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世》1(38)
第三十八章:不堪回首多少恨
“等孩子再大点儿,我们就和离,省的你看我不顺眼,我跟你过也没意思。”
獠阴打了个冷颤,这是父王的声音,他记得这是他父王在某次吵完架后,冷静下来与母后说的一句话。
那时的他们,以为獠阴还小,以为他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他已经无数次偷偷哭湿了枕头,也记不清有几次,参与了他们的争吵,他想的是,要崩溃一起崩溃吧,他受不了了。
“你一天除了吃喝玩乐还会干什么,喝完酒还跟我作,我一天累得要死要活的,作吧你就,作死!”
“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不上我,老子是妖王,我看看谁能把我怎么着,我弄死他,他们算个啥呀,哎呀我,在我面前算个屁!”
“你无能自私肮脏龌龊,我一天天把持朝政主理家族,你一天闲人一个,跟养大爷似的。我这今天忙了一天,头都疼死了,回来还得听你在这囔囔,我就问你,你看不上他们,为什么还跟他们一块喝酒,为什么!”
“好啊,老子不跟你过了,明天就和离!”
獠阴耳边传来一阵阵争吵打骂砸东西的声音,他四处环顾,没有看到父王,也没有看到母后,他顺着声音跑出殿外,前方的路好远,他跑了好久,都没有尽头。
“我喝多了,啥都不记得了,不知道。”
他又听见一句父王不知在跟谁说话时的辩解,似乎就是在讨论两人吵架的事情。
“他那就是装,哪回都那德行!”
显然母后对他了如指掌。
獠阴的步子一步比一步加快,就好像身后有野兽追他一般,逃也似地跑着。
“娘,娘,娘......”獠阴的眼圈再度发红,慌张地四处环视,没看到一点叶赫的身影。
“阴儿,你给本王记住,你娘打你出生起就死了,你从来没见过她!”父王威胁般的声音,无情的面孔在獠阴眼里放大。
他听闻后紧忙摇摇头,连连退后躲着妖王,眼里充满恐慌,撕心裂肺地怒吼:“我可以接受你把她从史册抹去,但你没有权利剥夺我的记忆,不要,我会恨你的!你记住,我一定会恨你的!”
獠阴身体一激灵,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之前的床上。原是方才云落九将自己的魂魄提了出去,帮自己找回失去的记忆后,灵魂又躺回了肉体,造成一个身体抽搐,唤醒自己。
“还好吗?”云落九摘下面纱,仔细观察獠阴的状态,瞧他眼圈含泪,面色发白,不禁有些担心。
獠阴蜷腿而坐,凭着一股力气垂着头撑在床上,脑袋一阵嗡嗡作响,手上软绵绵地扶着额头,悄悄忍了半天眼泪,语气低落道:“嗯,原来我娘没死,是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原来他还是在王宫住过一段时间,是在父母和离后,他被父王抹去并篡改了记忆才搬去冰山溶洞的。
原来遥知不是雪就是他和母后当年的宫殿。原来那次做梦父王拿木椅母后攥着刀干架,那都是真事。
原来他的父王曾经一无是处,叫母后看不起。
怪不得他一直以来,心里抗拒那个男人的情绪很大!他让他忘了这些事,刻在骨子里的恨可是忘不掉的!
他们和离后,母后再也没露过面。
不知几千年了,我在心里想你的时候,你会感受到吗,娘。獠阴心里痛苦不已,快速抹了把忍不住掉下来的泪,他不敢去看善渊和云落九。
一把扯下帷帐,将自己藏在床上狭小空间,一头倒在枕头上,盖上被子蜷缩着身体。就这样,说不定还能找到母后的温暖,他好冷啊。
他开始闭上眼,大脑止不住的回忆,他想起来,有一次,他们吵架,他把鞋子飞到了那个人身上,他就要十分凶恶的过来殴打他,是母后拦下了那个人。
束发之年的男孩,什么都懂,他曾一个人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不住地劝自己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想杀人,克制欲望,获得平静,试着又聋又瞎又哑,试着开心。
因为躺在床上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个男人恶凶凶的眼神和下死手般砸母后的样子。
他也曾在这张床上不安过,内心恐慌到不敢亦不能闭上眼睡觉。他牢牢记得亲生父亲醉酒后对他说一把火烧了屋,我们一起死,不活了。
獠阴那时候就知道,睡觉要备好一把刀,门要锁好,因为你不知道,谁有一天会忽然像疯狗一样伤害你,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如藏着刀一个人待着,千万别到让他疯的那天。
那个晚上,他一夜没睡,还会担心着母后的安危,他绝不允许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
可他的父王,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错,自己的问题在哪,或者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因为自卑自私......
他倒现在都无法理解他,更不懂他,仿佛这父子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和你娘吵架,我砸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让他无语无奈又气愤的话,他早就对他的亲爹不抱有任何期望。
妖不似人,只能偶尔食一些吃的,他记得父王唯一的好就是愿意给他做饭,而且做饭非常好吃,也会对他嘘寒问暖。
不过,所有记得的好在丑陋曝光面前便什么都不是,如今,多看一眼都嫌恶心,愤怒与恨意会随着时光化为冷漠和笑脸,但背后会永远攥着刀记上一笔。
毕竟他实在忘不了自己是如何度过那些难熬的夜晚,担惊受怕、悲凉愤怒、失望痛苦,他都忘不掉,他会时刻提防。
獠阴用身体焐热了床被,贪婪的留恋了一会儿,想起母后的音容笑貌,他突然笑了,笑着流出了两滴冰凉的泪水。
獠阴翻了个身,平躺在暖和的床榻上,这般沉寂的日子,有那么一刻,他是想躺到死的,似乎也不错。
他深深喘了口气,缓缓起身,掀开帷幔一瞧,善渊和云落九已不见踪影。獠阴揉了揉红肿的眼,施法飞遁,凭空消失。
下过雪的冰山,似乎又冷了许多。不过獠阴宁愿冷死,也不愿热死。
他现在只是想找一处冰河,便在山底下晃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河水,上流的河水,如果从源头跳下去会不会从山底冲到山顶?
但他只想坠进河底......
就这样随心一些吧,想一出是一出。獠阴当即就脱了鞋,这会子功夫他眼里只瞧得见波澜不惊的冰河,如若是偶尔的急湍,还未必有此舒服。
“咚!哗!”獠阴一头扎进了水里,散开双臂翻了个身,享受着躺在冰河里的感觉。
好想让河水给自己洗洗脑,清清心,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他在清澈冰冷的水里闭上了眼,缓缓下坠河底。
他这爹不疼娘不要的,身中诡异怪病,如不治之症一般。还不知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哪道魔鬼,有事没事的都会找不痛快,惹他欺他害他。
天下还有比他这般有福之妖吗,当真幸运至极。既如此,他倒彻底想宽了心,与其固步自封怨天载道愁眉不展,不如当下马不停蹄地跑去云族干大事。
能挣自己这条命回来,从此安稳了身,便不枉此生来世上走一遭。
若就那么天大的幸运,砸自己头上了,一个没留神,奔了阴曹地府,他獠阴孤身一人,更无牵挂,便无软肋,为自己的人生奋力一搏,自当死而无悔。
之前虽然筹备了这件事很多年,可到底跑断了腿想瞎了心,净是些无用功。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看似为这件事奔波,实际内心深处是最避着的。
平白浑浑噩噩的,终究还是摇摆不定。即使有着鬼画符天大的折磨,可他还是贪恋着啥也不是的安逸,表面上的轻松。
有着那样尊贵的身份却借势躲着外界的一切,其实这些年,只要他想,做个真正有实力有权势的妖界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一边享受固步自封带来的清净,一边做表面功夫,好像自己很努力。
从攀上龙神到说去就去女娲陵,哪个让他解决鬼画符这棘手之事了,即便当初棘手,现在让他变得也习惯了。
说起来,恐怕只有昆仑虚让他骄傲了,他也想不明白为啥他一只小妖能在神界立足,仙界也是罩着这件事的。
他在神界有地盘之事是万万不敢传出去的,否则他会是几界的众矢之的。
不过现在他的记忆完全恢复,他要感谢妖王让他醍醐灌顶了一番,瞬间清醒,他长大了。
不会再对别人抱着莫须有的期待,没有什么时候,让他比此刻更加坚定,更加专一,更有动力!
不过獠阴现在只想继续沉睡下去,睡到不知天地为何物......
待他再醒来时,已不知是什么时辰,獠阴想起自己睡前的想法越想越兴奋,仿佛找回痛苦记忆的不是自己,立刻睁开眼打起了精神,准备游上岸。
正当他挥舞着双臂,牟足了劲儿的时候,河中传来一阵闷闷的声响。
獠阴回身巡视了几眼,只见河水干净得连条鱼都没有,哪有可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制造动静。他心里估摸着自己泡太久,出现幻听了,便紧着向上游。
“咚咚咚!咚咚咚!”
“谁?”獠阴一个猛子向下窜,他明显听到两道类似敲门的声音,是从他身下传来的。
这种事情他经历的不多不少,但难免心里还会犯嘀咕,便亮出了狼眼,眼睛一眨不眨地检查四周,看看是不是哪家的淘气小妖捣鬼。
“呵呵呵呵呵......”
“大姐,你这簪子太贵了,什么劳什子要这老些银两,又不是金的银的,好个黑心店,坑我血汗钱。”
“我这是山里大师给开过光念过咒的辟邪木簪,外头凭它是金的银的玉的都不如我这个好。小白脸不识货,没个眼光。让开让开,不买别耽误老娘做生意,你知道那山里的大师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老娘这可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哈哈哈哈哈哈,你慢点,等等我......”
“爷爷,我想吃肉包子,我想吃......”
獠阴被这一阵喧闹之声吸引,他越往下声音听得越清楚,直到探回河底,犹如一条闹市街的百人声音在他耳边炸开。他敢肯定,这些声音来自河底!
原本正常清晰的人声,混上水中的效果,听起来有些许怪异。
这河底怎会平白无故多出那么些人来,獠阴不信,这河底下又不可能埋着活人,便拔出短刀在土里刨了刨,连根毛都没看着,也闻不着人味儿妖气。
事情反常必有妖,獠阴晃了晃脑袋,决定先上去再说。
那两位龙神鬼仙带着黑白少年来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奇怪画面,当属獠阴的奇怪举动。
原是獠阴从水里出来后,便趴在地上听声音,妄想在岸上的地面是不是能听到河底的那些声音。
所以四位看到的画面是獠阴撅着腚,偏头贴在地上,微张着嘴,一脸认真的神情。这动作像极了一些动物会伸腰做的动作,比如狗。
到了人身上就变成了双腿跪在地上,头向地上贴去。
“哥哥你在做什么,我看你这么多年也不会向天向地的朝拜祈祷啊,怎么这会儿突然信这些玩意了,倒是好生的妖给磨成俗人了,真是奇怪。”白净月先忍不住开了口,鼓着腮帮子从嘴里出气,一副小孩子操心大人的认真模样甚是可爱。
獠阴眼下正聚精会神的研究手头上的事,突然被白净月这一声吓了一跳,要不是太过熟悉白净月这不同于常人的嗓音,就真以为这声音来自地下了。
他听了好久都没一点动静,又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幻听,才肯作罢。
这河底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