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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风筝在草原上飞几天

2021-06-20 21:09 作者:南鹰白  | 我要投稿

虽然距离契诃夫笔下的俄国已经这么多年,但我仍然感觉自己的生活有点象契诃夫笔下的小人物。关于我生活具体的情状不做说明,如此会保留一丝外国情调。为了摆脱契诃夫情调,为了视疫情如无物,我们一家三口(小象、张连长和我)决定驾车在人烟稀少的草原上打发掉2021年的五一假期。尽管这样的情节还是有点契诃夫味儿。


第一天 


由于我性格懒散,体力不佳,贪图享受,所以我们并没有熬人的长途远征计划,只想找一片空旷的无人地带,即兴走走。我把第一站定在科尔沁左翼中旗,简称科左中旗,距长春225公里,正是一个懒散司机所能吃得消的距离。


我提前请了一天假,上午买了点零食,用阿迪锅酱一块牛腱子,以备路上食用。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邻居也没上班,因为我听得到她在嘶吼,呐喊,孩子飞奔的脚步蹬得楼板轰隆隆响,锅碗瓢盆奏出破坏性的摇滚节拍,随即传来孩子的哭声,在她激烈的斥责声中,似乎她自己也哭了。我不自觉看看表,希望赶快离开她的爆炸力范围。


下午老婆孩子没课,我们得以赶在明天五一人潮之前出发。





“越来越埋汰”,接近科左中旗,我女儿小象说。小孩子总是更喜欢光鲜华丽的城市,当然,大人们也一样。


确实,车窗外土飞尘扬,八十年代的老平房都被积尘抹的灰头土脸。转几个弯之后,见到一些楼房,同中国所有地区的所有楼房共享了所有的呆板平庸。


巴彦塔拉大街,孝庄文广场,这些名字给了我们一点异国他乡的感觉,虽然眼睛看到的不过是再熟悉不过的东北县城,但异域的名字至少让我们,更可能是让我自己插上了幻想的翅膀,想象那些雄健的蒙古骑兵曾在此厉兵秣马。


在酒店上网查询才知道,巴彦塔拉在蒙语是“富饶的甸子”,1882年曾有王爷在此建造王府。而科左中旗是孝庄文皇后的故里,孝庄文皇后就是孝庄皇后,不光闪耀于历史,一张大脸更霸占我们的电视荧幕多年。科左中旗有蒙、汉、满、回、朝鲜、达斡尔、鄂温克等十五个民族,蒙族人口占73%,是全国蒙族人口比例最高的盟县。


我们入住预定的雅客小镇快捷酒店,可以看出这是一家新店。酒店鲜亮的招牌给灰突突的小镇添了几分颜色,酒店里布满画框和印刷品,艳丽,整洁,干净。


小象对环境感到满意,来不及卸下双肩包就扭起她的野人舞,我也跟着她扭了几下子。


酒店配有投影仪,电动垃圾桶,遥控窗帘,它们对我们这些老土进行了电子产品再教育。


安顿下来,我们到街上找饭馆。五点钟,科尔沁大街很宽,人少,显得空旷。街对面有一个壮实的男子在踢正步,我以为他喝醉了恶作剧,没想到他在我的视线里一直一本正经的甩臂,踢腿,偶尔还会向路人敬礼。


我们认为涮羊肉算蒙古族正宗,没想到费劲找到三家火锅店全部停业。市面一片萧条。豁牙烂啃的宾馆张贴告示,标间月租800元,商务局牌子上是一个更大的牌子——“圣壕国际商务会馆”,对东北人来说,这就是告诉你此地是一个澡堂子。路边的服装店比街上的人还多,即使播放着单调重复的招徕顾客的高音广播,一切仍显得静悄悄的。


走累了,我们扫码解锁两台电动车。没想到车把手沉重难以把持,车速不易控制,平日总鼓励孩子挑战的大人此时骑虎难下。小象耐心的看着我,并无取笑的迹象,因为这也关系她的安全,她得坐我的车。小象是个谨慎的孩子,不会轻易让自己犯险。


我咬牙试验了几回,好在并不难。但她不放心,让我多练习几次。她又发现车上有警示,严禁两人骑乘。她不愿犯戒。但孩子都是这样学坏的,我告诉她没啥大事,并且告诉她机械载重的最大安全限度至少是核定的一点五倍。


孩子疑神疑鬼的跟我挤在一个座位上,她吵着座位太小,我何尝不是只坐了一个硬邦邦的三角形的顶端。


车开动起来,她死死搂住我。我俩唧唧哇哇前行,后面的张连长还在跟车进行磨合。我俩几次失去平衡不得不停下来重新出发,提心吊胆的躲过汽车和行人,克服了几个小障碍,终于飞驰起来。


夜凉如水。


心情刚起飞,马上看到一家亮着灯的火锅店。真是讨厌,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跳出一个新选择来考验你的决策力。过了这家店之后还会不会有营业的火锅店?


我俩在火锅店门前绕了三圈。虽然意犹未尽,但坚决扫码还车。无论决策正确与否,坚定很重要,至少要给孩子看看爸爸的果断。


张连长从远处慢慢把车推过来。


“花钱推车,张连长果然是个与众不同顾客”我说。


没等张连长说什么,小象先发出夸大的笑声。


火锅店并不大,一家三口在经营,带着耳机写作业的男孩经常从柜台里跑出来提供服务,端盘子,找酱油,结账找零,无所不能。


火锅味道平平,价钱倒便宜。我要了一瓶半斤装的汾酒,上面印着几个小字“蒙晋缘”,估计是专供内蒙地区销售。我喝掉四分之一瓶酒。




隔壁桌两男一女在喝酒。二姐夫在劝诫妹夫和妹妹好好过日子。二姐夫说他一辈子没受过穷,现在当场打一个电话,就能借到钱,(看来借钱是一个人行走江湖的重要指标)他提及了几个名字,估计都是当地的头面人物,这些人曾经跟二姐夫如何如何,都会借钱给他。妹妹一边夹着烟一边说自己现在已经不怎么出去喝酒了,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在家,偶尔出去喝点,朋友们总是叫她。妹夫说这次回来以后,一定让大家刮目相看:你们就看我表现吧。


我们带着剩下的汾酒离开火锅店,在夜色中穿过一条空气中飘着泥灰的街道,路两侧的平房亮着灯,可以大致看见里面简单的陈设,电视机射出跳跃的多彩光柱,人们平静的接受着这一切,看不出悲喜。我想起兴安盟,也是草原上的一个县城,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快到酒店,路边有一家SOUL啤酒公社,闪着霓虹灯,是售卖精酿啤酒的酒吧,但我透过窗看,里面空无一人。



在夜色中,隐隐的的士高舞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宏大。我在手机地图上看到附近有一个孝庄文广场,估计此刻是本地居民的广场舞时刻,这种音量确实配得上蒙古人在天地间起舞的气魄,天空也被红红绿绿的灯割出了一片方型区域,色彩变幻,与人共舞。


我走进广场旁边一家小超市。柜台上商品寥落,看起来要停业。我绕了一圈没找到啤酒,问正在吃麻辣烫的女店员。她说啤酒在门口。门口摆了两箱百威啤酒,落着尘土。我说要两瓶。她撂下筷子,用壁纸刀划开箱子,递给我两瓶。我举起一瓶看生产日期。她嘴里含着食物说,肯定没过期,昨天才进的。我想,一次才进两箱啤酒?我说多少钱?她说她打电话给你问问,然后开始跟一个人通电话,不清不楚说了许多废话。我仔细看生产日期,2020年8月,保质期六个月。我说,过期了。我放下啤酒。她说,没过期。我看看她。她又说了一遍,没过期。我说这上面有字。她生气的说,肯定没过期。我推门走了。


第二天


我醒的早,在孝庄文广场转了一圈。几个初中生怀着节日的兴奋在广场上漫无目的的游逛。她们因假日欣喜,体内的荷尔蒙鼓动着她们安静不下来,却找不到事情做,只能互相撕扯推搡,开着粗鄙的玩笑。我的青春也是如此度过。


街两边早早堆积着节日促销的商品。清洁工在扫地,如果有垃圾就扫起来,如果没垃圾就卷起一片扬尘,这是他的打卡记录,向他遥远的上司汇报出勤情况。


回到宾馆大堂,看样子入住率很高。宿醉的人们穿着皱巴巴的西服,告诉他的外地客人,我来结账,你们不必管,这是必须的。然后大摇大摆走向吧台,露出官僚鹰隼一样眼睛,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吃过早餐,我们向巴林左旗进发,全程549公里,我跟张连长平分这段距离。


我负责上午时段的驾驶工作。之所以选择这条线路,并非有什么蒙古史的情结,仅仅就是因为估计这条路没人,开起车来松快。


路边总有牛群啃啮在地上的什么东西,或许是荒草芽,或许是玉米根茎上残留的什么东西。


两侧大片大片的黄突突的农田。保罗索鲁说中国人把能种上粮食的地方都种上了。他觉得这种实用主义大煞风景。这是他七十年代那本《骑乘铁公鸡搭火车横越中国》的大致意思。我一口气读了他不少书,以为自己借他的眼睛学了不少知识,但读到中国时,我明白他无法在一趟半年左右的旅程中了解一个国家,他只不过获得了一种匆忙的偏见罢了。但更重要的是不要太敏感,他的批评有偏颇之处,但同样有独到之处,他的独到之处在于过去了五十年,中国人富了,还是会把所有土地都种上实用的农作物。


有时路两侧有成片的修车铺;见不到孩子的幼儿园;一些宽大的平房;院子大的出奇,却不见孩子玩耍。我想象每天住在卡车呼啸而过的路边是什么滋味。车窗里突然看见几个风尘仆仆的孩子,站一个土包上张望,看着过往的汽车。


两个男人坐在钢铁隔离带上抽烟,衣服脏破得一塌糊涂。俩人神情坦然,悠着腿,而身后是荒无人烟的广阔天地。有点象梵高的画。


遇到一起事故。一辆轮胎巨大的农用车跟一台本田碰上了。农用车已经散成无数个零件和碎片,本田车认错一样一头扎在隔离带上。油泻了一地,黑腻腻,象汽车在流血。前面不远处路边停了三台车,男男女女从车上下来,面色凝重的聚在一起。看样子是一起出行的朋友。


我们驶入一个服务区停车歇脚,发现休息区锁着门,透过玻璃门看见里面曾经规划过超市、餐饮区、洗手间,但现在里面的货架东倒西歪,地上躺着一瓶瓶红牛。可以想象,这里地广人稀,流量太小,服务区很难盈利。没有洗手间,我找一个角落解决私人问题。待我们驶出服务区,发现出口有一个红砖的旱厕。这是商业化的世界里这个服务区最后的尊严。


中午,我们停在另一个空荡荡的服务区,仅有的服务仍是一个旱厕,早年种植的绿化带经过多年的自我奋斗,已然茂密凶猛,一个油漆脱落的凉亭石桌石凳上落满尘土。我们三人挤在高尔夫轿车的后排座午餐。酱牛肉,牛奶,面包,甘草杏,桔子,汾酒,局促而又亲密,大家都心满意足。尤其是我,我下午不必驾车,再次吞掉四分之一瓶汾酒,下午躺在放倒的副驾驶上,观风赏景。


非常不幸,对于张连长,下午的路段都在重修或者新建,颠簸难行,而且天气莫测,忽雨忽晴。对观赏者却怡人,有段时间我们一直追着前方的一团水汽蒸腾的云,在我们不远处明显在下雨,阳光不时透出云层,照耀着前方的雨,形同一条条巨大的变幻莫测的从天而降的光柱。


活畜交易市场,金沃牛市,中国毛驴博物馆,“铲除邪教 全民参与”,这些牌子一一从我们眼前划过。


一座褐色的石山慢慢靠近,渐渐显出上面刻着大字“召庙 北五台”,网上说这是辽代“真寂之寺”石窟和巴林二旗扎萨克修筑的善福寺所在之处。同时,巴林左旗也是“辽上京遗址”所在地。


我们入住的京蒙大酒店,大而无当,表面看辉煌气派,细节处尽显急功近利的粗制滥造。酒店周围都是新的居民楼,但没怎么见到居民。我猜这里是所谓的新城区。



我们驱车进入城中腹地,想找一家饭馆,也想看看当地人喧闹的生活场景。开车乱走,一路所见都是新楼新路新学校,还是不见几个人影,只有走到老旧的地方人才渐渐多起来。我按照一个方向把路走到尽头,来到平房和楼房交界之处,再向前就是菜地和平房。新建的楼房是为了收储土地而把农民装进笼子的那种回迁楼,平房附近则堆满冰箱、洗衣机、电视、桌椅、铝材、轮胎、铲除平房之后的数不尽的建筑垃圾,它们覆盖在村民见缝插针的农田上,一片狼籍,一些鸡鸭在如此荒凉的景致中刨食。



我调头往回走,决定在路过的一家西北拉面馆就餐。在长春,我家楼下也有一家类似的西北拉面馆。他们一家三口居住在此,禁售酒精饮料,母亲用包头盖住头发,孩子在附近回民学校读书,放学后在饭馆门口玩耍,有些日子我听到母亲躲在饭馆上空搭起的上铺里念经祷告,每逢圣古尔邦节这种节日他们都会闭店谢客。我很想知道古尔邦节这种日子在长春他们都去哪了?


第三天


昨天,在一片连绵的土城墙上,我们看到许多大人孩子放风筝,小象今天也要玩。


我们循着昨天的路线遇到很多新建的古建筑,雕梁画栋,在全国各处都能见到这种喜气洋洋的古董,大喇叭播放着流行歌曲或者机械的重复着促销辞令,象长春走街串巷卖长春饭店小奶油雪糕一样。


在这些建筑中,有一座巨石模样的建筑格外显眼,我们被吸引过去。原来此处是“辽上京博物馆”。它的斜对面有一群女孩在高台上跳韩国热舞——舞姿遒劲,服装清爽,引得不少文物爱好者驻足流连。



博物馆免费参观,我们在里面转悠了两小时,获得了一些线条、色彩、器型的感性认识,而知性认识,除了知道了耶律阿保机是辽开国皇帝之外,其它一切都不是很确定,蒙古族有契丹的基因,而契丹跟回鹘、鲜卑、乌桓、匈奴之间的关系,实在让我头疼。





在那片连绵的仿古城墙外,小贩们摆摊卖风筝、各种粗制滥造的玩具、烤肠、矿泉水。我给小象买了一个风筝,做工简单,跟以前在淘宝买过的一只风筝一模一样,除了价格。


原来这城墙也是文物遗址。一个黝黑的汉子吆喝大家不许攀爬,但没人听,墙延绵数里,不知道站了多少人。




今天晴空万里,风力强悍,确是个放风筝的日子。我本以为在这种天气放这种简易风筝不必我插手,没想到小象很快把嘴撅起来。风筝没放起来,线纠缠不清。我接过线盘,费了半天劲也没解开。



“你俩真是打死结的天才,这么短的时间就把风筝线缠死了。”我说,“现在没办法,只好手动控制这一段已经扯出来的线,虽然放不太高,但也没有其它办法。”


小象的嘴撅的更高了,她可是个生气高手。


不管她,少说话,动起来。我迎着风用有限的线把风筝放起来,虽然没有别人家的风筝高远,但足以吸引小象。她走过来,要接手风筝。风筝到她手里以后,很快就坠地。我教了她几次,要摸索风向。她渐渐学会,自己拽着风筝,不知不觉走出去很远。





下午我们直奔赤峰。张连长负责打呼噜,小象用手机app做英语测试,我被沿途美景震撼,总想喊她们观赏,但我没有。我遗憾无人分享风景和心情,怪她们暴殄天物,这一段是这趟旅程的精华。



起初我穿行在两侧的秃山之间,秃山真的仿佛一个个秃头,寸草不生,看起来象是被剃头师傅刮过;接着渐渐驶入开阔的平原,之前两天的平原大都是农田,现在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前后左右望不到尽头,偶尔会出现一两间民房,倍显荒凉。难怪蒙古歌谣那么低沉孤独,仿佛胸中哀怨一吐再吐,永远也倾吐不尽,想来他们常常很久见不到人,无法倾诉心曲,所以他们疏客必食,且要痛饮。如果实在没有来客,他们自己也会坐在自家门前,对着黄沙和风,慨叹天地之寂寞,暗自独饮。


我被景色激动,哼起一首歌,《米店》,并不怎么应景,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单曲循环,哼了一下午。



穿过广阔草原,出现了大片白色沙漠,沙漠里星星点点还有些顽强的植物,完全是美剧里亚利桑那州高速公路的景象,《绝命毒师》或者索德伯格的《毒品网络》都可以见到这样的画面。



对于地级市来说,赤峰的基础建设气派很大,完全一副钢筋水泥丛林的气势,我们在快速路之间频繁切换,好不容易找到了预定了旅店。


酒店不错,家庭间里除了一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地毯上还铺设了儿童帐篷,帐篷里摆着一堆玩具。


小象笑了。一边说这些玩具对她来说太幼稚了,一边捣鼓不停。


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这家旅店提供空调服务。昨夜在气势雄伟的京蒙大酒店,我被冻醒,半夜起来穿好外套重新钻进被窝。




按照习惯,我们饭后在附近转悠,去了三家小超市买啤酒。赤峰跟海拉尔,满洲里,双鸭山这些东北城市差不多,只是感觉人口更稠密、经济更繁荣一些。街上人不多,餐饮场所是最热闹的地方,交际舞作为广场舞显得颇为高雅,每位舞者多多少少都应该拿出一点点风度仪态,昏暗街道里依然有人在装修店面,为了即将开店而干劲十足,小超市的老板恹恹欲睡,他的一生仿佛不断打盹儿的漫长的一天。


第四天,第五天,并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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