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夏夜百物语14号《昏沉的夏日》
作者：【helltail】（b站）
昏沉的夏日
我们四人离开了主径，来到了太阳花田。
当然，父母是不允许我们来到这里的，我们背着父母来到这里的原因，一部分出于好奇，但现在想想，更多的是出于青春期的一种叛逆吧。
顺着妖精的磷粉，我们小心走下石土不稳的坡段，拨开崎岖的枝条，来到一条荒废的小径，再走了一小段，才终于见到太阳花田。
我时至今日都不理解这片花田给我的感觉，夏日激烈的阳光在这片金色的大地上照射，正常人都会因此低下头，但向日葵不同，他们直视着阳光，但是不是出于一种自信，而是一种诡异——是的，诡异。这种植物没有一丝光芒，就像是一种阴暗无比的生物，披上了光辉的外衣，就是一位光彩夺目的女伯爵，身着斑斓炫目的流苏，却在背地里下毒于葡萄酒中，给以每一个参与宴会的宾客——包括自己。
但我的朋友，还有那些妖精。天见可怜！他们没有那种诗人般的敏锐，他们的庸俗使得他们盲目，但也使得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着这里的美。他们的两眼发出光芒，赞颂着一种平庸，甚至烂俗的诗歌。向日葵成了他们精神之中的一块，仿佛天光照耀，将心灵吞噬。他们欢笑着从山坡冲下去，就像是那些妖精一样开始在花田内舞蹈。他们朝我挥手，我虽然有些抗拒，但是不希望自己尖锐的思想毁了这幻像，便装作开心地走了下去。
我猜想是高度吧。我在走入太阳花田的时候不自觉这么想到。
我不确定太阳花生长得比人类还要高究竟是不是正常的现象，但当我走过田间的窄路，我的朋友们与妖精疾驰过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背后有着一股巨大的不祥窥视着我。我转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这片花田的主人是谁？这四季盛开的太阳花田？是不是有人正在凝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而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我想要询问我的同伴们，但是他们的笑声连带着妖精的翅膀越来越远。我再也忍受不住，决定离开，却迷失了方向。我顺着来的路走，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拐错了，又或者是一些别的原因，我居然来到了一间木屋前。浅色的木屋被周围光彩的向日葵所包围未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当下有感受到莫名的不安。在这光耀照人的夏日之中，这栋房子仿佛没有四季的性格般无声无影，就连我们站在高处观察花田的时候都没有看见。
我转过身，正准备离去再寻找归途，却突然感到身后再次传来一股巨大的不祥，我想忍住那天杀的好奇心，却还是敌不过我的无可救药的天性！转过身子——如果就像是上次那样子什么都没有该多好啊！但是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
为什么会出现那个女人呢？绿色的头发还有一副慵懒——慵懒，但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装出来的！那双眼睛，在漠不关心之下却是深邃的恐怖，像是要把我的眼睛挖出来似的，我的感官在一瞬间麻痹，就算是狂奔的心跳也似乎没有感觉似的。女子伸出手，我失神地走入她的陷阱。
她邀请我坐下来，与她聊天。她究竟与我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她坐在我的对面，为我倒了一杯茶，接着便是闲聊——明明是闲聊，但却让我坐如针毡。我用尽全力去回复她的对话，但是她好像不在乎似的，仿佛这些对话只是某件不祥的事情的入场劵罢了。即使如此，她还是保持着一股寒颤的优雅，时不时对我微微露出的白齿，就如看着蠕虫的——向日葵。想到这里，突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尖叫，不知道是从我的脑中还是外面传来。我惊吓着站了起来，打翻了那杯我一口都没有动过的薄荷茶。
“我......我该回去了。”我缓缓向后退，身体却不敢转身，直直盯着她，她也站起来了，对我露出笑容——
我仍记得，那种笑容，明明应该灿烂，却空无一物的，如死亡般压迫着我。夕阳居然出来了，我在这里太久了。她没有动作，我撞开门，冲向花田。
我试图在这里找到我来的路，但是黄昏让这一切都变得困难。我疯狂地在小径乱窜，夕阳在我身后，长长的影子压到我背上，让我倍感沉重。太阳花的花朵与我相对，看着我身后的夕阳。我突然感觉如果想要离开这里，便要与这些花相对。因此我开始奋力地跑，一列又一列，一排又一排，太阳花好像整齐的方阵，操演着夜行军的预兆。是的！我有预感，那最糟糕的还没到来！但此时的我只想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到那个没有妖精，没有太阳花，没有那个女人的地方！
我彷徨回到家中，太阳已经将近下山了。随便搪塞了家人，我便回到房间。我没有食欲，因此就在房间内看书。但当我将书本打开的时候，却看见一片黄色的花瓣掉了下来。我将书本丢到房间的一角，此时才看见那高高的影子，太阳花的影子，居然透过这最后的一点夕阳入侵我的房间。我无声地惊叫，希望可以将他们赶走，也就在这时候，我听见家门被打开，楼下传来断断续续地声音：
“这该怎么办......”
“......是的，还没回来......”
我悄悄下楼，看见几位朋友的母亲焦急地站在门前，一见着我便哭了出来。太阳已经要下山了，与我同行的几位朋友还没回来。村子开始组织起搜救队，其中还有巫女之类的人等。母亲问我们去了哪里，我没有多少犹豫便撒了谎。我知道，我不能将那地方告诉更多人——即便是解决异变的专家。我指向与花田相反的地方。我未成年，不必加入队伍，但我还是偷偷溜出村子。
我奔驰着，照着记忆穿过死暗的道路。夏日的活力与热情在这样没有月亮的夜晚被完全抹杀，只剩下无尽的哀叹。我尽可能小心走向坡道，却还是一个踩空滑了下去。土石与我一并滚下，在那翻滚碰撞之间的片段，我好像看见那个女人的脸庞，她的笑容，嘲笑着我的笨拙——身体上与感知上，那敏感又笨拙的我。
我摔到地上，全身疼痛，但还是抬起头。这时才看见花田。此时的花田已经休息了，花将头低下，面朝夕阳西下的角落，仿佛他们的时间还停在那个时候。这是我的机会。我突然这么意识到。
我点起火把。这是我的机会。不能再让人见到这一切，不能再让太阳花出现。我将火把握在手上，太阳花们似乎是看到了，他们缓缓动了起来，盯着我的火把。
这时我的机会。
我走入花田，直视一朵太阳花，她令人作呕的脸庞是棕黑色，坑坑巴巴，里面藏着蜈蚣似的。我的火把放到她的花瓣上，那黄色一开始烧得不剧烈，但过了一段时间，终于点着了。那株太阳花痛苦地扭曲身躯，最后倒在了地上。
她的朋友们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开始向我的火把压来，但是我立刻将火焰燃烧到他们身上，接着，他们也点燃了起来。他们哀嚎，尖叫，我也尖声大叫，仿佛他们的疼痛也烧到我身上似的，我开始在花田狂奔，点着每一个我看得见的太阳花。
燃烧吧！请妳燃烧吧！我恳求着太阳花，恳求着我的敌人，恳求着那位女性，恳求着月光，太阳，还有我自己，烧干净！烧掉！烧掉！花朵的夜行军却没有停下来，火炬仿佛是她们的指引，指引着她们走向毁灭与自毁。她们！她们看着我！她们不再看着天空，她们被烧得弯曲，终于低下了头，被火炬吸引，盯着我的火炬，就像高处的监视者，监视我的暴行。我高举着火把，嘴里吐出污秽的字眼，穿过一个又一个的窄径，冲入一亩又一亩的田中，太阳花也随着我的行动弯着头。我漫无目的的跑，她们也就不断弯曲，成了蜿蜒的藤蔓，像是大理石雕塑的人体一样扭曲，我的身体似乎沾到了火焰，但是我已感不到痛。没错，烧！烧！烧！这才是这片花田的样貌，这才是那个女人的样貌——地狱！地狱！永不熄灭的火焰，恶魔的伪装！
花田的最后一角也染上了火焰，我无力地瘫倒在泥土之中，我微微抬起头，四周已经陷入了火海。我从火焰的缝隙看出去，希望看看天空，但是天空什么都没有，只有阴郁不已的云朦胧地在远方。妖精出现了，在空中盘旋，磷粉落下，她们嘲笑着我。而太阳花不知不觉越来越密集，他们来到我身边。我感觉到了，他们弯下身子，像是订做棺材之人打量着死者。啊，很好，很好。他们压了下来，火焰的花朵与焦黑的枝叶缓缓遮蔽我的视线......
被太阳花淹没前的最后一刻，我看见她的笑容。
第二天。
花田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