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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雨幽蝶 第六章

2020-02-25 13:07 作者:昔影昔忆  | 我要投稿

此为转载,原创作者为coolcate大大。

幽华醒了过来。

“…好吵。”

远处的门外正传来几许吵杂的声音,对一般人而言应该是察觉不到的轻微噪音,但对幽华却不然。她的听力好得不太寻常,事实上,昨晚能看穿紫的伪装,靠的正是这双耳朵。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是妖怪?”紫问

--“你的脚步声大约走到门廊就消失了,相隔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在我房间附近又重新出现,我就知道来访者绝对不是人类。”幽华答。

--“去,我只是想偷个懒而已啊。”紫笑:“真是,藏头露尾了。”

幽华说得轻巧,但这件事让紫留下深刻印象,外头雨声嘈杂,竟能把如脚步声细微的声响分辨出来,人类不是做不到,但那是身经百战的武者才会具备的能力。

幽华离“身经百战”当然有段差距,拥有这样的耳力却是另有缘由了,守门人正在跟某个熟悉的声音吵嘴,是那个阴阳师的学徒。“不是来过了吗?”守门老头的声音听来就像瞪着眼睛。

那徒弟打着哈哈:“别跟师父说,我昨天根本不想过来,雨那么大,偷懒个一两晚不也甚么事都没发生吗?”

“什么事也没发生?发生天大的事啦!”

“什么天大的事?”习惯这老头的夸大其词,徒弟的声音毫无紧张感。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啊!我昨晚明明就放了一个女孩进门,她自称是你们门下新进的学徒…”

“学徒?”

“我不会记错的,是个好漂亮的小姑娘啊,穿着像巫女一样的红白服装,看她带的篮子是你们用的那种篮子没错,说话也像很了解状况,我就放她进去了。”

“我确定你是睡昏头了,巫女跟阴阳师怎么扯得上关系?”徒弟嗤之以鼻。

“这…这…”守门人语塞了。确实,仔细想想会觉得完全不合理,但是当完全不合理的东西以理所当然的姿态出现在眼前时,人反而会自己找许多理由去将它合理化,也就是在无形中已经对其深信不疑,直到有人点破才知道自己愚蠢,这叫“国王的新衣”效应。

“逮到了吧?睡到分不清梦跟真实了,放心,我不会跟师父说的。”

守门人急得快哭出来了:“我…我…”

远处的幽华听着,笑意爬上脸庞。在醒来的瞬间她确实怀疑了一下昨晚的遭遇是否全是幻想,但现在她确定了,一切全是真实发生的。

笑完,又皱起眉头。思虑另一件事情。

--幸好,她是昨天晚上来。下次得小心点,要赶快把“他们”藏好才行…

是个挑战,但也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思绪随即又飘到另外的地方。

--但也伤脑筋啊,如果他不把这当作是个笑话…

“这…对…也许…我真是…睡昏头了吧…”支吾许久,守门人嗫嚅道。

咦?幽华睁大眼睛。

“…昨晚太冷,心想老骨头再这样冻下去可连命都没了,就不由得喝了点珍藏的老酒…”

“啧啧,不只一点吧。”年轻人说。

“才…真的才一点而已喔,别把我当作那种不负责任的酒鬼。还有,千…千万别跟你师父提这件事…惹恼主祭大人的后果…小的承担不起啊…”

年轻的徒弟比了个发誓的手势,咧嘴一笑。

--奇怪,那守门人的态度怎么突然大转折?发生什么事了?

她还在思索,远方走廊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缓慢地朝着她的卧房前进。

“紫!”她暗呼。只有这个神秘的妖怪能够解释这些不寻常的现象。但是天啊,她真是挑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时候前来拜访。

她赶紧起身掀簾出去,此刻,绝对不能让那阴阳师的徒弟与紫碰面。

***

幽华猜对,也猜错了。

紫确实来拜访了,那守门老头的出糗正是她的杰作。她此刻就站在那两人背后听着他们的谈话,只要她不愿被看见,任何人想发现这位妖怪的存在都是不可能的。

守门有分两种,一种是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一种是不让里面的人出去,守门老头显然是后者。紫的反应极快,听他们谈着昨天的自己,就顺手改了老人家的记忆。

“可不能给幽华惹麻烦呢。但是,昨天离开时居然忘记他了,真是粗心大意…”紫轻敲着自己的脑袋。

原本想要就此进门去,但听他们讲起另外一个话题,倒是有些好奇,于是又驻足倾听了一会。

那两人在聊让年轻人的师父焦头烂额的神秘事件,关于最近公卿们“暴病而卒”的传闻。

***

“紫?”

幽华追着脚步声。

“紫?不要再玩了,快出来吧。”

随着时间过去,她心中越发焦急,那徒弟随时都会来,基于某些原因,幽华必须在特定的房间等他,“全然正常地”迎接这位一个月来一次的访客。

而紫如果不明就里地出现,无疑会是一场大混乱。

穿过无数的屏风与簾幕,两个脚步声逐渐叠合,那人好像终于听见了幽华的声息,因为他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在幽华的解读中,这代表对方停了下来。

“真是的,紫…”

话尚未说完,才跨过一间房,屏风后面突然闪出一个人影,从左后方狠狠撞过来,幽华全无防备,只感觉衣领被抓住了,接下来是个粗重的身体扑上来。

对方的嘴巴离她耳朵很近,近到她几乎听不清对方的叫喊。

“妖女!纳命来!”

是个男孩的声音。

***

“上个月不是左大臣家才出丧吗?六天前又是大纳言大人‘暴病而卒’,近期内权贵之家出人命,算算已经是第五位啦。”

“又有新的疫病吗?”

“真是瘟疫就好了,当然对外面是得那么说嘛。唉,累死了累死喽,朝中的那些大人们紧张得要死,都说一定又闹鬼怪了。这几天访客是川流不息啊,一个官接着一个,全都在比谁的官阶大排场大似的,光接待就累死人了,谈到降妖的细节,哎哟,我师父更是目不交睫啊,师父不睡徒弟能好睡吗?明知帮不上忙,还是得在旁看着嘛…”

像要把浑浊的空气吐出似的,那年轻的学徒话匣子一开便关不了,把怨气全部往老人身上丟。

“所以你这几天都没睡啊?”

“大家轮流睡个一两时辰,有时还不到,多少凑合着得了,师父身旁不能没人啊。说来,好久没看到他老人家那么烦恼了…”

“到底什么妖怪这么厉害?”

“不能告诉你。”

“混帐!哪来这种话说一半的浑小子?”

“因为我也不清楚啊,全阴阳寮也只有我师父亲自访查过,详情对外完全封口,通常这种情况不是太过怪异,就是过于凄惨…”

“过于凄惨?莫非是…死无全尸?”

“别问了,我不知道。”年轻人挥舞双手。

--他在说谎,紫迅速下了结论。脸色不对,眼神飘忽,这傢伙说谎的技巧还得再磨练磨练。

可惜老头子没有紫的利眼,他只是无奈地叹口气。

“有时世间事就是这么诡异啊,潮来潮去,一会好事连连,转眼凶事便涌上来,连一连二连三地,把人逼得疯了才甘心…”老人家语气沧桑。

年轻人木然点头,还沈浸在某个阴森诡异的场景中似的,无法自拔。

“说来类似的事件好像也发生过啊,奇怪,多久以前呢?”老人问。

年轻人的脸色微变,逃得过回忆中的老人,却逃不过紫的眼睛。

“三年前?四年前?”老人喃喃自语。

“老人家,耽搁太久了,我先进去了。”

老人点点头,兀自叨念着:“有一阵子,怪病在贵族间蔓延,一堆大人得了怪病送了命,京城好像成天在出殡似的…三年前?…四年前?…还是更久?…”

“说起来…我来看这个门,也差不多是那时候吧?”

***

--有人撞了过来。

--刀锋逼在喉头上了。

在这两个念头闪过幽华脑海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当真是说有多快便那么快,面对如疯狗般飞扑过来的不知名敌人,气力远远不如的幽华,采取了唯一可行的策略:她顺着对方的动作倒了下去,右手格开抓住衣领的手,反以左手揪住对方衣服,右脚以弧形轨迹一撑一送,这些动作在瞬间完成的后果,就是把对方狠狠地摔了出去。

理论近似现代柔道中的“巴投”,反利用对方的惯性,借力使力造成对方的伤害,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

等到敌人“轰磅”一声摔去撞墙,在晨光中扬起一阵可怕的灰尘,还顺便砸坏了两面屏风后,幽华慢慢站起来,手扶背脊。

“…痛。”

真的痛。再怎么说,她也不是真的练过柔道。虽然临敌观念正确,关于“受身”方面的知识却几乎是零,刚刚那一下也对她造成了些损伤,当然给对方的损伤是大得多了。

“你到底是谁?”她问。

对方还在地上痛得喘气,幽华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刀子,原来是把破烂的劈柴刀。

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襤褸如乞丐,杂乱的头发像铁丝絨般纠结着,身上有一股讨厌的臊味,在这布满灰尘的空间,那人类的体臭格外刺鼻。

幽华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眼睛不大,却满怀着愤恨的怒火。但与幽华的眼睛一接触,那火焰像被浇了水似地馁了下去。

“这是你的武器。”幽华说:“现在我拿到了,你应该知道你没有胜算。要逃的话请赶快逃,我不会追,不会暗算你,但是对不起,这把刀子暂时不能还给你。”

她慢慢地说著,没有挑衅的意味,说到最后竟然还道歉,少年一时不知道该把脸往哪里摆。他看看幽华,又看看那把烂柴刀,涣散的眼光突又锐利了起来。

--糟糕,那个徒弟,开始往这边走了。幽华暗急。

“还我。”他说。

“我说过不行,要是不能接受,我就得把你打昏了。”她说。

“跟他说那么多干嘛?杀了他不就得了?”空气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少年瞪大眼睛,从哪来的声音!?

“爷爷,不行的。”幽华转头,对著空气说。

“看他一脸呆样,要他理解自己的处境是不可能的,还是你要我们帮忙?”

这话音是从少年背后传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距离他非常近,但是他转头却没看见任何人。

“千万不要。”幽华叹气:“还记得上次那个小贼?我不想再清一次人类的大秽了,不,请你们千万别现身。”

狂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来自各种年龄男女声音的合奏,听声音周围应该围满了人?但少年怎么看,眼前都只有自己跟幽华两人。一股寒意在他脊椎游走,双脚不自觉在打颤了。

“哎哟,害怕了,害怕了。”一个粗豪的声音说:“看来不用我们现身,他已经要吓得拉出来嘍。”

那个“怕”字陡然撞进少年的心中,激起了微弱的浪花。他硬是站稳了脚:“谁怕!?”

声音有点抖,但在这种情形下算是及格了。

“我劝你快逃吧。”幽华说:“他们很饿了,我这里食物不多…”

上次这么讲就吓得那个毛贼连滚带爬地走了,但是这个少年异常倔强,即使全身抖得跟风中的树叶没两样,仍然咬紧牙根:“我来这里原本就没有想要活着回去,你确实是妖魔鬼怪,是我的仇人,这就够了。”

“你到底是…”

少年突然大叫一声,又飞扑上来。杀他的方法很多,但幽华都不愿意用,那么刀也就没用了。她索性把刀一扔,趁少年心神微分之际,伸脚一绊,他扑倒在地,幽华顺势侧压在对方身上,扭住双手,勒住脖子,动作迅捷确实。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幽华的双臂。

“漂亮!”“幽华小姐即使打架也是这么赏心悦目呢。”四周响起啧啧赞美声,但少年无暇理会,他已完全被窒息的恐惧攫住了。

“求求你,快晕吧。”幽华低语,突然,一个影子覆盖住他们两人。

“你这样做,只会杀了他,不会让他晕倒的。”

一支阳伞啪地击在少年的后脑,幽华感到手臂中挣扎的力道突然消失了。

“这样才会让他晕倒。”那影子的主人说。

“…紫!”她一惊,抬头,看到的却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妖怪。

紫今天没有假扮巫女,就顶著最平常的样式,金色长发紫色洋装的型态来拜访。

现在她俯着身,一脸有趣地看着幽华,嗯,这确实是很难解释的情景呢。

***

“如果打扰了你们,容我致歉。”紫轻摇折扇。

“不会,真的很感激你帮忙。”幽华把头埋在双手中,只露出红红的额头。

不只是害羞,也是因为有太多事情让她头痛了。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昨晚突然跑来个叫八云紫的妖怪跟她打架,打完了之后聊天聊了整夜;醒来后来了个少年喊着要杀她报仇;然后又来个不认识的妖怪自称是紫,只是换个面貌而已。

守门老头说得没错,事情来就是一箩筐一起来,从来不管人是否受得了。

而现在她跟紫坐在与学徒约定的房间,原本是迟到定了,不知紫动了什么手脚,竟然眼睛一花,已经身处在那个房间里。距离那学徒慢慢走来,她还有时间稍微整理仪容,让变起仓促的心情平复。

“啊,他来了,紫你快点…”

紫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突然从幽华眼中消失,又倏地出现。

“了解了吗?不用担心。”

“真方便的能力,想要不让谁看见,他就看不见吗?”幽华睁大眼睛。

“还有声音也可以,我若不想让谁听见,就算在他耳旁大叫他也听不见。”

“那你昨天为什么…”幽华突然住口,因为那人越走越近了。

“说下去吧。”紫一派悠哉:“他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呃…”

“还有,如果你是想问‘为什么我昨晚会被看到呢?’,我的回答是,这样不是比较有趣吗?”

看着幽华疑惑的眼神,紫耐心地解释:“如果我想的话,当然可以一下子就出现在你面前,但在雨中慢慢散步也有它的乐趣。我能骗过门房的眼睛,但骗过他的心不是更值得尝试吗?”

“…奇怪的妖怪。”

门外那人咳了一声,纯粹为了表明他的存在。

“这是这个月份的药。”年轻的学徒说。

紫看著簾幕外的人影,这声音像…在等待着什么吗?

幽华莲步轻移,走到竹簾前坐下,接过那装著药的木盘,顺势掀起了簾幕,让那徒弟看清楚她的脸。

这动作绝不寻常。除非不得已,少女的脸是不会轻易给恋人以外的异性看见的。

但这徒弟显然与幽华间没有超越主客之间的关系,尽管他的眼神如此热切,幽华却是一贯冷冰冰的态度,两人隔着竹簾恰成对比。

她打开碗盖,搧了几下,像是怕烫,然后一饮而尽。药很苦,皱起了眉头,掩住嘴,微停片刻,把药碗推出去,随即放下簾幕。

短短的时间,年轻人的目光从未稍离幽华的脸庞,炽热又饥渴地窥伺着。直到放下了竹簾,才如梦初醒般地眨眨眼睛。

“你看到我喝下药了。”幽华说。

“呃…嗯。”

“我有些倦了,病虚体弱,招待不周,真是抱歉。”

“哪里,哪里。”年轻人笨拙地回礼。“不知道…小姐的病好一点了吗?”

“如果我说好了,尊师也不会相信吧。”幽华笑。

“怎么不会?师父的药向来效应如神…”年轻人突然住了口,因为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如果阴阳师有行规,这绝对是前面几条:当感觉不对,就快走。

“那么,上个月的食物…”

“都很好。”幽华停了片刻:“谢谢你的茶叶。”

这是唯一有温度的一句话,一个真心的道谢,这就够了。紫几乎听得到那人加速的心跳。那傢伙好像全身冒出了火焰,周围的幽灵都被他吓退两步,他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

--…所以,她足不出户又没有仆人出去采买,日常的饮食就是由这位年轻人送过来的吗…

--他说,幽华生病了,所以要吃药?

在紫看来,幽华除了营养不良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称得上疾病的征兆。而且治病也无需盯着她把药喝完,与其说是医病关系,不如说是…监视什么囚犯之类的感觉来得更贴切些。

--他把茶叶这种穷小子绝对买不起的玩意拿来给她,想来应该是偷他师父的吧。甘冒奇险,只为了逗她一笑?这样的女孩?骗人的吧。

并非紫故意贬损,但幽华看来实在不起眼。昨晚夜色朦胧间只见仪态端凝高雅,现在白昼下看得清楚,虽未到蓬头垢面亦不远矣。带有病容的脸色有些肮脏,几丝头发腻在颊上,眼睛在狭长的脸上显得太大,她只穿一件单衣,衣服经过反覆拙劣缝补与不当清洗后简直不忍卒睹,瘦成皮包骨的身驱在薄薄的单衣下不像人的肉体,反像个衣架子。

但眼前的景象却给紫一种微妙的不谐和感,少了某个让她讨厌的决定性要素,让这一切显得不真实…

幽华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久未与人接触,刚刚的晤面却没有给她一点喜悦感觉。她默默看着紫,紫感到她们昨晚聊天中建立的平等地位已在白光下蒸发殆尽,少了夜的薄纱,紫的光鲜衣着、整齐头发与白晰脸颊显得太过刺眼,幽华肩膀微微瑟缩,无意间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要是不打破现状,大概永远也别想跟她聊些什么。而且紫也很好奇是什么魅力足以让一位男子甘心为她送三年的饭,即使现在不再亮眼依旧希望讨她欢心?

蒙尘的白玉与普通石头也没啥区别,洗净之后就大不相同了。这道理紫当然懂,但是该怎么做呢?

她灵机一动:“无论如何,先把后面那个臭小子的来由弄清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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