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core.残核

*上篇《疑症》没写尽兴，一时兴起（填坑，继续整点神经质文

*230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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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着糊在墙上的劣质年历，红色的纸张不知道用了什么颜料，暴露在空气中逐渐被氧化。彼时从路边阿姨手中接过时鲜红的新春的喜庆早已不见，如今大半日期划去，剩下的时间看起来和暗色的纸张一样单薄，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像我的生活一般急转直下。

        这是我失业的第六个月。

        回想起来，那时我还被寄予厚望，无论是作为职场新人，或者仅仅是一个路人。其实像这种印着年历的传单，根本不愁发不出去，老太太们喜欢这种免费且有用的东西，也乐于一次性多拿几张，亲戚、朋友、邻居，人手一份。就像即使是从同一所大学里走出来，总有人不用担心在突如其来的经济冲击中失业，他们有千万条退路，或者本身能力超群。而我正努力把滑进夹缝的硬币扣出来。

        一角的硬币，大约3克，相当于0.06个鸡蛋。硬币在现在已经不多见，如果我不是“常见的大多数人”眼中总是揣着现金的怪人，我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副跟它斗智斗勇的狼狈模样。

        为了维持现状，至少不给房东添麻烦，我的兼职经验直线飙升，当然，还有投出去的简历数量。要学会包装自己，至少简历上不要太过平淡，即使如此那一张张纸仍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或许这并不稀奇，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失业，信息时代经济危机来得更加猛烈，摧枯拉朽，人人自危。没有公司愿意再招一个累赘，就像决定让我离职时一样干脆，大家都有统一的默契。我所拥有的资本是年轻。年轻，意味着我有更多的时间来等待，熬过去，成为少数的幸存者。

        当然，这是屁话。

        把希望寄托在明天是我仅有的天真，天真地以为职场中的正直比能干两杯酒来得有用。

        我决定下楼去。空空荡荡的厨房里没有食材支撑我应付掉今天的晚餐，索性不吃是下下策，半夜会饿醒，让本就脆弱的胃再添新伤，昂贵的医疗费接踵而至，任何时候医生总能赚个盆满钵满。

        从单元门口到便利店的距离并不远，但每次通过这一段路总是需要我莫大的勇气。任何地方，大妈们仿佛都能自成一个群体，刀锋似的目光洞察着周身的一切：楼上的老刘一把年纪了还没结婚、楼下的老赵捡破烂买了套房子、隔壁的小李一个月换了三个男朋友天天夜不归宿……时不时的，她们也谈论些别的事，或者感叹两句现在的钱不好挣。

        在这个修罗场上，我可能毫无隐私可言。大到我被踢出公司成为失业大军，小到幼儿园尿裤子那档子事，她们都能打听得清清楚楚。

        我害怕，惧怕，甚至可以说是闻风丧胆。戴着口罩的我快速从打量的视线中穿行而过，不希望激起更多的关注。

        人总得为自己的某些习惯付出代价。

        幼年在托儿所的经历让我坚信，多引起大人的关注就能得到多一点的偏爱，阿姨们喜欢爱笑的有精气神的孩子，而我扮演着那个受宠爱的角色。之后我终于进入小学，班主任是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严肃，负责任。在他眼中，我马虎，调皮，还爱告状。因此，当我告诉他班级里确实存在的霸凌时，我清楚地看出了他的不信任——他只当是小孩子的玩闹，因为我一向喜欢为了达到目的而夸大事实。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狼来了的故事的真正含义，而且如我所愿，我终于当了一次主人公。

        那段记忆我几乎不愿意记起，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痛苦。我不明白，但好在如今我终于跨过了成年的门槛，并荣耀地步入社会的坟墓。

        泡面是独居生活最好的伴侣，因为够方便，害怕营养不均衡就加菜加蛋。只是不敢多吃，会反胃。出门时举步维艰，仿佛有千万只眼睛盯着我，回屋反而脚下带风。

        “看吧，你们尽管看吧，一袋泡面而已，我犯了什么罪？”我想。

        楼梯仿佛是灾难袭来时的求生通道，我三步并作两步，狼狈地转过最后一处弯，钥匙串突然从手中滑落，和地面深情拥抱，沉闷的声音宛如丧钟。

        我弯下腰拾起它，眼睛却黏着窗户外。直起腰，视线下移，5楼，不算高，但是坠落必死无疑。内容物会飞溅。垃圾车开进来，停在正下方。或许我可以努力一把，再向前一点，刚好栽进垃圾桶里，反正一了百了也嗅不到气味。但是会吓到别人。算了，泡面还没吃。

        我跌跌撞撞地挤进门，熟练反锁。

        现在，对我而言最难的三件事是：活着，死去，改变。

        我想起大学时期某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公园的长椅上，那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跟我谈起草地上零散的几株蒲公英。阳光下他飞扬的神采让人难以直视，仿佛稍微靠近就会玷污其纯粹。他说他朋友曾在这里吹散过一株蒲公英，或许这就是当时留下来的种子。他称之为希望。提到他那位朋友时，他笑容更深了几分，面上似乎有浅浅的红晕。

        这段偶然的闲聊就此打住，一般来说这会是我们唯一一次缘分。而事实上，下次再见到他，是朋友圈内转发的不明源头的筹款。最终他死于车祸的重伤不治。

        我的初恋死去了，带着我的爱情死去了。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告白是件蠢事。更何况要怎么表达才不唐突？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你周身的气氛我很怀念？这么说太奇怪了。我知道他像谁。零散的幼年的记忆告诉我，那个会送我去幼儿园的高大身影，那个叫做父亲早早地撇下我不知活在何处的人，和他给我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可也不至于上来就说：你的气质像我父亲，我喜欢你。这么说就更奇怪了。

        时间给出了它的方案，现在我不必烦心。总之是见不到了。

        这或许是件好事。将不适的情绪卷起来，折叠，深深地埋在某处。我开始沉迷于学习，偶尔的胡思乱想可以通过睡眠排泄出去。那段时光我应当是很快乐的，不需要考虑别的事情，仅仅是输入指令，再按照既定的程序执行。可是从那以后我再没能在梦里有片刻放松，深夜每一个长梦里都伴随着嘶吼，黎明时醒来忽略掉余念，当做无事发生。回想起来，最后一个清晰的梦境，是我在某个不知名的人的怀里恸哭。

        可梦是假的，我也不能容忍有谁来占据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是自由的，我告诉自己。我可以活着，虽然也脆弱到随时可能会死去。

        就这样吧，水蒸气升腾，我吞下一口泡面，即使已经煮了很久依旧哽在咽喉。就这样吧，明天醒来，总会有办法。我对自己说。

paralia

2021.11.30-202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