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头】似曾相识.18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何玉莲恨得牙痒痒,指尖发力,好像要把茶杯碾碎。齐佑林直起腰,扭了扭手腕,波澜未起的面色让人琢磨不透。 “你大概猜想,您的爱徒,窥探到太多秘密了。郑仁熙如此优秀的妇产科的医生,怎么会察觉不出病例和药方的奇怪呢?” 何玉莲回避开齐佑林嘲弄的眼神,不由得心中叫好。 看看自己的好儿子,真是越发出息了,已经能够脱离自己的掌控了啊。 明明曾经替他销毁论文的时候,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着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自嘲着笑了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 “我在孙颖莎那个小姑娘的病上动了手脚......” 她缓缓抬起苍老了十几岁的眼皮,死死盯住齐佑林。诡异的停顿,只有指针滴答作响,单调而苍白。 齐佑林顿了顿,好像发条猛的被什么卡住。他愣了一下,笑嘻嘻的 “喂,我可是律师欸。” 又装作若无其事的,重新转动起来。 “三年前,她病倒之后,我就猜到了。” 三年前 月光洒落在洁白的被褥上,孙颖莎还昏迷不醒。王楚钦就这样一直默默守在床头,一分一秒的陪着她。 马上要到来的洛杉矶奥运会,逼近身体和心理的极限,王楚钦被打击的也要喘不过气了。可万万没想到,先倒下的是自己的爱人。 他摇了摇头,逼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泪水不会说谎,他多希望孙颖莎赶紧醒过来。 十指紧紧相扣,不愿松手,哪怕困倦或疲惫几天几夜,王楚钦都固执的守在那里。 他请来何玉莲,郑重其事 何玉莲早有准备,那个小伙子应该会问: 她真的再也无法生育了吗? 诸如此类的话,她只需要肯定,然后就万事大吉。 一个男人,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平凡的男人,怎么会接受一个无法生育后代的女人呢? 他们会分手,会分道扬镳。然后自己会想方设法,让孙家的闺女,自己认定的完美儿媳,重新回到宝贝儿子的怀中。 多么好! 齐家和孙家门当户对,儿子幸福,自己也满意 多么好!! 何玉莲平静慈爱的面色下,已经乐开了花,一切都将向着她料想的完美方向发展。 多么好.....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陪伴在孙颖莎床头寸步不离的男孩,只是向她反复确认着一句话,仅仅一句。 “如果不要孩子,莎莎是不是就,安然无恙?....” 不要孩子!不要孩子?!这怎么可能?!! 何玉莲硬生生吞下了那句本要回应剧本而呼之欲出的“当然”。 瞠目结舌之时,他如此平静又自然,好像本就应该这样说。言语里,蕴含着一种触手可及的虔诚。 这个男孩没有一丝犹豫。他的疑问句比自己的回答更肯定。 是感动吗?多少有一点吧,毕竟自己也年轻过。可这片刻的游离和动摇,又马上被私欲拽住。是惊恐,是心虚。 何玉莲认定,他们的相爱是不明智的,是绝对无法与自己的完美设想媲美的,就会像自己当年一样......她定了定神,还是开了口。 “是的,理论上来说。” 她盼望着这句肯定,多少能让这个男孩知难而退去放手。他不该爱上自己儿子钟意的人,不该爱上自己认定的儿媳妇。 “没人会痴情得像个傻子。” 何玉莲这样安慰自己,安慰年轻时被狠狠伤过的自己,安慰那段刻骨铭心,又荒唐逝去的爱情。 她退了出去,故作体贴的留给那个男孩一个挣扎解脱的空间,拐进了办公室。 她又怎么会料到,自己失算了。 那个叫王楚钦的男孩,就是对孙颖莎痴情到无可救药的大傻子。 他同样年轻而冲动,所以孙颖莎就是他的唯一。 只不过与何玉莲那段不堪回首的禁脔不同,孙颖莎和王楚钦正直而善良,为同一个理想并肩战斗,相伴数十载 她当然不知道,孙颖莎曾说过
“我们之所以在一起,就是因为心心相印。”
是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是一见钟情又日久生情,是纯白色的爱恋。 办公室已经亮着灯了,何玉莲径直走进去。 桌上是她早已伪造好的假病历和动过手脚的治疗方案。 她当然不会害孙颖莎,只是,只是让她恢复的慢一点,慢一点而已。 何玉莲抿了口茶,悠哉悠哉地靠在沙发上,回忆着自己这半生的操心和劳苦。为儿子,为女儿,为......唉,不说了。 呵,呕心沥血啊。 等等! 就在那一瞬间,她眼角的肌肉突然抽搐起来,毛茸茸的恐惧感爬上心头,好像被诅咒般不住的颤抖。 为什么办公室的灯,是亮着的? 有人来过!!! 她迅速警惕起来,四下张望,心虚被无限放大,快要死死缠住她。 办公室里,不光有这份假病历,还有.....还有太多见不得光,让她身败名裂的秘密。 终于,在办公桌下,铺陈开的华美地毯上,一颗珍珠耳环出现在眼前。 “她还是那么不小心啊,仓皇之间丢失了自己的耳环。” 齐佑林的指尖,把玩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耳环。虽然阴森之下,光线都怠懒不至。 可在何玉莲的瞳孔中,它俨然像是被引爆的信号弹,赤裸裸的宣泄着污秽和不堪。 她的脸色越发难看,皱纹都扭曲起来,古怪可怖。突然间,齐佑林话锋一转。 “但其实,郑仁熙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她只知道你暗中对孙颖莎做了动作而已。您,真的多心了。” “怎么可能?!!!” 一声怒吼,唾沫星子疯狂横飞 “不止,肯定不止!!!她一定翻到了.....税务上的……工厂上的……还有,还有.....婷婷和郭先生………害她,害她流产的!!!....她肯定都知道了,不能放过她!她会害了我的女儿!害了我!———” 何玉莲彻底疯癫了,她踉踉跄跄地冲上去,一把抓起齐佑林的领口,一手颤抖的指着昏迷的郑仁熙。 嘶哑的声线,像黄昏时乌鸦的怪叫,眼中布满红红的血丝,怪异又悚人的笑声,像生锈的齿轮来回碾过一般。 “所以我,我要调包她一审的证据,变成那些无用的汤汤水水,让她败诉!!是啊~你小子第一场完美庭审,还有你母亲我的一份功劳呢!!!” “哦~那我,谢谢母亲。” “然后呢?然后,我是她的老师啊,我要带她脱离苦海!她,她本来就精神脆弱,是她自己不小心,流产失去了孩子!是她自己搞错了证据,葬送了一切!!………我说了好多好多,日复一日,日久天长。她终于扛不住了,她终于要去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声响,像冷风穿梭过魔窟,惊起一片蝙蝠扑飞而起。不一会儿,她布满沟壑的脸上,又被泪水侵蚀。齐佑林冷冷注视着眼前疯魔的老妇人,无动于衷。 “可她,她还是活了过来!都怪那个王楚钦,都怪他!她活了,那我的女儿怎么办?我的婷婷怎么办?!......我怎么办?!!我的过往,我的名誉,我的一切!!!———只有死人才不会松口....呵,事到如今,一切都完了。” 佛面的金箔剥落,真身究竟是何模样。 畸形而病态的爱,终将勒住自己的喉咙。
为爱,为爱,为爱,终究是为我。
何玉莲松开手,泄掉了所有气,彷徨的跌落在那把木椅上,骨骼咔吧作响。 她惨淡的咧着嘴,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齐佑林 “你还要救她?!你个没心肝的东西!母亲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为我想想?不为你姐姐想想?不为莎————” “住口!” 齐佑林闷吼道,他心口隐隐作痛,眼神霎时黯淡无光。 他轻蔑的笑了笑,手指用力,那颗洁白的耳环骤然亮起了光。 一瞬间,何玉莲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回荡在此刻黑暗冷寂的房间里,像鬼魅的独白一样扬长骇人。 何玉莲的面容毫无血色,木讷的怔在原地。空洞的眼神里,意识被剥离、鞭挞。 好像有女人的恸哭,在一点点逼近。 她尖叫着捂住耳朵,全身战栗,怎么也挣脱不开自己内心的心魔。 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曾经的种种,为了自己而犯下的种种,都化作那个女人的悲鸣。终于,扑通一声,何玉莲跪倒在地。 齐佑林垂下手去,他自知自己不配做什么正义的审判者。但只要赎掉心头一点点愧疚就好。,一点点就好。 “母亲,我以证据警告你,救醒郑仁熙!” “否则如果这段录音,让王楚钦听到.......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无言之后,是萎靡的回答 “好……” 齐佑林叹了口气,唰的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月色洒入,渐渐挤走阴霾。他默念着圣经中的祷告文,凝视着在玻璃反射下,郑仁熙满是伤痕的身体。 自己又何尝不是贪欲迷津中的覆舟?或在诱惑中迷失,或在桎梏中妥协,或在欲望中陷落,最后与罪恶为伍。 回忆着自己这三年的过往,他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莫名其妙想起了王楚钦,那个本该仇视一生的人。此刻,齐佑林哽咽住了,只好倚在窗边,无力的垂下头去。 他输了,很彻底。于内于外,自己都一败涂地。 他庆幸孙颖莎选择了王楚钦,选择了一尘不染的爱情 不久后,郑仁熙的呼吸逐渐平稳而均匀。齐佑林舒了口气,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