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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暴徒

2021-05-23 03:56 作者:弓箭手呼兰噶剌  | 我要投稿


“一个跑了,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在金色的大床上睡着了。”


                                                  ——古老的歌谣

在一场宫廷宴会上,纳布杜斯,一位身着红色长袍的牧师——这座城市真正的统治者,彬彬有礼地碰了碰年轻贵族莫瑞罗的胳膊。莫瑞罗转过身正好看到牧师注视的目光,他纳闷地想理解蕴含在其中的深意。他们俩都没有说话,但是纳布杜斯弯下腰交给莫瑞罗一个小金盒。这个年轻的贵族男子,知道纳布杜斯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一举动,他狐疑地接过盒子,仓促返回自己的卧室。在那里他打开了那个金盒,发现里面是一只人的耳朵。他立刻惊出了一身汗,明白了红袍牧师那一瞥的涵义。
尽管莫瑞罗仍然是个洒满香水、衣着华丽的纨绔子弟,但绝对不是一只任人宰割、毫无反抗能力的羔羊。他不知道纳布杜斯仅仅是想作弄他一下,还想给他一次自愿流放的机会。但事实上他现在还是自由身,充满智慧,他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来想出对策。对策很简单:他需要一个工具,一个杀人工具。命运正好给他提供了这样一个工具,那人现在正在低级下流的工作场所和妓院里,而这个年轻的贵族男子正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因害怕而颤抖和沉思着,只不过他住的是大理石装饰的豪华宫殿。

有一个阿努祭司,他的神殿建在贫民窟的边缘地带,那里不止是供人们朝拜的场所。这个祭司长得很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以前做过倒卖赃物的勾当,也曾做过警察的卧底,黑白两道通吃。神殿位于“迷宫”附近,这里到处都是泥泞弯曲的小巷,是有名的贼窝。小偷中不乏胆大包天者,尤其是一个从辛梅利亚来的野蛮人更是出名。由于阿努祭司的通风报信,这个持械的家伙被逮住了,并且被吊在广场上。但是这个辛梅利安人后来逃跑了,并且打听到祭司背信弃义的行为,于是他趁夜色进入阿努神殿,把祭司的脑袋砍了下来。这件事在这座城市里引发了一场混乱。但是搜查杀人凶手一事一直没有进展,直到他的同伙背叛了他,泄密给当权者。他的同伙领着警卫队队长冲进去的时候,他率领的那支野蛮人小分队正喝得烂醉如泥。

他昏昏沉沉地醒来,当他们要抓住他的时候,出于本能反应,他掏出了那个队长的内脏,杀死了攻击他的人。他本来可以逃掉,但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意识仍然不太清楚。在仓促逃跑的过程中,他错过了开着的大门,头部猛撞到石墙上,顿时失去了意识。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进了这座城市最坚固的地牢里,并且被锁链绑在墙上,即使他野蛮的肌肉都不能挣开。

莫瑞罗来到了这间小牢房,身披一件宽大的黑斗篷。那个辛梅利安人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来人,以为他是被派来执行死刑的。在地牢的昏暗灯光下,即使他的四肢戴着镣铐,这个野蛮人身上原始的力量依旧令人畏惧。

他充满力量的身体和肌肉发达的四肢将熊的力量和黑豹惊人的速度体现得淋漓尽致。在他杂乱的长鬃下,蓝眼睛中燃烧着难以抑制的野蛮和残忍。

“你想活命吗?”莫瑞罗问道。野蛮人咕哝了一会儿,求生的欲望在他的眼中燃烧起来。

“如果我帮你逃出去,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莫瑞罗又问。

辛梅利安人没有说话,但他专心的凝视替他做了回答。

“我想让你为我杀一个人。”

“谁?”

莫瑞罗的嗓音变得低沉起来,“纳布杜斯,国王的牧师!”

辛梅利安人没有表现出惊讶和不安。他一点也不害怕,也没有表现出文明人对当权者的尊崇。国王或乞丐,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都只是人而已。他也没问为什么莫瑞罗会来到他面前,而在监狱外的周边地区到处都能找到残暴的罪犯。

“我什么时候能逃出去?”他想知道。

“一个小时之内。在晚上,地牢里只有一个守卫。我已经收买了他。看,这是你锁链的钥匙。我会帮你把锁链去掉,在我走后一小时,这个守卫——艾斯克斯,将会给你打开牢门。你从衣服上撕下一些布条将他捆住,当他被发现的时候,当权者会认为你是被外面的人救走的,就不会怀疑到他。然后你立刻到红袍牧师的屋子里把他杀了。接着你到一个叫‘鼠穴’的地方,在那里有个人会和你接头,并且会给你一袋金子和一匹马。有了这些东西你就能逃出这座城市并能逃离这个国家。”

“现在就给我打开这该死的锁链,”辛梅利安人要求道,“让这个守卫给我带点儿吃的东西。他娘的,我一整天都以发霉的面包和水充饥,我都快饿晕了。”

“那些都是小事,我会安排的,但是一定要记住——一直到我有足够的时间到家,你才可以开始逃跑。”

从锁链中解放出来,野蛮人在巨大昏暗的地牢里站起来,伸展了一下他结实的双臂。莫瑞罗再一次觉得如果世上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完成他设定的任务的话,那一定是这个辛梅利安人。他首先指示艾斯克斯给辛梅利安人拿了一大盘牛肉和一杯啤酒,又反复嘱咐了几遍才离开监狱。他知道他可以信任这个守卫,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付了钱,还因为他掌握着这个守卫的某些秘密。

当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莫瑞罗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恐惧。纳布杜斯将会通过国王发动攻击——对于这一点他还是肯定的。既然禁军并没有来叩他的门,这就说明到目前为止牧师还什么都没对国王说。明天他就会说的,这毫无疑问——如果他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莫瑞罗相信辛梅利安人会忠诚于他,但他的计划能否实现还是个未知数。以前曾有人试图刺杀红袍牧师,但都以让人难以形容的恐怖方式死去了。不过他们都是这座城市里的文明人,缺乏野蛮人那种狼一般的本性。莫瑞罗一打开手中盛放着被割下的耳朵的盒子,他就已经通过一些秘密渠道了解到这个辛梅利安人被捕了,接着他想到了对付纳布杜斯的一个办法。

他再次在宫殿里为那个叫柯南的野蛮人祈祷,那天晚上,为了预祝行动成功,莫瑞罗准备痛饮一杯。当他正喝着的时候,他的一个间谍向他报告,说艾斯克斯已经被捕并被投进了监狱,辛梅利安人没逃掉。

莫瑞罗感觉他的血液又一次变成了冰块。他能够看到在命运的转折处只有纳布杜斯那邪恶的手,而且一种无法摆脱的奇怪想法开始在他脑海中成型。他觉得红袍牧师不只是人类——还是能读懂受害者思想和像木偶一样牵着他们跳舞的巫师。随着失望而来的是绝望。他在黑披风下横拖着一把剑,悄悄离开了房子,匆忙穿过荒芜的街道。当他来到纳布杜斯的房前时正好是半夜时分。花园围墙很高,被周围的庄园分隔开来。黑暗正阴森地逼近。

这墙很高,但不是不可逾越。纳布杜斯并没有把他的信任仅仅放在石头这种障碍物上,在墙里面的东西才是令人恐惧的。莫瑞罗知道至少有一条凶猛的大狗漫步在花园里,随时都会将入侵者撕成碎片,正如猎犬将兔子撕碎一样。或许还有其他什么东西,他不去猜想了。被允许进入这房子的人都是简单合法的生意人,据调查纳布杜斯居住在豪华的铺陈中,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只有很少几个仆人。事实上,据说人们只看到过其中一个一一一个高个子、沉默寡言的人,名叫乔尔凯。还有一个人,估计是个奴隶,听说在房子的某些隐秘的地方不停地走动,但是这个人至今无人见过。那座神秘屋子最大的秘密就是纳布杜斯本人,他有高超的权谋,精通外交政治,这使他成为这个王国里最强大的人。百姓、大臣和国王就像木偶般被他牵着鼻子走。

莫瑞罗爬过墙进到花园里,花园被灌木丛和波浪似的植物枝叶覆盖着,显得更黑了。黑黝黝的树木之间隐约显出房间的窗户,但是里面却没有光线。这个年轻的贵族男子偷偷摸摸地溜进来,飞快地穿过灌木丛。顷刻之间他仿佛听到巨大猎犬低沉的吠叫声,看到它巨大的身体猛地从阴影里冲过来。他怀疑他的剑在碰到如此袭击时的效果,但是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不是他死在这个畜生尖而长的獠牙之下,就是这畜生死在他这屠夫的利剑下。

他被某种笨重而柔软的东西给绊倒了。在模糊不清的星光下,他弯下腰近距离观察,发现地上有个死去的东西。那正是守卫园林的狗,死了。它的脖子破裂,看起来好像是尖而长的利齿咬过的痕迹。莫瑞罗觉得任何一个人类都做不到这样,这畜生肯定遇到了一个比它自己更野蛮凶残的怪物。莫瑞罗紧张地注视着隐秘的灌木丛,然后耸耸双肩,向寂静的房子靠近。

他打开的第一扇门没上锁。他小心谨慎地从门里进去,手里拿着剑,发现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阴暗走廊里,从走廊另一头的帘子里闪烁着一盏朦胧的灯照在走廊上。死寂笼罩着整个房屋。莫瑞罗沿着走廊滑行,停下来透过帘子看了一会儿。他朝一个有灯光的房间看去,窗户上挂着天鹅绒帘子,由于挂得如此严实,一点灯光都照不出来。这个房间好像是空的,然而他仔细一看,却发现有一个恐怖的居住者。在残破的家具和被撕碎的帘子之中,躺着一个男人。他朝上躺着,但是头部非常扭曲,以至于他的下巴倚靠在一只肩膀后面。他扭曲的头上露出恐怖的微笑。看起来好像是在斜视着莫瑞罗。

那时,莫瑞罗的决心第一次动摇了。他胆战心惊,犹犹豫豫地朝身后的来路瞥了一眼。接着刽子手的木砧板和斧头的记忆让他变得坚强起来,他穿过这个房间,改变方向,以避免由于伸开四肢躺在中间咧嘴笑的人所产生的恐惧。虽然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他从他人的描绘中了解到他就是乔尔凯,也就是纳布杜斯那个性格阴沉的奴隶。

他透过一道挂着门帘的门,向里看到一间宽阔的圆形房间,在精致的地板和高耸的天花板中间连接着一条画廊。这个房间装饰得好像是为一国之君准备的。在房间中央有一张装饰华丽的桃花心木桌子,上面放着各种盛酒的容器和各色美食。莫瑞罗变得僵硬了。在一张大椅子上,一个宽阔的后背正朝向他。他见过那人的服饰。他瞥见一只穿着红色袖子靠在椅背上的胳膊,头上戴着为人所熟悉的猩红色礼服的兜帽,向前弯着身子,好像在沉思,就像莫瑞罗曾经在皇家宫廷上经常见过的纳布杜斯那样。

他骂着自己心跳的重击声,这个年轻的贵族男子偷偷地横穿过房间,伸出长剑,为了猛刺,他整个身子尽力保持平衡。他的猎物一动未动,看起来好像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红袍牧师睡着了吗,或者那只是个沉重地落在大椅子上的尸体?当莫瑞罗和敌人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时,椅子上的人突然站起来并面向了他。

血液突然快速地窜向莫瑞罗的脸颊。他的剑从手中滑落,掉在精致的地板上发出响声。一阵可怕的叫喊声从他乌青色的唇中发出,紧接着是一个向后倒下的身体触地的重击声。红袍牧师的房屋再一次被沉寂所笼罩。

莫瑞罗离开辛梅利安人柯南被拘禁的地牢不久,艾斯克斯就给柯南带来了一大盘食物,里面还有一大块牛肉和一杯浓啤酒。柯南立刻吃了起来。艾斯克斯对所有的牢房做了最后一轮巡查,看到一切正常,确定没有人会目击到这作假的劫狱。正当他打算按照原先说好的计划行动时,一小队警卫齐步走进监狱并将他逮捕。莫瑞罗误会了这件事的原因,当时他想当然地认为柯南逃跑的计划被发现了,然而却是另外一回事:艾斯克斯得罪了当地的恶势力,他曾经犯下的罪行被人翻出来,紧跟着他就被抓了。

另一个狱卒代替了他,一个刻板、固执的人,没有什么贿赂可以收买他。他很古板,但是他忠于职守,这一点难能可贵。

在艾斯克斯被拖到法官面前接受正式指控时,新上任的狱卒例行公事巡视各个牢房。经过柯南所在的小牢房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看到柯南没戴锁链,并且在啃咬着从巨大的牛架上撕下来的最后一片牛肉。狱卒怒不可遏,完全失去了理智,以至于他犯下了一个大错误——他独自一人进了牢房,而没叫监狱里其他警卫。这是他在职期间第一次犯错,也是最后一次。柯南拿起牛架打破了他的脑壳,拿走了他的匕首和钥匙,轻松地逃了出来。正如莫瑞罗说过的那样,在晚上那里只有一个人站岗。辛梅利安人通过他拿到的钥匙来到了围墙之外,站在外面的空气中,正如莫瑞罗的计划成功了一样,他获得了自由。

在监狱围墙的阴影里,柯南停下来决定他下一步的行动路线。在他看来,他之所以能够逃出来是由于他自己的行动,他一点不欠莫瑞罗的;然而,正是这年轻的贵族男子给他去掉了镣铐并给他送来食物,这两样无论缺了哪一样,他的逃跑都不会成功。柯南认为莫瑞罗有恩于他,因此他有报恩的义务,他决定要履行对年轻贵族男子的承诺。但是首先他有些自己的私事要处理。

他扔掉破烂的束身外衣,除了一件束腰带之外几乎赤裸地行走在夜色里。他边走边用手指摆弄着他得到的匕首——一种具有宽阔双刃的致命武器,长达十九英寸。他沿着小巷和昏暗的集市潜行,直到他来到目的地——迷宫。沿着错综复杂的路径,他走得相当熟稔。这的确是一条阴暗的巷子,高墙庭院和曲折的道路组成了迷宫,充斥着各种神秘的声音和恶臭。裸露的街面上,泥和污物混合在一起,显得狼藉而杂乱。隐秘的下水道里生长着神秘生物,各种废物和垃圾倾倒在小巷里,形成各种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和水坑。在这里必须小心走路,不然很可能失足掉进令人恶心的臭水坑里,或者被地上割断喉咙的尸体绊倒,然后头陷进泥里,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情。老实人们应该避开迷宫这个邪恶的地方。

柯南在没人看到的情况下到达目的地,当初离开这地方时,他曾热切地希望见到那个人。当柯南溜进下面的庭院时,那个曾经把他出卖给警察的姑娘带着她的新情人已经离开了这里。住到了这座院子仅有一段楼梯之隔的另一栋楼上。 这个年轻的暴徒盯着紧闭的房门。柯南摸索着路,走到一段吱吱嘎嘎作响的楼梯上,专心于他自己的沉思。

走了一段后,他突然停下,头发都竖了起来。一个模糊、巨大的东西蜷缩在他前面的黑暗里,一双眼睛就像正打算猎食的野兽一样闪闪发亮。这个怪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号叫,然后东倒西歪地向他奔来。柯南举起锋利的匕首划破它的肚皮。它发出一阵喘息声,然后无力地向楼梯倒了下去。

野蛮人立刻上了屋顶,像食尸鬼一般,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燃烧着。他知道这声音已经被人听到了,但是迷宫的人都很谨慎地处理他们自己的事,临死前的尖叫声在这黑暗的楼梯上一点也不罕见。少顷,敢于冒险的人就会来调查,但那是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了。

柯南爬上楼梯,在他所熟知的门前犹豫了一下。门里面被插上了,他用刀刃穿过门和门的侧柱,将门闩抬起来。他走进屋里,关上身后的门,面对着曾经把他出卖给警察的姑娘。

这姑娘活动了一下,双腿交叠坐在不整洁的床上。她脸色变得苍白,就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她听到从楼梯上传来的尖叫声,看到他匕首上的血迹,但是她因为自己欠下的债太害怕了,根本没时间想她曾经的情人遭遇了怎样的厄运。她开始求饶,因为害怕而语无伦次。柯南没有回应,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用他那燃烧的眼睛注视着她,用他起老茧的拇指擦拭着匕首的边缘。

当她畏缩着向后面的墙上靠去时,她一边啜泣着一边祈求着柯南的怜悯。柯南穿过房间,他的双手丝毫没有往日的温柔,猛地抓起她黄色的卷发,把她从床上拖了下来。他将匕首推回刀鞘,把那挣扎着的俘虏夹在左臂下,并向窗户大步走去。柯南踢开窗户抬脚走出,走在狭窄的窗沿上。如果附近的人还醒着,就会看到这一奇异的景象:他胳膊下夹着一个乱踢乱打的半裸姑娘。他们肯定会感到困惑不解,但这个女孩却知道原因。

到了他寻找的地点,柯南停了一下,用他空着的那只手紧紧地抓着墙壁。楼里面响起了洪亮而又连续不断的吵闹声,这表明他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他的俘虏抽泣着扭动身躯,再度祈求柯南的原谅。柯南瞥了一眼下面小巷子里的垃圾和污泥,将这个姑娘扔进了污水池。他享受地看着她踢打了几秒钟,看着她挣扎和咒骂,他甚至发出了低沉的笑声。然后他抬起头,听着楼内逐渐变大的骚乱声,现在是去杀纳布杜斯的时候了。

金属的叮当声唤醒了莫瑞罗。他呻吟着,挣扎着要坐起来。他的四周只有寂静和黑暗,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瞎了。接着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他慢慢地向前爬。通过触摸,他发现自己躺在平坦的石板连接成的地板上。进一步摸索,他发现了一堵同样材料的墙。他坐起来并靠在墙上,徒劳地试图辨认方向。可以确定的是,他似乎是在一个监狱里,但是具体在哪里他就猜不出来了。他隐隐约约地记得一阵撞击声,纳闷地想知道那声音是不是这座地牢的大铁门发出的动静,或者是刽子手进来的关门声。

一想到这他深深地颤抖起来,开始沿着墙摸索。他期望碰到这座监狱的边界,但是片刻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正沿着走廊向下走。他紧紧靠着墙走,害怕掉进坑里或者其他陷阱里,现在他意识到在黑暗中正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但也许是他的双耳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或是下意识让他产生了警觉。他停了一会儿,头发都竖起来了。他确定自己还活着,同样确定的是,他感觉到在前面的黑暗中蜷缩着某种活物。

就在他的心脏仿佛要停止跳动的时候,一种野蛮的口音嘶嘶地说道:“莫瑞罗,是你吗?”

“柯南!”反应过来之后,年轻的贵族男子一瘸一拐地在黑暗中摸索着, 他的双手碰到了一双巨大的赤裸肩膀。

“我能认出你真是太好了,”野蛮人咕哝着说,“我本打算像刺一只肥猪一样把你刺死呢。”

“我们在哪里,我的主啊?”

“在红袍牧师屋子下面的坑里,但是为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夜之后没多久。”

莫瑞罗摇了摇头,在试着凝聚他分散的注意力和智慧。

“你在这里做什么?”辛梅利安人问道。

“我是来杀纳布杜斯的。我听说他们换了监狱里的守卫……”

“他们的确那样做了,”柯南吼叫着说,“我打爆 了新来的狱卒的头,跑出来了。我本来几小时之前就应该在这里的,但是我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嗯,我们去猎杀纳布杜斯吧?”

莫瑞罗浑身发抖,“柯南,我们是在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魔的房子里。我来这儿是寻找一个敌人,却找到了一个来自地狱的满是毛发的魔鬼!”

柯南不确定地咕哝着,对于伤痕累累的勇士来说人类敌人是不可怕的,但他对这种原始的东西有着迷信般的恐惧。

“我进到那房子里去了,”莫瑞罗小声地说,仿佛黑暗中满是倾听的耳朵。“在外面的花园里,我发现纳布都斯的狗被撕开皮肉,死了。在房子里,我来到他的仆人乔尔凯跟前,他的脖子也被扭断了。然后我看到纳布杜斯自己正坐在椅子上,穿着他通常穿的外衣。起初我以为他也死了。我偷偷地去行刺他,他却突然站起来面向了我。天哪!”令人惊恐的记忆瞬间让这个年轻贵族男子变得说不出话来,他要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

“柯南,”他轻声地叫着,“在我面前站着的不是人!从身体和姿势上都还像人,但是从牧师猩红色的兜帽看去,一张满是疯狂和梦魇般的脸正咧着嘴笑!脸上由黑色的毛发覆盖着,有一双猪般的小眼睛发红地瞪视着你,鼻子是扁平的,有一对巨大恶俗的鼻孔。他松散的嘴唇向后拉伸,露出黄色的长而尖的巨大獠牙,就像犬牙一样。从猩红色衣袖里伸出的双手是畸形的,也长满类似的黑色毛发。我看到的这些都是在一瞥之间所见,接着我被恐惧袭遍全身,没了意识,昏过去了。”

“然后呢?”辛梅利安人不安地低声问。

“只在刚才我才有意识,那个怪物一定是把我扔进了这个坑里。柯南,我怀疑纳布杜斯不完全是人类!他是个魔鬼——一种已经死去的东西!在白天以人类的面孔出现,穿着人类的衣服在人类之间穿梭,到晚上就呈现出他真实的面貌。”

“那很明显,”柯南回答道,“每个人都知道有些人可以任意披上狼皮。但是为什么他要杀死他的仆人呢?”

“谁能深入了解一个魔鬼的想法呢?”莫瑞罗答道,“我们现在关注的事情应该是怎么从这个地方出去。人类的武器是无法伤到一个死人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通过下水道。我觉得他的院子应该有人站岗。这个下水道和通向这些坑的一个地道连接着。我原想着能通到上面房间的某个未上门闩的门。”

“那咱们从你来的路逃出去吧!”莫瑞罗大声说,“去他妈的魔鬼吧!一旦从这窝里出去。我们就抓住机会和国王的卫队取得联系,从这个城市里逃跑。带路吧!”

“没用的,”辛梅利安人咕哝着说,“通向下水道的路被挡住了。当我进入这条地道时,一个大铁栅从顶上落了下来。幸亏我闪得快,就差那么一点点,它就能把我的头戳出一个大洞,就会像螺纹一样把我钉在地板上。我想把它举起来,可它纹丝不动。一头大象都动摇不了它。比兔子大点儿的东西在栅格之间都活不了。”

莫瑞罗咒骂着,一只冰冷的手沿着脊椎上上下下地来回摆弄着。他或许该想到纳布杜斯在他的房子无人保卫的情况下是不会留下任何入口的。要不是柯南拥有野兽那样飞快的跳跃速度,那个下落的铁栅就会把他当肉串插起来了。毫无疑问他在地道里的行走触动了隐藏的机关,那机关只能由上面才能开放。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他们俩都被活生生地困在里面了。

“那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莫瑞罗说道,全身在大量出汗,“就是寻找其他的出口,毫无疑问里面会有陷阱,但是我们别无选择。”

野蛮人咕哝着表示同意,两个伙伴开始随意地摸索着沿走廊移动。正在这时,莫瑞罗想起了什么事。

“在这样的黑暗里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他问道。

“当你到我牢房里来的时候,我闻到你喷在头上的香水味了,”柯南答道,“当我在黑暗中蜷缩着准备把你撕开之前,我又闻到了那种味道。”

莫瑞罗拿了他黑色头发的一绺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种气味对他的嗅觉而言不怎么明显,他意识到这个野蛮人的鼻子是多么的敏锐。

当他们摸索着向上走时,他的双手本能地向刀鞘摸去,该死的,他发现刀鞘是空的。正在那时,一道模糊的光亮在他们前方变得明显起来,现在他们走到了走廊上一个比较高的拐弯处,灰暗的光线就是从那里渗入的。他们共同注视着周围的角落,莫瑞罗斜靠着他的伙伴,感到他巨大的身躯变得僵硬起来。这个年轻的贵族男子也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体,半裸着,在拐弯处上面的走廊里无力地躺着,被光朦胧地照着,那光像是从远处墙上的银色大圆盘上发出来的。莫瑞罗对躺着的人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他低着头,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一种奇怪而令人厌恶的臆测。他向辛梅里安人做了个手势,示意柯南跟着他,同时偷偷地向前靠近,弯下腰查看躺在地上的那人。一种厌恶感油然而生,他极力克制住,然后抓起那个身体,把它翻了过来。一种难以置信的咒骂声从他口中发出,辛梅利安人爆发般地咕哝一声。

“纳布杜斯!红袍牧师!”莫瑞罗突然喊道,他的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震惊的旋涡。“那谁……什么……?”

牧师呻吟着,动了动。柯南以猫一样的速度弯下腰,拿匕首抵在他的心脏上。莫瑞罗抓住柯南的手腕。

“等等!现在别杀他——”

“为什么不杀他?”辛梅利安人询问道,‘“他已经脱掉以前的伪装,睡着了。难道你要弄醒他,让他把我们撕碎吗?”

“不!等等!”莫瑞罗力劝道,试图集中一下他那乱七八糟的思绪。“看!他并不是睡着了——看他太阳穴上的大块淤青?他是被打得失去意识了。他可能已经在这儿躺了几个小时了。”

“我记得你很肯定地说在上面的屋子里看到了野兽般模样的他。”柯南说道。

“我确实说过!可——他就要醒了!把你的匕首放回刀鞘里,柯南,这里有个比我想象的还要黑暗的秘密。在我们杀他之前,我必须和这个牧师聊聊。”

纳布杜斯茫然地举起手朝满是擦伤的太阳穴摸去,喃喃自语,睁开了眼。有那么一瞬间眼神空洞,毫无智慧可言;接着猝然一动,眼神里恢复了生气,他坐起来,瞪着这两人。尽管巨大的摇晃使他剃刀般锐利的头脑暂时变得混乱,但以往的活力和气势再一次运作起来。他的眼睛快速转动,看了看自己,然后将视线停在莫瑞罗的脸上。

“您的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呀,年轻的先生,”他冷笑着说,瞥见那个隐约在贵族男子身后出现的巨大身影。“你带来一个暴徒,我看到了。你的剑难道不足以将我这卑微的身躯切成两段吗?”

“够了,”莫瑞罗变得不耐烦起来,“你在这儿躺了多久了?”

“对于一个刚恢复意识的人来说,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啊,”牧师回答道,“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是当我被攻击时,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午夜了。”

“那么在上面房子里穿着你衣服的是谁?”莫瑞罗问道。

“那应该是扎克,”纳布杜斯回答道,悔恨地用手指头摸着他的伤痕。 “是的,那应该是扎克。穿着我的衣服?畜生!”

柯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来回走动,用自己的语言吼着。纳布杜斯古怪地看着他。

“你暴徒同伴的刀渴望着我的心呢,莫瑞罗,”他说,“我原以为你应该够聪明,会带着我的警告离开这座城市呢。”

“你和那个凶手相处得很好嘛,”纳布杜斯嘀咕着继续说道,“我已经怀疑你一段时间了。这就是我让那个毫无生气的宫廷大臣消失的原因。临死之前他告诉我很多事情,其中就有你这个年轻贵族的名字,你贿赂他去偷国家机密,然后你再将这些机密出卖给国家的敌人。你难道不为自己感到羞耻吗,莫瑞罗,你这个厚颜无耻的贼?”

“我和你一样不觉得羞愧,你这个贪得无厌的掠夺者。”莫瑞罗立即回答道,“为了你的个人私欲,你利用了整个王国,在对政权不感兴趣的伪装下,你欺君罔上,像乞丐一样向富人乞讨,镇压穷苦人民,为了你无情的野心不惜牺牲整个民族的未来。你只不过是一头鼻子在食槽里的大肥猪而已。你是个比我更大的贼。这位辛梅利安人是咱们三个中最诚实的人,因为他公然进行偷盗和杀戮。”

“好吧,那么,我们都是亡命徒,”纳布杜斯平静地表示同意,“那么现在你们想要什么?我的命?”

“当我看到那位死去大臣的耳朵时,我就意识到我的厄运即将来临了,”莫瑞罗突然说道,“并且你将会援用国王的权力,我说的对吗?”

“确实如此,”牧师回答道, “一个宫廷大臣是很容易处理掉的,但是你嘛,就有点太显眼了。我本来打算在早上告诉国王一个关于你的玩笑的。”

“一个将是以我的脑袋作为代价的玩笑,”莫瑞罗嘀咕着说,“然后国王就会忘了我在国外的所作所为?”

“的确如此,”纳布杜斯叹气道,“而现在,你的伙伴拿着匕首,我恐怕就没机会讲这个笑话了。”

“你应该知道怎样从这些坑里出去吧,”莫瑞罗说道,“假如我同意留下你的命,你能帮我们从这儿逃出去,并且发誓为我的偷窃行为保密吗?”

“牧师什么时候遵守过誓言啊?”柯南抱怨道,他渐渐明白这次谈话的意思了。“让我切断他的喉咙,我倒想看看他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在迷宫他们都说他的心是黑的,那么,他的血也一定是黑的……”

“安静,”莫瑞罗低声说,“如果他不给我们指示如何走出这些坑的话,我们可能会烂在这儿。好啦,纳布杜斯,你有什么想说的?” 

“腿在陷阱里的狼还能说什么?”牧师笑着说,“我在你们的控制下,如果我们要逃出去,必须相互帮助。我发誓,如果这次我们能够活下来,就忘记所有的恩恩怨怨。我以神的灵魂发誓!”

“好,我很满意,”莫瑞罗嘀咕着说,“就算是红袍牧师也不会不遵守誓言。现在从这里出去吧。我这里的朋友是通过地道进来的,但是一道铁栅在他身后落下,挡住了出口。你能想办法举起那铁栅吗?”

“无法从这些坑里出去,”牧师回答道,“控制杆在地道上面的卧室里。只有一条从这里出去的路,我带你们去。但是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莫瑞罗用几句话告诉了他,纳布杜斯点点头,僵硬地站起来。他一瘸一拐地沿着走廊走去,走过几个宽敞的房间,接着靠近了远处的银色圆盘。随着他们的前进,光线增多了,但只是一种昏暗模糊的光亮。在圆盘附近,他们看到了一条通往上方的狭窄楼梯。

“那就是另一个出口,”纳布杜斯说,“我相信上面的门闩应该没锁。不过我倒觉得谁要想穿过那道门,肯定得先把喉咙割断。看那个圆盘。”

看起来像个银盘的东西事实上是安在墙上的一块大镜子。墙上凸出来一些青铜似的管子,成直角弯向银盘。向这些管子看去,莫瑞罗看到一组令人眼花缭乱的小镜子。他把注意力转向墙上那些大一点的镜子,突然吃惊地叫出声。柯南从他的肩上看过去,低声咕哝着。

他们通过一扇大宽窗子向一个光线良好的屋子里看去。墙上有一些大镜子,镜子与镜子之间用天鹅绒帘子隔着,有丝绸做的床、乌木和象牙做的椅子,从房间开始到门口都被窗帘修饰着。其中一道门上没挂门帘,门前坐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和这个房间的华美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这东西似乎在直视着莫瑞罗的眼睛,令他非常害怕,他觉得血液都要冻僵凝固了。不知不觉间,他从镜子所在的方向向后退却,这时候柯南粗野地向前推了推他的头,直到他的下巴几乎触到了镜子表面,他低吼着一些威胁和反抗的话语。

“以主的名义,纳布杜斯,”莫瑞罗气喘吁吁地说,浑身颤抖。“那是什么?”

“那就是扎克,”牧师一边回答,一边揉着他的太阳穴。“一些人会叫他猿,但是他和真正的猿不同,正如他和真正的人类有区别。他的家人居住在距离东方很远的地方,生活在扎莫拉东部边缘地带的山上。他们的数量并不太多,但是如果他们没有被消灭的话,我认为大约十万年以后他们一定会进化成人类的。他们正处于转变期,像他们遥远的祖先一样,他们既不是猿,也不是人,他们的子孙后代可能也一样。他们居住在几乎无法进入的崇山峻岭的悬崖地带,对于火、房屋或者衣服的制作,或者武器的使用,都一无所知。然而他们有一种语言,主要是咕哝声和咔嚓声。

“当他还是个幼崽时,我就把扎克带回来了,他学习我教给他的东西比其他任何动物学得都要快而彻底。他很快就成了我的守卫和仆人。但是我忘了,他作为一个不完整的人,不会甘愿做我的影子,而更像一个真正的动物那样。很明显,他一半脑子里保留了厌恶、憎恨,以及一种属于他自己的禽兽般的野心。

“不管怎样,他在我最始料不及的时候攻击了我。昨晚他看起来好似突然发疯。他的行为都像是禽兽的精神错乱,然而我知道那一定是长期谨慎计划之后的结果。

“我听到花园里有一阵厮打声,正打算去查看——因为我觉得那一定是擅自闯入者被我的看门狗拖拽着——我看到扎克满身滴血从灌木丛里出来。我还没意识到他想干什么,他就恐怖地尖叫着跳到我面前,把我打得失去了意识。我不记得其他的事情了,但是能猜出他把我的衣服剥下来并把我活活扔进了坑里,这些举动只是他半个人脑里突发的念想——不知什么原因,只有神才能猜到吧。当他来到花园的时候,他一定是把狗给杀了,把我击倒之后,他肯定杀了乔尔凯,应该就是你看到的躺在屋内地上的那个死人。要是对抗扎克的话,乔尔凯会过来帮我的忙,他一直都讨厌扎克。”

这只极有耐性的生物坐在紧闭的门前。莫瑞罗就从镜子里瞪着它。他看到那家伙的双手又大又黑,毛发浓密,跟皮毛无异,身体佝偻着,块头很大,肩膀异常硕大,撑破了猩红色的衣服,莫瑞罗注意到在他的双肩上同样有浓密的黑色毛发。那张猩红色兜帽上的脸像极了一只野兽,然而莫瑞罗意识到纳布杜斯说的都是真的——扎克并不完全是只野兽。在那发红的黑眼睛里有某种东西,某种体现在笨拙姿势里的东西,某种和真正的动物区分开来的整个外貌。人类的头脑和灵魂正在那巨大的身躯里慢慢发芽,逐渐成型。当他意识到他所属的人类和那蹲伏着的大怪物之间模糊而可怕的相似时,莫瑞罗吃惊地站了起来,一想起人类历尽艰辛想要摆脱的正是这种咆哮的野兽,他就不禁有些作呕。

“他当然看到我们了,”柯南轻声地说,“为什么他没向我们冲过来呢?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破这扇窗户的。”

莫瑞罗意识到柯南认为他们现在是透过窗子而不是通过镜子看到扎克的。

“他看不到我们,”牧师回答道,“我们看到的是位于我们上方的卧室。扎克正在守卫的那扇门正位于这些楼梯上端:这只不过是已经布置好的一组镜子。你们看到安装在墙上的那些镜子了吗?它们将房间里的影像反射到这些管子里,然后向下,其他的镜子把这些影像最后反射到这面大镜子上。”

莫瑞罗意识到,完善这样一种发明必定是经历了在他之前几辈人几百年的努力,但是柯南把它当作魔法,这样他脑子就不再被那些东西困扰了。

“我建造这些地沟是作为一种避难所和地牢用的,”牧师娓娓道来,“有那么一段时期我就躲在这里面避难,通过这些镜子,我就看到了那些对我心怀不轨者的厄运。”

“但是为什么扎克现在一直监视着那扇门呢?”莫瑞罗问道。

“他一定是听到了地道里铁栅下落的声音。这个铁栅和上方的铃铛紧密联系着。他知道一定有人在地牢里,正等着那人从楼梯上爬上去呢。哦,我教给他的东西,他学得很精通了。他曾经目睹过经过那扇门的人身上发生的事,那个时候我用力拉了挂在那边墙上的绳子,现在他等着模仿我的动作呢。”

“那么在他等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做些什么呢?”莫瑞罗询问道。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在那个房间里,我们就不能从楼梯里爬上去。他具有大猩猩所具有的力量,能够毫不费力地将我们撕成碎片。如果我们打开那扇门,他不必运用他强健的肌肉,只需要拉一下那个绳索,我们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那怎么办?”

“我想先说明,我帮你们逃出去,”牧师回答道,“但是你们不能泄露我的秘密。”

莫瑞罗正想回答,突然全身僵住了。一只鬼鬼祟祟的手分开了其中一道门上的门帘。门边出现了一张黑色的面孔,闪闪发光的眼睛邪恶地注视着蹲在那里的穿着猩红色长袍的人。

“腓托斯!”纳布杜斯小声地叫出声来,“主啊, 今晚真是贪心汉大集合呀!”

那张脸在分开的门帘之间清晰地浮现出来。透过这个入侵者的肩膀,其他的面孔也出现了,他们都在向里窥视着——黑色的浅薄的面孔,因为阴险急切而泛着光。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莫瑞罗低声问道,不自觉地降低了嗓音,尽管他知道他们不会听到。

“做什么,腓托斯和他那些热情高涨的年轻民族主义者在红袍牧师房间里还能干什么?”纳布杜斯嘲笑道,“看他们那热切的眼神!他们还认为那就是他们大敌的身影呢。他们和你犯了同样的错误,看到他们理想破灭时的表情应该很好笑。”

莫瑞罗没有回答。整个事件都笼罩着一种很明显的不真实气氛。他感觉就好像是木偶们在演戏,或者作为一个脱离肉体的幽灵冷漠地看着这些活人的动作,而他的出现却不为人察觉和怀疑。

他看到腓托斯警告性地将手指举起放在唇间,并且向他的同伙点头。年轻的贵族男子分辨不出扎克是否已经意识到有人侵入了。这个猿人的位置一直没有改变,他还是背对着门坐着。而这时候入侵者正悄悄地潜行进去。

“他们和你当时的想法一样,”纳布杜斯在他的耳边嘀咕道,“不过他们是出于爱国热情而不是自私的原因。既然我的看家狗已经死了,那么他们就很容易进入我家了。哦,这可真是个难得的机会啊,可以一劳永逸地摆脱他们了!如果我现在正坐在扎克的位置上——向墙那边一跳——用手一拉那绳子——”

腓托斯轻轻地迈过房间的门槛,他的同伙紧随身后,他们的匕首模模糊糊地闪着光。突然扎克站起身来并转向了他。他的脸上由于始料未及的恐慌而变了色。他们本以为坐在那里的是他们一直憎恨的纳布杜斯那张熟悉的面孔呢。如今,他们遭受了极大的精神打击,正如莫瑞罗当时一样。随着一声尖叫,腓托斯退缩了,带着他的同伴一齐向后退去。 他们被自己人绊倒了,纷纷挣扎着,而就在这时,扎克跨出了惊人的一步,纵身一跃,强有力地抓住并拉了一下挂在门口附近的厚厚的天鹅绒绳。

在另一头的窗帘立刻向后移动了,使门前变得干净利索,一种泛着模糊银色光泽的东西从上面落了下来封住了整个门。

“他还记得!”纳布杜斯狂喜道,“这头野兽真就是半个人!他曾经目睹这一幕是怎么操作的,他记住了!看啊,现在!看!快看!”

莫瑞罗看到那是一块穿过整个门框的厚玻璃板。他通过它看到了上面密谋者毫无生气的面孔。腓托斯正向外挥舞着他的手臂,好像是要逃避来自于扎克的攻击,结果碰到的是透明的障碍物。从他的姿势来看,他对同伙说了些什么。既然这窗帘已经被拉回去了,在地牢里的人们就能看到这群民族主义者被困的房子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万万没想到会这样,于是,这些人穿过整个房间向他们来时的门口跑去,结果都突然停下来,就好像是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去路。

“绳索突然一拉就封住了那个房子,”纳布杜斯笑道,“这很简单,玻璃板在门槛的槽里起作用了。一拉绳索就解开了束缚它们的弹簧。它们从上面滑下来锁住了这个地方,并且只能从外面操作。这玻璃是牢不可破的,一个人就算是拿着木槌敲也根本砸不碎它。啊哈哈!”

被困的人们由于惊恐而变得歇斯底里。他们疯狂地从一扇门跑到另一扇门,徒劳击打着玻璃墙;他们狠狠地朝蹲在外面的那满是仇恨的黑色身影挥舞着拳头。接着一个人向后仰头,朝上瞪视着,从他的唇型中可以看出他大声尖叫起来,然后他朝天花板指去。

“玻璃板的下落释放了厄运的迷雾,”红袍牧师带着狂野的笑容说道,“黑莲花的粉末,来自契泰境外的死亡沼泽。”

在天花板中央吊着一簇金色的花蕾,这些花蕾开放以后就像是玫瑰雕花的大花瓣,从它们中间会释放出一种灰白色的迷雾,可以瞬间充满整个房间。里面的人立刻从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变成了疯狂和恐惧。被困的人们开始变得蹒跚起来,他们像喝醉了酒一样转着圈跑。他们口吐白沫,在发出可怕笑声的同时嘴唇发生扭曲。他们龇牙咧嘴地一个接一个痛苦地倒下,边乱砍边撕开彼此的肉体,在疯狂的大屠宰场里杀戮着。莫瑞罗在观看的时候觉得恶心起来,并庆幸他听不到房子里的尖叫声和号叫声,这些声音在这厄运降临的房子里一定非常响亮,但透在镜子上的景象是寂静无声的。

在充满恐惧的房子外面,扎克正像野兽般高兴地上上下下来回跳着,同时高高举起他那长满毛发的长臂。纳布杜斯透过莫瑞罗的肩膀看到这一幕,像个朋友似的赞赏地笑着。

“啊哈,很棒的一击,腓托斯!取出他的肠子!现在该你了,我的爱国者朋友!就是那样!他们都倒下了,活着的人用他们那垂涎已久的牙齿撕烂了死人的肉体。”

莫瑞罗浑身颤抖。在他后面的辛梅利安人用他那粗野的语言轻轻地骂着。在充满灰白色烟雾的房子里只有死亡随处可见,被撕裂的、被割破的、被乱砍的尸体,阴谋者们躺成了血红的一堆,他们大张着嘴,血肉模糊的面孔上空洞的眼睛透过灰白色慢慢旋转的气流向上瞪着。

扎克弓着肩佝偻着,看上去像个巨大的侏儒,他走到挂着绳子的墙边,斜拉了一下。

“他正在打开那个较远的门,”纳布杜斯说道, “我的主啊,他比我想象的更像个人!看,这些雾团正在向屋外散去,并且已经被驱散了。他在等,然后就安全了。现在他升起了另一块玻璃板。他可真是谨慎啊——他知道接触黑莲花的厄运,那将会导致发疯和死亡。我的神啊!”

对此,莫瑞罗觉得既令人震惊又让人喝彩,他心里猝然一动。

“我们的机会来了!”纳布杜斯大叫道,“如果他离开上面这间房间几分钟,我们就要快速冲上这些楼梯。”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们注视着这个怪物摇摇摆摆地走出门口并消失不见。随着这些玻璃板的升起,门帘再次放了下来,挡住了房子里的死人。

“我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纳布杜斯喘着气说,莫瑞罗看到汗水从他脸上冒出来。“他可能会学着我以前的做法去处理尸体。快点儿!跟着我上楼梯!”

他向楼梯跑去,速度极为迅速,这令莫瑞罗大吃一惊。年轻的贵族男子和野蛮人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打开楼梯上方的门时,他们听到牧师一阵放松的叹息声。他们立刻进到从下面反射镜里看到的宽敞房间,但没看到扎克的踪影。

“他在那间满是死尸的房间里!”莫瑞罗大声地说, “为什么不像他困住那些侵入者一样把他困在里面呢?”

“不,不!”纳布杜斯喘着粗气说,一种奇怪的苍白在他脸上蔓延开来。“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里。他可能在我们还没来得及够到那绳索的时候就出现了,不管怎么说!随我到走廊里来,我必须到我房间里去拿能够摧毁他的武器。这间房没设陷阱,而这条走廊是房间的唯一出口。 ”

横尸遍野的房间对面是一道挂着窗帘的门。他们跟着他快速穿过这门口,来到一道走廊上,各个房间都向这条走廊开放着。纳布杜斯快速地乱摸着,试着推开每一边的门。它们都被锁上了,正如在走廊另一头的那个房门一样。

“主啊!”红袍牧师斜靠在墙上,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这些门都被锁上了,扎克从我身上拿走了钥匙。我们被困住了。”

莫瑞罗在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开始害怕扎克的出现,纳布杜斯竭尽全力集中了一下心神。

“那个野兽害我处于惊慌之中,”他说,“如果你也像我一样曾经看到他是怎么撕裂人的——好吧,上天会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但是现在我们必须用神赐予我们的力量打败他。来吧!”

他领着他们回到挂着窗帘的门口,向巨大的房间里窥视,幸好及时发现了扎克出现在对面的门口。很明显这个野兽已经嗅到了些什么。他紧靠在一起的小巧双耳颤动着,双眼生气地盯着最近的门口,扯开窗帘朝他们看着。

纳布杜斯向后退去,像片风中的树叶般瑟瑟发抖,他紧紧抓住了柯南的肩膀。“壮士,你敢用你的刀除掉他的毒牙吗?”

辛梅利安人带火的眼睛代替了回答。

“快点儿!”纳布杜斯低声说,猛地把他推到窗帘后面,自己则紧紧地靠着墙。“因为他很快就会找到我们,到时我们把他引到这里来。当他快速穿过的时候,你尽可能用刀刃刺进他的后背。莫瑞罗你负责把他引过来,然后沿着走廊飞速地逃离。天知道,我们和他赤手肉搏根本没有胜算的可能,但是不管怎么说,当他找到我们时,我们就注定要完蛋了。”

莫瑞罗感到血液在他血管里冻结了,但是他变得坚强起来,从门口向外走了出去。扎克立刻出现在房间的另一边,转过身,怒视着,咆哮着向他们攻击而来。

他的猩红色长袍向后落去,露出他黑色的、奇形怪状的头;他黑色的双手和红色长袍被更亮的鲜血溅了一身。当他快速穿过房间时,他就像一个深红和黑色的梦魇,长而尖的牙齿暴露在外,他弯曲的腿带着他巨大的身体以一种可怕的步法疾飞。

莫瑞罗转过身向走廊里往回跑,尽管他已经很快了,但是长满粗毛、让人可怖的扎克几乎紧随其后。当这个怪兽快速穿过窗帘的时候,从窗帘之间窜出一个庞大的身影,这个身影完全落在猿人的肩上,同时将匕首刺进了他野兽般的后背。当扎克由于冲击被撞倒时,发出了恐怖的尖叫声,袭击者也一起跟着撞上了地板。立刻,那里展开了一场混战,四肢左右摆动,一场残酷的战斗在厮杀撕扯中进行着。

莫瑞罗看到野蛮人用他的双腿卡住了猿人的躯干,并且竭尽全力保持他在猿人背上的这种姿势,同时用他的匕首刺着猿人的背。另一方面,扎克正努力试图将紧贴着他的敌人给甩下去,他大张着长而尖的利齿,试图啃咬对方的肉体,并四处拖拉着他。击打如旋风一般,猩红色的衣服被撕碎了,他们沿着走廊翻滚着、厮打着,速度太快以至于莫瑞罗不敢用他抓起的椅子去击打,唯恐击中辛梅利安人。他看到尽管柯南一开始就抓住了对方的弱点,他用宽松肥大的红袍绑住了猿人的四肢和躯体,然而扎克巨大的力量迅速占据了优势。他无情地拽拉着面前这个辛梅利安人。柯南的匕首一次次刺进猿人的躯干、肩膀及公牛般的脖子,从猿人的伤口中涌出许多鲜血,但是除非这刀刃能刺到某个绝对致命的部位,否则以扎克这种非人的生命力还是会存活下来结束柯南的性命,然后就去结束他同伴的性命。

柯南像野兽一样进行反抗,除了他的喘息声之外,四周一片沉寂。这个怪兽的黑手臂如利爪一般,他那可怖的畸形双手紧紧抓住柯南并撕扯着他,呲牙咧嘴地朝柯南的喉咙咬去。这时,莫瑞罗看到一个机会,于是跳起来用尽全部力气,举起椅子朝猿人砸去,这力气足够让一个人脑袋开花。椅子从扎克的黑色头盖骨上倾斜扫过,发晕的怪兽立刻放松了撕扯紧抓的手臂。

柯南粗声喘息着,满身是血,他抓住这一瞬间,向前将他的匕首全部插进猿人的心脏。

野兽般的猿人痉挛性地颤抖了一阵,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紧接着无力地向后倒去。他凶狠的眼睛不动了,变得呆滞无神,肥大的四肢颤抖着并开始变得僵硬。

头昏眼花的柯南蹒跚地站起来,甩了甩眼里的汗水和血。血从他的匕首和手指间滴落,像小溪一般沿着他的大腿、手臂和胸膛流淌。莫瑞罗赶紧靠上前去扶住他,但是这个野蛮人却不耐烦地甩开了他。

“当我不能独自站立,那就意味着死亡的时刻到来了,”他咕哝着,透过血肉模糊的嘴唇说,“不过我想要瓶酒。”

纳布杜斯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看。那满是毛发、令人厌恶的黑色怪兽躺在那里,穿着猩红色长袍的烂布条,古怪又不协调;然而与其说他是野兽,不如说他更像人,即使是这样,一种说不清的极其令人讨厌的伤感却油然而生。

即使是辛梅利安人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喘着粗气说:“今晚我杀死了一个人而不是一只野兽。我把他列入那些灵魂已被送到克罗姆那里的一员,我们的妇女们将会为他歌唱。”

纳布杜斯弯腰捡起一串拴在金链上的钥匙。钥匙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从猿人的腰带上跌落下来。他示意伙伴跟他走,并领着他们到了一个房间。门开着,像其他的房间一样,这间房间也是亮的。红袍牧师从桌上拿了一瓶酒并倒满了水晶高脚杯。当他的伙伴们口渴地喝着酒时,他咕哝着说:“好一个夜晚啊!现在快拂晓了呢。你们有什么打算,我的朋友们?”

“如果你能给我拿些绷带之类的东西,我想处理一下柯南的伤口。”莫瑞罗说道。纳布杜斯点了点头,走向走廊门口。他低下的头引得莫瑞罗锐利地看向他。

红袍牧师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过身,他脸色陡变,眼睛里闪着往日的火光,嘴唇无声地笑着。

“一起当歹徒!”他带着以往习惯性的嘲弄说,“但不是一起当傻子。你就是那个傻子,莫瑞罗!”

“你什么意思?”年轻贵族男子向前走去。

“往后退!”纳布杜斯突然大喊了一声,像鞭炮一样响亮。“再向前走一步我就炸了你!”

他看到红袍牧师的手中紧紧地抓着吊在门外窗帘之间的天鹅绒厚绳子,莫瑞罗的血液都变凉了。

“你这不是背信弃义吗?”莫瑞罗尖叫道, “你发过誓的——”

“我发誓我不会告诉国王关于你的一个笑话!我并没有发誓如果可能的话不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你觉得我会错过这样一次良机吗?在正常情况下,我自己不敢杀了你,因为没有国王的批准,但是现在没有人会知道。你会和扎克以及那些民族主义傻瓜们一起被放进盛有酸液的大管子里腐蚀掉,不成人形。这为我准备的夜晚啊!虽然我失去了一些有价值的仆人,然而我却除掉了对我最有危险性的各色敌人。向后站!我在门槛上,在我拉绳子送你去地狱之前,你不可能够着我。不是黑莲,这次是一种非常有效的东西。几乎在我家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陷阱。正因为如此,莫瑞罗,你是个大笨蛋——”

接下来的一幕太快,以至于莫瑞罗没来得及看清。柯南抓起凳子用力掷出,纳布杜斯本能地叫喊着抽回他的胳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扔出去的椅子嘎吱作响砸在他的头上,接着红袍牧师摇摇摆摆地面朝地倒下,深红色的血在地板上渐渐蔓延开来。

“他的血到底还是红的。”柯南咕哝着说道。

当莫瑞罗斜靠在桌旁时,他用颤抖的手向后捋了捋湿透的头发,精神陡然放松下来,他的身体也变得虚弱起来。

“天已拂晓,”他说道,“在我们遭遇其他的厄运之前,还是快点离开这儿吧。如果我们能够在不被人看见的情况下爬出外面的围墙的话,今晚的杰作就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让侍卫自个儿去解释吧。”

他瞥了一眼红袍牧师的躯体,他躺的地方已染成了深红色。莫瑞罗耸了耸双肩。

“到底,他才是那个笨蛋。假如他不停下来嘲弄我们的话,他就能轻易地将我们困住了。”

“嗯,”辛梅利安人平静地说道,“他已经走上了所有歹徒最终都会走向的路。我想要抢劫一下这个房子,但是我觉得最好现在就走。”

当他们走到晨光下的花园里时,莫瑞罗说道:“红袍牧师已经下地狱了,因此我在这座城市里的路就是畅通无阻的了,也没有什么让我惧怕了。但是你呢?迷宫祭司的事仍然没有得到解决,并且……”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厌倦了这座城市,”辛梅利安人咧嘴笑着说,“你曾经说过在‘鼠穴’有一匹马在等着我。我很好奇地想知道那匹马能以多快的速度带我奔向另一个王国。在踏上纳布杜斯今晚的路之前,我还有许多路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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