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批判——窗帘

一
墙能够区分两个空间,这种区分一旦产生,除非拆掉房子,否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保持不变;窗帘也能够区分两个空间,但这种区分却是灵活的,取决于窗帘的开启或关闭。
窗帘似乎是软的墙。
墙能遮光,窗帘也能;墙能保温,窗帘却只能挡挡风;墙能隔绝噪音,窗帘对此则爱莫能助;光、热、声音,窗帘只占据了一样。
窗帘是阉割了的墙。
筛子能滤过石子,纱布能滤过豆渣,细菌滤膜能滤过细菌,细胞膜能滤过分子;电镜能看见病毒,显微镜能看见细胞,放大镜能看见蚂蚁,望远镜能看见星星。细胞膜不会嘲笑筛子,望远镜也不会嘲笑显微镜。因此窗帘在墙面前,也用不着自惭形秽。
不完整不意味着卑下,不全面不意味着无能。墙要面对严寒、烈日、噪音,窗帘则只属于光。
二
墙附着于地面,窗帘则依赖于窗帘杆;墙依赖引力,窗帘却要克服它。农民属于土地,渔民属于大海,城里人则属于水泥。
窗帘有棉的、有麻的、有铁的,墙则多半是砖石。窗帘会腐朽,墙也会腐朽,可是窗帘腐朽的速度远快过窗帘。一间新屋,窗帘和墙的出生时间不超过两年,百年后,墙还在,窗帘却已经糟了;同年生的人,出生时间相差也就几个月,几十年后,有的人还活着,有的人却只能活在记忆中、影像里。
墙和窗帘都会脏,墙脏了几年才刷一次,窗帘不多久就要在洗衣机里甩个不停。摩擦和震动清洁了窗帘,也消减了它的寿命。在寿命上,窗帘原本就先天不足,还要额外承受洗濯的磨难;有些人天生就孱弱,命运还要加给他诸多考验。
“本质”、“宿命”、“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他们说。似乎是这样的。
从根本上讲,窗帘隶属于墙,毕竟窗帘杆都是钉在墙上的;可无论百叶帘、卷帘、还是垂帘,都和墙保持着一定距离。农民工大学生都坐地铁,哲学家疯子都读尼采,可他们之间还是有天壤之别;虽然判若云泥,可总有什么能把天壤之别的两样东西拉近。人爱着人、人和人做着爱,可他们仍然是两个;两个分别的人,也可能因为爱相与为一、难辨彼此。
窗帘不伤心。
三
窗帘、床单占据了大部分视野,决定了整个房间的和谐与否,一幅不合适窗帘能坏掉一整个房间;墙的面积更大,可只要五面墙都是一个颜色,便无所谓好看难看。
窗帘只占一面墙,对于房间,它就是一位客人;墙满眼皆是,对于房间,它就只能充当背景。少,因而得到额外关注,这是视觉的生理学。
窗帘是幸运的,如果它和墙搭配得宜;墙是不幸的,如果它和墙风马牛不相及。
四
窗帘有软有硬,动物有软有硬,人有软有硬。动物硬叫凶猛,动物软叫温顺;人硬叫刚,人软叫怂;人硬叫莽,人软叫柔。
道德判断对窗帘和动物不适用,而为人所独有。这是人之幸,也是人之大不幸。人能获得超然的感觉,能成神成圣、俯瞰众生;人也能成疯成魔,在良心的谴责里自甘堕落、苟延残喘。
不说话,无谓快乐悲伤,静默地承受风、承受阳光、承受水的濯洗。这样看,窗帘近乎佛,树也是。

(题图:Felix Gonzalez-Tor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