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星出海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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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阴晴不定的海上漂泊了数月之后，我终于来到了南海渡口。
我本以为，以古戈老人的赫赫大名，此处的寻常百姓一定是人尽皆知，找到他一定不会太费力。
没想到，我一连问了十几个当地渔民，竟无一人晓得古戈是何许人也。
有一个比较热心的老者，问我寻此人意欲何为，我答道：“听闻古戈老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治，我特来找他寻医问药。”
这老者一听，便哈哈笑道：“你有病痛，跑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作甚？天下谁人不知，京师白杜白大夫是医疗圣手、江湖百晓生，你去找他不就结喽？古戈是哪里的野医生？不认识的啦！”
我蓦然想到，当初未廉道长曾提到自己在京师被一位当世名医拒之门外，看来就是这白杜了。
我正欲开口再问，忽觉有人扯了一下我的衣角。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双臂肌肉虬张，十分结实，看起来像是常年跑船的水手。
“你想找古戈？”他问道。
我心下一喜，忙抱拳答道：“正是，施主可知他的下落？”
他眼神闪烁地四下望了望，对我一摆头：“找个僻静处说话。”
我点点头，于是便丢下了一头雾水的老者，同这陌生青年离开了。
待行到一处码头，那青年便指着脚下说：“此处仍是中原官府地界，没人知道古戈。古大师名著四海，惟有国人知之甚少，你要寻他，须再向南航行数日，出了国境之后，自会有人予你指引。”
听到这，我才知道，原来我这“南海”之行，走得还不够南。
于是，我向青年一合十，谢道：“感谢这位施主指点迷津，小僧这就寻船出海。”
不想那青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天下和尚都是一般的没见识，官府海禁森严，没有官府批文，谁能擅自出海？”
我见他这人竟一语辱及了全体佛门中人，心下大大不忿。但转念一想，之前去万国大会时，我们确实坐的都是中原官船，只是没想到，官府竟不准民间私船出海。
看这青年神情倨傲，似乎有出海的办法。于是，我只好咽下这口气，装作没听到他的前半句：“这确是小僧孤陋寡闻了，施主可知道出海的办法？”
青年双手抱胸，盯着我问道：“你为何要寻访古戈？”
我闻言不禁悲从中来，于是便向这青年简要地讲述了我出海比武时的遭遇、未廉道人的指点、以及穷究“砚池”怪病根源的决心。
青年一言不发地听罢，神色竟缓和了不少，向我拱了拱手，说道：“小师父虔诚向武，心怀天下，魏皮恩失敬了！”
我这才知道他叫魏皮恩，赶忙回礼道：“不敢，小僧觉星，还望魏施主赐我出海之法。”
魏皮恩哈哈一笑，拍着胸脯道：“这事交给我吧，我亲自驾船带你去找古戈。”
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青年竟有自己的船，我心下大喜过望，连忙又说了一大通感谢的话。
就这样误打误撞之下，这位萍水相逢的青年魏皮恩，驾船带着我轻车熟路地绕过了官府的海防巡哨，径直来到了一处孤悬海外的大岛。
魏皮恩指点了岛上路径和古大师住所，并答应一月之后再来接我，与他别过之后，我便怀着复杂的心情沿着岛上小路缓步而行，向着古戈的居所走去。
正走到一半，只听见远远传来一些叽里呱啦的番话，而且谈话声越来越近。
半炷香的功夫，我便远远来看到两个相貌奇诡的人向我走来。
一个是肤如墨炭的尼格罗黑人，浑身上下的衣物五颜六色，无一重复，头颈四肢上则挂满了金光闪闪的各种饰物，走起路来姿势一摇一摆的，奇怪极了。
另一个是一个脸色蜡黄的汉子，眼窝里神光炯炯，穿着一身青色短衣，看不出多大年纪。而最让我惊讶的是，他的头发竟然是红色的。
两人的番语交谈似乎接近了尾声，青衣汉子驻足不前，看上去是在送客。
黑人向主人摆手道别后，犹自嘟嘟囔囔地离开了，似乎思虑甚重，看都没看我一眼。
那黑人的衣着姿态委实新奇，我忍不住目送他远去， 露出一副大开眼界的神情。
这时候，我耳边传来了那青衣汉子的声音，竟换成了一副字正腔圆的汉话：“嘿嘿，那昆仑奴小子说自己领悟了一门绝世武功，唤曰“霹雳功”，以头或手撑地不停旋转，施展起来无人可以近身，于是特来找我录入《微集武功百科》。我看后说花俏有余，却无攻敌之力，不如改成一门舞蹈，配上强劲鼓点，定会大受欢迎。”
我讪讪笑道：“原来施主竟会两种语言，还都说得这么好，小僧佩服！”
只见那青衣汉子傲然一哂：“哈哈，我古戈精通天下所有语言，区区两种算得什么！”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面前站的这形容古怪的中年人竟然便是古戈！
“您……您是古……古戈老人？”我心下惶急，一时之间竟忘了见礼，嘴上也结巴了。
这古戈“老人”样貌、神态、打扮没有一点像老人，反倒像孩童一般，表情戏谑跳脱。只见他夸张地抬起眉毛，张大了嘴道：“哇，没想到离开中原没几年，老子都被说成耄耋老人啦！”
我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快，便赶忙合十拜道：“国人多有误传，还望古大师见谅。小僧不知古大师年轻有为，如此年纪便学通百家，实是惊为天人，以致礼数不周。得罪了您老，还请……”
“好了好了，你们中原人什么都好，就是拐弯抹角的屁话实在太多。说吧，来找我所为何事？”古戈似乎对我的话感到十二分的不耐烦，眉头大皱，直接挥手打断了我。
“小僧觉星，此来，是为了‘砚池’怪病。”我不以为忤，恭敬地把我跟魏皮恩讲的话又向面前这旷古奇人复述了一遍。
古戈听罢，“嗤”地喷了口气，说道：“这怪疾日益猖獗，竟然连寺里不问世事的和尚都找到我这里来了，真是莫大讽刺……”
“还请大师为我答疑解惑。”
古戈沉吟半晌，忽地问道：“你是怎么找来岛上的？”
“小僧于海边偶遇一位名叫魏皮恩的水手，是他带我来的。”
我一提魏皮恩的名字，古戈便是一愣，哈哈大笑道：“是那小子带你来的？哈哈哈，那便好说了！”
正当我纳闷到底哪里“好说了”的时候，古戈忽然步子一沉，竟向我当胸一拳直直打来！
我惊讶万分，不知道是哪句话惹恼了这怪人，竟要对我突然发难。
一时间，我来不及细想，只能匆匆用左手一格，经年累月练习少林长拳养成的习惯，让我的右手本能地递出一拳。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跟古戈已在倏忽间拆了七八招。
我嘴里正要喊停，古戈早已轻盈一跃退出丈许，微笑着看着我。
我虽然不是丈二和尚，但一时间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古戈看我半晌还是没反应，不由得咂嘴说道：“你这小和尚当真呆傻得紧，我问你，你现在是身处中原还是海外？”
突然，仿佛被一道天雷击中，我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
没错，我现在人在海外，但刚刚与古戈交手的时候，却完全没有“砚池”病的症状！
震惊过后，更多的是迷茫。我哆嗦着嘴唇说道：“这……这又是为何？难道未廉道长所说有假？”
古戈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啧啧有声地说道：“那老道毕竟不是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
发现这怪病竟然可以完全避免之后，我高兴得无以复加，对古戈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奇地问道：“不知大师如何谈笑间便治好了这人人谈之色变的怪病？那未廉道长提到的‘鹰缩’神功，到底……”
“神功？哈哈哈，老子虽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单论武功的话可是个大大的三脚猫货色。‘鹰缩’不是什么神功，只是逃遁的法门。”
“逃遁的法门？”
“正是，你可知为什么你们彼时在万国大会上人人害病，现在却手脚无恙？”
“恕小僧愚鲁，不知。不过，有的同道猜测是西洋的主办者怕输，给我们中原武林人士在饭菜里下了毒。现在看来，确是有此可能。”
古戈扑哧一笑，挠了挠下巴，说道：“你们这群臭皮匠倒是抵得上一个诸葛亮了，真相竟被你们猜中了一半。”
我大惊失色：“什么？难道真是有人下毒？”
古戈点了点头：“不错，‘砚池’不是病，而是毒。只不过，下毒的人不是外人，而是你们自己人。”
我一听，竟然是着了自己人的道，气得一拳打在身旁的树上，说道：“岂有此理！”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可是，到底是何人所为？如果是为了独占鳌头的话，那下毒者自己应该没事才对，为什么所有人都中了毒？”
“你自己想想看，你这次出海和上次出海，不同在哪里？”
“我上次乃是乘坐官府的大船，餐食皆由官府供应；这次坐的是魏皮恩的小船，餐食是我自己化缘得来……”
话说一半，我突然一阵晕眩，感到脊背一凉，竟流出许多冷汗来。
过了半晌我才缓过神来，一开口嗓子居然哑了：“竟……竟是这样？我们出国比武，一心是为中原武林增光添彩，为何官府要用毒害我们？”
“害得本不是你们，而是那些与敌国通信的人。只不过，后来这种人太多，当官的索性便预先把所有出海的人都毒上一毒，这毒平时不碍性命，只是会手脚迟缓。然则一旦被官府发现你私通敌国，便只要一缕暗香，就可触发隐藏的毒性，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不说，且无从追查凶手。”
我听得心惊肉跳，原来之前踌躇满志的海外切磋，竟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怪不得官府海禁森严，规定出海只能乘坐官船，原来竟是为了这等勾当！”想通了一切之后，我愤愤不平地说道：“便没人反对么？如此骇人听闻的阴谋，中原九州就没一人知晓？”
古戈似乎没了初见时的顽皮，沉重地说道：“知者众，敢言者寡。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跑到这海外孤岛？”他顿了顿，又摇头续道：“况且，中原人虽多，但偏好自给自足、自娱自乐，想出去看看的人，本就是沧海一粟。”
这时候，那些因“砚池”毒而在海外受尽羞辱折磨的武林同道的脸，又一个个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气往上冲，大声说道：“我想！我不光要看，我还要让国内那些气馁的武林同胞们都知道，我们的功夫不比外国人差！”
说罢，我向古戈行了一个大礼，认真地说：“小僧恳请大师授我‘鹰缩’法门，小僧当效仿玄奘取经，将此法带回中原，发扬光大！”
古戈盯着我半晌，似是在审视我的决心，随后问道：“‘鹰缩’很难领悟，更难练习，你确定想学？”
“想，千难万苦，在所不辞。”
“就算你学会了，回去之后官府也绝不会容你大肆宣扬此事，否则恐有杀身之祸。你怕不怕？”
“不怕，我把练法编成古语写就的经书，当官的看不懂。”
古戈一扬眉，似乎被我的想法打动了。
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古灵精怪的语气，哈哈哈大笑三声，说道：“万万没想到，我古戈大俗之人，学问竟要混在大雅之书里了！”接着又自嘲似地大笑不止。
笑罢，他向岛内的方向一扬头，火红的头发犹如一簇跳动的火焰。
“跟我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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