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伶》4-21 原角龙与伶盗龙的爱恨情仇
阅读须知:
1、未成年人不宜阅读本书。
2、请勿在现实生活中模仿本书角色的行为。
3、建议将本书与《写<原伶>有感》配合阅读。
叮叮当跟着沙啦啦出门转了一大圈,最终又回到家门口。在母亲打开门的时候,叮叮当似乎听到父亲说:“我们的女儿和儿子回来了!”
只见桌子旁坐着三个陌生人。第一个人是个似乎比叮叮当的父母稍微年长的男人,穿着原角龙的衣服;第二个人是个和叮叮当同龄的少年,也穿着原角龙的衣服;第三个人也和叮叮当同龄,是个穿着伶盗龙的衣服的少女。父母和三个陌生人的面前各摆着一杯盐水。
父亲给叮叮当和沙啦啦介绍道:“这位是咱们的老邻居轰隆先生,咱家与它们家世代友好。这是他的大儿子嘎巴与二女儿叽喳。”
“您好您好!”
“你们好!”
轰隆先生补充道:“它们俩就和你们俩的关系一样,都是父母用人形生出来的龙凤胎,只不过它们是兄妹,而你们是姐弟。”
“哦,真是太有趣了,没想到咱们两家离的这么近,家庭结构也这么相似。”沙啦啦说道。
父亲补充道:“你们的轰隆大伯当年可是巡逻队的队长!老兄,你来给它们讲讲你当年的故事吧。”
轰隆先生却说:“我并不以队长身份为荣,反倒是以此为耻!我当年可没少干坏事。”
“可是你也保护了很多人呀,如果没有你,不知要有多少原角龙商人被盗贼杀害。”父亲说。
轰隆先生说:“但我也滥杀无辜,对外族人简直是无恶不作。现在想起来,真是万分忏悔!”
母亲说:“这也不能怪你,你当时身处的时代就是一个种族之间相互仇恨的时代。你能认识到外族人也是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轰隆先生说:“我后来开始把外族人当人看,是因为我有了女儿。那一年,我掳掠了一个伶盗龙妇女,逼迫她以人形怀了我的孩子。现在想来,我做的事简直连哺乳动物也不如!后来她生下了嘎巴和叽喳,她自己却失血而死。我自从有了这么个伶盗龙女儿,才对外族人的态度有所改变。虽然叽喳是伶盗龙,但她总是我的女儿,我对嘎巴和叽喳这两个孩子有着同样的爱。如果嘎巴和叽喳都是我的孩子,那么全天下的原角龙和伶盗龙呢?大家又何尝不是圆头人的后代?从这以后,我才开始把外族人当人看。当时我常有公务在身,想把这两个孩子交给亲戚抚养,又怕我的原角龙亲戚们对叽喳不好。这时我突然想到,我的嘀哩哩老弟娶了伶盗龙妻子,我正好可以把这两个孩子托付给嘀哩哩老弟和咕咚弟妹。”
父亲接过话茬:“没错,你们四个孩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在你们刚出生的一段时间里,你们都是被我们夫妻俩养着的。当时你们就在这间屋子里,你们就并排睡在这张炕上。后来你们会爬了,就在炕上到处爬,还往一起挤,互相挠……”父亲一边比划着一边说。
沙啦啦问:“那后来呢?”
轰隆先生说:“后来我被罢官了,才把我这两个孩子接走,但也住在你们隔壁。又过了没多久,咕咚弟妹就带着你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再后来,战争就爆发了,我带着两个孩子去逃难,回来的时候嘀哩哩老弟和他儿子也不见了。我一直想,假如那一年的巡逻队队长仍然是我,也许战争就不会爆发了。”
母亲说:“我个人认为,种族间的仇恨、战争或者和平是历史规律,个人起不了太大作用。巡逻队需要的是一个能带头欺负外族人的队长,就算一个队长不想欺负外族人,巡逻队也会换一个新的队长。”
轰隆先生说:“确实!我被罢官就是因为我开始把外族人当人看。当时飞船地区有一个舞剑的戏子,是个伶盗龙,是个老大爷,名叫‘啊呜’。我看过他舞剑,他能用剑表演各种杂技。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这个人。”
嘎巴、叽喳和沙啦啦都说自己没听过,叮叮当也没听过。
父亲说:“我听过这个人,但没看过他舞剑。”
母亲说:“我也听说过,好像他后来就失踪了。有人说他被人殴打致死,是这样吗?”
轰隆先生说:“那天我在盐水馆里喝盐水,当时我还是巡逻队队长。盐水馆里有一面专门供人题诗的墙壁,几个原角龙一边对墙壁上的诗词指指点点,一边骂骂咧咧地谈论着什么。等这几个人走了,我好奇就凑过去看墙上的诗词,题目叫《观剑有感》,内容我到现在还记得:‘皆道啊呜技绝伦,吾今只见血仇深。莫忘伶贼手中剑,杀我原族多少人。’表面上写诗的人是个明白人,就好像全天下的原角龙都糊涂,就它一个人明白。实际上这首诗存在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啊呜不过是一个舞剑的戏子,并非盗贼。人家啊呜舞剑和什么伶贼杀原族本来没什么关系,作者却非要把血债算到啊呜头上。”
父亲说:“是啊,盗贼杀人,关人家戏子舞剑什么事?骂啊呜那几个人要是愤怒,就去加入巡逻队啊!就去保护原角龙商人啊!欺负一个戏子干什么?”
轰隆先生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我也在这首诗的下面附了一首诗:‘伶贼血仇固当恨,戏子何成戴罪身?冤有源头债有主,啊呜亦是可怜人。’我试图用这首诗来给啊呜申冤。写完这首诗后,我就去集市上走,正好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看什么事情,有人喊什么‘剁了那个哺乳动物的爪子’。我身为巡逻队队长,遇到有人打架当然要管,我就挤进人群去看。然后我就看到刚才那几个原角龙把一个老大爷按在桌子上,那老大爷正是啊呜,还有一个壮年女子抡起剑就要往啊呜胳膊上砍。我当即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那持剑女子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管闲事?’我掏出巡逻队队长的令牌说:‘我乃巡逻队队长!’然后那几个人吓得丢了剑就跑了。”
“干得漂亮!”沙啦啦说。
轰隆先生继续说:“后来我又回到我题诗那家盐水馆,几个原角龙正在议论我写的那首诗。我听它们几个满嘴污言秽语,说写诗的人是什么‘活哆哆’,你们知道这个词吗?”
嘎巴、叽喳和沙啦啦都说不知道,叮叮当也不知道。
轰隆先生说:“相传很久以前,有个名叫‘哆哆’的原角龙男子,只因爱上了一个伶盗龙女子,就一心想要讨好她,此后便出卖原角龙的利益,帮着伶盗龙杀原角龙。世人多用‘活哆哆’来比喻原角龙中的叛徒,类似的词还有‘原奸’和‘伶盗龙孝子’。总之我在盐水馆里坐了半天,听那些人的话是一句比一句难听,说写这首诗的人是‘原奸’、是‘活哆哆’、是‘伶盗龙孝子’、是‘纯种哺乳动物’。我就奇了怪了,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公道话,而这些人竟要对我如此辱骂。”
父亲说:“这些闲言碎语,不必理会。”
轰隆先生说:“再后来,我被朝廷罢免了巡逻队队长之位,我以普通市民的身份听别人议论,才知道世人是怎么评价我的。有人说我救啊呜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伶盗龙女子,说我救啊呜是为了讨好伶盗龙,把我和哆哆摆到一块,对我极尽辱骂之能。我强占过伶盗龙女子是真,但什么‘讨好伶盗龙’纯属胡扯,我只不过是为无辜之人主持公道而已。”
父亲说:“对于这些话,你也不必在意。它们骂你,恰恰说明你是公道的,而那些人就是想骂啊呜甚至砍了啊呜的胳膊,它们只想要仇恨却不想要公道。”
轰隆先生说:“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群体矛盾本身就是一件很爽的事情,无论作为一个原角龙去敌视伶盗龙,还是作为一个素食恐龙去敌视肉食恐龙,都特别令人快乐。反过来,作为伶盗龙乃至肉食恐龙去敌视原角龙乃至素食恐龙,也是非常爽的事情。这就是原角龙与伶盗龙之间的仇恨,乃至素食恐龙与肉食恐龙之间的仇恨蔓延的土壤。因此,很多人就是单纯地想攻击异族人,才不管公不公道。”
父亲说:“不得不承认,群体矛盾确实很爽。但这种做法绝对不可取。有些事情想想就可以了,但不能真这么做。幻想什么打伶盗龙、打原角龙并没有什么不好,谁小时候没这么玩过?但生活中还是应该与其他种族友善相处的。”
轰隆先生说:“你说的没错,我小的时候还真没少玩打伶盗龙的游戏,即使是长大了,偶尔冒出一些原角龙与伶盗龙展开大战的幻想,也觉得非常痛快。但现在的我在现实生活中对伶盗龙是非常友好的,绝对不会因为它们是肉食恐龙而排挤它们,更不会骂它们打它们。因为我脑子正常,我知道那些很爽的事情想想就够了,不能用在生活上。”
父亲说:“但这个世界上偏偏很多人没有脑子,觉得一件事情爽,就会真这么做,而不顾这件事的后果。”
轰隆先生说:“我个人认为,作为一个素食恐龙,对肉食恐龙有着出于本能的厌恶,这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我,我虽然和我女儿相处了这么多年,但这种对肉食恐龙这个群体的反感也不可能完全消除,因为这就是我作为素食恐龙的本能。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厌恶什么人,就对它进行伤害。”
母亲补充道:“这一点我赞同。我作为一个肉食恐龙,我知道素食恐龙普遍讨厌我,我对此也完全理解。但是,如果有素食恐龙公开辱骂肉食恐龙,或者对肉食恐龙施以身体伤害,这我就不能忍受!总而言之,你们可以讨厌我们,这我们管不着;但你们不能骂我们,更不能伤害我们。我认为这是处理素食恐龙与肉食恐龙之间的敌对倾向的一个大的原则。”
轰隆先生说:“我认为,讨论与种族有关的问题的人主要分两类。第一类是致力于维护自己种族的权益的人,我将其称为‘旗杆’。第二类是想要辱骂另一个种族的人,我将其称为‘搅屎棍’。我认为旗杆是勇士,是值得敬佩的人;而搅屎棍实在令人厌恶!”
“比如说呢?”沙啦啦问。
轰隆先生说:“比如说,有的伶盗龙指出原五王朝的衙门对伶盗龙极为不公,对原角龙处罚较轻,而对犯了同样的事的伶盗龙处罚较重。因此总有伶盗龙呼吁原伶两族同罪同罚。这些伶盗龙就是旗杆,是真正的勇者,是正义之士。但是,也有一些伶盗龙无论发生什么事,就是要把当事的原角龙往死里骂,这些伶盗龙就是搅屎棍,是族群中的败类。”
父亲说:“我见过这样一个事。有一个伶盗龙在楼上开窗户,叉竿掉下去正好砸到了楼下的一个原角龙。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也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过失伤人的事件。但是过了两天,我就听到大街小巷上很多原角龙都议论这件事,都骂那个开窗户的伶盗龙,对它进行各种恶意的推断,说什么‘它一定觉得自己很可爱吧’或者‘它就是专挑原角龙砸’。我虽然知道那个伶盗龙就是不小心,但我并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对这种人反驳根本没有用,就算你今天把它驳倒了,明天它又会使用一个新的名目来辱骂异族。而且我还会被它们骂成是‘原奸’。”
母亲说:“我知道有这样一件事。很久以前有一位画家,名字我忘了,它为了庆祝原角龙与伶盗龙的和平画了一幅壁画,内容是一家原角龙与一家伶盗龙在一起玩耍,这幅壁画就离飞船不远,现在应该还在。这幅画的本意是歌颂原伶两族的和平,但却总有人捕捉画里的一些细节,甚至凭空捏造画里没有的内容,对画里的角色加以指责,好像一直都有人争论画里的角色谁对谁错。这一点就很讽刺。透过这件事,我看出很多人并不是想分辨是非,只是想罗织罪状去抹黑、攻击异族罢了。”
父亲说:“对啊,从这两件事就能看出来,任何事只要涉及到不同的群体,就总会有人拉偏架。”
轰隆先生说:“我认为,比拉偏架更可怕的,是公道的言论被贴上拉偏架的标签。”
父亲说:“怎讲?”
轰隆先生说:“比如说,一个原角龙把一个伶盗龙给杀了,无论是从在法律上还是在道德上,都是这个原角龙做得不对。但是,如果另一个伶盗龙声讨这个行凶的原角龙,就会有原角龙说:‘之前哪个哪个伶盗龙杀原角龙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你这不是在拉偏架是什么?’而如果另一个原角龙表示同情那个受害的伶盗龙,就会有原角龙说:‘你不是“原奸”是什么?’同样的道理,假如一个伶盗龙把一个原角龙杀了,声讨伶盗龙、同情原角龙的原角龙会被其他的伶盗龙认为是拉偏架,而声讨伶盗龙、同情原角龙的伶盗龙更会被同类骂成是‘伶奸’。总之,在那个时候,一切公道的言论都会被当成是拉偏架,而真正拉偏架的言论反而被当成正义。”
父亲说:“这事我还真遇到过。之前我听说一个案子,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原角龙把一个伶盗龙给打伤了,衙门判了原角龙的罪。结果我后来听很多原角龙议论这件事,表示不该给原角龙判罪,理由是以前有一个伶盗龙也打伤了另一个原角龙,但只是赔了点钱就过去了。而且这两个案子还不是同一个衙门判的。虽然我没反驳它们,但我想,如果你对之前那个案子的结果不满,你可怜那个被打的原角龙、骂那个打人的伶盗龙或者批评判那个案子的衙门,我都可以理解,但你支持那个打人的原角龙干什么?那个被打的伶盗龙是无辜的啊!总不能因为另一个案子去支持凶手伤害无辜的人吧?”
轰隆先生说:“我认为搅屎棍不仅危害外族人,也会危害自身的种族。因为每当有旗杆想要真心维护自己种族的权益,总会有搅屎棍参与进来。因此,世人往往容易把旗杆和搅屎棍当成同一类人。这样一来,旗杆呼吁‘素食恐龙权益’或者‘肉食恐龙权益’,就会遭到外族人的敌视,旗杆的诉求反而变得难以实现了。比如说,一个原角龙商人怕自己被肉食种族山民吃掉,所以支持完善巡逻队制度,很合理吧?但是,一个关于完善巡逻队制度的话题,往往会演变成原角龙对外族人的辱骂。这样一来,‘素食恐龙权益’这个议题的名声就臭了。即使有人真心想维护素食恐龙权益,也会被外族人视为敌人,素食恐龙的安全反而就得不到保障了。”
父亲说:“太对了!我认为世人应该分清旗杆与搅屎棍的区别,以旗杆为荣、以搅屎棍为耻。这样很多矛盾就不至于越闹越大了。”
叮叮当仔细琢磨着父母和轰隆先生的对话,觉得大家对世事的分析非常透彻。
轰隆先生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因为我实在好奇,忍不住要问问。但如果你们不愿意回答,我也理解,还请恕我问得冒昧。”
“你问。”
“我只是想知道,那天在飞船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亲和母亲对视了一眼,似乎征求对方的同意。
“告诉他吧。”母亲说。
父亲叹了口气,拿起杯中的盐水饮了一口,用力地咽下去,似乎要把所有的痛苦都灌进心中。他的眼神也变得呆滞,仿佛他已经不在这个时空了,而是回到了那天的飞船里。
“那一天,我带着我的儿子去飞船游玩,竟然遇到了我的妻子和女儿。这对我来说简直太意外了!没想到我的家庭竟然在这个地方团圆。我高兴地拉着儿子的手往她们那边走,想让儿子认识认识他的母亲和姐姐。我妻子也拉着女儿迎上来。我刚想对我妻子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儿子突然推了我们的女儿一把,然后,我们的女儿就伸出手打了我们的儿子。再然后两个孩子就扯在一起互相打。”
叮叮当本想认真听父亲讲这段往事,但他听着听着,就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热,四肢变得躁动不安,他接受不了自己小时候做过的事情,只觉得无穷无尽地羞愧与惶恐。
沙啦啦的手已经牢牢抓住了叮叮当的手腕。也许她只是想抓住一段往事来修补她的悔恨。
父亲继续讲:“我想要拉开它们,但它们俩就是扯在一起。我在推开两个孩子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女儿给推倒了。也可能是我儿子松手的时候使她摔倒的。这就像两个人用力拔河,其中一个人突然松手,另一个人就会向后摔倒。总之我女儿坐在了地上,疼得哭起来。四周的游客也纷纷停下来看热闹。之后就是我的妻子安慰我的女儿,安慰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母亲补充说:“我对我女儿说:‘别理那两个坏人。’但这个时候旁边有个游客不高兴了,说什么‘你竟敢说我们原角龙是坏人’,随后这件事就从两个孩子打架上升到种族矛盾的层面了。之后它们怎么吵的我就记不清了,总之四周的原角龙与伶盗龙越吵越凶,最后直接打了起来。再然后,飞船卫兵、原角龙巡逻队相继介入,事情逐渐演变成一场战争。大概就是之样。”
轰隆先生说:“说到底,我认为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在把矛盾变大。明明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家事,却偏有人来插手,偏有人上升到种族矛盾上。这个时候就算有人说‘这本来就不是种族矛盾’,也会有人骂它说:‘凭什么原角龙受伤的时候就有人上升到种族矛盾,伶盗龙受伤的时候就是个人问题?’在这样的环境下,矛盾逐渐升级就不奇怪了。”
叮叮当回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对伶盗龙的恨,当时的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早就是伶盗龙的家人、朋友。叮叮当对自己经历的一切感到不真实。我早就应该对伶盗龙友好,尤其是自己的姐姐……我现在修复与家人、朋友的关系,对我自己来说还不算晚。但对整个社会来说,我惹的祸再也不能回头了。我只希望原伶两族永远如眼前这般和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