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仿写了一篇狂人日记——被困住的理想
余乃凡夫,名曰李响,此前患大病著有日记二册,盖无聊之际示与众人;才疏学浅,不成大体。语颇错杂无伦次,亦多荒唐之言,行为举止之怪异,耻于示人;然已早愈,现已赴某地司职,月金三千,与众人无异。医者诊断盖“精神病”之类,不甚了解。现撮录一篇,以供参考。医者亦可诊治,不胜感激。价值不高,记中语误,一字不易;惟人物虽皆医者病友,不为世间所知,无关大体,亦未提及。至于书名,则本人愈后所题,不复改也。
一
今天往常,天气很好。
我来到疯人院,已有三日,往常散步,他们称其为治疗行为,就也照做。我看到护栏外一伙小孩子,隔墙嘲笑起了旁边病友,便上前呵止。
世风日下。
二
今天天气朦胧,有点不安。中午是看诊的时候,那前台护士看我的眼神依旧,从入院起就对我异常注意:似乎关心我。到了病室,只见零零散散的坐了几个身穿白衣的老头;似乎是联合看诊。率头的老头子询问了我的近况,有无看到莫名其妙的幻影,诸如此类,我便如实回答。
出来之后,心情异常舒畅。遇到一伙年轻医者,对我格外注意,想来是参观学习。眼神也和前台护士一般,心生怜悯。我便开口示意,
“不要担心,没病,例行公事罢了”。
我想:医者仁心,护士也是,年轻医生也是,待陌生患者亦能如此饱富情感,实属难得。还是听闻了我履历感同身受?入院的缘由,是场误会。当时受苏柏先生影响,竟事事照搬,言行举止与众人不同,难免使得担忧,误会解除便可。
明日或许可以出院。
三
今日还未出院,想来有些奇怪,便多思了一些。
他们——大都走了十六年对的路,也有读过苏柏之书,也有给人做过长工,也有看过老爷家的大屋子,他们难道没有些跟我相似的举动?没有遭人误会过吗?
最奇怪的是昨天有个年长的医生,骂他的学生,嘴里说道“你啊,总有一天也会被关在这里”他眼睛却看着我。我有点诧异,面露难色。
旁边的人赶忙相劝,这才停下谩骂。我便随着骚乱的终止,被赶着回到了房间。
在房间里,病友们跟我搭起了话;他们的眼神,也全同别人一样。他们劝我,别多想,好好待个几天,回答他们的问题,你的病自然就好了。我想,回答好问题,误会解除自然无事了,没去细想。
次日,听病友说来了一位张姓病患。在外司职电影导演云云,不卖座,怪举频出;遇人则骂,遇事则怒。好不听人相劝,家眷担忧,故送此寻求良医。我插了一句嘴,张导演此前素有耳闻,倒也不像精神抱恙,癫狂之人,何故到此?病友看我眼神同先前一模一样。
我想不出大概,满脑子都是误会之说。
既有我这例,自然也少不了会有其他。
我冷的一想,“关在这里”的话,和病友医生的神情,还有张导演之事,莫不是以诊断之名,将我等拘束在此?我想起病友的话,好好回答问题;这几天我没少回答,倒也没有要放我出去的打算。
照我自己想,先前他们所名怪异之举,也莫非他们一面之词。苏先生之书想来也流传甚广。遍是真情实感,崇尚也是人之常情,也没到怪异之程度,又为何把我限制在此。难不成苏先生之言行,也是怪异之举吗?这几天,医生护士也没有提过误会,出院之事,每日无非例 行公事,询问几个问题,也教我摸不着底细。
凡是总需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医病,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独善其身”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麻木”!
我出了一惊,想起这医生护士的许多话,他们也不是跟我有所不同。只是麻木了。
我不一样,他们要把我关起来!
四
早上,我静坐了一会儿。护士送药进来,一杯小药丸,一杯水。我看着这药丸,白的白,红的红,莫名其妙感到一阵恐惧,想来这几天喂的药,是要把我变的跟他们一样,便一把将药打翻。
这护士失了神,躲得远远的,一边示意旁边的护士,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去,呼人来制住我。
我倒也不怕,坐在床上不动,等着他们叫人过来。我要看你们怎么医我!过了一会儿,护士引来了先前替我看诊的老头子,样子倒也不急不燥,好似事情发生的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老头子说“今天天气很好啊”我说“是的”老头子说“为什么要把药打翻,这药不吃,可就好不了”哼!我岂不知道你们变着法儿给我喂药。何尝不是想把我变的跟你们一样,变傻之后,这世上就多了一个和你们一样的人,少了一个异类。莫不是都如你们所愿。我说“我没病,这是误会”这老头子嗯嗯的点了几下头,呆了好一会儿,便说“不吃也罢,我们再做探讨”
不吃也罢,再做探讨!好似不吃药你们还有办法;再做探讨,难不成他们要研究我?他们这群人,真是恶毒,又想将我医傻,又想着法子遮遮掩掩,不敢被我发现,真令我笑死,我又是三岁小孩,能被你们糊弄?一时忍不住,便放声大笑起来,十分快活。自己晓得这笑声里满是看透和理智。这医生护士,都失了色,被我这理智镇压住了。
但是我越清醒,他们便越迁就我。不再同我多嘴,背着手朝门外走,走不多远,途中同病友说“这药吃了,就能好的”。病友点点头。原来你们也一样!这一件大发见,虽似意外,也在意中:病友的举动,倒也不像真疯!
他们要把我们关起来!
因为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我们清醒的让他们害怕!他们要改造我们!
五
这几天是多想了一些:那老头子既身为医者,又岂能作出这种卑劣之事?虽说一人无法,但又何必入伙,充当帮凶?难不成是有人逼迫他不成?着实让我参考不透。
那些个病友,又何必苟同。先前劝我说好好回答问题,莫不是也在暗示我积极配合,随他们摆弄就能自由?他们是知道的。但又迫于什么,变的如此顺从。假使一人势单力薄,那不过寻求同志,联合起来,不也能够争得一些注目?我左思右想,想起古先生好教人顺从,想必是这院里的医生,大肆宣扬古先生之论调,使得这些病友也变得同他们一样麻木。现在晓得,原来他们也被驯化,嘴里说着善言善语,却也同外边医生一样,腐烂麻木。
六
黑漆漆的,我心中却明亮。那护士却又多看了我几眼。
是我太过注目,他们已经准备法子对付我了。
七
我晓得他们的方法,直白的动作,现在是没有,也怕我警惕,害怕应激。所以将我安排在这个环境,同他们生活。他们吃药,吃给我看,将我视为异类,又适当的放几个人出去,仿佛在跟我说,吃了药,同他们一样,就可以出去了。想从通过这方法来刺激我,让我意识到自己同别人不一样,就省下了许多手段。想来肯定靠着这手段“治了”很多人吧!
人都是喜欢顺从的!——这是古先生的论调,好像当今有个什么“排他主义”异类在众人眼里,都是眼中钉,肉中刺。跟人不一样的人,不该有,所以大家都装的和人一样,也就变的麻木!想想那天那伙年轻医生看我的眼神,却也同看异类一般,这是被古先生影响了,他们也怕被关在这里,他们知道!
最可怜的还是我的病友,之前不知情,所以落得被关在这。没得法子只能谄媚的接受“治疗”,摇摆不定,寻求一个“痊愈”出院。
我很痛心,要劝转他们;却无一人愿意听讲。
八
其实这种道理,到了现在,他们也该早已懂得,......
这天有个病友,预计可以出院,年纪看来稍稍比我年长一些,没有头发,满脸笑容,跟同室的病友一一道别。我便问他“这没病的事,怎能说成有病?”他笑着说“哪来的没病,到这了就有他的理由”我立刻晓得,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被驯服了,不然那些人也不会让他出院!便更加愤慨,继续问他。
“真的病了?”
“这等事问他什么,出院了......就好了。今天天气很好”
天气是好,能出去更好。可是我要问你“真病了?”
他不以为然了。含含胡胡的答道“不要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这没有的事怎能说有?”
“就是有......”
“就是有?你行为举止毫不怪异,问你问题对答如流,怎能说成有病?”
他便变了脸,铁一般青。无奈的说“听他们的,很快就能出去”
“我非得承认有病吗!”
“我不同你讲太多,总之好好配合,你也很快能出去了”
我叹了口气,摆摆手,他也到别处去了。全身莫名的无力。他这年纪,想来懂得必然比我多,又何必睁眼说瞎话呢;他同我这么讲,肯定也会同别人这么讲,这不就是如他们所愿,麻木的人越来越多了吗!
九
想特立独行,害怕格格不入,在世上活着都难,疲惫,拧巴......
到了这一步。也无非被打包着,送到了这里接受治疗。痊愈了,自然也同他们一样,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师生都皆大欢喜,与其想着不着边的事,还不如老老实实的随波逐流。最后也能落个好名声。
十
今天看诊,又是几个老头子一起看。其中一位半低着眼镜,示意我坐下来。我格外沉静,格外和气的对他们说。
“这生病的事,是场误会”
他们看了看手上的纸,又看了我一眼“我们听着”
“事情的缘起,是因为我读了苏先生的一些书,知道了这世上竟有这号人物,便心生憧憬,所以难免言论跟世人所不一,这个自然遭人挤兑。苏先生之言行本该是我们的典范,无奈没能成为主流,但你我自然懂得这其中的缘由,不说破。我等也绝非异类,你们又何苦逼迫我们跟你们一样呢。
“有个美人村的人说,临近的,隔壁伊人村藏了很多刀子,于是率众人,硬要搜出这刀子,手段粗暴,人人皆知,然而刀子最终也没有找见;众人对这暴举也如若不见,岂不令人伤心?此事频出,何不感叹人心之冰凉,人心之麻木;昨日出院的病友,也被你们驯化,难不成这就是医者的本心吗?
“你们见得多了,自然觉得习惯。然而这不对,就好比别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都毫无知觉;你们做的事,正是在教他们麻木。这刀子都在脖子上了,还各做各的事,如此的麻木,等到抹脖子的时候,又何尝会出声?虽然这样轻松,不会徒增烦恼,人与人又何尝不是背负了些什么。但这等麻木,跟禽兽有何区别?”
当初还是颇有耐心,随后便叹起气来,在纸上涂涂画画了一会儿之后,示意了一下门外的护士将我带走。门外立着几名护士,又有几个候诊的病友,都探头探脑的挨进来。有的是几个生面孔,仿佛是来看热闹的一样。我知道他们,都是一伙的,也都盼着早点出去。自然也晓得他们的心思很不一样,一种是希望我同他们一样的;另外一种是,驯化的差不多的了,麻木的,事事不关心的。所以听了我的话,就也觉得不对,唉声叹气的。
这时候,一个医生高声喝道“有什么好看的,快把病人带走!”
这时候,我也懂得了这其中的缘由了。病人这个名目早已罩在我头上了,如论我怎么摆都摆不掉。要想出去,就得要听他们的,之前的那个张导演也是,一但被打上这个名目,也只能接受治疗,不同他们一样,这世上也容不得你!
护士走进来,像往常一样要将我带走。如何按得住我的嘴,我高声对病友说,“我们没病,病的是他们!不要听他们讲的!他们都麻木了,都习惯了”
“你们听他们的,这世上就会多几个同他们一样的人,他们都是这样教孩子们的!我们就是被这样教出来的孩子!”
护士示意我赶紧走,我倒也没有多做反抗。静静的随着她到房间里去。一步一脚印都觉得无比沉重,脚凉的像是赤脚才在冰锥子上一般。
无比空虚,动弹不得。他的意思是让我顺从。我便晓得这是他们历来的手段,等我累了,自然也会不做挣扎。可是偏要说“我们没病,病的是他们!”
十一
天气依旧很好,他们也不逼着我吃药,就把我放在那里。
无聊之际,不多想了一些。之前听说李某马某都有过这段历史。当时特立独行的样子,还在眼前,那样倒也讨喜。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却突然不见了踪迹;再次见到的时候,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开始说以前是疯了。想必是也来过这,接受了治疗,也就变的跟多数人一样了。
他们二人,倒也是明事理的。为何甘愿同他们一样同流合污,不愿做一个真心的人呢?记得他们曾说过,直视苦难的人,比漠视苦难人要痛苦的多得多,莫不是见的多了,也就害怕了,麻木了。更何况救助身处苦难不自知的人,也是难得多。你还要从苦难开始讲起,他们能不能理解,倒也不能确定。
十二
不能想了。
四千年来时时漠视麻木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未必没有过清醒的人,试图将我叫醒,我现在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嘴上说着没病,又未必是有病的表现?追求不切实际的幻想,难道不正是有病?
十三
明辨是非的人,或者还有?
告诉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