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的阳光
深邃、沉没。
身体犹如被灌入了铁铅，在她的目光中连灵魂也被读取。
“唔……”
那是一种令人羞愧的感觉，在她的注视下，自己犹如刚从母体中落地的婴儿。
无处躲藏，一览无余，琉璃七彩的光探遍记忆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不要，不要看我——
每一个和她对视的人都会本能地产生这样的反应吧。
那对阳眼，正是海国的女妖，伊砂翠星异于常人的地方。也是鬼神一般令人畏惧的存在。
第二次对视，剑越依然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真是纯粹到令人无语和火大。”
没想到最先受不了的不是被窥视的本人，而是伊砂翠星。
“你的一生到底是打算怎么过啊？”原先颇有些同情的脸上，此刻却充满了恼怒，“从出生，到娶妻，从家庭，到战场，从手无缚鸡之力，到杀人不动眉头……这一切，没有一样是从你自己本身的欲望出发的。”
你这样做值得吗。
你对阿尔忒斯神就没有过一刻的怀疑吗。
你打算未来的几十年一样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她想问，但却无法说出口。
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过得非常非常痛苦，那几乎抛弃了作为“人类”本身的存在价值。
要怎么样去责备这样一个把自己无私奉献给神的人呢？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却听见不远处湖边传来女孩子的哭声。
天色渐晚，不知何时月亮已经爬上了草原的上空。
“剑越……”
循着月光照耀的芦苇丛，女孩的哭声渐渐清晰，剑越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确实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剑越……”
再一次，那声音是这样的熟悉，还带着微微的北方口音。
“贝提丝！？”
在湖边的一个浅滩，剑越和伊砂翠星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月光下，蹲着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小少女的身影，手里捏着不知从哪儿摘来的野花，就蹲在那里发抖。
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剑越离开军营时，委托给马卡照顾的贝提丝。
没等伊砂翠星开口询问，剑越立马上前抱住夜风中瑟瑟发抖的贝提丝。
“不哭了，不哭了，我在这里……”借着月光，伊砂翠星发现剑越的脸上满是诧异，此刻他的眼神中没有神，没有责任，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孩。
*** ***
夜晚，隶山草原西边的大帐内。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又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似乎是真的饿坏了，剑越趴在桌子的边上看贝提丝在烛光下狼吞虎咽地扒着奶酪烩面。
“饱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女孩没说话，短暂的沉默后打了个嗝。
“茶……”
“好，稍等一下。”说完，剑越立马起身跑去另一头泡茶。
或许他自己没有注意到脸上已经太久没有展现出这样安稳的笑容。
但伊砂翠星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虽然她并不对贝提丝抱有敌意，但本来这个点大帐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这会儿该躺在床上睡觉了。
“茶来了。”
“唔呃……”
女孩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
“怎么啦？”剑越连忙把茶拿过来喝了口，但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
“苦……”
“……”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小孩子啊。剑越哑然失笑。但出门在外，也确实不可能时时刻刻把糖带在身边。
“对不起啊，叔叔身上没带糖。”
“苦……”
贝提丝跺了跺脚，似乎有些委屈。
“那……我明天去市场上转转，或许会有。”
“好，谢谢剑越……叔叔？”
“乖~”剑越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这样的动作似乎很久没有做过，在他的手碰到女孩的头的那一刻，甚至有些发愣。
“那……吃饱了，贝提丝能不能告诉我马卡叔叔去哪儿了？没跟你一起来吗？”
“第三次。”
然后，贝提丝说出了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
“第三次。”
女孩又说了一遍。一双左银又赤的瞳孔巴巴地望着眼前的剑越。
“……唔，什么第三次？”
“哼……”不知道贝提丝是不是生气了，脸颊圆鼓鼓地。“第三次见面了，剑越还是没有先问我！这次又打算抛下我了对吧！”
这一次，连伊砂翠星都吓到了。
原本连说话都艰难的贝提丝，突然流利地说了一长串。
剑越一时间有点懵圈，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自责。但他确实很担心马卡，因为虽然马卡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但对自己的承诺还是会好好遵守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烛光下，贝提丝的眼神愈发明亮。
“好了好了，吃饱了就早点睡吧，你们不困我都困了。”
然后，一旁的海国女妖不知在什么时候收拾好了床铺。一脸无语地看向剑越和贝提丝。
“那我先出去了……”
“哦，要是敢进来的话……”
“我跳到镜湖里去喂鱼。”
没等对面说完，剑越就一脸苦笑地走出了帐外。
帐内只剩下贝提丝和伊砂翠星两个人。
从湖边回来一路上到剑越忙上忙下把贝提丝收拾干净，伊砂翠星始终一言不发。
“睡吧。”
海国的女妖看了一眼一旁还在独自生闷气的贝提丝，吹灭了蜡烛。
正当她要帮贝提丝脱衣服上床睡觉的时候，意外地手被打开了。
“？”
“别碰我。”
黑暗里，贝提丝冷冷地拒绝了她，口吻不似幼童。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磨难，对生人自然而然有所抗拒吧——一般人会这样想。
但伊砂翠星却本能地不这样认为。
这个女孩对剑越好像有某种特别的情感。
直觉这样告诉她。
“不脱衣服怎么睡觉。”
“……不用你管。”似乎犹豫了一下，幽幽地贝提丝冒出这么一句。然后继续缩在一个角落里。活像个蹲在猫笼里的猫。
“好吧，随你。”
显然，这套对海国的女妖并不管用。
“喂，你。”
半晌，贝提丝开口。
“又怎么了？”
伊砂翠星以为终究不过是小孩，估计是后悔了要上床来睡，就掀开另一半边的被褥。
拍了拍，示意贝提丝睡她边上。
下一秒，女孩说出的话，连她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不许跟我抢剑越。”
“？”
黑暗中，床尾传来那只“小猫”的呼吸声，就再无动静。
刚才听错了吧？伊砂翠星摇了摇头，努力忘掉刚才那句话。
就这样，过了一夜。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伊砂翠星就后悔了。
她放在边上的衣服一件不剩的全部不见了。
“剑越！！！”
“在！”
本能地，前阿尔忒斯神权国侍卫长穿着围裙冲进帐内。
“出去！”然后被骂了出来。
“我到底是该出去还是进来？”
“你……捂着眼睛进来……”
语调怪怪的，剑越只听得海国的女妖又喊他进去。
“怎么了……？”一大早，没等伊砂翠星自己出来就被叫进去，这还是头一遭。
“我……我的衣服不见了……是不是你……”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人吗。”
说完，伊砂翠星也觉得剑越大概没这个胆，然后看了看帐内完全不见那个贝提丝的影子。
“那个小不点不见了。”
“什么！”
没等伊砂翠星裹好被子，剑越立刻放下捂着眼睛的手环视四周，果然，到处都找不到贝提丝。
“呀！！！”
留下尖叫的海国女妖，剑越冲出帐外。
草原的人民热情好客，对待剑越一行也不例外。
连着几天都是阴雨连绵，今天终于有了好天气，阳光温柔地照耀在青翠的草地。羊群一大片在远处的山丘上徘徊。
牧民们见到剑越都客气地跟他打招呼，在他们眼里，远来的都是客。
在这里大半个月，剑越不仅给他们带来了银币，还有为数不多的“八卦话题”——虽然这可能要归功于另一个人，伊砂翠星。
最终，剑越在湖边发现了贝提丝，
她正穿着比她大了大半个身子的青白色和服，光着脚丫子在水里玩水。
时值正午，湖水温柔地裹着贝提丝的小手。
一看到剑越向她走来，也不顾浑身湿透，就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
“剑越……我……”
“慢点，慢点……”
生怕贝提丝跌倒，剑越一把抱住了贝提丝，阳光下，男人举起怀抱中的女孩。
贝提丝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小脸自豪地鼓起，向剑越炫耀。
“我捉到只螃蟹！”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