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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恢復劄子 【南宋】劉珙.撰

2023-08-29 06:37 作者:舞胎僊館門外灑掃僕  | 我要投稿

臣材質庸下,無以愈人,叨竊大位,積有歲年,曾無尺寸,可以補報。陛下不以為罪,復加錄用,起之衰絰之中,付以樞筦之重,懇辭再四,溫詔未允。重膺委寄,畀以荊襄軍威之任,臣感激厚恩,悲慟無已。然欲仰承膚奬,起圖事功,則身在草土之中,國無門庭之寇,義固不可以起。欲俯全私義,居喪不言,則感恩憂國之心,又有不能已者。方疾病呻吟,伏自思念,至于旬月。竊思先正范仲淹嘗於服中上宰相書,以謂豈可以一身之戚,而忘天下之憂,況臣身為大臣,受恩深重,非仲淹小官之比。身既不可起,口又不復言,一旦死亡,抱恨泉壤,故敢為陛下盡言之,庶幾聖心感悟,亦報德之萬一。


陛下付臣以荊襄之任者,豈非以荊襄上流,吳蜀要害?臣嘗備數江陵,深知两路事宜,故不謀群臣,特加擢用。夫荊襄之事,臣實講之詳矣。大槩兵力單薄,財賦匱乏,要當責兩路帥臣留意訓練民兵,以增壯軍聲,令荊南守臣用度牒財本,措置回易,以增廣邊用。此荊襄今日之急務也。然則利害之大,則不在荊襄。荊襄,四肢也;朝廷,腹心元氣也。元氣強則四肢壯,百邪不能害;元氣虛則四肢弱,風薄則不仁,濕侵則為腫。朝廷施說得宜,根本全盛,則荊襄利害,可以漸圖,臣雖不才,恐可備使令於異日。朝廷施設未中事機,根本劇強固,則荊襄雖得臣百人,悉心經理,亦何足恃?臣請先論國家大計,而後及根本之實。


何謂大計?恢復是也。祖宗陵寢,久隔腥膻,神州赤縣,淪於異域,九廟在天之靈所以責於陛下,四海兆姓之心所以望於陛下,孰有大於恢復者乎!陛下天錫智勇,生知神聖,英武同符藝祖,恭儉上侔仁宗,卑宮室,菲飲食,惟恢復是圖,未明求衣,日旰而食,惟恢復是念,然而曠日持久,績用未著者,何耶?臣謂今日有恢復之形,而未盡恢復之實故也。


大抵有實無形,則計定事成,而敵人不覺;有形無實,則速禍致寇,而無以待之。燕昭王即位於破燕之後,弔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幣,以招賢者,幾三十年,益以富強,乃與樂毅謀伐齊,一舉而下七十餘城。漢昭烈既殞數歳,魏人寂然無聞,是以略無預備。及諸葛亮師出祁山,戎陣整齊,號令明肅,魏人聞之,朝野恐懼,此有實無形之明效也。


夫虜之不能忘我,猶我之不能忘虜也。其措心積慮,朝思夕計,豈一日而忘南牧?所以數年之間,邊警不著,彼亦懲逆亮之輕舉,而思萬全之謀。彼之國勢事力雖未必及往時之盛,然席累勝之勢,兼數大國之兵,蜂蠆有毒,古人善諭,以小謀大,豈容泄機!今兵未動而聲先聞,實未至而形先見,外則歸正不逞,時有剽劫,內則移屯紛紜,示以兵端,使虜人謀我日深,備我日嚴,是誨之也。中外文武之臣,與夫歸正之人,以僥倖之狂圖,為恢復之上策,聽其言似忠於國,察其實多為身謀,以此竊取美官,坐致富貴者多矣,而於國計,實無分毫之補。張虛聲,來實禍,臣竊痛之,所謂恢復之形是也。


何謂恢復之實?修己也,求賢也,卹民也,用將也,養兵也。以修己為本,以求賢為先,以卹民為重,然後用將養兵,次第舉矣。此本末先後之序也。昔周宣王側身修行,而王化復行,此內修之政也。任賢使能,見於《烝民》之雅;哀矜鰥寡,見於《鴻鴈》之什。《采芑》之任將帥,《車攻》之簡車徒,政事之大,亦無過此四者。夫治國平天下之本,不在於慶賞號令之間,禮樂刑政之具,而在於人君之一身。一身之善惡,在於一念之積,一念之正,湛然於方寸之中,則見善必明,賢否是非,判然於前,精神之運,心術之動,而治效之應,見於千里之外。


甚矣,人主修己之難也!盖左右前後,忠直之臣常少,諛佞之臣常多,彼其先意承志,以悅吾之心,乘間伺隙,以中吾之欲,視聽一惑,念慮随差,遂使黑白倒置,邪正雜揉,而治亂分矣。如木之蠹,如蟻之穴,其端甚微,而安危存亡之機,實兆於此,甚可畏也。自古盛帝顯王,未有如堯舜禹湯,宜無待於修為者。然猶汲汲皇皇,或舍己從人,或拜昌言,或盤盂有銘,几杖有戒,其所以如此者,豈非念慮之間,深可畏耶!陛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無侈靡之娱,無遊畋之逸,前世人主之過,舉悉無有也。然而治效未應,則在陛下反己而求之耳。


陛下即位,于今九年,事有昔以為是,而今以為非,人有始以為賢,而後以為否,豈無故而然?即欲思其故,則應事之間,用人之際,當念前日之差,審今日之是。願陛下退朝之餘,清閑之燕,求直諒博洽之臣,日與之講論古義,以廣多聞之益,舍一己之見,而以天下之見為見;去一己之智,而以眾人之智為智,諂諛之士,希旨之言,必察而逐之,懼其害吾之仁也;敢諫之士,逆耳之言,必容而受之,欲其輔吾之德也。使聖德日新又日新,以之用賢則賢可得,以之卹民則民自安,下而至於任將帥,治軍旅,以及於大綱小紀,刑名度數,無不畢張。朝廷既正,元氣既固,則疆場自安,用之以弔民伐罪,則何功不成,何欲不遂?此恢復之本也。


陛下當饋而嘆,側席所思,未嘗不求賢也。然而所用未必實材,所舉未必合公議,邪正未必盡別,賢否未必盡分。今群臣之中,亦有文武如尹吉甫,柔嘉如仲山甫,孝友如張仲者乎?若猶未也,惟陛下留神揀拔。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天下之廣,豈無人材?今田野之間,草廬之下,安知無臥龍伏雛?在陛下力求之耳。若欲求一世之真賢,當先養正臣之直氣。如邪佞不盡去,直道不可行,彼將長往山林,埋光鏟采,陛下不得而用之矣。至於士風澆薄,尤可嘆息。誕謾大言,迎合主意,大者既蒙非常之眷,小者亦復倒竊寵榮。甚至於倚託幽陰,排斥異己,使忠直之氣日益銷沮,利害之實壅於上聞,臣恐求賢之實未盡也。


陛下有惻怛之心,有寬大之詔,未嘗不卹民也。然而今日雖有字民之官,而不得舉字民之職,版曹之所驅催,惟財賦是求;上司之所督迫,惟歲計是急。州縣長吏,趣辦目前,苟逃譴罰,不過巧名色以科歛,給文引以追呼,峻鞭朴以恐嚇,歲計一辦,則能事畢矣。至于獄訟,罕肯留心,加之以水旱,重之以盜賊,遂使閭閻窮悴,生理蕭條,飢寒切身,甚則思亂。求其勞來還定,安集劬勞,未見其人,臣恐卹民之實未盡也。


築壇授鉞,去故易新,未嘗不用將也。然而昔之掊克豐己,脧下媚上,逐之當矣。而新所揀擇,多膏粱子弟,平生不經戰陣,緩急恐難應敵。又使悍將厠於其間,恐未易制也。今之諸將,亦有壯猶如方叔,維翰如召虎者乎?夫鶻之老者,博擊尤峻;鷹之飢者,側翅隨人。少年有口辯,未必皆人才;老將有餘過,未必可終棄。此曹非忠肝義骨,惟官爵是圖,惟財貨是欲,要當吝爵賞以待有功。若無事之際,特遷美官,位已高,祿已厚,方富貴自奉,志得意滿,緩急之間,欲其肯出死力,以身先士卒,難矣!臣恐用將之實未盡也。


大農之費,大半耗於軍中,未嘗不養兵。然而古之所謂士卒者,有椎牛釃酒之樂,有投石超距之氣,故勇於公戰,聞敵爭奮;為主將者,有投醪之惠,有吮疽之恩,故愛之如子弟之衛父兄,蔽之如手足之扞頭目。今則不然,刻剝之痛,勞役之苦,怨詈之聲,有不忍聞。主將視士卒如草芥,士卒視主將如仇讎。臣在邊庭,嘗以朝命為大軍招兵,堆積金帛,無一應募者,豈非以從軍之難故邪?軍籍有闕,則扯拽市人,捉縛客旅,至有截股斷臂,以幸避免者。軍人之有子弟,其父母皆以賄賂上下,惟恐主將拘之軍中,往往投籍吏役,竄名市井,甚則削髮入空門,披緇為童行,其不願充軍如此,則又安能使之樂於戰鬭乎!近聞馬軍移屯建康,軍士數十年積累家業,一旦蕩然,倉卒貿易,率皆賤售,至於舟船之所覆溺,道路之所死亡,愁嘆之語,流聞四方。而又建康砦屋滅裂,未免暴露,生士卒怨讟之心,沮三軍勇銳之氣,況望其闞如虓虎,如雷如霆乎?臣恐養兵之實未盡也。


至於理財未盡實,而府庫尚空虛;豐儲未盡實,而邊廩少餘積,內政未修,何以外攘!又況今春地雷不震,泉脉不通,纔晴數日,而旱氣已可畏。邇聞江東西、湖南北旱暵已甚,道路之傳,已謂豫章、鄱陽一帶開倉放穀,又如昔歲矣,未知信否。左右之臣,不憂民窮兵怨,盜賊將竊發邦域之中,而欲鳴劍於伊吾之北,此臣之所未諭也。臣願陛下上觀天時,下順民心,痛闢誕謾之說,力排僥倖之圖,毋規小利,毋泄大謀,強固本根,靜以待動,勿示以恢復之形。增修德政,求賢審官,安民和眾,用將養兵,如周宣王之內修政事,如衛文公之秉心塞淵,如漢光武之沉幾先物,此恢復之上策也。人事若盡,天命自至,然後秉機伺釁,以興六月之師,舉朔方之役,犂庭掃穴,在反掌間耳。如是,而祖宗之世讎不復,中原之境土不還,臣甘受妄言之誅!如其不然,豈惟恢復之功未易遽圖,而意外倉卒非常之憂,將有不可勝言者。不審任事之臣,曾為陛下言及此,而宵旰之餘,亦嘗念至此否乎?


臣誠愚昧,不達事機,竊不勝其憂懼,每恨身遠闕庭,無路自達。誠不自意聖恩不忘,威命下及,懇辭之際,可效一言,敢昧萬死,一二陳之,惟陛下留神省察。至于上嬰龍鱗,下忤朝士,亦惟陛下裁察而保全之,臣不勝萬幸。臣實疾病,筆畫不端,遙望門庭,臣無任戰慄殞越之至。取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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