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记》影三 HE 前尘篇(第七回)

《瀚海记》篇章一 前尘篇
《来听书吗?》( 第七回)
阁楼下,说书的老者惬意地抿了两口热茶,轻咳着润了润嗓。
下首一桌一桌的听客们趁此间隙也没闲着,爱来听书的八成大多是好热闹的主儿,听了两位尊上的前尘往事自然多得是想议论的,台下几多朋友聚着有吃有喝、嬉笑窃语着,多是哄闹,却俨然一派鲜活的茶楼烟火,众生百相的纷繁。
龙腾阁二楼临窗的雅间后,层层的山水屏风错落有致,竹幕纱帘起落浮动。
清茶的袅袅余温里,时影吻着唐三,一吻仍未尽,他追着怀里人不稳的鼻息,好不容易透开一隙呼吸的间断里,撩人的呼吸也缠绵得厉害,似如影随形一般绵密地纠缠上去,温柔沉溺的唇舌,却黏腻得不可思议。
唐三只觉脑袋又是一阵迷糊的昏沉,时影实在太过了解他的身体了,好似他的每一息低喘、他按捺不住泄出的每一声浅吟、他唇舌的每一个转承和相交....时影都了若指掌,他会细心地余出唐三喘息的缝隙,再细细密密地亲上来,续上一口一口的气息,将一个吻的时间拉得细致又绵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紧密相拥、缠吻的剪影里,两个人胸腔轰鸣的跳动声交相呼应,最后跳成了一个节拍。
时影敛睫眼底含笑,他并没有遗漏阁楼下嬉闹的动静,却只弯了弯唇角。
俊逸的男人明明高雅清冷、不落尘俗的模样,却在亲吻爱人的每个细节里都透出一股死咬着人不肯放手的偏执,剥开那层游刃有余、体贴细致的温柔,仿佛便能瞥见某种不可见的深沉执念,正隐匿在时影翩翩出尘的白衣下。
时影不动声色地收紧揽人的臂膀,趁着唐三软了腰身的空隙,从深情投入的亲吻里幽幽抬起眸来,邃暗的桃花眸望不到底,他目光深深地看,看近处唐三阖眼微颤的睫羽,看唐三轻蹙剑眉、凤眸红了眼尾,他看他涨得绯色飞扬的两颊,看他一如往昔、一眼能望到底的干净瞳眸,看眼前这个他好喜欢好喜欢的人,这个万年前闯进他无波无澜的枯燥生活里,唯一的招摇。
这个人,是他的小殿下。
局外的说书人和听众终归是过客,只有时影和唐三知道,那日教习司的入门庆典后,只余了他们两人的重华殿内,汩汩的情绪浮动发酵着,远不止阁台下说书的侏儒老人说的那般平静。
那日殿外的天色已渐暗,晚霞的暖色晕开了窗棂的棱影,远远地,还能依稀听见山门外围人潮散去的喧哗声,愈发显得重华殿清冷幽寂,时影本来是惯了的,惯了与热烈隔绝,惯了与人海相望,惯了无波无澜、无欲无求。
并非时影自己刻意疏远人群,只是自小而来他便是淡泊似水的性子,他感念九嶷山的教养,因而即便此地暗潮涌动、背地里阴损暗招不断,他也从未想过离开九嶷山;他感恩大神官时梵的知遇之恩,因而即便他不喜权位和争端,在时梵授任他为九嶷山少司命时,他最终也并未拒绝;
然至始至终,若问起他自己想要什么、渴望什么,时影却从来没有答案。
时影读过万卷书,知道九嶷之外有山河广阔、江海无边,也阅过诗篇卷案里的人间喜乐、繁花似锦,但他始终觉得,那些诗书卷册里的精彩自是有它的纷呈夺目,与他这样的人终归是相隔甚远、格格不入的。
他自小长来便是一个人,或许曾经有过向往和渴求,但也在身边别有用心的接近者一再的消磨下泯灭了去。时影偶尔回想,无不自嘲地发觉,好似在时梵大神官平复人间界、归来山门之前,他身旁从未有人抱着单纯的目的走近他,久而久之,他便也像是被默认了某种真相——既然从未有人期待过他走进热烈,他便也再未想过逾越打扰,只守着清冷的松风雨露作陪,他觉得也很好。
时影觉得自己受得住,也从不觉委屈或者寂寞,说到底,他始终是个不愿强求的人。
不论是强求别人能毫无保留地真心待他、包容他清冷的性子,还是强求自己妥协成被欲望捆绑的模样,他都不愿。
于是,他便也不求了。
有时候,时影也觉自己好似无根的浮萍,除开他的师父和九嶷山,他始终与人、事、物保持着若远若近的距离,随波逐流着向前,连同修行入道也是一般,这也是他会遇上瓶颈的原因。
只不过,盖因他的师父时梵曾说过,他的性命是父母千辛万苦保留下来的,他虽对父母并无什么记忆,却也深感谨记着这份拳拳的血脉之情,师父似乎也知晓他清冷的性子,到最后也并不强求他,只道终有一日,或许他也能寻得心之所向,能有所望,有所求,有所念。
一直到遇见眼前这个人之前,时影都以为,自己是早就惯了的。
也一直到近些时日他才深切认知到——
师父说的没错,他的“终有一日”,原来也不只是“或许”,而是确实会到来的。
寝殿琉萤盏莹莹的暖色调光影里,时影敛神垂眸看,唐三仍笑靥晶亮地瞧他,覆着他手背的小手白皙分明,比自己的手掌小了一号,与他的指节交错相叠着,时影盯着入神了一瞬,直觉被这无自觉亲昵的动作烫了视线,忙挪开目光,暗自深吸了口气平复心头蠢蠢的躁动。
他的手心里仍笼着这人精巧的耳廓,耳尖似是附了一层浅淡又暧昧的淡绯色,温温热热的触感贴合着掌心的肌肤递进心底,仿佛整个胸膛都升起了温,时影抿着嘴牙关紧了紧,连同喉头都觉得哽咽干涩了起来。
唐三眨眨凤眸、疑惑看向他的时候,时影深幽的桃花眸里有翻涌挣扎的情绪在发酵,极小心地拨开身前少年零碎的刘海,唐三的那两句“温柔”,好似让时影心底凭空生多了底气,平日里有些不会说的话,曝露在唐三那双澄澈的眼底时,忽地有了勇气说出口。
时影想,他的三三小殿下还没到成年期,年纪小又单纯善良,有的事他不能瞒着他,他得和小殿下坦白:“其实.....”
“其实,我没有殿下你说的那么好,我也有自己的私心的。”
唐三从时影的掌间钻出个脑袋来,微卷的发蹭着时影的指节撩得发痒,他不自觉挨着人的掌心蹭蹭,憨态可掬的可爱模样,对上时影视线的眼神却通透干净,歪歪脑袋,甚至还有些疑惑:“有私心很正常呀,就像我喜欢吃红烧肉,每个人都会有私心里想要的东西嘛!”
唐三放开按住时影的动作,顺势挪了挪身下的圆凳更靠紧了时影几分。
时影见他收回了覆着自己的手掌,桃花眸几不可察地黯了黯,还来不及失落,便又感觉到身前小少年凑近过来小火炉一样的温度,他眼底又亮起微光,垂下的指节留恋着摩挲了两下指腹,只听唐三接着往下说,摇头晃脑的一副煞有其事的小大人模样:“我记得父尊与我说过,人神鬼怪、妖魔异形,不论何种何族都会有欲求,但欲望并非等同于贪婪和丑恶,它也包含了渴望和期待,更关键的是要看我们能如何掌控自己的欲望。”
呆毛翘翘的修罗小殿下屈指抵着下巴,才故作严肃地崩着脸说完,下一秒便灿若骄阳地绽开笑意,眼神闪亮地朝时影看去,语调里带着好奇又期待的飞扬:“哥哥,你说你有私心,那你是有想要的东西咯?”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却入了意,唐三问句落地的瞬息,时影背脊一僵,指间的骨节无意识攥得泛了白。
时影一贯不太习惯直直地与唐三视线相对,但这一回,他定了定神,沉吟片刻后却没再闪避,目光深深地对上他,桃花眸如墨似玉的瞳孔里拢着少年笑靥如花的倒影,像是把眼前整个人都吞进了眸光深处。
良久,唐三才听见身前白衣若仙的小神官回答。
“有。”
入耳的单音字节里似乎有一息不稳的喑哑,不知怎的,唐三听着竟莫名有些奇异的紧张。
唐三揪着圆凳的椅边拧紧了骨节,手指绕进了几圈流苏都有些不自知,他悄悄抬起一掌捂住了心口,按着胸腔下怦怦直跳的动静,皱皱鼻子有些不太理解,但还不待他瘪嘴纠结清楚自己的不对劲,耳边男人好听的声音再度传来。
“以前没有的。”时影仍定定地盯着唐三看,噬人一样的目光始终未曾移开一瞬。
蓦地,他无征兆地扬起唇来,俊脸面上多出一抹清淡的浅笑,似是在自嘲,又像是释然了什么不可解的忧虑,他含笑着微微敛睫,掩住了深幽的瞳眸里灼灼的火光,连同喑哑低磁的声线也变了味道,似染上了又轻又暖的温柔,柔得仿佛绕指一样的缠绵,“现在....有了。”
唐三眨眨眼,觉得心口按紧的动静好像跳漏了一拍。
唐小殿下愈发觉得他小司命哥哥的声音奇怪,似猫爪子一下下挠人一样,抓挠得他心里痒痒的,小少年既紧张,又实在掩不住自己好奇的小心思,禁不住抿抿唇,嘿嘿憨笑两声,干脆将自己的不对劲全都抛诸到脑后去,噙着笑意去扒拉时影的手,勾住了男人的食指轻巧地晃晃,少年那把清朗的嗓音放得轻软又欢快,像是不自觉在对人撒娇:“有那哥哥就去争取嘛,就像我想吃红烧肉了就会去求母帝一样呀!”
“既然是哥哥想要的,肯定是哥哥你很喜欢的吧?那怎么能错过呢?”
唐三觉得好朋友有了想要的东西,正是他责无旁贷的时候,他上心得不得了,眼底好奇的兴色藏也藏不住,耳朵尖的浅绯都深浓了起来,小殿下兴冲冲地挨上去时影身前,眼含期待地问:“有什么事我可以做的吗?我可以帮哥哥的!”
时影闻言微怔,深暗的眼底频频掠过幽光,却只咬着唇不发一语,没有回话。
唐三看着有些着急,像是怕时影跟他客气一样,毛遂自荐着一脸义无反顾的模样,还连连催促人家:“哥哥你别客气呀,我可以的!”
时影拧紧了指节,手肘用力,顺着唐三勾住他食指的动作将人不动声色地纳到身前,唐三没有发现,他几乎整个人都被藏进了时影的阴影里,像是虚虚地被时影的影子拥住了一样。
白衣的九嶷少司命深吸了口气,盯着地上重叠的人影唇角勾了勾,像是某种隐晦的小心思被满足了,他的心口又被填满了几分。未免吓到人,时影默默挪开了情绪汩动的视线,低眉去看自己抓住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小手,他悄悄把唐三的手心与自己相扣,喉结微动两下,才哑声道出一句:“我....可以抱抱你吗,殿下?”
“嗯?”唐三歪歪脑袋,觉得这要求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他巴不得能为时影做些什么,自然是愿意得很,反应过来后立时便应声:“当然可以呀!”
还不待时影做好准备,一个草木香的温热身躯朝他淹没过来。
像是一瞬被浸没的溺水之人,只一刹那,时影便觉呼吸都停窒了。
但溺水的窒息并未持续太久,才没两秒,时影甚至没来得及反应,青草扑鼻的气息便又悠然远去,那片淹没他的海洋从他怀里退开了些许,冒出个脑袋来对上他,满目清凌凌的关切,他问他:“这样抱一下就可以了吗?”
那个瞬息,时影的理智很清醒,它告诉他,该循序渐进,不能如此无礼,更不能如此利用小殿下对他的关心。
但或许世界上就是有鬼使神差,有的人存在着,便永远是你的例外和万一。
于是,在理智无比清晰的时刻,时影仍听见了自己嘶哑的嗓音,喉结滚动着像是咽下了什么深沉晦暗的颤栗,“还差一些。”
他听见自己在说,说他想说很久、但第一次敢说出口的话:“殿下,我可以再抱久一点吗?”
“啊?刚才不够吗?”
唐三怔了一瞬,又喜滋滋地笑开,像是唯恐抱得不够误了事一样,少年乐颠颠地再次迎了上来,干脆从圆凳上蹦跶起来,整个人扑进了时影的怀里,两臂环住男人的脖颈,卷毛的小脑袋毫不客气地垫上时影的肩膀。
“哥哥你不用客气!随便抱!抱多久都可以的!”
时影屈着臂僵在了怀抱的两侧,直至唐三的鬓发蹭着他的脖颈,酥麻的痒意钻进了心底,他才堪堪反应过来。
白衣的清冷神官心底百转千回,他想起来,自己并非第一次如此紧密地抱这个人,就在那次山谷遇袭以后,自己一时失态乱了礼节,也曾有过那么一回。
【但是....】
时影微僵的两臂顿了顿,像是终于被按下了起始键,他松松肩膀将怀抱埋得深沉,双臂再未停留,真真切切地将跃进了他心头的少年拥得满怀,毫无间隙地,严丝合缝地,他深深喟叹出一声来,像是心底所有的缝隙都被填满了。
时影想啊,这一次,和那一次,或许再也不一样了。
唐三被人实实圈揽着,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倒是颇为惬意的样子。时影看着清冷,身上靠着却暖烘烘、十分舒服,他挨着人蹭蹭,脸上直乐,但也很懂事地一点没忘记正事,“哥哥,这样抱对吗?”
时影沉沉闭眼,悄悄长出了口气,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平稳的呼吸和心跳,想要在唐三面前不那么狼狈,却好像始终没能如愿,冷不防听见怀里人抵着耳朵含笑发问,时影不自觉紧了紧肩膀,“...对。”
然而,时影终归是时影,即便是拥住了心上人,他也仍是端正君子的做派,像是抱住了人、拥得紧了便已经知足了一样,腰背仍挺得笔直,连同箍紧人腰肢的手都规矩地攥成了拳,愣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
倒是唐三,不仅主动给人送上门来,鲜少有被人拥得满怀的经历也让他觉得颇为新奇,胸腔里心脏砰砰砰地跳,心情不知为何雀跃又欢喜得不行,极少见的,向来乖巧的修罗小殿下有些安分不下来,嘴里叭叭地总想找些话说。
于是——
“哥哥,你身上好好闻啊,这个味道我很喜欢呐!”
“......”
“哥哥,我今天听了你的话,第一次用了匿息术,面容和气息都藏住了,一点都没有给庆典上的人发现!”
“哥哥,你今天在大殿前边不说话的样子有点凶,和你平时好像不太一样耶...”
“哥哥,昨天晚上你赶回来我特别开心,真的...”
“哥哥......”
“殿下...”
时影沉默了许久,始终没有搭上唐三的话头,唐三好像也并不怎么需要时影回答,只是单纯地很想说些什么,时影若有所觉,便任由肩上喋喋不休的小脑袋天马行空地说,细细碎碎、絮絮叨叨,没有逻辑也毋需什么道理,他的小殿下愿意与他分享的,一切的一切,哪怕是只言片语,他都觉欢欣又满足。
白衣翩翩的小神官放软了肩膀,想给心上人靠着更舒服些,他也怕打断了他家殿下絮叨的碎碎念,便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认真回答,没有遗漏任何一个问题。
【殿下若是喜欢这个味道,以后时影便多送些寒薇花枝去流云殿。】
【殿下的天资很好,第一次用匿息术也是毋需担心的,您一定能掌握好。】
【在庆典上需得履行少司命的职责,确是有些太严肃了,时影会记得,在殿下面前永远不会如此的。】
【殿下,昨晚....】
“小殿下,昨晚,我...”
“唔...”
时影瞳眸颤了颤,有些不确定地偏头。
入目,面目精致俊美的少年耷拉着翘长的睫羽,晶亮黝黑的凤眸俨然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惺忪,时影眼神霎时柔化,禁不住失笑,眼尾缀满了宠溺与无奈。
唐三觉得自己确实有些不争气,才答应帮小哥哥忙的,眼下却有些扛不住,但这也怪不得他呀——
他本就对时影身上的灵息没有抵抗力,被时影如此近距离地紧拥着,周身都被男人清幽的寒薇香包裹着,说没两句自是汹涌睡意又起,困意似浪潮般来得突然,没两下他便有些抵抗不住,溃不成军。唐小殿下似乎也觉得愧疚,在沉沉睡去的最后一刻,还不忘拿额头凑过去时影颈间蹭蹭,颇像是做了错事心虚的小动物,挨着主人主动撒娇求情的样子。
然而,时影却没能领会到唐三的“良苦用心”,他只觉颈窝里不安分的小家伙小动作不断,最终抵着他颈窝和喉结磨蹭的小动作更是激得他浑身一震,脊背崩得更僵了。
然而下一秒,怀抱里少年的身体便彻底软下了腰,连同整副重心都压到了他的上半身上,他立时一惊,赶忙抬掌兜住颈边卷毛的小脑袋,情急之下一手卷起唐三的膝弯,将人放上自己的双腿靠肩坐好,偏首急急去看。
直到确定了唐三已经沉沉睡熟,时影才长舒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出完,时影顿了顿身,后知后觉低头,蓦地浑身一僵——他的小殿下,眼下正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连同下半身也垫着他的大腿靠着亲密,一整个全身心赖着他睡得正香的模样;而他不仅逾矩大胆地架住了他家殿下的腿弯,还兜着怀里人熟睡的鼻息凑紧了脖颈,就像他很多次偷偷想象过的那样,将他那点不可告人的隐晦占有欲毕现出来,仿佛恨不得将怀里少年整个人都埋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可是......】
或许是唐三睡得太熟了,或许是聚沙成塔的某些情绪再也聚垒不成高台,轰然坍塌的渴求里有蠢蠢的向往无法忽视,就连时影这般的人物也终是没能忍住。
时影瞳眸剧震两息,犹豫一瞬以后,还是伸过手,指尖的轻颤还肉眼可见,两臂却坚定,再没踌躇太久,就着怀抱里少年依赖的姿态将人贪婪地抱紧,他第一次垂首,小心翼翼地将下巴垫上小殿下呆毛卷翘的脑袋,靠着颈窝里松松软软的人小幅度地蹭蹭,小神官满足地眯眼笑起来,低眉静静看唐三微痒得蹙眉,看他的殿下瘪着嘴在睡梦里委屈起来。
时影有些心疼,手指摩挲两下,才终于抬手,指腹抚上唐三的唇角摸了摸,再拢着他微蹙的眉宇摩挲,珍视又小心的样子,像是怕动作再重了便会弄疼了人一样。
天光已经彻底暗下,空寂的重华殿里,没有人说话。
良久,才传来两声极轻的呢喃。
“小殿下...” “殿下——”
说话的人停顿了许久,在以为他不再会开口时,最后一声低喃轻颤着落地,极尽温柔。
“三三....”
唐三再醒来的时候,是在流云殿自己的内殿卧榻上。
唐三眨眨眼有点迷糊,反手抱紧团在怀里的被子,挠着微卷的发坐直起身来。他依稀记得,昨天自己是在小司命哥哥的重华殿里,好像是在.....
修罗小殿下揉揉眼睛心里直犯嘀咕,盘膝在床上呆坐了半晌才终于是想起了重点,赶忙抬手胡乱抹开额前碎乱的刘海,他顾不得自己发顶四仰八叉的卷毛毛,一手扔开被子就要踏下床去,边套着靴子,嘴里还急急念叨:“我怎么又睡着了,得去找哥哥!”
却不想,还不待他把外衫穿上,内殿雕梁画栋的回廊门外传进了徐徐从容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清隽绝尘的白衣谪仙翩然而至,恰似冷冽幽沁的白梅凌霜枝头,又似皎然朗月高悬九天,端的是一派一尘不染、仙气脱俗的不凡气度。
唐三瑞凤眸霎时亮起,连外衫都没别好,直直朝人小跑着迎上去,“哥哥!”
时影才踏进流云殿内殿,心里正百转千回地念着自己昨夜那些旖旎的小心思,某种燥动又羞愧的情绪隔了一整夜都没能消却。昨晚,他一时鬼使神差、贪心作祟,竟私心把熟睡的小殿下留了许久,直到实在夜深了才不舍地将人抱回了流云殿。
光是想想昨天自己逾越的作为,时影便满心的难耐,一整夜辗转反侧,内心的惴惴让他难以平复,可心尖上却又止不住膨胀起酸软又甜蜜的情绪,满脑子都是软糯糯的小殿下蜷在他怀里的模样。
如此想着,第二日清晨天光才初露,他便再也躺不住了,起身漱洗好后,男人在房内端坐许久,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渴望,他想看看他的小殿下,才说服自己下了决心,身体就像自己有了意识,脚下立时生风,待反应过来,时影发觉自己已经踏进唐三的流云殿了。
唐三扬笑朝自己小跑过来的时候,时影忽然觉得,昨夜一整夜的辗转反侧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
就像他的小殿下说的,渴望和向往是人之常情,他以往未曾有过,就像天生缺失了这部分一样,大抵便也因是第一次生出如此情绪,初遇内心这般陌生、汹涌的思潮,时影这些时日才总觉不安又惶恐。
毕竟从未有人教导过他,遇见了喜欢的人要做些什么?遇见了非常非常想要的人、让自己万般欢喜的人该怎么办才好?又到底要喜欢到什么程度,才不会唐突了自己的心上人,才能将这样汩汩的情绪平复下去。
但或许这便是甜蜜的烦恼,是他的否极泰来;
到如今,他也终于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时影想:既终于有所想、有所念、有所求了,那便要去争取,不能放手。
于是,当卷毛毛四仰八叉、奶糕子一样的修罗小殿下飞奔着、落进身前的时候,时影敛眉勾了勾唇,俊脸和缓柔和下来,再没有踌躇犹豫,径自伸手,接住了他的渴望,密密实实地搂得满怀。
“小殿下,早上好。”
“哥哥早上好呀!”
这个时候,时影回想起了书本里见过的,温水煮青蛙的戏码。
他想,他还有时间,可以一直一直和这个人在一起,陪着他入睡,与他朝夕相处,将自己融进他生活的每一处,直到这个他想要的人,最终真的变成只属于他的。
然而,事总不遂人——
这样的朝夕相处只再持续多了三月,修罗小殿下在人界九嶷山待了快满半载的时候,修罗界传来讯息,蓝银帝后蓝银将在不日后到达九嶷山。
妥帖睡了大半年好觉、还有了好朋友的唐三小殿下这才想起来,他的父尊唐昊当初临走时确实说过,会和母帝一起来接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终只有蓝银一人前来,但这也意味着,他可能无法再在九嶷山待多久了。
这个念头一入脑海,软糯糯的小奶糕一下子瘪了下去。
唐三也觉得自己奇怪,他明明是非常思念父尊母帝的,睡梦里也总会时不时会梦见母帝温柔的笑靥、和父尊严肃又无奈的宠溺,但却也不知为何,继续意识到没办法再和时影待在一起块儿、即将要返回修罗界了,小殿下整个人又难过了起来,好似蔫儿坏了草叶、没了精神气的蓝银草嫩芽,瞧着可怜又纠结,往日好奇心旺盛的少年忽地做什么都没了兴致,没再拖着时影一起切磋比试,也不再往九嶷山各处好玩儿的后山绝谷里跑了。
时影时刻寄心在唐三身上,又哪里会没觉察到他家小殿下的情绪呢?
蓝银帝后即将到达九嶷山的消息,时影比唐三知道的还要更早半日,此事还是他亲自告知唐三的。
在从师父时梵那里得知此事时,时影也觉心绪复杂,心潮汹涌,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唐三对父母的思念,但他也比任何人都不舍这个人,但不论如何,现时的他还没有立场去挽留。
时影其实看得明白——人界与修罗界毕竟族界不同,混沌天地初分以来,各界之间的关系看似缓和了许多,两界界主之间也有不同寻常的交情,但背地里蠢动的阴暗势力仍未根除,暗处的局势依旧是不容松懈,从前他尚未任少司命,对此接触知晓得也并不多,但这些时日为了更多了解唐三的过去,也因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时影不再随波逐流,愈发积极地接触局势,看得多听得多了,自然也感觉得到一些波云诡谲的压抑。
现如今,他身任九嶷少司命之位,唐三又是修罗至尊和蓝银帝后的独子,他们二人各自身份使然,本就颇为瞩目,尤其唐三尚未步入成年期,如此长久待在九嶷山,始终不是万全之策。若不是顾忌着唐三濒临界点的神识状况,还有他百年难以入眠的怪疾,若不是修罗界内实在无计可施,唐昊当初也不会冒险来九嶷山寻医,而他和唐三,也就不会相遇了.....
只是,即便这半年来时影无比上心,在师父大司命时梵的帮助下阅遍了九嶷藏书楼所有可能有关的卷案,直至今日,却依然没能解开唐三无眠的谜底,更不得解他自己与唐三之间的潜在关联,至今他们仍是不知,为何小殿下翩翩只能在他的身边入睡。
万般头绪牵绊,时影这几日难得沉郁着俊脸,眼见得心尖的小殿下也一副蔫蔫儿的模样,他知道唐三也不舍得自己,心上涌动欢欣的同时,时影觉得,有些事,也到了必须要做的时候了。
依旧是一个弦月抱云半遮面的星夜。
照旧,唐三在时影的重华殿待得昏昏欲睡,倚着时影的肩膀阖眼迷糊了过去,白衣翩然的九嶷少司命偏头垂眸,盯着人无奈地摇摇头,宠溺失笑,却还是任劳任怨地横抱起人,轻车熟路地将他家殿下送回了流云殿。
半年来,无论唐三在重华殿待得多晚,也无论自己内心如何念想,即便唐三单纯不通情爱,时影也始终尊重唐三,从未将人擅留于重华殿。
就像两人初遇那一天的阴差阳错,后园最大的那株寒薇树下,白软的修罗小殿下百年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不喜人靠近的清冷神官也第一次被人偎着肩膀做了靠枕,任劳任怨地将人小心送回寝殿。
景不同,情同。
一如往常,时影将怀里睡得乖巧的人轻手轻脚放上床榻,细心地掖好被角,抬臂正预备松下拔步床门罩上的纱帘,另一手却被冷不防一把拽住,触手温热。
时影微惊,一侧门罩纱帘坠下,他偏首回身看,适才躺好睡得迷迷瞪瞪的小殿下竟清醒了过来,一手揉了揉睡眼,漂亮的瑞凤眸底印着一层雾蒙蒙的惺忪,显得无辜又懵懂。
他视线四扫像是在找东西,目光寻到床榻边立定的时影身上时才安定下来,仿佛拨云见日,应时亮起了星碎的光,下意识糯糯地唤出一声:“...哥哥。”
时影心软得厉害,内心却微微诧异,因唐三的神识缺失了足足百年应有的调缓,他每回在时影身边依偎睡去时总会格外的深沉,又因他对时影全身心的依赖和信任,更极少会中途惊醒,眼下这回是半年以来鲜少见的第一次。
时影禁不住有些担心,反手攥紧唐三的手掌,剑眉立时微蹙,他能感受到少年掌心出了汗微湿的触感,面上却没显露,只柔下眉眼,桃花眸底泛起粼粼的弧光,矮身坐上榻沿,“怎么了,小殿下?”
“睡不安稳吗?做噩梦了?”
唐三揪着薄被仍躺在枕头上,他抿唇瘪了瘪嘴,不发一语,只小幅度摇了摇头,瞧着乖巧又懂事的模样。
时影却偏了偏头故作沉吟状,眸光微暗,一点都没被少年的软萌忽悠过去,俊逸的男人仍盯着少年笑,狭长的桃花眸微眯,他手上牵人的指节愈发收紧,磁哑的嗓音偏生压低了些,语尾微扬着,意味深长地唤出一声,“...殿下?”
唐三好歹与时影朝夕相处半年有余,他家小司命哥哥嗓音一转,没再唤“小殿下”而是唤了“殿下”,他皱皱鼻子手指一紧,便知道没有瞒过眼前人。故作坚强的少年眨眨酸涩的眼,抿紧下颚扁了扁嘴,他没敢太仔细回想适才幻梦里渐行渐远的白衣身影,也终于还是没憋住这段时日心尖堆砌起的深重不舍。
唐三一直没能有机会直白地告诉时影——他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他的世界虽然不大,见识的人也还不多,但唐三却莫名笃定,他再也不会遇见另一个如时影这般包容他、珍视他、关爱他的人了。光是能够遇见这样的一个时影,唐三就已经倍感珍惜,觉得非常幸福和满足了。
因而,即便唐三还未及成年期,却已经能够十分肯定,时影已然是除却了他的父尊和母帝以外、对他最重要的人了。
或许是出于羞涩,或许是因为胆怯,这番话唐三想了好久,在心底惦念了许多次,却总也没能找到机会对时影说出口。每每酝酿情绪想开口,却总有什么难以抑制的冲动塞住了咽喉,让他觉得不够,还有哪里不对劲,便又只好郁郁收尾。
最近以来,小唐三自己琢磨了许久,他开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或许.....是“朋友”还不够。
“只是”朋友还不够,还不够重要,还不够妥帖,还不足以完满地形容“你之于我到底多特别”。
就像唐三至今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当幽长孤冷的暗夜终于有人回应,自娱自乐的坚强终于有人看懂,绵延无尽头的辗转难眠终于有了曙光,那种长久的期待真的落到实地的感觉,涨满了唐三的心绪,让他欢喜到几乎不知所措。
包括唐三无所不知的父尊和母帝在内,还没有人告诉他——
遇见这样的一个人,除了“最好的朋友”,又到底该用什么去形容才好。
修罗小殿下鲜少有这般纠结的心事,他向来秉承着父母的教导,活着直率坦诚,这番话憋得久了,便愈发让少年捋不清思绪了。
若论以往,唐三向来很懂事,自小而来的经历加上良好的家教,使他从不愿给人添麻烦,但或许是深浓的夜色搅扰了人的脆弱,眼看着记挂的小司命哥哥在眼前,小殿下极少见地委屈上了头,闷着口气非要从被窝里挪出个肩膀来,腾着身子挨过去榻沿。
他屈着上半身,微仰起卷毛的小脑袋看时影,干净的瑞凤眸里带上几分隐晦期翼的闪光,白软的小少年放软了嗓音轻轻唤人,说话的语调却低哑又可怜:“哥哥~今晚....”
“你...你可以不可以陪我睡....?”
时影微勾的唇角直直顿住,脊背立时一僵。
唐三没能察觉,自己轻软小心的问话里带上了隐晦不可查的一丝哭腔,时影却敏锐,一入耳便分辨出来。
他桃花眸底潋滟的笑意深暗下去,白皙分明的指节拧紧,骨节的肌理上扯出两道分明的白。
“殿下....”男人哑声唤人,寝殿里隐绰的暖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印下模糊不清的剪影。
唐三仰着头看人,有些看不太清时影的神情。
“...真的做噩梦了?”
“......”
“...嗯~”
唐三耳朵尖起了些热意,默默垂下眸去,他小小声吸了吸鼻子,声腔里浅淡的鼻音有软糯糯的不情不愿,他有点气愤自己的不争气,但时影低着嗓音问他,他又忍不住脾气,什么都想告诉哥哥。
内殿静谧了半晌,又好像只过去了一会儿,唐三咬着下唇心底沉了沉,揪着床下的被单正后悔刚才的嘴快时,背向灯盏、看不清神色的神官终于有了反应。
时影胸前起伏了两下,似乎深吸了口气,低头的唐三能听见空气里飘摇开的喟叹声,溢满了深沉的无奈,唐三心口一跳,赶忙抬头。
俊逸清冷的白衣神官从半遮半掩的昏暗阴影里朝他倾身过来,一手仍牵住他,另一手抚上他的额发,拇指指腹揉了揉他的眉心,又替他梳理开飘乱的额发。唐三只觉眼前视线亮起来,瑞凤眸终于直直对上时影如玉的俊容,与往常一样,他在男人点漆的黑眸里看见一整个呆愣的自己,印得清晰又分明,纤毫毕现。
就像他被完完全全藏进了时影的眼眸深处一样。
不知为何,看着时影幽幽的眼神,唐三心脏跳得飞快,却莫名又有了勇气。
白软的丸子头少年在心底给自己暗暗鼓气,交握着时影手掌的指节反手将身前的男人拖得更紧,俊脸涨得微微泛了红,他瓮着声,撒娇似地又朝人重复了一遍:“哥哥...”
“你陪我睡吧,好不好?”
那一刹,时影终于明白,诗书卷案里说的,所谓在劫难逃。
时影禁不住暗自自嘲,他想,或许他并不该将自己说不得人的占有欲,和某些小心眼的心思压到眼前单纯的小殿下身上,他的殿下从来都率直赤诚,大抵也从未曾细想过,眼下他对自己的依赖和信任,到底是因为百年不眠、骤然得解的眷恋,还是因为他时影这个人的缘故。
或许这本来也并不重要,他的殿下需要他就好了,只是他自己用了情,入了心,便愈发身不由己地成了情绪的傀儡,总被心底莫名的在意牵绊住思虑,以致庸庸自扰而不自知吧?
“哥哥?实在不行...”
“好。”
不论是因为什么都没关系了,只要是你,都好。
唐三正要泄气,却听身前沉默良久的男人终于回答,好听的嗓音摩擦着耳膜,撩拨得少年从耳根痒进了心底。
“真的?!”俊美的少年顾不得左心口狂跳的节奏,得了他家小司命哥哥一句肯定的回复霎时便恢复了生机,原本蔫蔫儿的小丸子头重新焕发起起光彩,他拽着时影的手掌不放,拉着人就往榻上拖,还不忘掀开自己的被窝腾出半个床位来,瑞凤眸里熠熠闪亮的欢喜,“哥哥,你快来!我给你挪好了!”
时影俊挺的脊背崩得发紧,闻言只闷声“嗯”了一下,男人连外衫都没除,垂眸眼睫颤了颤,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有些僵硬起来,他脱下白靴合衣坐在榻沿,强自闭眼镇静了两息,不想让唐三误会,他扬手将拔步床上另一边未落的纱帘也放下来,这才掀袍躺上了床。
起初,时影还想就睡在唐三身侧,挨着床沿保持着距离就好;
却不想唐三这些时日早已十分熟悉他的怀抱,两人亲昵无间地相处了半载,小殿下正高兴着能和自家哥哥一起睡觉的大好事,又哪里肯僵着身子和他保持什么距离。
时影才挨着床躺好,只觉连胸口狂乱的心跳声都还没来得及掩盖住,床榻内侧的少年便一咕噜半坐起身来,时影微惊,冷不防也想直起身来,却反被唐三灿烂的笑靥迎上,小殿下像是非常高兴的样子,热情地拽着被子非要给他盖好,就像往日时影细心照料着睡熟的唐三那样,唐三满脸兴致勃勃,像是恨不得也给躺好的时影掖好被角,再拍拍肩膀哄着睡好。
时影颇有些哭笑不得,一颗心的旖旎和纠结被唐三这么一折腾消散了大半,他没能忍住满心的无奈,却也没法再继续纵容心上人在身上左摸摸右挠挠,只好抬手将人拉住,手上使了个巧劲,将不安分的修罗小殿下拖着跌进被窝里。
白衣清俊的小神官抚了抚额,握紧身旁人的小手,他强忍着没有偏头去看唐三,只偏手将薄被捋平褶皱,目不斜视地盯着床幔顶端,启唇低声哄人:“小殿下,夜深了,您该睡了。”
兴头上的修罗小殿下被冷不防拽住,落进松软的枕头里时还懵了一瞬,听见时影哄人的腔调,唐三禁不住撇了撇嘴,却还是老实下来,转头侧身睡好。少年清凌的瑞凤眸滴溜溜转,灵动又欢欣的样子,他偏头垫着手背,白皙的颊边嘟起一小块软肉,唇角笑开的弧度凹陷出一处可爱的小窝。
唐三抬眼去瞧枕头那半边的时影,盯着男人俊朗分明的侧颜棱角,心里咕噜噜地冒泡,不知怎的就高兴了起来,他觉得,有他哥哥在身边,好似适才那些幻梦里朦胧的不安也都被驱散了,少年精致的脸上扬起一抹满足窃喜的笑来,孩子气十足。
良久,流云殿内殿里没有人说话,只余下此起彼伏的两道呼吸声。
仔细听才能辩出,一道似是极力和缓着频率,一道却是愈发平缓绵长了起来。
没一会儿,时影只觉颊边一下一下蹭着耳际的鼻息彻底安稳了下去,感觉唐三似乎又睡熟过去,他莫名松了口气,屏紧的呼吸重重地舒出一口。
男人抿了抿唇,桃花眸暗沉得吓人,直至此时,他才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看睡熟的少年。
适才强忍着没敢侧首,可将心而论,又有谁能真的忍住不去看乖巧睡在身旁的心上人呢?
映入眼帘的,是时影刻进心底的一张脸,面容线条无不精致,无不令他心脏狂跳。
半年来,这张脸他暗自描绘刻画过无数次,或扬唇嬉笑,或低眉沉吟,或阖眼安眠,寸寸都入骨,鲜活得耀眼,每一处他都不会忘。
时影眼底掠过暗涌的幽光,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久待,便暗自打算要悄声离开。
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被唐三攥紧的手,庆幸的是,睡熟的人这回没有警惕,指节间终于有了缝隙,男人往外极小心地挪了挪身子,掌节一点一点地抽将出来,眼看着就要成功,时影却眼前一花,有一只臂膀蓦地挽过他的束腰,一个暖烘烘、扑着青草香的身子滚进了他的怀抱!
“嘿嘿——”
一声清亮亮的好听笑声传来,卷毛翘翘的俊美少年贴进时影的臂弯深处,撑着男人的胸膛直起身来,满脸得逞的骄矜,“我就知道,哥哥你肯定要偷跑!”
唐三像是得意极了,结实逮到时影的踪迹后满目晶亮的笑意,让人瞧一眼都会心口发烫的明媚,看得时影眸光骤深。
“哥哥,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了陪我睡的!”
“殿下,我....”
“你要是真的睡不着,我也有办法呀,你不能偷跑的!”
“我...我不是....”
时影禁不住语塞,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好。
白衣的小神官其实若有所感,虽然暂时还未能向心上人坦诚自己的心事,但他能感受到,他的小殿下对他应也是有好感的,这半年里许许多多相处间的细碎片段拼凑起来,时影并不迟钝,或许不通情爱的小殿下还未觉,但他心上却已愈发笃定。
只不过,唐三毕竟尚未及成年期,更是修罗界尊贵的小殿下,时影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冒进,也顾忌着不能唐突了单纯的小家伙,他不想打破了少年那份干净纯粹的笑容,也怕自己的心意贸然表露冒犯了人。
但或许也因蓝银帝后到达九嶷山的日子越来越近,唐三近些时日愈发地黏人,而时影自己心里也多是不舍,满心纵容之下,他总觉自己颇有些招架不住了,一贯自傲的自制力摇摇欲坠,好似惊弓之弦即将绷断一般。
时影失神了一瞬,唐三见他没答话,还以为自己真的说中了。
小殿下心里转着小心思,暗道原来小司命哥哥也和他一样,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少年心里顿生了怜惜,念着他家哥哥这么长时间以来总照顾着他,让他能有个好觉睡,眼下正是哥哥需要自己的时候。他直觉胸腔里火热顿生,赖进时影怀抱的那点不自在也都被抛却了脑后,少年扒拉着时影的胸膛拱了拱对方的脖颈,没留意到时影僵住的身体,他径自眯眯凤眸,大着胆子蹭上时影的肩窝,靠着男人灼灼的呼吸抬眸咧嘴笑开,手上不安分动作着,一手抱着人的窄腰,一手直直伸向时影的发侧,轻柔地摸摸。
光风霁月的九嶷少司命是合衣睡下的,连头顶上的玉冠都没摘,眼下被唐三抬手一摸,一丝不苟的鬓发终是抵不住折腾,零碎地散乱下来几撮,却愈发显得俊朗的白衣男人温润如玉、清逸绝世。
时影眼尾绯色渐起,连同脖颈上都被渲染上了浅薄的淡红。
他蓦地伸手攥住唐三的手腕,嗓音低哑得差点听不清字句,“殿下....”
唐三却恍若未觉,“哥哥你听话,我哄哄你就能睡着了。”
时影沉沉吸气,桃花眼深处晕开了阴暗又粘稠的渴望,但他仍死死抑着冲动,只启唇的话音微乱,“殿下,不劳您费心,我其实....”
“啪嗒——”少年天庭温热,额间相抵的触感应时传来。
时影瞠大了眼,心口的火热烧上了理智,眼尾的赤红艳丽得惊心动魄。
男人抬睑,眼前是他喜欢的人明亮干净的瑞凤眼。
天庭相抵,鼻息交替、缠绵的火热里,唐三俊美的脸上也掠过一瞬不自在的羞色,但他很快想起来正事,少年人眼底有干净纯粹的明媚笑意,如涌泉般汩汩地冒出盈盈的欢喜来。
“哥哥~~”
“我刚开始睡不着的时候,母帝就是这么哄我睡觉的,我还可以给你唱摇篮曲~”
直到此时,直至与心上人隔得如此近,时影才终于留意到,唐三的眼神很熟悉。
熟悉得,好像每日他都能从自己的脸上看见一模一样的神态。
“殿下。”
时影垂下眼睫,哑得吓人的嗓音扬起两分声量。
然而,唐三却没第一时间应声,他正盯着时影的面容发怔。
以往的许多时候,唐三都会被时影身上寒薇香的灵息惹得困倦,他一直是先行睡去的那个人,也就极少有机会这般仔仔细细地端详时影的面容。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唐三便知道:他认识的第一个人类朋友,他遇见的这位小司命哥哥,是个顶顶好看的人,好看得看一眼便会挪不开视线,挨得近了都觉会惊扰了谪仙一样,但直至此时,如此近距离地望着,唐三才深切体会到,时影生得到底多么好看。
修罗小殿下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所在的修罗界杂糅了兽族半兽族、植系鬼怪、妖魔异形等诸多异族,抛开先天扭曲的种族不论,异族之中多得是妖艳魅惑、俊美娇柔的相貌。唐三见过,也接触过,却一直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可此时此刻,第一次如此聚精会神地看时影,他却直觉心口烫得厉害,火辣辣的某种情绪咕噜噜烧了一夜,好似终于到了沸腾的时刻了。
少年盯着身前男人的俊脸,没有留意时影幽深得噬人一般的瞳眸,凤眸出了神一样,专注的视线从神官俊挺的剑眉,落到挺翘的鼻梁,最后定定地盯住了时影紧抿的薄唇。
修罗小殿下没再摸着小神官的鬓发,白皙的手掌垂下,鬼使神差地捧住了时影的侧脸。
“小殿下,您还是....唔——!!”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柔软的触感贴上唇角,时影桃花眼瞳眸骤缩,手上错了力,紧紧箍住了身上人。
唐三只觉腰间一紧,与身前男人的距离近得再也分不开,他眨眨眼,再眨眨眼,翘长的睫毛抵着时影瞠大的桃花眸撩得人心慌,直到与时影双唇紧贴着数秒,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丸子头的白软少年俊脸轰轰烈烈地烧起了艳丽的红,他猛地顿住了身,趴压在时影身上整个人僵成了石雕一样,而后赶忙伸直手臂,想要抵开自己的身体。
却不想,身后一股巧劲袭来——
还不待唐三看清时影的神情,男人清雅的寒薇香扑面而来,密密实实地吞没了他。
再次抵上心上人的薄唇时,时影紧张得只贴近了唇,桃花眼却紧盯着不舍得闭上,不舍得错过唐三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小殿下瞠大了眼,长睫惊得微颤,漂亮的瑞凤眸底映出了清隽神官咫尺距离的一张俊脸,明明是方才才好好端详过的脸,眼下再看,却显出愈发逼人的压迫力,唐三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与人拥抱紧贴的心口里有轰鸣的响动压都压不住,嘈杂得仿佛要挣脱开身体了。
“小殿下....”时影贴着唐三的唇不舍得离开,微扬的唇角摩擦着心上人的呼吸,他用磁哑的气音低声唤人。唤了一声,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微蹙了蹙眉,再出口时唇角笑意更深,他眯了眯眼,喑哑的声线改了口,极近缠绵温柔,“——三三。”
“三三...要呼吸。”
“呼——”唐三终于呼出一口气,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时影却好似早有预料,反手缠上他的指节,十指相扣。
时影眼底汹涌的情绪破了闸,与适才强自隐忍的模样截然不同,目光灼灼的男人好似再不打算忍耐,空出的一手摩挲着身上少年柔软的耳垂,极近距离的唇要吻不吻,吐出的字句循循善诱着,“对,要用小鼻子呼吸。”
“嗯.....”唐三垂眸深深吸了口气,再抬眼时满脸强自镇定的认真,他紧张得凹出了颊边的一侧酒窝,却还是勇敢地迎上时影的鼻息,“哥哥,我....我学会了!”
“真的?”
时影深暗的视线一丝一毫都未曾离开唐三的脸,流连着怀里人鲜活的小表情,声音里的柔情愈发缱绻。
唐三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狠狠点头,“嗯嗯,我.....我准备好了!”
“呵~”神官大人勾人的桃花眼尾噙满了宠溺,他禁不住想,怎么会有人总是如此可爱呢?
“那......”
时影游离的手似缠人的藤,绵延着纠连住唐三的骨节十指紧扣,劲腰一转两人上下颠转过来,白衣仙人的清冷不再,男人颀长的身子实实地拢在唐三身上,好似隐晦的占有欲毕现,要将身下小团子的每一寸都纳进自己的气息里,从来淡然无欲的谪仙人眼底第一次有了欲滴的灼色,是烈烈的火光燃烧着灵魂,“三三,看着我。”
唐三抬睑望上去,时影应时俯身而来。
“唔——嗯~”
“三三.....”
“小殿下,嘴巴张开给哥哥看看,好不好?”
唐小殿下晕晕乎乎的,凤眸盈着碧潋的水光,他乖巧得很,听见时影说了,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挑着舌头朝人微张开嘴,一点都没觉察到,这幅情态的自己多么惹人情动。
时影眸色愈发深暗,猝不及防又俯首,薄唇叼住唐三微张的下唇浅浅咬住,唐三瞠着眼轻哼了一声,神官顺势而上,在缠绵的呼吸里灵舌探入,唇齿相依,津液吞没,时影悸动得指尖都在颤抖,下颚错动着吻得更深。
一时难舍难分,难别难离。
“哥哥...”
“嗯?”
“没什么,只是觉得——”
“能让我入睡的人,是哥哥你,真是太好了。”
星夜渐深,银汉迢迢,流云殿内尽是晴光潋滟的情浓。
却无人知,天际云雨渐起,风雨欲来。
不日,骄阳当头,灵雀惊飞,九嶷仙山山门齐开。
修罗界尊后,蓝银帝后蓝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