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The Albion was born
“回来了?”
“嗯。”
“辉夜怎么说?”
早上五点,地下基地三楼的军官食堂,永江衣玖将手中的咖啡放在桌子上,然后拉开凳子,坐在了铃仙的对面。
只开了三分之一的灯光的食堂显得了无生气,但是后堂已经开始忙碌着准备早餐的声音却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一样和灯光完全不协调。
双手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的铃仙因为衣玖的问题眉毛一挑——她去见辉夜衣玖是知道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可以认为是衣玖安排的也不为过。
但是她却没有想到衣玖会这么直白。
公主大人,是,这是铃仙对辉夜的称呼,这并不过分,毕竟辉夜对她有救命之恩,另一方面,就算她回来是为了给衣玖打个招呼离队,龙宫使也并不奇怪。
“辉夜怎么说?”
铃仙的沉默让衣玖又问了一次。
“我会和你们在一起的,这点你放心。”
似乎是因为思考被打断而有点纠结的铃仙先给了衣玖一个承诺,但是衣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用咖啡勺轻轻地搅动着黑色的液体。
“那么,你怎么想,或者你怎么看辉夜……影子代理人在这场异变中代表的角色?”
“肯定不是黑幕,这我可以保证。”
铃仙伸出双手的大拇指按在鼻梁的尽头,但是话语却没有什么犹豫。
“嗯……”
衣玖轻轻点点头,等待着铃仙继续说下去,但是对方却眉头紧锁,保持着沉默。
“继续。”
“没了。”
衣玖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拿起桌上的纸巾轻轻地擦了下杯边晃出来的咖啡。
“她给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这才是我困扰的根源。”
铃仙睁开眼睛,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弓着腰叹了口气。
“我以为她会招回我,甚至我连拒绝的理由都想好了——虽然我承认我并没有真正拒绝她的勇气。”
“所以我并不奇怪,能看出来你们感情很深。”
衣玖将咖啡勺在盘子边缘轻轻一磕,棕色的液体从银色的金属上滑落在白色的瓷器上。
“毕竟她救了我一命,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永远亭就是我所存在的意义。”
铃仙叹口气,不知道是因为思乡还是因为辉夜的行为而尴尬。
“但是,我已经答应觉不会再逃避,现在的我,比起想尽办法回到幻想乡,我总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总觉得……觉就在我的心里……看着我……。”
“但是她如果真的开口,你也不会拒绝吧。”
“我欠公主的,一生一世都还不完。”
话题有些沉重,衣玖清了清嗓子,放下咖啡杯,整了整领口。
“我还以为本着物尽其用的想法至少会让你帮她做些事情呢。”
“她不需要我,事实上,她不需要任何人,我从她的眼里读到的是近乎狂妄的自信,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的表情让我安心……说到底,骨子里我还是信任她的吧。”
“信任不是问题,问题是理念的冲突。”
衣玖摘下帽子,习惯性地捋着帽子上的触须,整理了一下思路。
“你所不能接受的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而是辉夜的手段带来的后果,同是庇护所,你们心中的幻想乡的差距,决定了你们的分歧,而这不是辉夜能够用蛊惑以外的手段说服的……看来她比我想的还是有那么点人性。”
“咳咳……”
衣玖的言辞有点刻薄,铃仙则是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表示自己的不满,而龙宫使则是避开了铃仙的视线,甩开烟盒取出一根。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先跟着大家吧……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火机的声音响起,沉默的龙宫使点上烟,继续保持着沉默。
当手中的烟卷燃烧到一半的时候,衣玖才终于开口。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铃仙。”
“嗯?”
“如果哪一天我先死了,你就去帮辉夜,最好能带上天子。”
“喂喂……你……”
铃仙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龙宫使,对方的表情平静地就像在讨论食堂的咖啡够不够香浓一样。
“我不是开玩笑,我打算试试。”
“试什么?你要干什么?喂喂你再这样胡闹我就去告诉雏啊。”
面对着衣玖遗言一样的语气,铃仙有点轻微地慌乱。
“如果我真要去,她也拦不住我,这只是一个双保险。”
衣玖连续几口将香烟抽尽,然后把烟头按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其实你的看法是对的,铃仙,这也是我下决心的原因。”
“我的看法?”
“你之前说的……为了回去……我们当中那些真正单纯,真正热情,真正有正义感的人,都会在去这个目标的路上被无情地杀死,只有那些最无情无义最铁石心肠最狼心狗肺的人才能活下来……才能回去……
或许,你真的切中了要害也说不定。”
衣玖抬起头,铃仙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能感觉到这一瞬间龙宫使气质的变化,如果说直到刚才衣玖还像一只乌龟一样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要套一些辉夜的情报的话,此时此刻的对方就像是一只发现了猎物的猎豹,小心,谨慎,但已经蓄势待发!
“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异变,黑幕到底想要什么……这才是根本,弄不好,其实……我们已经拿到了钥匙了。”
“你到底……你是说天子的伤?不错,那的确应该跟黑幕有关,如果考虑到四季和小町的立场,也说得过去,但是……你要去找黑幕的麻烦?”
铃仙皱着眉头,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不仅如此。”
衣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然后用尽力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想试试,能不能救下来灵梦。”
“在么?”
“我一直在等你。”
“从什么时候?希望没有让你久等。”
“从给你这个加密频道的那天起,一直。”
蕾米莉亚的指尖在键盘上跳动着,一行回复的话语飞快地显示在屏幕上,但是她却在按动发送键的瞬间,犹豫了。
轻轻地按动退格键,将发送框内的文字全部清除,蕾米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向后倒去,让柔软的椅子将她小小的身体包裹起来。
她闭上眼睛,伸手在桌面上摸索了半天,然后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轻轻地苦笑了一下。
芙兰死后,她就戒烟了。
“你准备好了么?”
就在她开始琢磨如何去和对面的少女沟通的时候,黑色底色的屏幕上多出了一行绿色的文字。
“嗯,已经差不多了。”
蕾米知道屏幕那头的少女所说的是什么,她无奈地摇摇头,很难想象,她们口中的准备,完全是关于两人之间绝对无法回避的那场搏杀。
而无论发生什么,活着走出战场的人,只能有一个。
“已经等了很久了啊。”
蕾米盯着屏幕上散发出荧光绿的字体,她努力地猜想着,猜想着屏幕那边的少女究竟是用什么表情,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的。
“是啊,从咲夜死掉的时候,我们都等了太久了。”
蕾米没想到自己再次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竟然已经不再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我一直都在等你解释。”蕾米几乎是习惯性地,追加了这句话。
“我从来都不想解释。”
只有这点,和在幻想乡一样呢,那家伙。
蕾米露出了淡淡的苦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身子,手指一下一下地砸在键盘上。
“我想……”
“我想见你一面。”
蕾米莉亚微微一个失神,因为当她敲出“我想”两个字的时候,灵梦却说出了她心底的期盼。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淡绿色的荧光字似乎传达着灵梦的坚持,蕾米突然愣在了电脑前。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很多时候,提前预知三分钟将会发生的事情,这个能力已经成为了蕾米的习惯,这也是她总是能那样从容的原因。
而另一个方面,她从不会轻易将自己的预言说出,因为如果她对未来进行干涉的话,那么她事先看到的东西都毫无意义。
但是就在今天,从打开电脑到现在,从知道保密线路的对面是那个少女的时候,她就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的能力。
不能这样啊,蕾米莉亚。
她轻轻地告诫自己。如果这样的情绪带到那个时候,那么自己必死无疑。
如果自己如此布局仅仅是为了死亡,那么就太可笑了。
她张开嘴,加快了呼吸的频率,不自觉地露出了小小的獠牙。
“你不会对我动手么?呵呵……”
终于,蕾米莉亚回过了神,重新面对着屏幕,打出了自己的话语,她试图通过没有营养的玩笑来缓解尴尬的气氛。
但是显然,这个玩笑起到了反效果。
“……有些时候,我可以只是灵梦。”
蕾米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控制住几乎要渗出眼眶的泪水。
博丽之名……就是灵梦所背负的一切吗?
以至于……连提起自己的名字都是一种奢侈吗?
闭着眼睛的少女,耳旁仿佛再次响起了那些近乎责骂的质问。
背负着这些东西活着……活下去……去抹杀自己曾经熟悉的一切……
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她明白芙兰所付出的一切,也明白芙兰想要传达的信息……
蕾米莉亚·斯卡雷特……猩红的吸血鬼……你是何等的懦弱!
睁开眼睛,蕾米狠狠地咬了咬牙,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明晚十点,地点的话,你知道的吧。”
“嗯。”
“不见不散。”
蕾米发出这句话几乎是瞬间,屏幕上就出现了夹着括号的联络中断的提示。
她如释重负地松开键盘,缓缓地向着背后靠去。
看来,不论什么时候,灵梦都要比自己坚强的多呢。
这样自嘲着,蕾米莉亚却突然感到了无比的放松。
也许没有理由,也许有无数的理由。
因为对于已经确定的命运,吸血鬼的少女,从未惧怕过。
然后,没过多久,她就在椅子上蜷缩着睡着了。
“向下一点,再向下,向后,对,放!放!放!好的!”
“河城?还有几件?”
“这是最后一件了!”
河城荷取将手中的文件单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从耳麦中回答了那头的八云蓝。
巨型载重卡车的引擎轰鸣轻松覆盖了少女的呼喊。
“好的中尉,你可以复命了。”
站在河城荷取面前的士兵恭敬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爬上了载重卡车,河城荷取点点头,然后转过身走到一旁的控制台前,熟练地按动了几个按钮,数十台一人多高的工程机器人就从一旁的收纳库中走了出来,如同发现了食物的蚂蚁一般高效而有秩序地将刚刚从载重卡车上被卸下来的最后一车材料搬入一旁的仓库内。
“这次多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们还需要很多时间才能完成它。”
声音从河城荷取的身边响起,她抬起头,虽然是说着称赞的话,但是八云蓝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我需要提醒你的是,蓝,我并不因为我现在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兴奋和光荣,尤其是在我想到这个装置的用途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明白。”
河城荷取不咸不淡地回答了八云蓝的称赞,她对这个冷酷的式神没有多少好感,关上控制台的面板,河城荷取夹着文件夹向着车间的方向快步走去。
“请相信我比你更明白。”
八云蓝缓缓跟在身后,看着河城荷取有点不快地刷卡开门,然后一起走了进去。
“否则,我也不会犯下这么多错误了。”
“错误?”
河城荷取抬起头,巨大的仓库已经被改造成了一条流水组合线,无数密密麻麻的工程机械正在忠实地履行程序赋予自己的使命。
“当然,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干掉她的话……”
“这怎么能算是错误!”
河城荷取打断了蓝,侧过身,看着比她几乎高一倍的式神。
“为什么没有杀人会是错误呢?!”
“那是因为,放过一些人,就等于杀死了另一些人。”
八云蓝丝毫不回避河城荷取的眼神,即使是那只非机械的,流露着她真实想法的眼睛。
“可是……”
“以德报怨,以何报德?这并不是太难懂的道理,不是么,河童小姐。”
“可是你这样做,我是说,如果你……如果我们杀了她,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河城荷取咬着牙,昂着头死死地瞪着对方。
“我们和她并没有区别。”
但是八云蓝的回答却让她感到了惊愕,九尾的策士露出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然后转过头,看向十多米高空中那瀑布一样的焊花。
“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杀人就要被杀,不杀人就无法生存,我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权利而已,既然对方已经挥下了屠刀,我们就不可能再独善其身。”
“哪怕这是饮鸩止渴,也必须要有人来做,就像修补大结界的工作一样,我会替紫大人完成的。”
河城荷取默不作声,她曾经希望八云蓝和蕾米莉亚也许会有回旋的余地,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
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单纯的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从一开始,我们就和灵梦没有不同,我们坐视,我们观望,这已然是最大的罪孽。”
“至于灵梦,神明会宽恕她的,而我们的任务。”
“是送她去见神明。”
八云蓝的话语依然仿佛机械一般木然,但是却又带着根本就不想隐藏的疯狂。
“给这东西起个名字吧,给这孩子。”
河城荷取闭上眼睛,她知道,这种辩论,她是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的,但是无论对方的话语多么逻辑严明证据确凿,却也都是她无法接受的,终于,河城荷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就叫它……”
八云蓝伸出手,枯木一般的机械臂遮挡在了脸庞上。
“阿鲁比昂吧。”
河城荷取不知道,在那只机械的手臂下的蓝的表情,是悲哀还是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