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天河水卷》第六章
咸南衡微微睁眼,醒来又是那个熟悉的屋子。
房门外头的草药香已经飘了进来,他捂着头坐起身,“唉,又昏迷了。”
江宿阙已经熬好了七经续心汤,算着时辰,咸南衡也该出来了。
果真,在香烧断一截的时候,咸南衡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一如寻常那般在江宿阙的面前坐下。
他甩开衣袖,轻瞥一眼桌上刚端来的汤药,汤面还冒着青烟,应该是刚熬好没多久。咸南衡二话不说,端起续心汤一口饮尽。
他皱了皱眉头,把药碗放下,“多些梦兄。”
忘梦,这是先前江宿阙还是神医孟江时的名号。如今他隐姓埋名,也只有咸南衡还如此唤他。
“咸兄,你这九骨刺心症用续心汤续命也只是一时半会儿,不能根治,我已给了你十六颗楸艮丁,此药虽能强心化骨,但到底是断舍的东西。”
咸南衡眼神一转,似笑非笑道:“你这话同我已说了不下百八十遍。”
他提起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囊中有香亦有蛊,晃晃道:“这不是还有你给我的千里知,倘若有一日我被这楸艮丁折尽阳寿,你不还能来替我收尸。”
江宿阙知他只是在打趣,侧过身子,不想与他说笑。
这时门外的药童推开门,送进来三颗药丸子。
“先生,楸艮丁制好了。”
江宿阙应了声,药童把药丸连同托物一起放到桌子上,退了出去。
咸南衡伸手就要拿去,却忽然被江宿阙用蕉扇给挡了去。
“先说好,这是最后三颗。”
咸南衡收回手,“这东西,不拿就不拿。”
“咸兄,这三颗是我给你救命用,但你若今日拿去,就要答应我,服用三颗之后你还受这九骨刺心之痛,你便要去悠桥谷找我师弟尚黄回春,务必让他把你治好。”
咸南衡又摆出先前模样,“有你治我,还去找他做什么。”
“论药,他虽不及我,但论治,他却比我精通得多。”
“我这一生,要死也情愿死在你手上,要医也只给你一人医。让我去找疯神医治病,还不如自裁了断痛快。”
说罢,咸南衡起身走出医馆,一颗药丸也没拿走。
衙门狱中,左衍正审问昨日押回来的犯人,“说吧,你是什么人?”
“宗韶秦,太渠山天樾山庄中人。”
“椽河北方的太渠山,距离寒苏城不下千里,你千里迢迢从那儿赶来,就为了掳走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宗韶秦不痛快地一笑,“大人真是说笑,我与这孩子的父亲是故交,我哪是要掳走他,是他调皮闹腾不肯跟我走,我这才把他抱着,你们的人二话不说就闯进来,我……我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
“你这话可是在说……我们捕头办事不力,错怪你了?”
左衍这人冷言冷语说话带刺,又是官家中人,宗韶秦岂敢得罪。他摆出一副似有委屈却又为难的笑脸来,道:“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大人明察秋毫,定是不是抓错人的不是。”
左衍一声轻笑。
忽然衙狱深处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厚实地声音,“把他放了。”
左衍闻声起身,话也没多说一句就走开。
宗韶秦望着衙狱深处的阴影,隐约只看到一个身影在坐着,虽然看不清脸,却能感受到一双凌厉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好似能把人看穿,顷刻令他脊背发凉,脸色大惊。
衙门外头,明鸿摇和魏今刻背着行李在小巷子里走着。风远镖局就在前头往左转不远处。夜深了,路上没几个人走着,就他们爷孙两个提着灯笼在走。
“魏爷爷,我们到了。”他俩在镖局门口停下。
魏今刻把灯笼往上一提,看那匾额写的“风远镖局”四个大字,点点头,拉着明鸿摇像个远房来的投靠亲戚走上台阶,对着府门连敲两声。
府门轻轻朝里拉开,探出一个头,看样子应该是府上稍年轻些的弟子。
“您找谁?”
“在下东阁山人,想来贵府寻一位方扬牧方大镖师。”
“原来是想找师叔,还请先生在此侯着,我去同他通报一声。”
“有劳小师父了。”
小师父合了门,进去好一阵,不见动静。魏今刻在外头等了也有半柱香的功夫,连灯笼里的蜡烛也快烧没了,也不见他出来。魏今刻想着该不会是方镖师有何顾虑不肯见他,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魏今刻又敲了门,可还没敲上,门就给推开了。
大门没锁,他们就这么顺势推门进去。进了里头才发现,偌大的府苑,竟一盏灯也没点起。镖局里头安静地有些吓人。
越往里走越是寂静,而且房屋里头似乎总有一股不寻常的气味在朝外飘着,微微淡淡,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忽然门外闯进来一群人,点着火把,气势汹汹。
魏今刻吓得把明鸿摇拉到身后。只见府衙的官兵们将他们层层围起,捕首对着他们一喝,“把这两个杀人犯带回去!”
魏今刻猛然一惊,他忽然才想到刚才那阵熟悉的味道乃是人血的血腥味。回头吵屋里一看,尸体满地狼藉,死相血腥不堪,可谓手段是残忍至极。
二日,风远镖局被人灭门一事传遍寒苏城的每个角落。官府贴上封条关了门,人去巷子空一夕之间变得荒无人烟,门前很是冷清。
不知是过了多久,咸南衡肚子来到门前,对着封条看了看,伸手这么一撕,一掌把门推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也不知这人是醉了还是醒着,手里提着一小坛酒晃晃悠悠地往后院一走。本还以为这空宅子里就他一人,一回头,竟和一个人对上了眼睛。
枯枝树下冷风吹,落叶一扫扬尘飞。
两人静默无语呆木若鸡。微微眼皮一低,左翊若有所思。他开口对来人问:“阁下可是与我认识?”
咸南衡像是恍然醒来,眼神一转,道:“大人在寒苏城里鼎鼎有名的,有谁会不认识。”
左翊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官服,平日里捕头的行装穿得惯了,所以没有留意。也难怪他会痴愣愣的看着自己。
左翊拍了拍身上衣袖,摆出往日模样,对他问道:“阁下可是不知门外有字,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你既不让我进来,你为何又进?”
左翊一时答不上来。
咸南衡又道:“再说了,这里荒废了好几日,我进来坐坐,也碍不着什么事。”
左翊瞥向他手里的小酒坛,嘴角轻轻勾一笑,道:“你若想在这儿喝酒,那便喝吧。”
“多谢大人海涵。”咸南衡道了谢,寻一块干净的地方半躺着坐下,端起酒喝上。
左翊没再管他,回过头继续对着一块干净的地板仔细端详。
咸南衡看他对着一块看起来没什么两样的地板看得入神,多嘴问上一句:“大人这是在找什么?”
“蛛丝马迹。”左翊冷冷地回答。
咸南衡扑哧一笑,“你要找的蛛丝在树上,马蹄印在马厩。你在这里能找得到些什么?”
左翊当即二话不说朝他抽出宝剑飞身一刺。咸南衡吓地倒身避开,待他把剑抽回,踉跄爬起,一溜烟地跃到了亭子后面。
“我果然没有瞧错,你身上有些功夫。看似端着一坛酒闲来无事,实际上酒坛子里飘的却是一股子茶香。”
这人脑子机灵着,不光眼神好,连嗅觉也不赖。他虽说的没错,但有一点还是错的。
“这可不是什么粗茶,而是王二瓜的奶奶在自个儿家里酿的杏花汾酒。”
左翊一笑,把剑轻轻收回剑鞘。又若无其事得来到咸南衡的身旁坐下,同他说道:“我有个交易想与你做,你可愿意?”
咸南衡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他娓娓道来,“前几日,府衙上接到密报,说是风远镖局会在今夜遭人灭门。当我们赶到的时候,镖局果真无一幸免。但现场只有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家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老人家虽说有些功夫,少年却是弱不禁风。风远镖局里的人各个都是练家子,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又岂是一个老头子和孩子就能伤得了的。我看其中必定有诈,但官府想要这两人尽早认命好草草结案。”
左翊稍稍一顿,转头凑到咸南衡的身前,道:“再过两日他们就要被压至刑场行刑,在这之前我想让你先帮我把他们救出来,在外头安顿。你看这事,如何?”
咸南衡略显犹豫。但抬头看他眼神时时紧逼,步步为营,实在是不知道此人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