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成为一门艺术

传统的艺术形式,无论是音乐,绘画,舞蹈,雕塑,戏剧等等,总有着十分古老的传统,他们的起源大多可以追溯到某种人类对自然或者神明的崇拜。某种意义上,他们与普通人天然就有一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很大程度上形成了人们对他们的某种天然的崇拜感。而且一个人没有办法画出两幅完全相同的画,跳出两支完全相同的舞蹈,这种唯一性使得上述的感觉进一步加强了。在数百年前,普通的民众并不能如今日一般容易的欣赏这些艺术(虽然在今天要现场欣赏一场顶级卡司的舞台演出仍旧是困难的),欣赏的群体也使得它们天然具备一种高贵性。因而,几乎不会有人怀疑舞蹈亦或是绘画作为一门艺术的合法性。而电影的诞生来自于摄像术的发展,这种依附于工业革命形成的作品,并不具备上述的特征,相反的,它还具有某种机械复制的特别属性。因此在电影刚刚诞生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认为它是一门艺术。
电影自然急切地想摆脱这种困境,于是在电影诞生的短短三十年间,就有了大量论述电影的理论作品,其中比较著名的有《上镜头性》《第七艺术宣言》《电影作为艺术》等,即使如此,电影也无法真正被主流的艺术界所认同。但是,与电影在艺术话语争夺中的冷遇不同,它深受普通民众的喜爱,这一点在整个二十世纪都是毋庸置疑的,电影毫无疑问是整个二十世纪最受欢迎的文化存在。这意味着,电影是最容易从普罗大众身上获取利益的,因此,几乎从一开始,电影就捆绑上整个二十世纪最有力的存在——资本。从来没有哪一项文化存在,可以与资本结合得如此紧密。这自然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电影要受到资本的制约,另一方面,电影拥有了源源不断的金钱来源。没有哪一门艺术可以真正脱离金钱,即使是皇室也曾因为付不起高额费用而错失米开朗琪罗的宗教雕塑。而一个26的岁电影人,却可以在好莱坞获得天价预算,去拍摄一部影片。虽然此片票房惨败,也间接导致导演后来被赶出好莱坞。但是却留下了永远伟大的存在。广泛的受众与充裕的资金,让电影在较短的时间内就有了飞速的发展。
电影常常面临这样一种指责,它被认为是一种积淀不够的存在,不像音乐,舞蹈,绘画等活动都有数千年的积淀。事实上,这种指责是很无稽的,一门艺术的发展,与社会的发展总是无法分开的,一个死气沉沉的时代,艺术是难以发展的。毫无疑问,过去的两个世纪,人类社会变化的速度,远远超过几百年,甚至近千年人类社会的变化,而二十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更是几乎重构了人类世界的秩序。这点在各门艺术的发展中也可以得到充分的印证,再近100多年的时间里,无论是音乐,绘画乃至舞蹈,它们所发生的改变都是根本性的。而电影恰恰是这样一种根本性的改变的产物。于是在经历了世界动荡与自身飞速发展的半个世纪的历程后,一位法国人与另一个法国人,在欧洲为前文提到的那部好莱坞电影打了一场笔仗,他们一个叫安德烈·巴赞,另一个叫让·保罗·萨特,那部电影叫《公民凯恩》。欧洲的知识分子,开始将目光投向电影——这个年轻的存在。五十年代末期,巴赞的第一本论文集出版,取名为《电影是什么》,在这本书的开头,巴赞就论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电影代表和满足了人类的一种什么样的渴望?他敏锐地指出,摄像术是一门再现手段,人类艺术在过去的千年里,都没有脱离对于再现自然的渴望,而摄像术真正完成了这个动作,就如同古埃及人封存木乃伊一样,我们自远古时期,就有一种对于留存住时间状态的渴望,电影毫无疑问是最接近这一诉求的存在,电影的根本动机,源自于我们对时间的崇拜,这种崇拜和渴望是深远的。诸如此类的重要论述,书中还有很多,这些论述在今天听起来,可能并不新鲜,但是在当时,可以说一举回应了电影面临的诸多质疑。这是电影史上,甚至是整个二十世纪文化史上一个重要的时刻,在那以后,电影被主流的知识分子接受,成为一门主流艺术。欧美的知识分子开始像讨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贝多芬的音乐那样去讨论电影。在战后的几十年间,这种转向是显著而深刻的,大量的哲学家和思想者都不约而同的将他们的目光投向了电影,米歇尔·福柯,德勒兹,西奥多·阿多诺,阿兰·巴丢,齐泽克,朗西埃,阿甘本。。。。如今,不仅仅在电影专业,许多知名大学的文学专业,也有专门对电影的研究项目。
在某种程度上,影像构成了我们今天的人文生态、人文环境,无论你喜欢什么艺术,你都不可避免要从摄像机的影像中去接受它,在文化传播与思想传播的过程中,影像已经可以和文字相提并论,甚至于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超越了文字。或许时至今日,电影艺术的地位正在逐渐走低,在这个更加喧哗的年代,它不再保有对社会那么广泛,那么巨大的影响力。但是它仍然是最重要的大众艺术,它是极少数的,仍然对世界上,任何一个方向、任何一个层面、任何一种空间、任何一类人群始终敞开着怀抱的文化存在。今天在电影当中,你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尚未发生的,你可以聆听最高深的、最深刻的思考,也可以参与最形而下的娱乐和追求。从这个角度上说,电影是最大众的,也是最玄妙的,因此它并不如许多人想象的那样,是一种天然就容易理解的存在,它是一门最需要学习的艺术存在,就如同苏珊·桑塔格所言:需要一种全新的感受力,它不是直觉的、感官的,而是内行的、需要刻意培养的,培养它的难度绝不比掌握和了解当代最前沿的物理知识来得简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