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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前传(三)

2023-05-28 23:18 作者:Atlantic七氧化碳  | 我要投稿

冷风透过破碎的窗户吹进屋子,冻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丹尼。他浑身打着冷战,从简陋的木板床上坐起,披上衣服,掀掉薄毛毯,跳了下来。炉子里的火早就灭了,里面还有半块没有完全烧尽的木头。他打着了火,把盛着剩扁豆汤的锅放到炉子上,切下几片黑面包和四分之一磅火腿,准备起一家人简易的早餐。已经进入五月,但天气却丝毫不见得有什么改变。小丹尼昨晚又度过了一场支离破碎的睡梦。在他醒来的间隙,总是有冻雨和雪花飘落的声音填补着他的耳朵。 道路上开始出现了几辆汽车。它们挂着大城市的车牌,来来往往。车辙轧过满地的积雪和冰凌,然后碾碎,使其蜕变成一道道冰痕。汽车的喇叭声是西斯汀镇居民每天早上最先听到的来自道路上的声音。这些车里坐着的无非是去往前线或是从前线回来的军官或者政治要员,普通人是坐不起的。 “小子,起来了吗……”屋里传来父亲嘶哑而含混不清的声音,“去……去卡勒尔那儿给我买一瓶松子酒……他妈的!让你去你就去!……告诉他,这回的钱先赊着……” 丹尼不敢违抗。他赶紧披上羊毛大衣,在父亲摔碎东西之前跑出了门。工厂失业后,父亲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他整日酗酒,夜不归宿,还经常打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吃一顿正经的饭了。市场上能够自由交易的货物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来自政府的配给粮和囤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干肉。邻居托尔金牧师曾对丹尼说,这肉干让他感受到了大帝时代微风的气息。丹尼起初还不明白这句似诗非诗的话的意思,但现在似乎也有些懂得了。平民们没有权利去解决远方的炮火声和帝国的边界问题,但他们知道,自己不会,也永远不可能再过着从前那样酒足饭饱的生活了。 外面的天空刺痛了丹尼的双眼。一轮白色的太阳穿梭于云层之间。道上的各种商铺也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开张起店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时经济进行着最后的一点抵抗。早在五个月前第一次大轰炸,瓦格伦的飞行编队掠过西斯汀上空的时候,这儿就被某个不知名的叼着雪茄的胖官员划定为贫民窟和前线地带了。在丹尼的模糊意识中,仿佛就是从那天起,西斯汀镇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抢劫事件越来越多,以至于大商铺不得不雇佣起私人警察;原来对彼此十分友善的人们的眼神也变得凶恶起来,相互掠夺欺诈、斤斤计较;公共设施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建筑物的墙上也被喷漆喷满了丑陋的涂鸦……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变了样。 丹尼恨那个白白胖胖的傲慢的官员。这群人向来都是如此,他们根本不在乎平民的死活。他们除了让一切都变得更糟之外,不会解决任何问题。什么都不会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改变。大轰炸之后,他再也没有打听到他最好的朋友杰森的下落。父亲的工厂被炸毁,那个经常发放救济金的和善的经理威尔逊先生也遇难了。丹尼并不知道帝国已经抛弃了他们;他并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杰森和威尔逊先生不应该就这么毫无意义地死去。而现实却是,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他们的墓碑前甚至连一束鲜花也不会有。 丹尼穿过满地的瓦砾、一间间简陋的木板房和毫无生气的店铺,来到了镇上的集市。那块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贫民窟集市”的锈迹斑斑的暗淡的黄铜牌子挂在集市入口处,象征着里面的腐朽和肮脏。丹尼小心翼翼地躲闪着来往的人群,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伤害。 卡勒尔老板正在煎肉。他身后的架子上放着装有各种品类的酒的酒桶和酒瓶。见到丹尼来了,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又来买酒?” “……” “你爸爸账上还欠我三十阿尔法币呢。告诉他,还了钱再来,别他妈的让孩子来替他还钱。” “但是……”丹尼试图辩解。 “走吧。”卡勒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丹尼怔了一怔,便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站那儿。”身后传来卡勒尔的声音。丹尼回过头,看到煎肉已经差不多熟了,正发出热油的吱吱声和诱人的香气。 “吃点东西再回去。”卡勒尔从煎锅里夹出一小块煎肉,又从橱柜里摸出两片面包递给丹尼,“下次再没有现钱,别来我这买东西。” 克劳德的车在街上兜了好几圈,才找到克尔顿亲王所说的那个地址。那是一个租用的剧场,使用者需要缴纳租用费。他走进剧场,看到只到齐了几位亲王,这才意识到他又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人。这让他稍有不悦。意识到周围气氛的凝重,克劳德向门口挥了挥手,让汽车先行离开。这种私人会议的召开是绝对不能被别人发觉的。从外面透进来的一束微弱的光照射在每个人的脸上,但也让偌大的剧场里显得十分昏暗。原先放着杂物的舞台上腾出了一块空地,上面摆着一张长长的会议桌。 “好了,好了,人都到齐了吧,……”约翰·卡兰德亲王环顾四周,不巧却与克劳德不满的目光相遇,于是连忙住嘴——“咱们开始。”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鬼地方!”话音刚落,巴维尔亲王就抱怨道,“这剧场里甚至还有吱吱叫的老鼠!还有……”他咳嗽了几声,对身后的侍从说道,“大帝在上,这屋里一股子怪味……把灯打开,没看见要开会了吗?” 侍从连忙跑去寻找开关。另外几个守在门口的侍从向剧场外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剧场里的动静后悄悄关上了门。剧场里更加昏暗了。那隆起的穹顶像一只深邃而黑暗的眼睛,注视着下方渺小的人类。 “这个地儿是我找的。府上的人太多了。这种多事的时候,最好不要做什么大动作。而且——”克尔顿亲王深吸了一口气,“我怀疑我的随从里有皇帝的眼线,并且,不止一个。” “别说这些了。仗要是真打了进来,咱们连这种地方都找不到。”卡兰德仿佛也觉得空气中有种发霉的气味似的,便点燃了一根烟。尽管他自己也经营着几家烟草公司,但他抽的烟却仍然要从外国进口。 “给我也来一支。”克尔顿亲王说。于是卡兰德又从兜里掏出一根,递了过去。克尔顿掏出打火机打了几下,也点着了。两颗明亮的火星于是悬浮在无尽的昏暗中。“不要大喊大叫。这剧院里会有回声。” “看来皇帝真的要御驾亲征了?”哈登亲王试探性地问道,“毫无回旋的余地了,是吗?” “放屁!你觉得呢?咱们的军队跟瓦格伦都打了半年了,皇帝还没发布宣战诏书呢!当初劳德里克的讣告刚传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们趁早禀报皇帝,速战速决,别留下祸根。你们呢?每天就知道哄着皇帝,说什么“前方捷报频传,平复贼寇指日可待”……现在可好!瓦格伦的兵过两天就要打进帝都了,陛下着了急,非要御驾亲征不可。你们敢拦着他吗?一旦他出个三长两短,咱们都得完蛋!” “别为自己推脱。”巴维尔亲王冲着卡兰德亲王不屑的哼了一声,“要不是你当初为了那点军费,张罗着裁减北十字军,咱们能被打成现在这样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北十字军现在是什么战斗水平。劳德里克一死,这帮兵痞全都得完!” “先生们,你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卡兰德亲王嚷嚷道,将平日里的贵族风度和刚才克尔顿的忠告抛之脑后,“我告诉你,政务院那帮人早就想对北十字军下手了。我要是不抢先一步把军费夺到手,这笔钱就永远都拿不回来了——两百亿阿尔法币呢!……” “少说废话!”克尔顿斩钉截铁地大喝道,“咱们现在需要团结一致!团结一致,懂吗?时间所剩无几了!你们要是真想开一场辩论大会,等着瓦格伦抄了你们的家之后有的是时间!你们难道就那么愿意把自己一辈子攒的钱都交给他吗?” 众人默不作声。卡兰德吸了一口烟,那奇特的巧克力香的烟味很快便扩散到每个人的呼吸之间。 “这是我们最后的手段了。”克劳德打破了沉默。亲王们之所以请他来,是因为这场会议需要一位皇帝的亲信参加,这样才显得名正言顺,并且不会被皇帝怀疑。作为内阁总理的克劳德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什么?”哈登问。 “动用武力,是我们最后的手段。” 尽管帝国繁荣的商品经济和急速发展的生产力让它首先萌发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但处在转型时期的帝国仍保留了大量的封建制度残留。皇帝在分封亲王管理帝国各地的同时,在中央又建立了可供自己掌控的内阁;但为了保证帝国公民的民主权和自由权,迫于压力,帝国不得不同意设立了代表公民的政务院。双方势力此消彼长,矛盾重重,甚至还爆发过大型的示威和游行运动。不过好在帝国的大型资本企业都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政务院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发动政变。皇帝对政务院早已心存芥蒂。战争当前,对于战略方针的问题,两派势力更是闹得不可开交。所以亲王们此次会议的目的不仅是要驱走外敌,借这个绝妙的机会铲除政务院,更是一件值得长远考虑的事情。 帝国其实向来都是这样。明争暗斗、背信弃义、敲诈勒索、嫁祸他人……翻开历史,浩浩荡荡几百万言,不过都是一代又一代帝王将相和政治家们的阴谋和野心罢了。 帝国华丽的外衣之下,不过是将被秃鹫啄食干净的将死之尸。 众人们或许早已知道如此,或许还不知道,或许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依旧过着自己麻木的生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就像他们的祖辈做过的那样。 “统帅,新指挥部建好了。”在北地战役中因作战勇猛而被提拔为警卫队队长的卡维毕恭毕敬地说。外面天气很好,百家岭五月份的暖风相比于北地的凛风可真是温柔多了。 “那么,带我去看看吧。今天让士兵们自由训练。”瓦格伦笑一笑,解开了领子上的那粒纽扣,“天气不错。” 二十分钟后,瓦格伦从敞篷军用越野车的后座上跳了下来。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教堂风格的崭新建筑。——事实上原来也就是教堂,不过经过建筑工的翻新、装修和粉刷,整个看起来确实也有了点指挥部的意思。 春风得意的瓦格伦此时正处于他一生中的巅峰时期。坐拥职业飞行大队、手握百万陆军、盘踞帝国北方、背后还有北岛王室的支持……他俨然已经从当初那个整日挨饿受冻的小小的北方边境安全局局长摇身一变,成了足以和帝国分庭抗礼的自己命运的主宰者。更何况北岛皇帝也做出了承诺,考虑让他加入北岛远征部——到那时,北岛的一切对外的舰队和空军力量,他都可以不受阻拦地任意使用,帝国的军队也会在他的进攻下彻底毁灭。 尽管瓦格伦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进入那座被士兵称为“行宫”的新指挥部时还是微微吃了一惊:穹顶绘满了奢侈而富丽堂皇的壁画;夸张的双开式窗户被各种彩色的碎玻璃装饰得满满当当;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以战利品身份存在的各种油画和艺术品;偏左的位置有一张实心木的雕花大会议桌,背后的墙上挂着尺度精准的大作战地图。这一切让瓦格伦想起了那座流浪者小木屋,两者对比感十足。他不由得笑出了声。 “明天……嗯,明天把我那杆克里斯32式霰弹枪给搬过来……还有,尽快找几张沙发什么的,以后接待宾客留着有用。”瓦格伦绕着墙边慢慢走了一圈,向卡维招了招手,“咱们先走。告诉将军们,让他们准备一下,下午来这儿讨论下一步的战略。” 人潮汹涌。来来往往的人群交织在一起,组成了这座帝国大都会的日常场面。人群的河流衍生出无数的分支,流淌着,渗透到钟楼广场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万民敬仰,这是斯特赫鲁芒二世从小就十分向往但却始终未能如愿而至的场面。 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按照惯例,他在受过成人礼之后,就可以正式进入内阁参与政务了。他坐在那辆正在缓慢移动的黑色贵宾车里,高兴地透过车窗,向四周冲他欢呼的子民们挥手致意。他的父亲在他前面的那辆车里,身边一如既往地有着劳德里克的守护。帝王是早就习惯了人们狂热的拥护的了。尽管警卫一再提醒这位年轻的皇储不要把头探出车外,但这丝毫不影响斯特赫鲁芒二世的兴致。 车队两侧有专职警卫守护,每一个进入广场的人都经过严格搜查,确保他们不会携带武器。这些措施都来源于大帝对怕死的北岛皇帝使用替身的厌恶,尽管他的强盛统治无时无刻不面临着来自四方的挑战。 钟楼广场因那座已经矗立了四百多年的大钟楼而闻名于世。那上面的历尽沧桑的磨制大理石砖每一块都有四百多斤重,每一块都是大帝那流淌着斯特赫鲁芒血液的祖先砌筑而成的。 “臣民们,每当我看到这座钟楼,我就会想起我的祖辈们的生活。那是四百多年前的斯特赫鲁芒大陆啊。那时的大陆,还处在被二十几个国家割据混战的状态。我的祖辈们就是在那时找到了属于他们的路。尽管那时的王国人口只有几百万,尽管可怜的我们夹杂在剑拔弩张的强国之间,尽管我的祖辈们的生活有时甚至难以接济,但,他们从未因此而绝望过!他们始终有一个梦想:那就是——统一——斯特赫鲁芒!” 劳德里克将那只一直握着佩枪的手放了下来,把枪插回枪套里。虽然保护皇帝的差事他已经干过很多次了,但他依旧还是十分谨慎,不敢稍有一丝懈怠。他一直和皇帝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既不会太近又能保护好皇帝。二世远远地站在一旁,尽管心里对父亲空洞的演讲早已不耐烦,但他还是表现得十分礼貌。大帝许诺过他过几天和劳德里克去山场打猎。他早就想亲手打一只长角鹿,用它美丽的角来装饰自己的藏品柜了。所以他这两天表现得十分礼貌,生怕父亲反悔。 大帝一向是不苟言笑的。尽管他的思维间游荡着辽远而深邃的战略与计谋,但由于他少之又少的词汇,这些战略和计谋也就无从被人得知了。 “我斯特赫鲁芒帝国的子民们!为帝国,献上你们的祝福吧!斯特赫鲁芒,将万世长存!” “斯特赫鲁芒万世长存!斯特赫鲁芒万世长存!斯特赫鲁芒万世长存!” “您好,出于保护大帝安全的目的,请您稍稍远离一点。”劳德里克认出面前的这个人正是萨德尔大人的贴身侍卫沃伦。 “好的好的……大帝最近别来无恙?……” “请您退后。”劳德里克握起了佩枪,作势拔出。 “亲爱的老弟!咱们还一起喝过酒呢,怎么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别这么严肃,我是来给大帝摄影的。”沃伦一脸堆笑,顺便把扛着的三脚架拿了下来,“要不然明天的报纸印什么呢?要知道,把报纸上的照片裁剪下来收藏,这是公民们的老习惯。” “……好吧。请您尽快一些,大帝还有国事要办理。”劳德里克没有耐心和他磨嘴皮子,只希望他快点离开。他很讨厌沃伦这种“见谁都认识”的强攀关系的人。正如沃伦所说,两人只是在酒会上见过一面而已。 “咱们开始……陛下,请您转过身来……对,很好……这张照片放到报纸上真是合适不过了……” “陛下,请您将视线稍稍抬高一点,看着镜头……好了……陛下真是雄姿不减当年……” “陛下,请您……” 二世看着守护在皇帝身边的严肃谨慎的劳德里克,觉着十分好笑。于是他便朝着劳德里克吐了吐舌头,然后赶紧收敛起来——吐舌头是被父亲严厉禁止的行为——而且,如果自己不小心被照进了画面里,那可就丢脸了。其实他大可不必担心——报纸上印刷的照片只能让人勉强看清轮廓,就算他把舌头伸到镜头跟前,照相机也未必能照的清楚。 劳德里克丝毫没有理会斯特赫鲁芒二世的那副怪相。从一开始,他就感受到周围存在着一丝压抑的气息。他以为是自己生病了,但由于并无大碍,所以没说什么。及至现在,这压抑的气息愈发浓烈,扑面而来,令他头皮发紧。他虽然没有看到刺客的存在,但多年培养出的直觉告诉他,杀手,就在这群人之间。 冷静下来,心无旁骛。他想,让杀手自己现身吧。优秀的杀手只会伺机而动,而不是不分时机地扣下扳机。在逼得杀手不得不暴露自己之前,丝毫不给他行动和脱身的机会。 他的眼神在一个又一个人身上掠过。是他吗?不是。是他吗?也不是。他企图用自己的直觉找出杀手,但却毫无成效。 他快要疯了。 “陛下,这是最后一张照……” 一个带着微笑的语调猛然在劳德里克耳边响起。电光石火之间,劳德里克突然凌空一跃,将沃伦扑倒在地。天空中传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是子弹刚出膛便穿进身体的声音。   最后一次拍摄时,照相机没有安装任何镜头。 周围的房屋上突然出现了许多人。他们埋伏得十分隐蔽,仅凭警卫大队的巡逻搜查是发现不了的。枪声越来越多了。劳德里克听出这其中混杂着警卫们的制式步枪声和北岛金铳沉闷的枪响。 那一刻,他终于找到了压迫感的所在。 “赫文!保护好皇储!”大帝躲在他的车后吼道。劳德里克这才反应过来,二世也列于刺杀名单之中。 “快跑!”他声嘶力竭地冲着二世王储大叫。二世这才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自己身边的那辆黑色贵宾车。听见越来越多聚集起来的靴子声,劳德里克知道警卫们都赶来了(原来都分散在各处),大帝性命无虞,于是就凭声响向身后胡乱放了几枪,坐进驾驶室,飞快逃离。 眼前逐渐涌现出黑色的云雾。劳德里克知道,自己的肺部被击中了。他逐渐感觉呼吸困难。他用双手拼全力控制着方向盘,但一切已经不再受他的控制。嘴角不断地有血渗出。劳德里克拼尽他最后一点力气,狠狠拉下手刹。汽车在突然的制动下随着惯性疯狂而失控地向前冲撞,最后停在大教堂前。巨大的声响让教堂穹顶上的鸽子都惊慌奔散,四下飞离开去。 “劳德里克!劳德里克!”二世带着哭腔大声喊道。他拼命地把周围一切可以找来止血的东西塞在劳德里克汩汩流血的伤口上,丝毫顾不得自己的那身礼服已被血染成暗红色。 “进……进教堂去……没有人可以在教堂里杀人……快……”劳德里克异常的平静。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一丝痛苦,甚至没有喊一声救命。他的眼神使二世感到异样且刺骨的寒冷,仿佛他已经死去。 劳德里克的眼神从凝聚到涣散,二世的意识也就从复杂的崩溃变得模糊。周围的环境突然变成了一片雪地,一轮惨白色的太阳高高挂着。他呆滞地盯着那双已经失神的瞳孔扩散的眼睛,甚至不敢挪走视线向别处看去。许久之后,他才战战兢兢地把他的视线移动到劳德里克胸前的那块沾染了暗红色的铭牌上:劳德里克·赫文,斯特赫鲁芒帝国上将。这名字的每一个字都散发着血腥和恐惧。二世呆滞地把铭牌取下,用他机械般的手指笨拙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迹,然后放回到劳德里克身边。 “他是为你而死。” “他是为你而死。” “他是为你而死。” 斯特赫鲁芒二世无力回头面对这声音的发出者。他颤抖着,用手轻轻合上了劳德里克的眼睛,然后瘫坐在地上,再也无力起身。 “劳德里克,别丢下我……别……” 斯特赫鲁芒二世从梦中惊醒过来。猛烈的心跳声撞击着他的耳膜。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尽力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早已有仆人端上浸了安神水的浴巾。他换下了那件被冷汗浸透的睡袍,自己一边用毛巾擦着身体,一边平复着噩梦带给他的惊魂未定的情绪。 劳德里克死了之后,刺杀那天的一切又开始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他本以为这重于泰山的皇权会让他的心智飞速成熟,但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统治能力还不及父亲的十分之一。父亲虽然没有死于刺杀,但从那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很差,经常受到惊吓,以至于后来大小国事都不得不委任克劳德管理。临终前的父亲一直处于谵妄状态。他在弥留之际那短暂清醒的几分钟内,一直重复地念叨着,要重振帝国的荣光。 侍从们拿走了水盆,端上帝王之袍,并给皇帝穿戴整齐。看着袍子上那数不清的花纹和点缀,斯特赫鲁芒二世突然意识到,帝国的历史已经来到了充满抉择的十字街头处。而自己,将成为这个帝国的指路者。 “禀报陛下,皇家科学院院长艾尔赫洛德·马蒂请见。”侍卫长莫德尔上奏道。 “让他进来。”皇帝连忙拿出了一瓶陈酿老酒,并吩咐侍从们喷洒些空气清新剂,因为外人受不了皇宫里混杂的各种香气。他对马蒂院长一向都是十分恭敬的。 “马蒂院长,祝贺您又取得了可喜可贺的科研成果!”皇帝强装出一副笑容,说,“不过今天我有些累了,明天,明天我一定亲自拜访科学院,好吗?” “不不,陛下,这件事非比寻常。”皇帝抬头看去,发现马蒂的面容依旧十分严肃,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面容之中洋溢着微光和神采。 “地下核爆炸实验,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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