了新的研究部门。这里没有了类似之前的舒适房间供它居住。兔子的新居所简单朴素得仿佛只是一个盒子，四面都是光滑结实的不知名金属所建造的墙壁，这让兔子觉得比被关在笼子里还让它感到压抑。就连之前让他抱怨没有隐私的玻璃观察墙也不再有，人类开始完全通过房间里的各种科技感十足的设备来监控兔子。偶尔进入房间的研究员也不再是轻装简行的模样，而是穿上了全套的防护装备。

兔子因为这样的改变而变得惶恐不安，兔子觉得自己兔生第一次患上了人类所谓的心理疾病。就连它这段时间的梦境也都变得昏暗杂乱。有好几次，兔子都是在胡乱的挣扎踢蹬中猛然惊醒的。虽然梦境里的场景如同烟雾一般在它清醒过后几息之间就飘散开再难捕捉，但是梦中那种窒息感却一直压抑着兔子，难以驱散。

终于，在数次患得患失导致失眠后，兔子一咬牙，决定与其在这样的折磨中饱受煎熬，还不如做出更大胆些的尝试。它不求自己的境遇能立刻有所好转，只希望能了解自己目前的状况，然后再慢慢思考对策。

于是，在这一次人类依旧是防护严密才来到它面前开始调试测量仪器的时候，兔子猛然张开了嘴，对着面前这个穿着防护服只能大概看出人类轮廓的研究员“咬”了下去。

兔子来到了一间准备间里。房间并不算宽敞，但是摆放在其中的多件兔子之前见过的防护服和各种其他物件让兔子可以很幸运地隐藏住身形，有更多机会和更长的时间来打探情报。

房间另一边有两个人类正一边交谈着一边不断动作。兔子定睛看去，其中一个人类正在帮助另外一个人类穿着防护服。这些防护服比兔子想象中的要沉重并且复杂得多，如果没有其他人类帮助，一个人类只怕是难以穿着。

“这些东西穿起来真麻烦。这一天来回好几次，时间都用在穿脱衣服上了。”正在另一人帮助下穿防护服的年轻男人抱怨道。

“还是要做下防护，毕竟那只兔子太诡异了。”正帮忙穿防护服的另一个男人年纪稍长一些，一边嘴上耐心回应着，一边手上的动作不停。

“我知道，这是规章制度。有用没用咱也得穿。我就是抱怨两句，这衣服太沉了，手上也不灵活，还要进去干精细的活计。”年轻男人抬了抬腿，来回活动着双脚，把连裤的靴子踩得嘎吱作响。

“这也是为咱们自己负责，总是有用的。”年长些的男人又劝慰了一句。

“不是我说，记录的数据不是都互相矛盾冲突吗。要是真按照那些数据来计算，那只兔子难道是个伪装成生物的核弹？核弹跟那兔子一比都是小儿科吧？难道它是在来回进行反物质湮灭吗？”年轻男人语带讥讽地嗤笑道。“要是真的会对咱们造成影响，咱们还能在这里说话吗？”

“辐射还是有的。”年长的男人简洁地回应了一句，转到年轻男人的背后，帮他整理后背部位的衣服。“好了，到头部了，先不说了。”

虽然被年长男人出言阻止，年轻男人还是忍不住又小声嘟囔了几句。

“是有辐射，但是问题不就是只有在那兔子发光的时候，还要紧贴在它身上才能检测到大量辐射吗？根本就没有哪怕是一点易散到周边呀。要不各地早就出大事故了。”

兔子又盯了两个人类一会，并没有再听到更多的讯息，两个人只是安静地继续穿戴起防护服来。于是兔子在发现自己的前爪又开始扭曲后，果断地对着穿着防护服的男人再次“咬”了一口，选择不再停留，重新回到它那间仿若牢房的居所内。

兔子一睁开眼，就看到那个穿着防护服看不见脸孔的男人正站在房间的最远处面向它的方向。而它的身上也被连接了新的检测设备。男人踟躇了半天，反复确认过兔子身上已经不再有变化，又确认过仪器上显示的数据，才小心翼翼地走向兔子。看他那一步一蹭的模样，兔子即便是看不见他的面庞，也能想象出此时他的脸上一定是带着一个名为忐忑的表情。

兔子一边装作仿佛普通兔子一般，在男人把它身上的检测仪器拿开后就立刻跑向一边，一边在心里暗暗发笑。不知道是这个男人本来就不如他之前言语里所表达的那般大胆，还是自己刚刚的“跳跃”又改变了什么，让男人变得如此这般。

兔子把刚才自己听到的对话在脑中又回忆了一遍，认真记在了心里。刚刚两个人类所说的话它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没有明白。但是刚刚“吃”过防护服的它脑中又多了点新的知识，知道这种着装是人类当下最高规格的防辐射服。而它在“觅食”的过程中会产生辐射，虽然它并不了解辐射这一概念，毕竟并不曾有一个名为“辐射”的物体放在它眼前并被它食用过从而获得相关知识，但是它可以很轻易地推理出，人类并不喜欢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沾染到人类或许还有其他普通生物身上后，会对他们造成损害。

“我肯定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兔子了吧！”兔子自嘲地想到。

12

兔子在被关在这间房间的期间里，把周边的各种仪器都“吃”了个遍。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它生存所需，也是因为它确实开始对自己周边的这些仪器产生了好奇。每一次“吃”这些仪器，都能让兔子收获许多一看就知道是很高级的人类知识。那些冗长的名词被展示在兔子面前，一段段的讯息被灌输进兔子的脑中。然后，兔子发现了自己需要面对一个令它万分沮丧的难题。

它毕竟只是一只兔子，一只没有经历过系统的人类教育的兔子，而周围的这些仪器所带来的知识明显在人类的世界里也属最精深的那一部分。没有夯实的基础知识，也不了解其中的原理和逻辑关系，即便这些知识就放进了兔子的脑中，它也无法把这些知识串联并合理利用起来。现在的它就像是一个可以读出所有文字的人类中学生，正在面对的却是被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的尖端科技论文，可以读出乃至是强制背诵出上面的每一个字，但是想要应用里面的内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真烦呀，书籍我也吃过，但是那几次只是获得了跟那几本书本身印刷方法有关的内容，完全没有获得书上用文字记录的知识啊！”兔子十分烦恼地用后腿挠了挠身体，把头埋进两爪之间，防止不经意间就被拍摄记录下不同于普通兔子的面部表情。“更何况，现在也没有相关书籍给我吃呀，哎！”

兔子在经历过最初的惊恐之后，发现自己除了生活环境没有之前舒适以外，看起来短时间内依旧不会有生命危险，这让它的精神状态迅速平复，又开始有心情思考自己的兔生。

兔子并不懂得何为哲学，但是这段时间里的兔子被迫走进了哲学这座无尽迷宫之中。它开始每天都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语归纳自己感悟出的最朴实无华的兔生哲理。然后在相互矛盾的观点中自我辩论。

兔子并不是在追求正确答案乃至于至高无上的世间真理，它只是太无聊了。毕竟它现在不需要为了生计奔波也无需担忧自己的兔生安全，也没有了电视里的新闻热点和冗长的电视剧聊以打发时光，更不敢和足够匹配它思维高度的其他生灵，也就是目前它唯一所知的人类种族有任何交流。所以它只能给自己构建一个脑中世界，然后在基于现实而产生的哲学思想和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之间反复横跳，打发时光。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自闭了。”兔子在心中闷闷地对自己说道。

还好，这样的时光并没有太漫长。随着新的改变到来，兔子的兔生迎来了它最大的转机。但是这一段时光还是在兔子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或许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当兔子可以自由畅快地和人类交流的时候，它越发沉迷于交谈这件事之中。或许，兔子并不是喜欢双方面的“交流”，而是喜欢单方面地向有能够听懂它话语的对方倾诉心声。以至于后来在人类一些无心插柳的行为后，越发变本加厉的和它可以见到的所有人类交谈，用言语折磨得周围所有研究人员都为了给它提高语言能力的决定而感到悔不当初。

那一天的情景是这样的。

最开始，兔子就很敏锐地发现了今天的与众不同。今天的人类到来得要比平时晚很多。两个依旧是穿着全套防护服装的人类进到房间里，并没有和往日一样调整设备后给兔子一次全套的检测。其中一个人类手持着一看就是用来捕捉束缚动物的工具，小心翼翼地靠近兔子。另外一个人则慢后半部，手持一个瓶子，瓶子上用一条软管连接着一个碗形的塑料物体，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前面手持捕捉器具的人类。

兔子看到这两个人的模样，心里“咯噔”一跳，本能地感觉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第一时间像一只普通的野兔一般扑腾躲避起来。兔子可以自由行动的空间本来就不甚宽敞，几乎是片刻间就被第一个人类逼到了角落里，捕捉网几乎就要触碰到兔子的身体。兔子眼看躲避不过，依旧只能使用了它最后的办法，趁着还没有被触碰到，对着捕捉网“咬”了一口。从人类的视角看出去，兔子再次开始发出光芒，模糊了身形。

试图捕捉兔子的人类一惊，连忙收回了网兜，以免碰触到此时的兔子。毕竟从以往的观测数据推算，此时的兔子十分危险，尽管记录中还并没有任何人类因此而受到伤害。

兔子瞬间“跳跃”走，不等看清眼前的具体情况就立刻再次“跳跃”回归。它已经从之前的许多次“跳跃”过程里窥视到了足够多的讯息，知道自己在离开后原地是会留下一具黑兔身体的。兔子对此所知道的并不比人类多。它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也不清楚在它“跳跃”走的时候如果留在当场的黑兔身体受到伤害后会导致何种后果。但是据它推测，它在另外一边所停留的“时间段”和黑兔身体留在原地的“时间段”是等长的。所以，自从它知道自己会留下一个毫无意识的身体之后，它就下定决心尽量缩短自己“跳跃”离开的时常，更不用说是在此时这样的危急时刻了。

还没等兔子重新睁开眼睛看清周围的变化，就感觉到面前一股带着些微香甜的气流吹面而来。

“混蛋。”兔子还没在心底骂出一个简短的词语，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兔子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之后了。

兔子爬起身体，摇晃着头，让自己更清醒几分，一只耳朵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让兔子的神智逐渐回归。但是当兔子完全看清眼前的场景，又再次闭上了眼睛，重新睁开，闭上，如此反复了几次，才确定并不是自己眼花，也不是在做梦。

它所醒来的地方是一片绿意盎然的青草地。爪子上的触感告诉兔子，它爪子下的泥土软硬和湿度适中，很适合小型动物奔跑。并没有太明艳的阳光照射下来，它的身边生长着一些并不粗壮但是生机勃勃的小数，绿色的叶片虽不甚茂密，但是依旧把天空遮蔽了大半。远处的草地窸窸窣窣，兔子警惕地望过去，一只瓢虫被惊飞从他的眼前掠过，随后一只野兔从草叶后冒出头来，两只颜色不同的兔子都被对方惊了一跳，一时间呆愣在原地。随后，对面那只灰色兔子迅捷地掉转头，飞速跑走，消失不见在草丛深处。

“这是什么情况？”兔子傻愣愣地环顾四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动作才好。

“哈！”兔子忍着耳朵上的疼痛，小心翼翼地把这一片区域探索过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带着嘲讽的笑声。“不过是换了另外一个研究项目罢了。”

在突然重回“自然环境”和麻醉刚醒短暂思维纷乱的美好滤镜褪去后，真实的环境被清晰地展示在兔子面前。

这里依旧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而已。

兔子目前正身处于一个高度模仿自然环境的半开放场地里。之所以称之为半开放，是因为虽然这片区域并没有被完全密闭起来，但是区域四周被高耸的防护墙包围着，就连头顶的上空高处也被一层防鸟网覆盖着。兔子特意在这片区域的边缘地带向下挖了挖，至少兔子所挖掘到的最深处依旧有人工建造的防护墙被隐藏在松软的泥土里，让兔子无法逃脱。

兔子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自己依旧疼痛的耳朵，心里沮丧又愤怒。它忍着痛用自己并不灵活的爪子尝试了很久，也没有把耳朵上多出来的东西弄下来。

兔子已经猜测到了这个订单在它耳朵上的环圈的作用，应该是用于追踪定位的装置，或许还有一些记录数据的作用。这样不仅它在这个新环境里可以随时被研究人员找到，就算它有能力逃脱出去，人类也可以凭此把它重新抓捕回来。

而更让兔子感到尴尬难堪的是，人类还在这片区域里投放了许多其他品种不同的兔形科生物。兔子在多次偶遇这些远亲之后更是发现了另外一个关键性问题，这些被投放进来的兔子都是磁性的。

“这是想研究我的自然繁衍过程吧？”兔子确认过周围没有监控设备后，忍不住狠狠地咒骂了几句。

“我自己都没有性别概念，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我的同类，甚至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兔子，这些人类就开始帮我找媳妇了？”兔子只觉得郁闷至极，虽然它自己并没有研究过自己的性别，但是人类显然是在对它的研究中认定了它是一只雄兔，所以布置了这样一个场所想要观测兔子在模拟出的自然环境里的行为，甚至于想要获得兔子繁衍出的后代以作研究。

“我真是太感谢人类了。”兔子恶狠狠的心道。“居然没用更直接粗暴的方式，怎么不直接克龙几只我然后解剖呀？”

兔子只是随口抱怨，但是它所不知道的是，人类并非没有尝试过通过人工操作来获得更多的兔子，但是各种方式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就像是脱离了兔子身体的毛发和血液一样，所有采集于兔子的基因都无法成功培育出新的神奇兔子。人类所收获到的仅仅是一只只普通的黑色兔子和那只黑兔遗传学上的普通后代。所以人类在兔子是唯一样本，必须一万分珍惜的情况下，只能采取这种原始又低效率的方式，期待在模拟自然环境的情景中，兔子可以成功繁衍出和它同样神奇的后代族群，以供人类进行更激进的研究。

兔子给自己寻找了一个干燥清爽又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决定既来之则安之。至少现在的生活环境比之前段时间要安逸许多，虽然被安置了追踪装置，但是也没有了那些无孔不入的监控设备。

“只是可惜了，我更喜欢吃人类造物。估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食物品质要下降了。”兔子趴在树木的阴影里，随意寻找一番，选择了一簇生长在树根处的菌菇，决定就把这簇它分辨不出品种的菌菇当作它的餐食。

兔子对于自己的饮食摄入一直有着很好地把控。事实上，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维持生命，它可以多天进食一次。兔子并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极限是何种程度。至少在过去的时日里，它虽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感到饥饿，但是如果较长时间没有摄入那些它至今为止也没有弄清的营养物质，它并不会和普通生物一样感觉到身体在衰弱。这样的情况事实上是不符合兔子所知的人类科学理念的。据兔子自己的推测，第一种可能是它之前所有过的禁食时常还没有达到导致它身体机能明显减弱的程度，毕竟它很热爱美食，也不喜欢忍受饥饿，之前并没有那样的机会供给它尝试，它也并不想主动进行这样的尝试。第二种可能，就是它猜测自己所摄入的营养物质品质极高，只需要很少的一点就可以维持它进行类似普通生物的日常活动。它拥有一套可以转化吸收那些未知能量的消化系统。第三点则是结合了前两种推测，它有着一套非凡的能量储存转化系统。能够比之普通生物更合理储存和高效地来回转化能量，从而更好地维持生存。

这些都仅仅是兔子自己的推测。毕竟它其实和人类一样，对于它自己的了解依旧是一种连一知半解都称不上的程度，或许用一无所知来描述反而更加贴切。

相对于它关于自己长时间禁食的推测，它对于自己短时间大量进食的研究结果就要更明确一些。毕竟在这段被人类捕捉到的时间里，它无论是出于对美食的渴望还是对自己境遇地试图改变，都进行过多次短时间内的大量“进食”。

兔子已经推测出，它事实上是可以在短时间内通过“进食”进行频繁“跳跃”的。兔子曾经总结过，它如果对同一种食物反复品尝，就会丧失对这种食物的兴趣从而导致无法再次食用同一物体。而在短时间内的频繁进食时，这种现象尤为明显。兔子虽然可以通过不断改变食用目标来避免对同一物体产生厌烦，但是即便是改变了目标，只要太过于频繁，兔子所获得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就会不断减退，最终导致它虽然仍旧可以进行“跳跃”，但是抵触情绪依旧会让它的“跳跃”越来越艰难。这种感觉或许就像是吃饱后虽然仍旧可以继续进食，直到最终吃撑，身体自行产生一系列反应再也不愿食用更多反而对身体造成损伤一般。

兔子没有逼迫自己寻找自己的极限。这大概就像是一个人类，绝对不会在没有外界压力的情况下试一试自己多久会被饿死，又是吃多少才会被撑死相同。估计凶残的人类在短时间内也不会进行这样的实验。还是那个原因，目前的兔子是唯一的样本，必须万分珍惜。

兔子对着那一簇菌菇张开了嘴，闭合。然后再张开嘴，闭合。

什么都没有改变。

兔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已经进行过一次来回之间周围环境万分雷同的进食。但是脑中并没有出现的相关讯息和满足感很快让兔子意识到，似乎发生了它未曾遇到过的意外情况。

兔子的表情严肃起来，也从闲散的趴伏姿势改为了端正的蹲坐。它再次对着那一簇菌菇张开了嘴。

然而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放出光芒的兔子，没有仿佛画布破碎一样被咬开的黑洞，也没有仿佛是流体一样迅速融化投入黑洞中的感觉。

兔子的三瓣嘴合拢，一切正常得像是它刚刚只是打了个哈欠一般。

兔子知道，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正在它的身上发生。

13

兔子狂躁地来回奔跑着，每当它的视线里出现新的物体，它就会尝试着“咬”上一口。然而就和它这两天里的无数次尝试一样，失败、无效，每一次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虽然它的体能依旧如常，虽然它腹中的饥饿感还可以忍受，但是骤然发生如此变故还是让它无法理智思考。这就像是鸟儿突然无论如何扇动翅膀也无法飞翔，鱼儿突然无论如何摆尾都不能游水，兔子从没有想过自己与生俱来的进食本能会突然消失。巨大的恐惧感包裹着它这只小小的兔子，比之被人类捕捉研究还让它感到绝望。

兔子还再次尝试了像是一只普通兔子一样食用身边的植被，虽然并不期待着能获得赖以生存的能量，只是希望能压抑住腹中的饥饿感。但是依旧和曾经的几次尝试一样，每当它试图吞咽下那些普通兔子喜爱的植被，乃至于是从人类角度看也可以食用的植被果实，依旧会触发它身体的自动保护机制，使得它通过正常方式吞咽的物质都被呕吐出来。

“不行，要冷静，冷静。”兔子在心中对自己劝慰道。在刚刚的疯跑中，它差点迎面撞上另外一只反应迟钝的傻兔子。那只远房表亲固然是在受惊之后逃窜离开，但是也让同样受到惊吓的兔子停在原地，暂时停止了自己的疯狂行为。

“仔细想想，怎么会这样？有哪里不对，我昏迷前后有什么不同。”

“难道是我昏迷之后人类给我注射了什么药物之类的？”一个想法从兔子脑中冒出，又很快被兔子排除掉。

“这样做没有意义，而且可能性实在太小。我很确定人类还没有研究出我‘跳跃’的原理，甚至很大可能都不清楚我是在‘跳跃’，如果我是人类，我肯定希望找到我更多奇怪的地方，而不是在什么都不清楚前就想要让我奇特的地方消失，更何况不弄清原理也很难找到针对性的办法。”兔子下意识地摇摇地摇摇头表示不可能，又紧接着点点头，以示对自己观点的肯定。“更何况如果是进行那样的实验，肯定会把我更严密地监控起来，好证明自己的实验是否有效果。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反而放松了对我的监控。”

“更关键的是，我现在是很珍贵的样本。在没有更多的样本之前，人类大概率不会对我进行可能导致我死亡的实验。”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人类做了某些在他们看来对我无害的事情，但是意外导致了现在这种结果，而且人类很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种结果的严重性，不然早就来主动寻找我确认状态了。”

“没有主动来寻找我吗？”兔子动了动耳朵，它的耳朵被打孔安装了追踪器，最初时候还隐隐作痛，但是经过这段时间已经没有太明显的痛感了。

“有很大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了吧。”

兔子又开始尝试取下耳朵上的环圈。这次它用尽了浑身解数，但是它作为兔子的爪子实在是不方便它进行这样精细又需要体力的工作。兔子发了狠，甚至是想要直接把那个环圈从耳朵上撕扯甚至是咬下来，就算让耳朵受伤也在所不惜。可惜，人类似乎是早有预料，为了防止野生动物在野外生存时候或因意外或因为争斗导致环圈脱落，这个环圈十分牢固，而且并非安装在兔子耳朵的尾端，而是安装在了一个很巧妙的位置。至少在不对兔子造成太大伤害的前提下，无论是兔子自己还是因为外界因素都不会让环圈轻易脱落。

兔子的眼睛是黑色的，并不是和童话故事里的小白兔所相同的红色眼睛。但是兔子觉得此时此刻它的眼睛一定是红了，因为愤怒，也因为一种兔子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辛酸和委屈当然了，眼睛红了只是一种比喻而已。不要忘记了兔子的血液在它清醒并且没有脱离它身体的时候是蓝色的，而人类之所以愤怒和受到刺激后眼睛会发红，是因为人类的血液是红色的并且充斥在眼球表面的毛细血管中。所以，如果真的要给兔子一段专属的描述，那就是它现在眼睛蓝了，还可能因为在血液里流淌的小小光点而让眼睛发出了微光。

“我真的要疯了！”兔子不管不顾地用人类的语言吼了一句，再次把周围探头探脑好奇围观它的几只远房表亲吓得逃窜进了草丛深处。

兔子又坚持了两天，整只兔子都进入到了几乎歇斯底里又不管不顾的疯狂状态中。压垮它的不仅仅是对于骤然失去能力的恐惧和对于未来的惶恐，更是因为多日没有进食后疯狂叫嚣着的饥饿感。它的身体机能依旧如常，普通动物多日没进食后体能下降的状况仍没有发生。但是饥饿感仍然是不受兔子控制地积累着。兔子觉得，如果它再不进食，它的胃就要从内到外把它消化掉了。

“管不了了，只能这样了。”兔子狠狠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所以，这一天人类见证了另一个奇迹。

那只奇特的兔子主动跑到了这片生态园区供人类研究员进出的通道口，一边踢着紧闭的大门，一边对着大门上方的监视器不断用人类的语言叫骂着。

“对面的人类听着，赶快给你们的兔子爷爷开门，你们的兔子爷爷饿了，现在就要吃人！！！”

14

“所以，大致情况就是这样的？”

密闭的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一个软垫，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没有任何防卫措施，就连兔子之前所见到过和还不曾见到过的各种高端检测设备也都未曾出现。

兔子蹲坐在为她准备的软垫上，出于人类为它摆放了软垫地对等尊重，它也尽量忍耐住饥饿，用正经危蹲的姿态来和眼前的人类交流。

在兔子的对面，相隔着一张桌子，一个女性研究员郑坐在另外那张椅子上。那个人类女性研究员穿着白色研究服，梳着马尾辫，年纪看起来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是人类刚刚褪去从学府内带出来的稚嫩走向成熟，又刚开始发展事业满心充满了拼搏干劲的年纪。此时她的表情严肃认真，显得十分干练的模样。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沓纸，此时她正在纸张上奋笔疾书着，字迹不像是她的面容一般文雅俊秀，反而带着点潇洒不羁的感觉。此时她正详细地记录着兔子刚刚所说的内容。

兔子看了眼对面人类女性埋头书写的模样，又抬眼瞥了眼房顶角落里的摄像头。它知道，尽管此时在她眼前的只有一个人类女性，看起来正在用文字记录它所说的内容，但是在那个摄像头后，只怕正有着不知道多少张人类面孔正在满脸激动地盯着监控屏幕观察着它，肯定也用视频的方式保存了这段珍贵的影像资料。

“是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兔子等到女研究员停笔，才回答道。“我现在需要进食。”

“也就是说，你现在希望我们取下你耳朵上的追踪器，这样你就可以正常进食了？”女研究员语气平和，声音也温婉动听，仿佛是在向兔子释放着善意。兔子并没有见过这个女研究员，似乎并没有出现在过往对它的监控研究中。兔子猜测，这大概也是人类刻意为之的细节，能够平缓它的情绪，从而更好地和它沟通。

人类确实成功了。兔子的情绪已经没有最初踢门时候那样暴躁，甚至还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而感到后悔。如果有可能，它都想“跳跃”回去，把这件事情改变。毕竟这也是它在人类面前第一次展现出自己的智慧，这样历史性的时刻本不应该如此尴尬。

“这只是我的猜测，能不能成功我也不能肯定。不过如果你们没有对我造成过其他改变，比如说给我注射了某些药物之类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兔子回答道。

“但是，你能肯定，你所表现出的诸如‘发光’这一系列的现象，都是你在‘进食’？对吧？”女研究员拿起面前的纸张粗略地看了一遍刚刚的记录，提出了问题。

“是的，那些都是我‘进食’时候自然发生的状况，不受我控制。”兔子诚实地回答道。兔子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女研究员停顿了片刻，从戴在耳朵上的通讯设备里接收到了新的指令，随后表情突然从平和慢慢变得严肃，目光紧盯着兔子提出了新的问题。

“如果这确实是你在‘进食’的话，那你应该清楚我们的影像资料记录下了你多次的进食过程，相互对比后也总结出了一些问题。我们发现你除了对着周围的物体‘进食’外，也多次对着我们的研究人员有过‘进食’行为，这是为什么？”

兔子一愣，没想到对面人类的表情会转变，也没想到对面的人类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它立刻感到十分为难该如何回答才对自己有利。它不清楚仅仅是结合了“进食”这个词汇后，人类又观察推测出了多少新的情况。兔子不想暴露自己可以“跳跃”生命线从而观察到过去这件事情，更不会告诉人类它这样的行为会导致现实改变。但是它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回答好这个问题，不仅不可能取得人类的信任，从而取下耳朵上的环圈，更有可能导致误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乃至于是生命危险。

“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吃的是什么呀。而且不是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后果吗？”兔子只能答非所问。

“那你之前为什么说想要‘吃人’呢？”女研究员没有给兔子逃避问题的机会，立刻又抛出了新的问题。

这一刻兔子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一间审讯室内，自己即将在审讯人员的火眼金睛下无所遁形。而且目前的环境也确实和电视中演绎的审讯情节十分相似，让兔子倍感压力，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个合理的理由。

“那就是我随口一说，情绪太激动，随口一说而已。”兔子下意识地躲开了对面女研究员锐利的视线，讷讷地回答道。

“所以说，你确实可以吃掉人类的某些东西，对吧？可能不局限于物质层面上的，不会造成肉体上的伤害，难道是精神层面上的？”女研究员皱起眉头，语气已经不像是之前那样平和，变得咄咄逼兔。

“不是，不是的。你看我平时更多是吃周围食物的，那些东西哪有精神层面给我损害？”兔子连忙分辨道。

“即便死物没有意识，不存在这个问题产生的前提条件，但是这两个问题并不等同，根本无法证明你在‘吃’有意识的生物时，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或许这些伤害并非是你刻意为之的的，但是客观上却是很有可能存在。我们必须弄清楚这点，不然不可能让你自由进食，希望你能理解。”

“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呀！”兔子简直欲哭无泪。本来挺直坐着的身体也缩了起来。“那你们说怎么半？我真的好饿。”

“所以说，关于进食”女研究员目光灼灼，“我们希望你能主动配合我们做个实验。”

兔子心情沮丧，低着头，无精打采地问道：“什么实验？我配合就是了。”

“配合我们‘吃’一次人。”

“啥？”兔子一下子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看着对面的女研究员，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目标就是我。”女研究员的语气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温和平淡，还对着惊疑不定的兔子勾了勾嘴角，给了它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很快，兔子就回到了之前它曾经居住过的房间。四周依旧是各种让兔子名字也叫不齐全的检测设备。不过和曾经不同的是，这一次虽然满脸都写满了抗拒，但是确实是兔子自己主动配合进行研究的。除了是为了自己的兔生安全迫不得已以外，不可否认，其中也有兔子对自己的能力感到好奇的原因。它也很希望能够通过和人类有限的合作，在尽量不暴露自己更多秘密的前提下，通过人类的研究更加了解自身。

依旧是那些穿着严密防护服的人类进到房间里调节设备。人类似乎并没有因为那个女性研究员和兔子之前毫无保护措施的交谈而放松警惕。直到这些人类工作完成又重新退出门外，又过了片刻之前的那位女性研究员才走进房间中，来到兔子面前。

房门在她的身后紧紧闭合，兔子抬头看着她，露出了一种如果出现在人类脸上应该是对应着挑眉惊讶的表情。

这个女性研究员依旧是之前见面时的着装打扮，并没有因为即将要进行一项或许很危险的实验而像她的人类同事一样添加防护设备。干净简洁的白色研究服穿在她略显单薄瘦弱的身体上，配合上她比较其它人类女性略高的身高，和脸上认真严肃的表情，竟然也平白增添了几分威严的感觉。

“你不害怕？你刚才不还说我的行为可能对人类造成损伤吗？”兔子略一犹豫，还是问出了口。

“害怕？或许有一点吧。人类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会有恐惧的。就是这样的恐惧才让我们这类人更想要探索真相，获得更多的知识。”女研究员的语气里带着点惊讶，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兔子会突然问她这样的问题。她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很流畅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是无知者无畏？”兔子不知为何就想要嘲讽一句。

“无知这件事本身更让我们这种人感到畏惧。”女研究员走上前来，一边开始用工具为兔子解开耳朵上的环圈，一边继续和兔子对话。“所以相比较起来，即便获得知识的风险会让我恐惧，但一想到自己对于无知的更大恐惧，我也就不再那样害怕了。”

兔子仔细品味着女研究员的这段话，若有所思。

“好了，你准备好了的话我们的实验就可以开始了。”女研究员手十分灵巧，很轻易地就把环圈解了下来，后退几步，把工具和拆下的环圈放在了一边。

“对了，我叫刘芸。很高兴能在实验里成为你的搭档。你呢？”

兔子的视线追随着刘芸刚从它耳朵上拿开的手。那双手皮肤洁白手指修长，就是左手掌心靠近糊口的附近有一条陈旧的疤痕。虽然称不上狰狞，但是也破坏了这只手的美感。

兔子没有回应刘芸的问题，只是在确认刘芸也准备好后，对着她张开了嘴。

兔子就是兔子，兔子没有名字。

兔子来到了刘芸的生命里。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她手上那道突兀的伤疤，兔子对此产生了好奇，所以既然这次“跳跃”除了目标是面前的人类外没有其他额外的要求，兔子就索性把跳跃的目标定为了这条伤疤。

它来到了一间储藏室里。不，或许不应该简单地用储藏室来定义这间房间，因为这间房间里所储藏的都是书籍。

兔子环顾一周，这间房间有大约二三十坪的样子。无论是靠着墙壁的高大书架还是房间里随意摆放的几张桌椅上都摆满了各类书籍。房间的顶端还打了一层吊柜，可谓是把这个房间的空间最大化地利用了起来。但是相应的，这些吊柜也让这间房间的举架遍地，虽然不至于阻挡了从只打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子里投射进来的阳光，但是依旧让这个房间产生了几分局促感。

兔子在一堆书后躲藏好身影，它知道既然自己能够出现在这里，那么刘芸也即将在这里出现，只需要稍等片刻。在等待的期间兔子也没有浪费时间，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周围的书籍。这些时间虽然不够它阅读这些书里面的任何一本任何一段，但是也够它粗略的一扫这些书的名字，通过它所掌握的文字大概猜测出这些都是些怎样的书籍。

“哦？这一本书名我见过，是文学名著。这本书名字里有朝代名称，应该是一本历史方面的书籍。这本杂志看起来就很深奥，全都是看不懂的词语，估计是科学期刊。还有，我看看，还有封面上画着男女人类相拥的，是言情小说，这本封面上的女模特妆容真夸张，绝对是时尚杂志。种类还真是够全面的呀！”兔子有些惊讶，虽然这个房间里的书籍可能并不全都属于刘芸，刘芸也可能并不曾全都阅读过，但是种类确实是十分丰富。

储藏室的门外传来重物拖拽摩擦地面的声响，打断了兔子观察周遭书籍的行为。它把目光落在房门口处，房门在它的注视下被一只手掌推开，一个女孩开门而入。

兔子一眼就认出了豆蔻年华的刘芸，因为除了身高稍矮身材更显单薄以外，她和现在时光里的模样几乎没有变化。

推门而入的女孩表情平淡，依旧梳着清爽的马尾辫，身上穿了一条鹅黄色款式简单的连衣裙。推开房门的左手白嫩细腻，上面并没有那道疤痕，另一只手拖拽着一个手工打造的简易木梯，腋下夹着一叠杂志。

刘芸并没有察觉到兔子注视的目光。她没有关储藏室的门，而是把梯子靠在书柜上立稳，依旧是用一条手臂夹着杂志另一只手扶着梯子向上爬，打开屋顶的吊柜，想要把杂志放进吊柜里。

“看来，要有意外发生了。”兔子盯着刘芸没有疤痕的左手，知道就在这段时间里那里一定会产生伤口，从而导致一道疤痕诞生。

果然，意外很快就到来了。

一阵风从这间房间的窗子吹了进来，尽管窗子只是开了一条缝隙，但是正是因为缝隙的狭小才让这阵风变得更加急促。风很轻易地就带动了没有关闭的房门，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刘芸的身后关闭了起来。

刘芸正在专心地整理吊柜里的书籍，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房门的闭合，立刻被关门的巨大声响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扭转身体向后看去，结果脚下一滑，一只脚踩空，从梯子上仰身向后倒去，而不巧的是，她倒下的方向正有着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桌子。看她和桌子的距离，她的头部大概率会磕在桌角上，如果没有外力帮助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是这样？”兔子瞪大了眼睛。它以为刘芸手上的伤疤可能是被瑞丽物体刮伤所导致的，并不会太过危险。但是眼前发生的危机似乎并不会造成她手上的伤疤，反而可能导致她有更严重的生命危险。

本来兔子是打定主意只当作一个旁观者，看一看刘芸手上伤疤的形成过程，然后就随意选择一个与伤疤无关的物体重新“跳跃”回去，尽量不对她的人生造成改变。兔子不知道人类有没有办法能够检测出它“觅食”所造成的影响，但是出于对自己安全地着想，兔子并不想暴露这一点，那就肯定是月小的改变才更不易被发现，才更安全。

但是现在，兔子完全没有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刘芸”，然后就用出了它此时唯一能帮助她的办法，对着跌倒的女孩和那张可能会要了她的命的桌子张开了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当一人一兔更佳熟稔之后，刘芸也曾询问过兔子，为什么在那一刻兔子即便是冒着能力暴露所可能导致的未知危险，也要尝试救援她。兔子只是摇头作为回应，说当时没时间想太多，并没有给出准确答案。其实兔子也曾在回忆过去时反复问过自己同一个问题。而在不知多少次询问自己后，兔子终于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了它答案。

“相比于还没到来或有或无的危险，我更害怕失去这个出现在我兔生里，第一个和我交流，第一个告诉我名字，第一个让我感受到被平等对待的人类。”

兔子重新睁开眼，迫不及待地看向面前的人类。它把面前比刚才见到更显成熟干练的刘芸上上下下打量过几遍后，目光最终落在了刘芸的左手上。刘芸的左手此时正虚握着，半个手掌被白色研究福袖口的阴影所笼罩着，让兔子看不真切。

刘芸在兔子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似乎并没有上前检查兔子，而是一直站在原地等待着，就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太大区别。一直到看到兔子完全恢复意识，不再继续打量她之后，她才有了动作。

“你在找我的变化？”刘芸虽然使用的是疑问句，但是她的话语里却满是笃定。“发现了什么吗？你好像很在意我的左手？”她的感觉敏锐，立刻就发现了兔子的目光正停留在她的左手上。随即她不待兔子回答，就主动把自己的左手摊开，伸向兔子。

兔子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她的掌心上。在刘芸左手掌心靠近虎口的位置依旧有着一条很明显的伤疤。兔子很困惑。它仔细回想着，想确认自己之前所看到的伤疤和现在这条大小形状是否相同。这实在是太过于难为它这只兔子了。这个疑惑还没有解决，它又开始重新疑惑起这条伤疤的产生过程。按照道理来说，它肯定是到了这条伤疤最初产生的时间段里，但是它并没有在那段时间里看到这条伤疤的产生。按照它的推测，这条伤疤就算不消失，也应该有一些改变才对。这似乎和它之前总结的规律产生了冲突。

“难道说真的是在非物质方面产生了变化？还是说是因为我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是在她摔下来之后发生的事情造成了伤疤？”兔子的脑海里出现一种又一种的可能，但是目前所有的讯息都不足以让他确定或者是否定这些可能。

“难道说，这条伤疤本来不应该存在，是我的干预反而造成了这道伤疤？”兔子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不对，不应该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我就不应该看到伤疤，伤疤应该在我回来之后出现才对。就像是我曾经在火车上吃过的那个蝴蝶发卡，发卡的颜色从黑色变成了红色，如果是按照这个推测，我应该在最初看到的就是红色眼睛，回到过去的时候看到黑色眼睛，回来之后还是红色的才对。同理，我也更不可能改变猫死去的事实，要不就是猫根本就不会死，要不就是我的改变反而造成了猫的死亡。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兔子只觉得自己作为一只兔子所拥有的脑子已经在这样多的思考中隐隐发胀，但是依旧没有整理出任何头绪。是刘芸的话语打断了它的思考。

“看来你在意的是这条伤疤？”那我给你讲一讲我这条伤疤的由来如何？刘芸收回自己的左手，用右手不断摩挲着左手上的伤疤，也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好！”兔子一下子就立直了身体，满心期待。它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从“食物”的视角中寻找真相。只要对方没有欺骗隐瞒，把兔子和刘芸的记忆相对比，一定可以有所收获。

“那是我读初中时候的一个暑假。那天我爬上梯子想把一些旧杂志放进房顶的吊柜里。那个房间是我家专门用来放书的，也算是半个书房。家里书太多，家里人看书放书有时候来不及整理，一些常看的就顺手堆在桌子上，还是有点乱的。哦，对了，那天我是穿了一条裙子。”

兔子聚精会神地听着，到目前为止刘芸所描述的和它所看到的完全相同。

“然后就在我爬上梯子之后，有一阵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把房门关上了，也把我的裙子吹起来，被梯子上一个平时没注意到的钉子挂住了。我当时没有注意到，只是被房门突然关上的声响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就意识地就动作大了些，结果裙子被刮住让我差点失去了平衡。”

兔子的脸皱了起来，刘芸所说的虽然大致和它所看到的相同，但是细节部分似乎有所出入。是自己当时没有注意到裙子被刮住这个细节吗？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刘芸，小心钉子！’”

兔子一愣，当时有人喊过这样一句话吗？如果刘芸指的是它当时下意识喊出的话，它只是喊了她的名字，并没有喊其他内容吧？兔子记得当时也并没有另一个人在场才是。难道说是刘芸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人类在受到惊吓时记忆出现错误也是有可能的。

“我下意识地抓住梯子把手，脚向下滑了一个台阶才稳住身体，结果左手刚好划在了刮住我裙子的钉子上，撕裂了一条很深的伤口，当时出了很多血，后来去医院缝了线，还打了破伤风针。后来就留下了这样一条伤疤。”刘芸的讲述停止，目光紧紧地盯在兔子的脸上，似乎想要从这样一张毛茸茸的兔脸上读出它此时内心所想。

兔子脸上的五官已经最大程度地皱在了一起，脑子里乱糟糟的满是疑问。“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和我看到的差别这么大？是刘芸骗我？骗我有什么意义吗？不应该吧？何况她手上的伤疤确实存在，也算是证据呀！”

然而，供兔子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太多，刘芸紧接下来的话让兔子脑海一瞬间一片空白，陷入了呆滞之中。

“其实，这件事最让我难以释怀的，不是我手上留下的这道伤疤。而是我受伤的时候回头看见了，喊让我小心的是一只兔子，一只站在几本书上的兔子，那只兔子模样很奇特，和你一模一样。而且那只兔子喊完之后对着我张开了嘴，随后就发光身形模糊，就在我的面前消失不见了。”

刘芸一直表情平淡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吗？那就是你，对吧，兔子先生？”刘芸的语气里带着调侃，但是她明亮的双眼里逐渐爬上了几分狂热的意味。“我们第一次对话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你了，而且事实上还见过很多次，这也是我宁愿冒着风险也要争取和你一起进行试验的原因之一。刚见面时你的一切表现都表明了你在当时并不认识我。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同一族群模样相似，并非同一只。还是我发现你盯着我手上的伤疤看，所以我才试探着在那时候告诉了你我的名字，结果，没想到。”

刘芸看着已经完全傻掉的兔子深吸了口气，才继续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用略带颤抖的语音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可以很好地解释一切。你能穿越时间，对吗？就在刚才，你回到了我初中的时候？”

兔子只能用颓然低下头来作为最好的回答。

15

兔子用沉默来做着消极抵抗。

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兔子并没有被送回到那个半封闭的自然园区里，但是它的耳朵上又被重新戴上了和之前相同的环圈。显然，在没有确定兔子的危险程度前，人类是不会让兔子再随意“觅食”了。

当然，兔子也并没有被重新关押在充满监控设备和检测仪器的房间里。人类在之前和兔子的沟通里，已经大致了解了这只兔子的需求。所以人类重新给兔子准备了一个更类似于人类休息室的房间，作为兔子新的居所。在这个房间里，给兔子准备了柔软的床铺用来休息，还特意安装了一些可以让兔子用语音操控的智能电器。比如可以语音开关的灯光，可以语音调控温度的空调，可以语音调控的电视机。

是的，兔子拥有了一台电视机。虽然电视里面可以观看的都是各种被人类筛选过后的电视剧，还都是那种偏离人类真实生活，演员演技低劣制作粗糙剧情拉胯的剧集，并不能看到兔子喜欢的新闻栏目，但是兔子也已经感到满足了。毕竟它现在也算是有了娱乐方式可以用来打发时光，而且它这只善解人意的兔子也能理解人类如此做的原油。毕竟它现在是一只来源未知危险程度不确定的非人物种，所以人类只能让它尽可能地无法接触到人类社会的讯息。但是也正因为它是一只来源未知但的确拥有了智慧的兔子，所以人类也不希望太过于苛待他，反而造成某些不可挽回的后果。

总之，兔子现在更像是人类的客人，一个被限制了自由只拥有有限权利的客人。但是至少暂时不会违背兔子的意愿对兔子做某些事宴了。

兔子是在三天后再次见到刘芸的。因为兔子再次无法忍受饥饿，只能打破沉默，对着房顶角落的摄像头强烈地表达出要进食的需求。来和它沟通的，依旧是刘芸。

再次和刘芸相见，兔子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它因为刘芸的敏锐洞察才被窥破秘密，本能地想要迁怒于她。而另一方面兔子竟然对他们能再相见而感到欣喜。毕竟她是第一个和它交流的人类，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人类。

“几天不见，你还好吧？”刘芸拿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兔子面前。这一次它们之间没有桌子阻隔，刘芸因为坐下高度变矮，让兔子可以不用仰头就可以和她对话。失去了身高压制，刘芸身上平和淡雅又不失干练的气质立刻让兔子感到舒适许多。

“还好，你呢？”兔子闷闷地回答道。

“我啊，这几天很忙。一直忙着被研究。”刘芸勾起嘴角，依旧是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哦？被研究？”兔子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听到刘芸的回答让情绪低落的兔子也不由惊讶了起来。

“是啊，之前我和你说过的，我们是实验拍档。既然要研究你可能对人类造成的影响，作为那个可能被影响的人类，我被仔细研究是理所当然的吧。”刘芸的态度很坦然，对于自己被研究这件事情不带有任何主观情绪。“这些天做了很多身体检测，还有心理测评项目。还有一些项目没有完成，太忙了，所以没有来看你。”

“是这样吗？那你确实是辛苦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刘芸的话，兔子这些天沉郁的心情竟然舒缓了许多。

“好啦，不多聊了，我先给你解开这东西。你先吃饭，我一会还要赶回去忙一阵子。等我忙好了马上就过来找你。”说话间，刘芸已经重新站起身，凑到了兔子的身旁。

“好。”兔子竟然对下次见面有所期待起来。“到时候我们再聊。”

刘芸又是两天时间没有出现。这两天的时间里，兔子看着电视里情节烂俗的剧集，心思却完全不在其中。它在反复衡量利弊，思考着要如何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加深同人类的合作。它一直都知道，人类是一种矛盾复杂难以理解的生物。现在人类已经对于它的能力有所猜测，如果它拒不承认，不仅不会得到信任，更有可能加深人类对它的恐惧。或许，它可以表现得更愚蠢单纯一点，毕竟它至少看起来的确只是一只兔子。然后它可以配合人类进行研究，通过人类的研究更清晰地了解和掌控自己的能力。它必须要适当地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只要自己对于人类的价值比危害大，那它的安全完全可以得到保证，甚至于可以拥有更多的自由。

现在刘芸是它唯一接触到的人类。而且兔子对刘芸的印象很不错。刘芸已经在兔子面前展示过了她敏锐的洞察力，而更让兔子喜欢的是她身上的气质和对知识的渴求。这种感觉，竟然让兔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尽管兔子一直都是通过“进食”来获得知识碎片的，和人类获取知识的方式并不相同。但是兔子一直沉迷于不同食物可以带给它的知识和纷繁口感之中，所以，梦想就是成为一个“美食家”品尝世界上所有物质的兔子，很能理解刘芸对未知的渴求。

“那就等她来的时候，和她好好沟通一下吧。”兔子下定了决心。

两天后兔子再次见到了刘芸。这次并不是兔子提出的，而是她遵从了之前的许诺，在忙碌告一段落后主动前来看兔子的。

“你好呀，我这边的检测告一段落了，还有几个检测结果没有出来，我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刘芸依旧是坐在了之前的椅子上，和兔子对话。

兔子打量着面前的人类。她的着装打扮一如既往，只是脸色似乎比前几次见到的时候略显苍白。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间，兔子从他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疲惫神态。但是等她端正坐好面向兔子，又恢复了平时淡然温和的模样。

“辛苦了。”兔子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三个字作为回应。

“没什么的，研究所里的大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工作的，已经习惯了。等没有项目的时候再好好休息就是了。”刘芸依旧是那种微不可察的笑容。如果不是兔子所处的角度，或许根本无法看出她嘴角的弧度。

“呀！差点忘记了，我先帮你解开，你先吃饭吧。正好我们对你的情况有了几个推测，一会你听听看，有没有错误。也有几个问题想跟你确认。”

“好，我也希望我们可以认真沟通，把误会都解开。我真的不想再继续戴这个东西了。”兔子看了看起身给他解开环圈的刘芸，转头一脸严肃地对着角落里的摄像头说道。当然，监控设备后面的人类能否从它长着毛发的兔脸上读出“严肃”这个表情，那就不是兔子此时所考虑的事情了。

“所以说，这就是你知道的全部？”

此时，坐在兔子面前的刘芸蹙起眉头，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上的疤痕。她的大脑飞速地思考着，一个个推测被提出又被飞快地否定，短时间里哪能有所结论。

而在监控设备之后，正如兔子所猜测的那样，正有多个领域的顶尖研究者在观察记录着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听完兔子对于几次有代表性的“跳跃”的举例，已经有几个人类学者忍不住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对这些举例开始了分析。但是越尝试用现有的科学理论进行分析，就会有更多的疑问和矛盾之处被提出。而当这些专家听完兔子对它自己的完整表述，大多数都像是刘芸一样皱起了眉头。

“或许我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年人类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想要吸引在座所有人类的注意。从座位的顺序来看，这位老年人类是在所有人类中举足轻重的存在。所以当他发表观点的时候，所有人类都停止了讨论和沉思，把注意力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我们一直很惊讶这只兔子可以说人类的语言，而且它也一直表现出自己拥有不亚于人类的思维能力。”老人的话语略一停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所以在面对它兔子的外貌和拥有人类思维这样巨大的冲突时，我们夸大了它的智力，这段时间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拥有和我们相当甚至是超越我们的智商和足够的知识储备。”老人说到这里，又停顿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就算是致力再高，就算是总被人拿出来反复说的外星人呀高维度生物呀之类的，总之就是高等级文明的代表，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也需要通过有逻辑的学习和足够多的对于信息的汲取，才能达到我们设想中的那种高度。”

“而这只兔子虽然有太多神奇的地方，但是它显然，达不到我们之前所以为的那种高度。”

“它显然不能理解我们人类所拥有的尖端科学。甚至于对于语言文字的使用也很贫瘠。所以才在描述中大量使用它主观臆断下能想到的形容词，并且用普通动物的行为来对自己的行为进行类比。”

“我也就用个比喻来估测一下这只兔子吧。在我的感觉里，它大概是一个接受了义务教育，能够在日常生活里和其他人类顺畅交流，然后读过了许多社科杂志有一定视野宽度，有一些自己思想的人类青年。大概就是这种程度。”

“所以我们要想从这只兔子的口中了解到更准确具体的讯息，必须先给这只兔子接受我们人类高等教育的机会，才能和我们更好地沟通。不然每次沟通都是这种‘我咬了钢笔一口，钢笔是我的食物，然后我融化了。’这种程度，很没有效率，也极易造成我们研究方向的错误，造成巨大的浪费。”

“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和建议。我们不能武断地下定结论，在对待兔子的方式上也需要各个方面更加翔实的理论支持。我们也要考虑另一种可能，就是这只兔子的智力超乎我们的想象，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在麻痹我们而已。所以我建议尽快对这只兔子进行一次最详细的关于智力和心理等方面的评估。等测评结果全部出来后，我们再碰头讨论后续问题。”

“同意。”

“赞同。”

。

兔子对刘芸并没有隐瞒，只是在描述时用了一些模糊的比喻。毕竟之前它所总结出来的规律都只是它一只兔子的闷头推测而已，它并不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结果把人类也引导偏离了正确的方向。至于刘芸和它所说的关于人类的几点推测，和兔子的推测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使用了更多兔子所不了解的专有名词。兔子抱着既然是交流那么不懂就要问的理念，每当从刘芸的口中听到自己不曾了解的词语，就直接开口询问。如果刘芸使用了新的兔子所不了解的词汇来进行解释，它就干脆一问到底，直到它可以完全理解为止。

它并不知道监控设备后的人类们给它的评估。即便是知道了大概率也不会暴跳如雷。因为人类对它的评估并非刻意贬低，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讲称得上是准确。而且它对人类的系统教育早已向往许久，如果人类能够把它当作一个稚龄儿童一般给它一次完整的教育机会，那它当真求之不得。

兔子一直都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在之后的几天里，刘芸的主要工作就变成了协助兔子完成测试。因为人类很无奈地发现，兔子无法自行完成测试题目。还是同样的问题，兔子只能够阅读日常常见的文字，而这些文字在生活里往往是以词组出现的，经过各种组合按照语法结构形成一个可以表达出完整含义 的句子。然后这些句子再按照一定的逻辑顺序组合成段落，段落再构成一篇内容完整的文章。所以并没有接受过人类文字教学的兔子只能看懂它见过并且必须承载在它所“吃”过的物体上的文字，每次“吃”写有文字的物体也并不能保证获得和这些文字相关的知识，而且兔子也并不曾有太多机会“吃”大量写有文字和写有大量文字的物体，比如说书籍。这就导致了兔子对于文字的掌握变得十分奇异。如果兔子能够理解一个句子里的每个词语，那它就和正常人类相似可以理解整个句子。但是又有一些时候它“吃”到的是对整个语句的理解，并不曾“吃”到组成这个句子的每个词汇。

举个例子，比如说“今天你吃了吗？”这句话，如果兔子分别吃到过“今天”“你”“吃了”，还有语气词吗这几个词并且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或者是分别“吃”过并且理解了这句话里每一个单独的文字，那它就可以很轻易地阅读并且理解这句话。但是如果它“吃”到的是完整的这句话，那它只可以理解这句话完整组合在一起后的意思。如在这句话里的“今天”是指现在这个昼夜期间所指定的时间，它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把“今天”这两个字单独拿出来，就书写在这句话的下方相互对比，兔子也无法第一时间理解这个词的含义。简直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在字面意义上的直观体现。

“这就有点意思了。这只兔子学习语言和文字的方式可能和我们不同。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做一个大胆的推断，它从前获取知识的途径也和我们有所差别呢？看来这只兔子说它吃着吃着就自然明白了很多事情，这点很有可能是真的呀！”

这让全程监控兔子进行测评的人类专家学者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激烈讨论。

发现了这一点后，为了保证测试更有效率和更准确地进行，刘芸开始帮兔子阅读文字，并且针对兔子不曾接触过的名词进行简单的解释。虽然或许给兔子摘掉环圈让它直接“吞吃”写满测试题的纸张会更方便，但是在没有完成关键评测前，谁也不想额外增加风险。

几天的时间，让这一人一兔都感到了万分疲倦。

“好了，这是最后一份测试了。终于结束了。”刘芸把手中的纸张收纳进文件袋里，随后扭了扭酸痛的脖颈，又闭了闭干涩的眼睛。还好，之前就考虑过兔子很难用笔在纸张上回答问题，所以兔子全程的回答都是用视频的方式分段记录下来的，也就并不需要刘芸帮这只文盲兔子代笔记录答案。不然她的手臂也肯定要一起酸痛了。

兔子也并不轻松。这还是它第一次接触到人类的智力和心理测评。而且还是最专业和全面的。人类目前所使用的全部测评理论都几乎在它的面前一一展示，它从没想过人类竟然可以问出那么多看似莫名其妙毫不相关但是又角度刁钻的问题。这让它不大的兔脑袋在这些天里连续运转着，又不敢对任何一个问题敷衍以对，简直是太折磨兔子。它宁愿和一只蠢狗来一次酣畅淋漓的追逐，也不愿意再经历一次这些天的折磨。

“休息，让我休息一会。有什么事等兔子睡醒了再说，要不然我就咬人了。”兔子四肢摊开，软绵绵地趴在它的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应该可以好好休息几天。评测结果都出来后，上面也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研讨。”刘芸看着兔子像是个小孩一般耍赖发狠话的模样，忍不住又勾起了嘴角，随后站起身来，走向兔子。

“对了，有一个好消息。经过讨论，你可以暂时不用带着这个追踪器了。不过还是希望你在想要吃东西的时候提前通知我们，我们给你带一些东西让你选择，这也是配合我们做些实验。当然了，如果你有特别想吃的也可以和我们说，只要不是太危险，基本上都可以满足。”

兔子一下子就抬起了脑袋，就连耳朵也惊喜地竖了起来。

“你要是这么说，兔子我可就不困了，哈哈哈！”

“当然了，尽量不要想‘吃人’呀！”刘芸看兔子兴奋的样子，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因为目前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吃，等更多的研究结果出来了，说不定就有更多的人可以给你选择了呢！”

兔子尴尬地用爪子挠了挠被解开了束缚的耳朵，发出了一阵“嘿嘿”的傻笑声。

兔子并不清楚自己的评测结果。但是在休息了几天无人打扰后，它的待遇十分明显的变好起来。

首先就是它拥有了一个平板电脑。虽然还是不能畅游人类的网络世界，但是这个平板电脑上储存了大量的，从最基础的人类十字开始的教学视频。这正是兔子一直所期盼的，足够兔子学习上很长一段时间，补全一部分它所缺少的基础知识。在经过人类同意后，它津津有味地“吃”了这个平板电脑很多次，再加上刘芸的帮助和教导，它很快地掌握了这台平板电脑的基本使用方法。理念的知识让它流连忘返，沉迷其中难以自拔，每天几乎全部的时间都放在了观看各种教学视频上。

再就是它每天拥有了外出放风的时间。只要它想，只要刘芸有空闲，兔子就可以让刘芸陪伴着它走出它所居住的房间。当然，兔子可以行动的范围是被严格控制的。目前包括了它的卧室、卧室外一直通往室外园区的走廊、室外园区也就是之前兔子曾去过的半开放生态区、刘芸被搬到兔子卧室旁的专属休息室。人类用商议而非强制的语气希望兔子在外出活动的时候不要用普通兔子的方式在地上跑动，兔子也很好态度地同意了。刘芸倒是丝毫不介意抱着这只肥兔子每天散步。但是兔子坚决拒绝了她的提议。兔子只觉得自己脸上两块白色毛发下面的皮肤一定是变红了。最后，双方协调后，一个原本用来推实验药剂的小推车被改装成了兔子的专属交通工具。每当兔子出门，就蹲坐在这个铺上了软垫和刘芸腰部差不多高，还加装了护栏的小车上，被刘芸推着前进。只有在兔子和刘芸的房间里兔子才会跳下来自己跑动。

“哎呀！总感觉最近的生活太滋润了。想吃什么不仅可以点餐，学习累了随时能安稳睡觉，还可以看电视打发时间，没有危险不说就连出门都不需要自己走路还一直有人陪聊。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配合人类偶尔做一些小实验。再这样下去我就该变胖了。”作为一只曾经的追求仅仅是吃饱睡暖没有危险的兔子，兔子只觉得现在的生活让它万分满足。

“平板里面的东西快学完了。明天和人类说一说，再给我一些新的内容。”兔子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什么？已经学完了？都学会了？”刘芸听完兔子的要求，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她就收敛了情绪。“嗯，你本来就掌握了很多知识，现在就是把这些知识补全穿插起来，速度确实不会太慢。”

兔子有些得意地昂着头，虽然刘芸嘴上这样说，但是她脸上一闪即逝的惊讶还是让兔子感到愉悦。

“我会马上抱上去，不过可能需要你做一些和这些知识相关的测试。”刘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兔子的小脑袋。兔子的脑袋比她的掌心还要小上一圈。

兔子甩了甩耳朵，没有躲避刘芸的抚摸。虽然它现在一听到“测试”，就像是需要用嘴吞咽青草一样让它反感，但是为了更多更深奥的知识，它还是决定认真对待这次可能的测试。

“什么？已经都学完了？这才几个星期的时间？虽然只是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但是也快了点吧？”

已经不再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兔子的人类研究员们，骤然听到这个消息，都不太愿意接受。

“这些时间也就只够把那些知识浏览一遍吧？真的全部掌握了吗？”

“必须检测它对这些知识的掌握程度。如果真的完全掌握了，我们必须重新评估这只兔子的智力。”

“没错。”

“赞同。”

兔子很顺利地在平板电脑上答完了相当于人类中考难度的试卷。这一次它并不需要刘芸帮助它朗读文字。填补了关于文字的部分知识的兔子已经可以自行阅读理解试卷上的题目。当然，因为兔子爪子构造毕竟不像是人类的手一般灵活，这些试卷放宽了答题时间，好让兔子有足够的时间在平板电脑上书写完答案。

几乎是它每答完一个科目的试卷，这张试卷相关的电子记录就会立刻传送给所有领域的专家学者们。人类并不仅仅是想从这些试卷上看出兔子目前的文化程度，而是想要从各种角度分析研究兔子的方方面面，看出试卷之后所表达出的本质性的问题。所以兔子的答案并不仅仅是单纯地用文本的形式所记录并展现的，而是使用了图片加视频的形式，更佳完整全面的展示着它的答题全过程。

“这些试卷，真是一言难尽呀。”

“很偏科。这只兔子明显更擅长文科内容。”

“不，你看数学试卷上这几道题目回答得就很不错，逻辑很清晰，一点冗余的内容都没有。我觉得它是更擅长回答主观题。那些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都回答得非常不错。”

“你们看，这些只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点，无论简单复杂，它都有丢分的地方。还有，大家看这里，这个‘余’字，明显是错别字。但是在这个‘除’字里的‘余’又写对了。这些错别字都不是个例，还有这一对，这里，都写错了。”

“是的，有没有感觉这和它最初不能准确阅读文字的时候是同样的问题？”

“不应该呀，之前我们不是推测那是因为它并不是通过人类系统的教育学习到的文字，这才导致的问题吗？它现在已经补充了这部分的知识，也了解了这些文字构成中的逻辑关系，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问题呢？”

“没错，从这些简答题主观题可以看得出来，这只兔子的逻辑思维能力其实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在它现在的文化水平下是十分优秀的，怎么会出现这么大量的错误呢？”

“你们看，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地方。大家看这道物理简答题，这只兔子回答得很完美。前面的选择题选项里出现过这道简答题所需要的物理公式。再看这道兔子回答错误的简答题，它的推导其实并没有错误，问题是它干脆就把很简单的公式给记错了，公式里直接少写了一个物理符号。至于兔子的这张外文试卷里面的问题就更明显了，只要是试卷上出现过的正确单词它就可以在作文里拼写正确，没有出现过的单词基本上就是全军覆没。至于这道纠错题，简直就是乱答一气。”

“所以说，兔子除了获取知识的方法和我们人类不同以外，记忆力也应该很差。或者严谨一些来说，我推测这只兔子在记忆存储与提取相关的某些方面和我们人类有所差别。这种差别可能是物质层面上的，也有可能是非物质层面上的，更大概率二者皆有之。”

“是大脑的体积导致的局限性吗？”

“很有可能，非常值得研究。可以单独立项。”

16

兔子的平板电脑里又增加了新的内容。这一次是人类高中三年期间所需要学习的知识。一拿到这些新的课程，兔子立刻就投入到了满心欢喜的学习之中。就连每天坐在小车上的放风都让它兴致缺缺。毕竟那几个它可以自由行动的地点它都已经十分熟悉了，已经像是被它“吃”过许多次的物体一样很难再让它产生兴趣。

但是刘芸依旧每天都来陪它说话，兔子也很欢迎她的到来。正好，随着所学知识的逐渐加深，仅仅是通过视频这种单方面的知识输出，已经让兔子感受到了学习的压力。毕竟在兔子的主观感受中，它曾经通过“吃”来获得的知识，越是精深就越分散。兔子要想把这些更加分散的知识碎片通过人类的学习方式全部串联起来，就需要投入比之前更多的经历。兔子会在独自一兔的时候学习并且总结出自己在学习中所产生的疑问，等刘芸来的时候一股脑地向她提问。

刘芸对于这些高中程度的知识可以称得上是信手拈来，教导一只小小的兔子完全游刃有余。而且兔子发现，不愧是从小就对各种知识万分好奇从而阅读过大量书籍的刘芸，她不仅能够给自己讲解听课后产生的疑问，还能把知识延伸开来，让兔子了解到更多人类教材中所未曾提及的内容。

兔子和刘芸都很享受这一段时光。在这段时光里，一人一兔之间的友谊飞速发展着。

这一段时间里，兔子也应人类的要求，和刘芸一同进行了更多次实验。兔子在刘芸的生命中来回“跳跃”着。

刘芸给兔子带来了很多她妥善保存着的小物件。从一个被摩挲的光亮的长命锁中，兔子看到了挥舞着小手，戴着长命锁，粉嘟嘟肉嘟嘟的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刘芸，了解到了一点人类文化中对新生命的祝福。从一张被妥善装裱起来的奖状中，它看到了上小学时的刘芸笑容腼腆地从老师的手里接过奖状接受表扬，学会了“刘芸”这两个文字并且深深记忆住了它们的含义。从一沓纸张泛黄钢笔墨水褪色的手稿中，它看到了中学时期的刘芸伏在案前皱眉斟酌语句，书写着要投递给杂志社的稿件，窥见了那时期女孩充满浪漫色彩的叙事方式。从一张有着折痕和边缘磨损的录取通知书中，它看到已经有了如今几分气质的刘芸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嘴角微微勾起，迎接父母表达恭贺的拥抱，它也明了那张最顶尖学府录取通知书所代表的含义。

或许是因为兔子已经在刘芸的生命中暴露过踪影，所以在如此多次的“跳跃”中，兔子都不再万分小心地注意隐藏。每一次，兔子都是在即将被注意到的时候，随意对着身边的一个物体“跳跃”归来，以求不对刘芸的人生造成过大的影响。

用了比之前多得多的时间，兔子把高中知识学习完毕，随后又进行了一次答卷考试。兔子并不知道自己这套试卷的具体分数是多少，但是从刘芸略带惋惜的目光和摸头安慰里，兔子已经猜到了结果。看来在人类的定义里，它一定不是一只学霸兔。

兔子的平板电脑里又多了新的内容。然而这次却并不是兔子所设想的那样，是更精深的人类科学知识。兔子收获的是海量的人类文学艺术作品。从世界名著到优秀网络文学，从古代文言文到现代诗歌散文，从古典抽象主义名画高清影像鉴赏到当下流行的动漫作品，从交响乐团演出录像到流行歌手演唱会实况，不一而足。

兔子不清楚人类为何会这样做，它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是仅仅从结果上来说，这对它来说似乎并不坏。兔子本就对人类浩如烟海灿如繁星的文化充满向往。于是这只兔子就从沉迷于人类的知识转变为沉迷于人类的文艺作品，每天和刘芸的交流内容也有了相应的改变。兔子发现，刘芸虽然不能对每一个作品都如数家珍，但对某些已被人类大众固化了标签的内容却总有着自己独树一帜的见解。刘芸总是惊奇于一只兔子与人类不同的审美视角，兔子也欣喜于刘芸经常给它带来的惊讶。二者的交流依旧让一人一兔感到十分愉悦。

就在兔子对于人类文化的沉迷中，它脑中的知识不再向着它难以掌握的高度急速攀登，已经获取到的知识却开始黏合，不再是破碎一地死气沉沉，而是变得活泼又浪漫，有了未曾有过的勃勃生机。

就在所有人类和兔子都不知道的某个时刻，有一条不可捉摸的边界线被悄然擦去了。于是，在某一个刚刚睡醒还有着几分朦胧的早晨，兔子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从未曾出现过的灵感。兔子打开平板电脑，用最快速度开始了记录。

等刘芸赶来的时候，兔子已经记录下了大量的文字。看着平板电脑上的一行行文字，刘芸在最初的沉思后，眼睛逐渐瞪大，最后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用力揉了揉兔子的脑袋后，转身匆匆离去。

“我不是一只兔子，生病本质很有可能是一种人类未知的能量体。因为某种原因进入到了一只普通兔子体内，和这只兔子达成了介于寄生和共生之间的关系。”

“我提供兔子维持身体机能的能量，让兔子可以不需要通过消化系统摄入能量。平时可以操控兔子的身体进行日常活动。但是我同样也被兔子的身体构造所束缚，不能做出超越兔子身体机能的行为，比如说依旧会感到饥饿。也不能长时间脱离兔子的身体独立存在。”

“当我在‘觅食’时，我会暂时脱离兔子的身体，在这个时刻会被检测到大量能量反应。此时兔子身体会失去操控进入昏迷状态。我则会借助能量反应进行短时间‘跳跃’。”

“可以用一根头发来比你我所选物体的‘生命线’，之所以用‘生命线’而非‘时间线’，是因为我的‘跳跃’过程必须依附在该物体本身的存在，无法脱离。我可以在当前时间点和发根之间‘跳跃’，落点是随机的，大概率会是这条‘生命线’上的重要节点。”

“如果同时选择多个物体，则会落在其相交区间内，这些物体必定同时存在。”

“我的‘觅食’过程会对选定物体的‘生命线’造成影响，也可说是对这根头发造成损伤。当我向前‘跳跃’的瞬间就已经在当前时间点造成了一个创口，很有可能这时我已经‘吃’了选定物体‘生命线’上的某种物质，正是消化了这些物质我才获得了‘跳跃’所需的能量。而落在过去的时间点后，如果我选择再次“吞吃”同一个物体返回，则会对这个物体造成第二次伤害，而且因为第二次伤害更靠近这根头发的发根处，所以对于整根头发来说会造成更严重的损害，并且影响到这根头发之后的所有部分。所以如果想要尽量减小损害，‘跳跃’时候最好选择多个物体，返回时也必须更换目标，相当于用多根头发分担固定大小的损伤。”

“‘生命线’的损伤是会被修补的。既然头发的发梢已经存在，那么头发靠近发根处也必定存在，并且逐渐向着现在时刻生长延伸，并不会因为我的‘进食’而让头发消失。造成物体‘生命线’改变的，我的‘进食’并非直接原因，而是‘生命线’为了维持自己的完整性所自发进行修补时，用某种新的物质填补了被我锁‘吞吃’部位的空缺，新旧物质虽然同样维持了这条‘生命线’的完整性，但毕竟并非完全同一，这才造成了只有我才能观测到的差异，毕竟我是可以客观存在并且‘跳跃’于这条‘生命线’的外来存在，但是遵循着‘生命线’的物质本身却无法察觉。”

“基本上，这些改变是不受我操控的，是随机产生的，目前还没有过造成该物质或其他物质‘生命线’直接断裂消失的情况，只会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扰动。我曾经尝试过对‘生命线’进行主动干扰，并且获得了成功。当时的目的事实上是通过改变几个不同物质‘生命线’之间的交汇所达成的。但是这种改变行为会让我在该时间段可以停留的时间嫉妒缩短。‘跳跃’行为和停留在其他时间段很有可能是需要消耗未知能量启动和维持的，改变‘生命线’之间的交汇更需要大量能量，这才导致如此后果。据我猜测，我本身就是一个能量体生命，所以如果大量消耗能量对过去进行主动干扰，极有可能危害我的生命。”

“据我猜测，在其他时间段里的我是以能量体本体存在的，所以在脱离兔子躯体并且停留时间过长的情况下，我的身体会逐渐失去兔子的形状，呈现一种逐渐扭曲并且向四周消散的状态。之所以返回现在时间段时并非必须要使用同一目标，是因为现在时刻存在着兔子躯体，可以作为坐标直接回到兔子身体中，而不会以能量体的形式‘跳跃’到其他物体的‘生命线’上。”

“我不曾向‘生命线’的发梢方向‘跳跃’，我的生物本能一直阻止我进行尝试。我有几点猜想，这也是我把所选物体比你为头发的原因之一。如果把当前至发根看作线段，那么当前至发梢则可被看作是一条射线。发梢一端可以无限生长延伸，未生长出的部分更是有着无限可能性。虽然我对于向未来‘跳跃’的多种猜测都没有实例举证，但结合我对于自己的其他推断，很有可能我会在无限远且路径未知的‘跳跃中’迷失路径后自身能量耗尽，从而导致死亡。”

“最后就是，基于我每次‘进食’后都会出现在我脑中的知识片段，我猜测，我所吃掉的，是物体从诞生起锁城在其上的‘信息’，广泛意义上的‘信息’。或许是‘信息’之间的干扰，或许是‘信息’转化成其它能量时被干扰阻止，闭合在我耳朵上的追踪器才会导致我无法成功‘进食’。”

兔子的脑袋隐隐作痛，爪子也书写得疲惫不堪。但是看着平板电脑上这些或许依旧是错误的推测，它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是快乐？欣慰？还是写其他的更复杂的东西？

兔子知道，它拥有了从前不曾拥有的能力。不是作为一只神奇兔子的神奇能力，而是真真切切属于它自己的东西。人类之所以惊叹于它的奇异，只是因为人类还不曾了解造成这些奇异之处的原因。兔子相信，总有一天，只要人类想，只要人类努力，人类必定可以探索出更多更神奇的奥秘，拥有更丰富更深厚的知识。到那时候，它所有的神奇都不值一提，所拥有的能力也会被人类所掌握。如果它还停留在一只兔子的世界里举步不前，那它就真的会沦为一只兔子，在这个目前由人类主导的世界里生存艰难。

想象力，创造力。这些以前兔子没有的，似乎只有人类才拥有的东西，如今兔子已经有了。以后，不仅仅是知识，它还想从人类身上学到更多，更多比不断堆积的知识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怎么样，你准备好了吗？”刘芸和兔子一同站在一个光线暗淡的洞窟里，其他人累都远远的刘在洞窟外，不去打扰二人的工作。

兔子昂着头，仔细观看着面前破损严重的墙壁，和描绘在上面的壁画。

占据整面墙壁的壁画在时间的侵蚀下已经颜色暗淡，很多处色彩斑驳脱落，但是依旧可以从残余不多的画面中推测出它曾经的绚烂与精美。可惜，即便是抵抗住了时间的侵蚀，也抵不过某些人累内心的贪婪与疯狂。这面壁画主体部位竟然被连同其后的墙壁一起挖走，一人一兔的面前看到的，只剩下一个切割后的坑洞。尽管多年前文保单位在发现这面壁画后的第一时间就对洞窟进行了封锁，也尽可能地进行了追查和修复，但是壁画主体部位的巨大缺损还是让修复人员一筹莫展，只能从周边图案推测出是一幅和宗教相关的图画而已。

“嗯，真是残忍啊！”兔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记得安全第一。不管回到了什么时间都不要冲动。”刘芸的目光下落，虽然脸上平静，但是看向兔子的目光中满含关切。“记住了，你只是一个历史的见证者，能把历史里的信息带回来，就是胜利。”

“知道了，你怎么变得比我还唠叨了！每次出任务都要叮嘱好几遍。我保证，如果见到的是那群损贼，保证不踢它们的屁股，行了吧！”兔子嘴上不耐烦地回应着刘芸，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中的愤怒已经变为柔和。

一人一兔目光相对，同时微微勾起了嘴角，给了对方一个笑容。当然了，估计只有刘芸才能在兔子那张卡通风格的毛茸茸小脸上，看出一只兔子的微笑。

“好啦，我先去了。”兔子回过头，重新面向身前的壁画，身体发光，身形逐渐在越来越强烈的光芒中变得模糊。

“对了，记得继续帮我想名字啊！上次那个实在是太…”

兔子的声音渐渐减弱，一只小黑兔安静地睡在了刘芸的脚边。

刘芸弯下腰，轻柔地把兔子抱入了怀中。

这是兔子和刘芸除了参与研究以外，目前正在从事的工作。或许也是一个符合童话故事里所有人可以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的结局。

至于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兔子觉得，还是让一切都留有悬念吧。

兔子从来不曾“跳跃”向未来，它更珍惜现在。

所以，就让我们这个关于兔子的故事暂停于此，以此时的幸福快乐当作一个完美的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