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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拴娃娃》(《高山求子》)——马三立赵佩茹

2023-02-17 09:03 作者:白水73  | 我要投稿

(转自网络)

甲:您倒好啊?

乙:好。

甲:老没见您。

乙:唉。

甲:您了胖啦啊?

乙:我呀?还那样。

甲:精神儿多好呀!

乙:啊。

甲:赵佩如啊!

乙:唔。

甲:你老人家呀。

乙:唉,您甭这么客气,我干吗还老人家呀?!

甲:我最喜欢您!

乙:噢。

甲:我最喜欢赵佩如。

乙:喜欢我?

甲:聪明,聪明!

乙:嗨!我够笨的!我还聪明呢!

甲:在相声演员之中啊——

乙:啊?

甲:得数你了。您的艺术水平高!

乙:您可别这么捧我。

甲:唉,不假。您的文化水平高!

乙:我有什么文化啊?

甲:不管怎么吧,您比我强。比我先强得多。我看您写字儿写得,比我好。您念书比我多。

乙:噢……您,不认字呀?

甲:嗨!

乙:认、认识吗?

甲:也不能说不认字,反正认的不、不太多。

乙:噢。念书念得年头少。

甲:哎呀,我自己呀——

乙:唔。

甲:想起来呀,我真是……惭愧。

乙:怎么?

甲:尤其我跟您一比,我简直我,更不行了。

乙:嗯。

甲:差得太远了。你说文化、艺术、社会常识、等等,全算上,哪样我也比不了你。比不了你。

乙:瞧您这捧我劲儿!

甲:不假。

乙:我有什么……我有什么艺术?我有什么文化?我有什么常识?

甲:就拿您说吧,您是底子好。

乙:唉,家里底子好。

甲:底子是真好。

乙:就是。

甲:就是帮子坏了。

乙:噢,我是破鞋呀?!什么帮子?

甲:好根,好底子。

乙:唉,我家里根底好。

甲:大概有知道的吧?

乙:唔。

甲:我可不是奉承啊!

乙:啊。

甲:决不是刷色奉承您。

乙:就是。

甲:赵佩如——

乙:啊?

甲:不简单!看这相貌!诶!你看这相貌!

乙:啊?

甲:小娃娃脸儿!啊?多精神啊!

乙:我都这岁数了我还娃娃脸儿?!

甲:唉,怎么着?!比我们强!

乙:嗯。

甲:您吃过见过,穿过戴过。小时侯富里生富里长。家里是个……

乙:反正我小时侯家里那倒是有钱。

甲:财主。

乙:唉,对对对对。

甲:趁钱!

乙:啊。

甲:趁钱。

乙:唔。

甲:那时你还,还小呢。打有你之后,你是越来越大了,你们家的日子是越来越糟了。

乙:唉,我就赶上一个尾巴,就赶上一点儿。

甲:嗨,有你之后你们家这日子——

乙:啊?

甲:一年不如一年哪。

乙:就是。

甲:一月不如一月。

乙:诶。

甲:一天不如一天。

乙:(极短的)哦。

甲:一时不如一时,一会儿不如一会儿,一阵儿不如一阵儿。

乙:你说我还活个什么劲儿?!我一阵儿都不如一阵儿了!是吧?

甲:真不假啊。

乙:反正有我以后我到七八岁就败家了。

甲:对啦!

乙:(接上句话)就完了。

甲:对啦,对啦,对啦。因为那时侯你们家呀,多少辈子都很趁钱儿。

乙:对。

甲:在有你之后呀,你就一个。独生子。独生你嘛。哥儿一个,赵佩如。

乙:唔。

甲:赵氏孤儿!

乙:啊?我这好戏啊?!《赵氏孤儿》!

甲:不假啊!

乙:啊。

甲:不假!你是老生子!

乙:老生……?

甲:老生子!

乙:这句怎么讲?怎么叫“老生子”啊?

甲:你是那个唱老生的儿子!

乙:哦,那么叫“老生子”啊?!

甲:怎么个“老生子”啊?

乙:不是,我父亲老来得的我,叫老生子。

甲:对了!对了!你爸爸那时侯有你,大概……五十……

乙:不到五十。

甲:不到五十也差……唉跟我这个岁数差不多吧!

乙:你这么比方多别扭啊!

甲:这不要紧啊,本来我也快五十了嘛!那时侯你父亲也是快五十了嘛!就这个岁数。

乙:不,不,你这比法不对,没有这么比的。反正我父亲在四十……八、九的样子有的我。

甲:看见没有?

乙:唔。

甲:是不是?四十八、九,快五十了。

乙:哦。

甲:那时侯有你。

乙:对。

甲:才有的你。

乙:唔。

甲:因为那时侯你爸爸呀,是……很信佛爷。不假吧?

乙:唉唉唉,那阵儿信。

甲:趁钱儿。

乙:嗯。

甲:赵大财主。因为那时侯没有你——

乙:嗯。

甲:你爸爸跟你妈呀,烧香啊,求佛呀,又拜佛爷,拜娘娘,拴娃娃……

乙:唔。

甲:以后,这恨不能的有你。

乙:啊。

甲:你说究竟拴娃娃这玩意儿,你说怎么会…………灵是不灵啊?

乙:不灵啊。

甲:你瞧,就是拿家里个泥人儿来啊。

乙:啊。

甲:结了婚了,有些人儿养活不了孩子,拴娃娃!拿家泥人儿来!

乙:唔。

甲:拿泥人这成不成?拿家里泥人儿来,你说这管什么事?

乙:那就能生小孩儿吗?

甲:泥人儿跟你这人,挨得着挨不着?

乙:就是。

甲:根据有理由没有?

乙:一点儿道理没有。

甲:唉,那时侯你母亲就信。

乙:可不是。

甲:你、你爸爸就信。

乙:唔。

甲:信佛爷呀!趁钱儿呀!越趁钱儿越信佛!

乙:噢。

甲:大佛爷二佛爷,家里有那个那个……那叫什么……仙家楼啊?

乙:啊,佛堂。仙家楼。

甲:院里那木头房子,那个仙家楼。

乙:仙家楼啊。

甲:仙家楼。还有佛堂。

乙:啊。

甲:有这个祖先堂。

乙:对。

甲:还有什么……祠堂!

乙:唔。

甲:烧香嘛,拜佛嘛,求佛爷嘛!

乙:唔。

甲:盼儿盼女啊,要穷就不介了。

乙:啊。

甲:穷家破业的,一间屋子半拉炕,天天儿挑着挑子出去卖烤山芋去,为难着窄的,盼孩子干什么呀?

乙:嗯。

甲:他不愿盼孩子啦。因为你们家趁钱儿!

乙:就是。

甲:你爸爸外号叫……赵百万。

乙:趁百万之富。

甲:你算算,百万之富。

乙:唔。

甲:那么有钱,没儿没女,自己难过。想起来呀,自己坐在外院儿书房。

乙:唔。

甲:你们家那时侯那所住宅呀,就甭说你们家别的地方趁的房子有多少地,那咱不管它。

乙:啊。

甲:就说你们家住这房。

乙:身底下住的那个。

甲:前后好几道院子!

乙:四道院子。

甲:你算算!这不假吧?

乙:唉。

甲:前后好几道院儿!

乙:唔。

甲:你爸爸坐在外院儿书房,自己呀闷闷不乐。

乙:嗯。

甲:一个人儿坐在那儿,对天长叹!

乙:嗯。

甲:(模仿乙父亲)“唉!”

乙:唉。

甲:“天哪!”

乙:天哪!

甲:“天——哪——!”

乙:(模仿锣鼓点儿)答仓!要唱?这还是那唱老生的那个?!

甲:没拉长声。

乙:嗯。

甲:没拉长声。说“老天爷呀。”

乙:唔。

甲:“老天爷呀。人家是怎么啦?”

乙:就是。

甲:“我是怎么了?”

乙:唉。

甲:“我这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呀?!”

乙:唔。

甲:“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呀?!”

乙:就说呢。

甲:“我怎么没儿没女呀?!”

乙:唔。

甲:“唉!想我赵老二……”

乙:唔。

甲:“在各个地方……”

乙:我爸爸是那扛房檩的赵老二啊?!

甲:啊?谁说扛房檩了?

乙:你这不是赵老二偷房檩就顶这儿了吗?这不是赵老二嘛?!

甲:你父亲行二,赵二爷。

乙:有自个儿管自个儿叫赵老二的嘛?!你说……有这路人嘛?!

甲:想我赵二爷……

乙:也没有自个儿称自个儿叫赵二爷的。

甲:“想我……”

乙:(用)“我自己”就行了。

甲:“想我赵某人。”

乙:唔。

甲:“这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乙:啊。

甲:“为什么叫我绝嗣无后?!”

乙:对!

甲:“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乙:唔。

甲:“老赵家,祖祖辈辈没做过坏事呀!”

乙:啊。

甲:“难道说到我这辈儿上就乏嗣无后了吗?!”

乙:唔。

甲:“唉!”哗————哭了!这一掉眼泪……

乙:我……我爸爸一掉眼泪就哗——两煤油桶全出来了?!有这么些眼泪吗?!

甲:也没这么多,反正有点儿。

乙:嗯。

甲:哇——掉眼泪了!

乙:瞧这路声音多好!

甲:吱——掉眼泪了。

乙:我说你甭配音行不行?没这种声音。

甲:哗——

乙:行行行,你说掉眼泪了。

甲:你说怎么掉吧?

乙:你就甭管怎么……就掉眼泪就完了。还发声干吗?!

甲:也没哭出声儿来。

乙:唔。

甲:反正自己坐在那儿啊,一个人儿闷闷不乐,自己难过,啪得儿啪得儿啪嗒啪嗒,掉了十几个,眼泪。

乙:掉眼泪的时候都数着。

甲:掉了十几个。他功夫不大嘛,大概其那意思够十来个眼泪。

乙:噢。

甲:在这个时候你们家丫鬟正到外院儿来。

乙:唔。

甲:你们家财主啊!

乙:啊。

甲:老妈子,下人。

乙:丫鬟可有的是。

甲:丫鬟,听差的,跑上房的,净听差的底下人够好几十个。

乙:三四十人。

甲:小丫鬟到外院儿一瞧。

乙:唔。

甲:揭开大玻璃窗户一看,“哎哟!哎呀,怎么啦,啊?赵老二怎么……”

乙:我说怎么还提,还赵老二呢?

甲:她心里说,心里说啊!

乙:她心里说你干吗说出来呀?你可说出来了!

甲:噢,她心里说,她说,“哟。”称“员外”。

乙:员外。

甲:对对,称你父亲“员外”。“哎哟”,说“员外呀,怎么一个人坐在外院儿书房,闷闷不乐?(乙:唔。)怎么泪流满面哪?(乙:啊。)这是因为什么呀?(乙:就是。)噢,不免我赶紧到内宅给安人送信便了。”(模仿)

乙:我们家人有什么毛病啊?我们家的丫鬟没事儿都这样?!吃饱了撑的这是?!

甲:啊?她走道儿稳当啊!

乙:稳当你带这身段干嘛?!

甲:噢,说赶紧给安人送信。

乙:嗯。

甲:转头要跑。安人是谁呀?

乙:我母亲嘛。

甲:对了!那时侯管你母亲得称呼“安人”。

乙:安人。

甲:唉。不称“太太”。

乙:唉。

甲:称“安人”。

乙:嗯。

甲:把安人请来!打内宅,把你母亲请出来。

乙:噢。

甲:四个丫鬟搀着你妈!

乙:四个丫鬟?

甲:四个。

乙:四个丫鬟都谁呀?

甲:春梅、腊梅、烟煤、硬煤。这四个人。

乙:哦,冒着烟儿就进来啦啊?!

甲:没有烟梅,没有烟煤!

乙:也没烟煤也没硬煤。

甲:我、我忘了她们都叫什么名字了!反正都是这是这个春梅、腊梅啊……

乙:唉唉唉。

甲:梅香啊,秋香啊,秋菊,甭管是什么吧,反正四个人。四个人搀着。

乙:啊。

甲:少了不行,搀不动。

乙:噢,非得四个人搀着?

甲:唉。

乙:少了还不行?

甲:搀不动啊。

乙:噢,对,也难说,我母亲呀,是缠足。那脚又小……

甲:不是!

乙:……你没人搀着她……

甲:不是小脚儿,不是小脚儿。

乙:那干吗四个人搀着呀?

甲:没腿。

乙:……噢,四个人抬着"肉轱辘"出来啦?象话吗?没腿啊?

甲:有……有假腿……

乙:哎,有假腿还是没真腿?

甲:有一只真腿。

乙:哦有一只真腿还一只假腿?

甲:有两只真腿,两只假腿。

乙:噢,四条腿儿啊?你妈才四条腿啦!

甲:几只真腿,几只假腿?

乙:两只真的,没假的。

甲:没有假腿,都是真腿。也不用搀着,四个人搀着?你无论多阔啊,趁钱儿,派头儿,有派头儿也不能四个人搀着。四个人搀着一个,那怎么走啊?

乙:那怎么迈步?

甲:前边儿俩后边儿俩,那挡着腿。当间儿那走不了了。

乙:啊。

甲:跟着!

乙:唔。

甲:丫鬟跟着,伺候着。

乙:嗯。

甲:你妈来了啊。

乙:啊

甲:你妈到这儿一瞧,瞧见了你父亲在这儿坐着,你妈来了。说“哟!”

乙:哟。

甲:你妈走道稳当。

乙:噢。

甲:你妈长得漂亮。

乙:漂亮。

甲:嗬!你妈外号儿叫“大美人儿”!

乙:是啊?

甲:嗬!长得漂亮!

乙:啊。

甲:那时侯你母亲哪,在个三十一、二,三十二、三,那个样。

乙:哦。

甲:个儿不高,不矮,细眉毛,大眼睛,鼓鼻梁儿,小嘴儿,细腰乍背,扇面腰。脚也不是缠足,不是天足,瘦脚板儿,薄脚面儿,没糨子、没岗子,没孤跟、没毛病……长得厮称哪。

乙:唔。

甲:长得厮称!你妈来了。“哟!”

乙:唔。

甲:“哟!”

乙:唔。

甲:(模仿猫叫)“呦——!”

乙:怎么了这是?

甲:踩猫尾巴了。

乙:瞧这寸劲儿!这猫也跟着裹乱!

甲:(模仿猫叫)“呦——!”瞧见猫,“走!”轰出去,把猫踢开。说:“哟。”

乙:哟。

甲:(俯视状)“员外,(乙:啊。)员外,(乙:唔。)为何啼哭,愁眉不展?”(乙:啊。)(仰视状)“安人哪,(乙:唔。)安人哪,你倒反来问我……”(俯视状)“员外,你有什么事,因何如此这样?”(仰视状)“哎呀!”

乙:我说你这象话嘛?!你这象话嘛?我爸爸这么矮的个儿啊?!我妈这么大个,这么说啊?你说这两口子怎么配合来着?!一个说话得这样?一个说话得这样?这什么身量这是?!

甲:我没说个高个矮啊?

乙:你瞧你这说劲儿的!你这说劲儿的!(模仿甲刚才的动作)“哎呀,安人哪!”“哟,员外。”

甲:对对……都个儿差不多吧!个儿都差不多。

乙:说话得这么看人。

甲:噢,平着看人。说“员外,(乙:啊。)每日欢天喜地,(乙:唔。)今日因何愁眉不展?”(乙:对。)你爸爸说,“唉……(唱)"非是我这几日愁眉不展,有一桩心腹事……”

乙:(打断)哎,怎么又改了唱……还是那唱老生?

甲:想起这出戏来了。

乙:到这会儿犯戏迷了!

甲:说是“安人哪!”。

乙:唔。

甲:“安人哪!”

乙:啊。

甲:“我来问问你——”

乙:唔。

甲:“我把你娶出来多少年了?”

乙:“娶出来”像话吗?这都不象话!娶……打哪儿娶出来啊?!我把你“娶过来”!

甲:噢对对对,娶过来,娶过来。

乙:唉。

甲:“我娶你多少年了?”

乙:唔。

甲:你妈说:“哟,(乙:哟。)你娶我呀,有……十年了吧。”

乙:唔。

甲:你爸爸说:“着啊,着啊,着啊着啊!你给我生一儿啊养一女呀?”

乙:是!

甲:哎!这句话把你妈惹恼了。

乙:我妈就不爱听这话。

甲:压根儿没生养过嘛!

乙:就是。

甲:只要一提,谁家谁家没生养,你妈一听这话,当时就不理他。

乙:诶。

甲:一听你爸爸,直截了当地就这么问——

乙:唔?

甲:你妈不愿意了。一个轱辘车——

乙:怎么讲?

甲:翻儿了!

乙:那还不翻儿?!

甲:兔儿爷粘金——

乙:怎么讲?

甲:绷脸儿了。

乙:对。

甲:兔儿爷上摊儿——

乙:怎么?

甲:卖了。

乙:就是。

甲:兔儿爷折跟头——

乙:唔?

甲:窝犄角了。

乙:诶。

甲:兔儿爷过河——

乙:是。

甲:一滩泥了。

乙:对。

甲:兔儿爷转身……

乙:你哪儿这么些俏皮话?!

甲:我想说两句俏皮话儿嘛。

乙:有这么些兔儿爷嘛?!

甲:说:“哟!可了不得,可了不得!”

乙:啊。

甲:“天爷爷,天爷爷。”

乙:是。

甲:“我们清晨早起。”

乙:唔。

甲:“是头也不梳,脚也不裹。”

乙:唔。

甲:“前厅跑到后院,这后院跑到前厅。”

乙:噢。

甲:“我为的谁呀?我为的谁?我为的谁?为的谁为的谁为是谁?”

乙:你呀?你为那海和尚。怎么把《翠屏山》也想起来了?

甲:想起这出戏来了。爱唱戏。

乙:老两口子都戏迷!

甲:说“要儿要女呀——”

乙:唔。

甲:“你得修好。”

乙:对!

甲:“你得求佛!”

乙:唉。

甲:“你得积德!”

乙:积德。

甲:“你还得积。”

乙:唔。

甲:你爸爸说,“我还得积?”

乙:啊?

甲:“哎呀,我天天儿净倒缸,谁给挑着卖去呀?”

乙:噢,我是酸菜呀?上我们那儿渍(此处音积)酸菜去了!

甲:怎么了?

乙:积儿积女积德。

甲:本来你爸爸就信佛爷。

乙:就是。

甲:净爱求佛爷。

乙:唔。

甲:让你妈这一说呀。

乙:啊。

甲:更得了。

乙:唔。

甲:花钱!

乙:是!

甲:求佛爷!

乙:对!

甲:什么叫大佛爷小佛爷,什么庙,不管是哪儿,全烧香!

乙:唉。

甲:满都到一趟。你妈为你不容易。

乙:不容易。

甲:嗬!你妈为你是上那个……丫髻山。

乙:丫髻山,我妈去过。

甲:五台山。

乙:去过。

甲:翠屏山。

乙:去……没有!

甲:什么翠山,那叫什么翠山?

乙:哪儿?什么翠山?京西——

甲:啊?

乙:妙峰山。

甲:唉,对对,京西妙峰山。

乙:哦。

甲:妙峰山,妙峰山几儿开呀?

乙:四月初一开。

甲:四月初一。你母亲多咱会儿去的知道吗?

乙:不知道。

甲:三月二十八!

乙:三月二十八……哎哟,怎、怎么提前好几天就去了。

甲:唉,早去。

乙:那干吗呢?

甲:早去。为孩子嘛。

乙:噢。

甲:为了求子嘛。为赶那头股柱香。

乙:噢,要烧那头一股香。

甲:妙峰山的香,你去的多早,你烧不上头股香。

乙:唔。

甲:四月初一开庙,早晨那儿一开庙门,得,你瞧吧,大香炉里,那儿就有了,有烧香的了。

乙:反正有人烧头一股。

甲:谁烧上了?

乙:唔?

甲:你甭管是谁,你去多早,你赶不上头股香。

乙:噢?

甲:这得提前早去。

乙:对!

甲:不在乎花这钱嘛!

乙:多花钱也什么在乎呀!

甲:赵大财主,赵员外,在乎钱不在乎?

乙:不在乎不在乎。

甲:花个钱算什么,提前早去!

乙:啊。

甲:你妈这出门儿,麻烦啦。

乙:怎么了?

甲:因为你母亲轻易不出门儿。

乙:唔。

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乙:对。

甲:今天要出门儿。

乙:哦。

甲:得梳洗打扮,得拾掇拾掇。

乙:就是。

甲:就你妈这梳妆楼、化妆室就好几间。

乙:就是梳头的地方。

甲:啊,屋子。

乙:唔。

甲:化装室。

乙:啊。

甲:梳妆楼。给你妈梳头,嗬,讲究!

乙:啊。

甲:给你妈梳头的人多啊。

乙:唔。

甲:四个老妈子俩丫鬟,一个外国人。

乙:啊?要外国人干吗?

甲:外国人,外国人画样子,画样子。

乙:这梳头先画样子?

甲:唉,当然啦。

乙:讲究。

甲:那梳头,那头梳得好呀。

乙:唔。

甲:一把头、两把头、八字头、美人头……你妈不梳。

乙:就是。

甲:单要梳这么一路——

乙:什么头?

甲:火车头。

乙:火……这脑袋有梳火车头的吗?

甲:火车头那么那么……亮。

乙:火车头准亮吗?

甲:火车头那么……那么大个儿。

乙:有那么大地方吗?

甲:火车头那么……那么黑!

乙:你甭说那火车头。那就叫美人头。

甲:美人头。

乙:哎。

甲:你妈搽粉讲究。

乙:讲究。

甲:窝头(?)粉、银锭儿粉分、鸭蛋粉不搽。

乙:就是。

甲:单要搽这么一脸——

乙:什么粉?

甲:团粉。

乙:好嘛!勾芡来啦?!

甲:那叫?

乙:那叫团龙粉!

甲:团龙粉,对。

乙:哎。

甲:你妈使油讲究。

乙:讲究。

甲:桂花油啊,生发油啊,玫瑰油啊,牡丹油啊,瓣儿兰油啊不使,单要使这么一路——

乙:什么油?

甲:那叫……煤油。

乙:好嘛,您瞧这味儿!倒这么一脑袋“煤油”。

甲:煤油,煤油味儿的那种油!

乙:就非爱这煤油。

甲:不是,唔……拿煤油瓶子盛的那种油。

乙:这不倒霉嘛,非拿煤油瓶子装。

甲:没有味的那种,什么味也没有的那种油。

乙:噢,倒点儿凉水,那你使它干吗?

甲:你说什么油吧?

乙:玫瑰油!

甲:玫瑰油!嗬!那就甭说了。穿着打扮化妆品啊香粉哪,还讲究的过你们家?

乙:就是。

甲:穿衣打扮一套新衣裳。门口儿套车。

乙:嗯。

甲:家里自己有车棚。

乙:就是。

甲:有马号。

乙:啊。

甲:出门儿讲坐车!那时侯你们家出门儿坐什么车?轿车。

乙:啊,轿车。

甲:轿车还记得吗?

乙:大鞍车嘛。

甲:轿车。

乙:啊。

甲:就跟赶大车那个车是差不多。

乙:唔。

甲:当然比那新了。带篷子。

乙:对。

甲:篷子……上边儿是个半圆形的。

乙:啊。

甲:两边儿有小窗户,头里有帘儿。

乙:唔。

甲:里边儿大草垫儿,有棉垫儿,毡垫儿,厚,又缓和又舒服。

乙:唔。

甲:嗬,家里自己有车。多少辆?

乙:啊?

甲:不是一辆。十辆大车都套好啦。

乙:唔。

甲:轿车,新的,丫鬟,老妈子,下人,听差的跟着十好几个。都等门口儿上车。

乙:噢。

甲:街坊邻居们一瞧啊,嚯,老赵家啊,赵大财主,赵太太出门儿。

乙:唔。

甲:烧香去,看看。

乙:啊。

甲:看看。赵太太漂亮。知道你母亲长得好看。

乙:就是。

甲:因为你母亲轻易不出门儿。

乙:唔。

甲:知道好看,什么模样,没见过呀。

乙:都没瞧见过呀。

甲:今儿一瞧出门儿,那借这机会瞧瞧去!

乙:噢,都瞧瞧去。

甲:一传俩、俩传仨、十传百、百传千,好,千儿八百口子在门口围着。风不透雨不漏。

乙:嗬!

甲:呆会儿等了片刻之间,一瞧你母亲,嗬,打后院儿来了。

乙:噢。

甲:好!出来了!怎么样?!看!没白等这功夫吧?!

乙:唔。

甲:怎么样?好!好!

乙:唔。

甲:画上的美人儿也就这样了!

乙:啊。

甲:仙女儿临凡你说谁看见了?

乙:就是。

甲:真是。

乙:唔。

甲:有福气。好!大伙儿瞧的是目不转睛。

乙:噢。

甲:你母亲,嗬!人儿长得漂亮,穿得也讲究。

乙:哦。

甲:走道儿又利索。嗬,又风流。

乙:哦。

甲:姿势又好看。(学)……啊?

乙:这儿下蛋哪是怎么着?

甲:谁说下蛋了?

乙:你这儿找鸡窝呢你这是?这是我母亲这么走道嘛?!

甲:哪能这样啊?

乙:你这什么身段这是?

甲:要这样,砸了!

乙:就是。那谁看了半天就这样出来了?!

甲:要这样不让人把大牙笑话掉喽啊?

乙:就是。

甲:那怎么能好看呢还漂亮?你妈走道儿稳当。

乙:唔。

甲:丫鬟跟着,伺候着。

乙:啊。

甲:你妈出来。大伙一瞧,好!丫鬟一掀车帘儿。

乙:唔。

甲:一打车帘儿,你妈往前紧走了几步,垫步拧腰,“噌!”(作身手矫健状)上车!

乙:我妈还有这种功夫?!您这是《三侠剑》里的事。垫步拧腰“噌”就上去了?

甲:上车快呀!

乙:没听说。

甲:快呀。

乙:得搀着上去。

甲:好!老妈子丫鬟都上车了。走!

乙:啊。

甲:开车!

乙:赶车的跨车沿儿,(驾马声)驾!哦!哦!(火车声)各当各当各当各当——嘟嘟嘟嘟咕嘟咕嘟——(汽车喇叭声)嘀嘀——呜————(火车启动声)库哧库哧库库库库————(火轮汽笛声)呜————

乙:我说这是什么车呀?又汽车又火车又火轮,我说这是坐的什么去的这是?

甲:轿车呀!

乙:轿车你这都是什么呀?这火车跟这火轮怎么回事儿啊?

甲:你们住的那地方前面是车站,旁边儿那是码头。

乙:你说我们家在哪儿住着这么热闹?!

甲:到妙峰山啊。

乙:唔。

甲:家下人都早就伺候好啦。

乙:早去。

甲:给打下公馆,让那儿休息。

乙:对。

甲:你母亲一下车,你妈一瞧啊。

乙:啊。

甲:要“拜香”。

乙:噢,“拜香”。

甲:求子心盛。

乙:嗯。

甲:“拜香”懂不懂?一步要磕个头,磕到山顶。

乙:打下磕上头去?

甲:哎。

乙:哎呀,这可真不容易!

甲:是啊。她打算这么办,她也就这么一说啊。

乙:啊。

甲:你们家那老妈子,下人跟着呢,能让她这么做?

乙:就是。

甲:让你妈一步一个头啊,磕上山去?

乙:啊。

甲:走着?底下这老妈子、下人怎么办呀?

乙:也得走着。

甲:也得跟着。

乙:唔。

甲:那哪儿受得了?你们老妈子说:“哎呀,安人哪!(乙:唔)既然咱们来到,咱们是虔心已至,咱们并不是游山逛景。(乙:噢。)给您预备二人轿、爬山虎,我们坐二人轿,娘娘不怪(乙:唔。)。”要坐二人轿,爬山虎。你母亲一想:(学吆喝)“烧饼茶鸡蛋!”

乙:我母亲做买卖来了?

甲:不是。那赶庙会,做买卖的吆唤。

乙:你怎么把零碎儿都搀在一块儿了?!怎么这么乱呢!这是什么我都听不懂!这是卖茶鸡蛋的吆喝?

甲:对了。

乙:嗬!

甲:你妈一想,好啊,还是坐二人轿好啊。

乙:啊。

甲:几十个二人轿,爬山虎抬着,抬着你母亲,抬着你父亲,丫鬟老妈子下人都坐二人轿,到山顶。

乙:唔。

甲:到山顶跟别的烧香不一样。

乙:怎么?

甲:你们家趁钱儿啊!

乙:啊。

甲:你爸爸捐多少钱?

乙:啊?

甲:就写布施就写一千块钱。给这庙。

乙:唔。

甲:一千块,写上了,给庙里和尚。到禅堂落座,喝茶!

乙:唔。

甲:等你母亲烧香的时候,佛堂,那大殿,要止静。闲杂人等,全走!

乙:噢,闲人不要?

甲:哎,不是“净山”。要说净山你们家还不敢。

乙:嗯。

甲:净山?山上满不要人,全哄下山去?

乙:咱们那会儿也没那势力。

甲:只是大殿里。

乙:唉。

甲:暂时不要人。

乙:唔。

甲:都在外头等着。就你母亲,跪那儿烧香。

乙:啊。

甲:点着了香,说“老娘娘在上。”

乙:唉,娘娘在上。

甲:“我——缺门德氏在下……”

乙:唉,这是什么……什么……

甲:“您哪……”

乙:你妈才缺德啊!

甲:嗯……“赵门德氏在下。”

乙:赵门德氏象话吗?

甲:赵门……罗氏,赵门何氏……赵门格氏……在……

乙:他非找这种姓!

甲:赵门……赵门什么氏?

乙:赵门马氏。

甲:……怎么回事,那怎么怎么赵门马氏啊?

乙:唉,我舅舅是马德禄,(对观众)就是他父亲。我舅舅是他父亲,我们表兄弟。

甲:没有。

乙:只要我们家事他知道得这么清楚哪,我们表兄弟!

甲:没有赵门马氏。

乙:啊?

甲:干脆不提什么门什么氏得了。

乙:这他、他不提了?!这不提了!提赵门马氏打这儿就不提什么门什么氏了!

甲:“什么门什么氏在下。”

乙:啊。

甲:“您赏我们一个长命之子。”

乙:对!

甲:“我们要重修庙宇,塑画金身。”

乙:噢。

甲:你们家说得起。

乙:说得起。

甲:修修庙,给佛爷换换陶,添、刷刷金。在乎吗?

乙:不在乎,那花多少钱?

甲:啊。你妈烧香。

乙:唔。

甲:一举香,递给丫鬟,丫鬟递给老和尚,稳在香炉里。

乙:唔。

甲:你妈跪那儿磕头:"咚—咚—当!"

乙:唉唉。

甲:好!得!

乙:我妈这脑袋是铜的呀!

甲:谁说铜的啊?

乙:“咚—咚—”这磕头就这声音吗?

甲:老和尚打磬哪,“咚—咚—”

乙:他又把两挡子事儿搀一块儿了。你说打磬你说磕头啊?

甲:拴娃娃。你妈爱哪个娃娃,哪个就是你。

乙:对。

甲:高娃娃、矮娃娃、胖娃娃、瘦娃娃,全不爱,一瞧你在桌底下趴着呢。

乙:我桌底下去了。

甲:嗬。你妈爱你,说“这孩子不错。这是我的儿,是我的孩儿!唉我喜欢这个娃娃。”

乙:唔。

甲:把你抱起来了。赶紧交给丫鬟。丫鬟拿块红布。

乙:噢。

甲:把你赶紧包起来。老和尚说:“母子有缘,长命百岁!”

乙:嘿。

甲:这要香钱。哗——撒一把钱。

乙:噢。

甲:这还不算,另外你爸爸又拿五百块钱,给和尚。

乙:哦,给一千他又给五百?

甲:唉。

乙:这五百干吗哪?

甲:念经。

乙:念经?

甲:唉。

乙:我不懂。拴娃娃干吗还念经呢?

甲:念这个《如意求子金刚经》。

乙:噢,《如意求子金刚经》。

甲:嗬!这和尚会念这个。

乙:这经怎么念咱没听过。

甲:好几个和尚呢。法空、法广。

乙:唔。

甲:(法)发油、(法)发蜡……

乙:噢。

甲:这几个。

乙:连(法)发蜡都来了?

甲:我不知道和尚叫什么名字。

乙:那你就别,你不知道你甭胡给他起名字!

甲:和尚这么一念。

乙:噢。

甲:你妈跪在那儿。和尚。

乙:唔。

甲:“起。(学)道场成就,赈济将成。斋主虔诚,上香设拜,坛下海众,举扬圣号,苦海滔滔孽自召,迷人不醒半分毫,世人不把弥陀念,枉在世上走一遭。施得功德,再惹茗香,再伸召请,召请亡灵来赴会,趁此上莲台。一心召请啊哎——远观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施得功德,再惹茗香,再伸召请,召请钦封蹬死狼、踹死狗、压死耗子,踢死猫,此夜今宵来受甘露法食。哎………”

乙:(发狠地打甲头)这都什么呀这是!你这都……(又打甲头)

甲:念完经打和尚!

乙:噢,这“念完经打和尚”他用到这儿啦!这是求子啊?还是“接三”哪这是?你这是“接三”念的经,都跑到这儿念来了?

甲:那人念的不是这词儿。

乙:那你干吗念这词儿啊?

甲:我不会别的,就会“接三”。

乙:这不倒霉嘛这不!那你就别念哪!

甲:念完《求子金刚经》。

乙:啊。

甲:你母亲烧香拜佛,回到家去。

乙:唔。

甲:以后怎么样?

乙:啊?

甲:你妈怀胎有孕,有你了!

乙:有我啦?

甲:有你了。

乙:噢?

甲:你妈肚子越来越大。(开始模仿)

乙:唔。

甲:越来越大。

乙:噢。

甲:越来越大,肚子越来越大……

乙:啊。

甲:哎呦!哎呀!嚯!

乙:怎么了?

甲:嚯!你妈摸不着肚脐眼儿了。

乙:你别挨骂了!


《拴娃娃》(《高山求子》)——马三立赵佩茹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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