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终焉
第二次月面战争，终究还是结束了，它有一个轰轰烈烈的开始，最终结束的却有些虎头蛇尾。
在月都的观察者视角看来，当那艘巨大的战舰降临月面上空之后，它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与下方的月都军队，妖怪军队，还有所有的战场痕迹，战死军人的遗体，散落的种种武器装备，一起消失了。
悖论引擎启动之后，半径十公里内的月都军人全都被冻结在了时间里，月面远征军要做的，仅仅只是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悠哉游哉的把战场打扫完毕，然后就像列队游行一样，登上运输机，离开月面。
而当领航星号启动亚空间引擎，准备跳跃离开时，搭载着幽幽子的炮艇机堪堪在机库内停稳而已。
属于士兵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失去战友的悲伤虽然苦涩，却完全无法掩盖胜利的喜悦——战斗越艰苦，胜利就越甜蜜，虽然还没有与月都亲兵正面抗衡的实力，依靠扎实的炮火支援和超越月都军队数代的战术思想才能赢得胜利，难免有些取巧的成分。
但是，在取得胜利的种种要素中，坚韧顽强的作风，不怕牺牲的勇气，同样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否则，月面远征军是根本撑不到空降舱突袭的那一刻，就会被彻底打散，分割包围歼灭掉的。
更何况，有勇气在战场上喊出“向我开炮”的军队，古往今来，又能有多少支？
除了沈文所部还成建制逃出去了一部分兵力和军官之外，都久亲王带出来的三支军力，除了零星跑散的小股散兵之外，可以说是被彻底歼灭在了月面上，而都久亲王的一万本部人马，由于攻入月面远征军的阵地太深，时间静止发动之后，被全部笼罩在控制范围之中，一个都没能逃出去。
虽然按照高璟的计算方法，这些战果不能计算到正面作战当中月面远征军的歼敌数量上去，但是毫无疑问，战报上可以把这部分数字加上去，而月都的高层，同样会为了将近四万多人再带几个军将，一个掌军亲王的可怕损失，头疼很长一段时间。
不算兔子炮灰的阵亡数量，在与月面远征军的正面交锋当中，月都军队付出了足有两万七八千人的巨大损失，而如果不是都久亲王最后率领本部人马的决死突击，妖怪军队的伤亡数字甚至可以控制在一个低的惊人的水平，但是就算是加上了最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造成的那部分损失，正面作战的交换比依然达到了令人咋舌的一比十——妖怪们的伤亡，统共只有三千出点头的样子。战死了两千多，还活着的无论是轻伤还是重伤，只要剩下一口气，领航星号的医疗设备都能把他们从三途川边拉回来。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老兵永远是一支军队最宝贵的战略资产之一。
至于剩下的战果，还有开幕轰炸时成建制歼灭掉的乾字第三十六号基地驻军，那都记在舰炮账上，没有算进月面远征军的交换比。
战舰的兵舱内洋溢着士兵们的欢声笑语，他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返回幻想乡之后，他们都将成为资深的老兵，如果愿意继续留在军中服役的，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升官发财——提升军衔，成为下一步扩军时的种子与骨干，而他们的战功也将换来丰厚的奖赏。
幻想乡里的无主土地很多，完全可以给月面远征军的每一名成员分配一大块军功田的赏赐，而按照高璟指定的军饷标准，除了最基础的每个月一千铜币的军饷还挂在账上，帮士兵们存着之外，还有名目各异，种类繁多的津贴可拿，累计起来，也不是个小数字。
虚空航行津贴——自从登上领航星号开始计算，离开战舰时停止计算，每天八十个铜币。
远征津贴——出征月面当然算是远征，每天四十个铜币。
作战津贴——进入交战区域之后开始计算，每天一百个铜币。
近距离交战津贴——当与敌军发生白刃战时可以领取，每次白刃战五百个铜币。
还有伤残津贴，战功津贴，不一而足，把这些收入全都加起来，足够让这些出身草根妖怪的士兵们变成乡里的高收入人群。
就此改变命运，虽然得拿命去换。
不愿继续呆在军中，打算就此退役，回归平静的田园生活的士兵，也会受到优待，该有的军功田和薪酬待遇一点都不会少，还会一次性得到一笔数额可观的退役金——足够保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就算他们曾经是犯下过罪行的妖怪，也已经用自己的汗水和鲜血将其洗刷，完全有资格挺起腰板走在阳光下了。
不幸战死的士兵们，也会以服役时的军饷标准定期向家属发放抚恤。没有家属可以领取这笔金钱的，款项将会充入专项资金，保障伤残军人未来的生活无忧。
当兵舱各处喜悦的讨论声此起彼伏，纷纷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的同时，高璟再次把自己关进了他的长官私室。
他的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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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的安置问题需要解决。
后续的训练和扩军计划需要制订。
抓来的战俘需要看押。
从月都弄来的海量资料需要整理。
这一战的经验教训需要总结。
战地记者的新闻稿子需要审查。
元气大伤的八云紫需要照顾。
当然，还有几位客人需要招待一下。
看了看办公桌上堆起来的文件袋，高璟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嘴边叼着的一根星炬烟上的烟灰也脱落了一大截，掉的办公桌上到处都是。
在解决上述所有事项之前，他还有几件事，必须得先忙完。
————
“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在使用的那把德尔塔手枪其实是个未完成品？”
战争结束之后，射命丸文就返回了舰上的那间私人病房，安安静静的待在里面，没有半点动静，就好像她与周遭刚刚发生过的惨烈战斗毫无关系一样。
直到高璟敲开了她的房间大门，她才头一次出现在了门口。
征得了房间主人的同意之后，高璟随便找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他的开场白，倒是显得非常独特。
而换回了病号服的射命丸文，静静的坐在病床上，看了看高璟，看了看挂在床头的手枪，又看了看舷窗外的星空，默默的摇了摇头。
“也得亏你的身体几乎进行了彻底的机械化改造，那把半成品手枪开火射击时泄漏的辐射才没有直接要了你的命。”
“我的……身体？”轻声细语的表达了自己的疑问，病床上的射命丸文显得有些惊讶。
相比起高璟熟悉的那个天狗记者，眼前的这位虽然在长相上一模一样，说话的声音也非常相似，但是她的语音语调却显得低沉一些，似乎是阅历当中有不少沉重的东西。
“我长话短说吧，你不是来自我们这个世界的。”
“你似乎是月都从别的世界线抓来的实验品，当我的士兵在月都一处研究设施的生化罐当中发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遭到了非常严重的损伤，为了维持住你的生命，我不得不在你的身体当中植入了大量的生化器官和一副新的仿生翅膀——简单来说，除了部分肢体再加上脑子，你的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原装的零件了。”
“……”
坐在床边的射命丸文不语。她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又从床头柜中翻出一面镜子，反复端详着自己恢复如初的面容，在许久之前，她不得不使用机械义眼维持视力，精致的面孔上也曾经刻满了战争带来的伤疤。
“如果不是高度机械化改造的体质的话，德尔塔手枪泄漏的辐射就足够要了你的命，此枪遇你也算是个异数吧。新的植入物全都是仿生的，你的生活和之前相比不会受到影响，该吃吃，该睡睡，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至于床后面的医疗设备，是用来进行心理暗示和治疗的。你在月都的实验设施里发生的情况实在不太方便讲述，我就使用这些设备，抹去了你的那部分记忆——把它们当成一个噩梦，忘掉就好，一切都过去了。”
“……谢谢。”
静静的放下镜子，射命丸文轻轻的从双唇中吐出了几个字。
“……为什么用这么大的力气救活我？”
“我不希望看到无辜的牺牲者，仅此而已。”
“……”
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射命丸文不语，双手轻轻的攥起了床单，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高璟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之后怎么办？”还是半机械鸦天狗主动打破了沉默。
“选择权在你。”
“你不是这条时间线上的居民，想要回去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回去。但是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留下来，我也欢迎。不过无论你选择是走还是留，那把德尔塔手枪你都可以带走，过两天我还要再送你一把新的手枪——算是对你英勇作战的谢礼吧。”
“我想留下。”
“唯一的一点小问题是，我们的这个幻想乡里，已经有了一个天狗记者射命丸文了。我的军队里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容身之地，但是现在，幻想乡里还不能接受第二个‘射命丸文’的出现。”
“没有问题。”
“那么。”
“月面远征军欢迎你。”
————
领航星号准备拔锚起航，返回幻想乡的前夕。
月面远征军所有的幸存士兵全都集中到了一间硕大的机库当中，按照受训时排列的队形整队站好，面对着机库外的太空。
和出征之前相比，现在的队形少了点东西，又多了点东西——许多的步兵班已经不再是齐装满员，更多的步兵班甚至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原本齐整的队列，因为缺员而变得有些参差。
然而，所有的士兵，都从目光中透出一种沉静而内敛的气息，那是只有见惯生死的人，才会拥有的一种坦然。
机库的装甲大门敞开着，只有一层虚空盾将机库内部与外界冰冷黑暗的太空隔绝开来，透过虚空盾，士兵们可以看到外界的悠远深邃的黑暗。三千多个银白色的长方体匣子，摆在队伍的前方，庄严肃穆的音乐回荡在空旷的机库大厅里。
那些匣子，是战死者们最后的栖身之所，这是一场葬礼。
大获全胜之后，月面远征军获得了充分的时间，将战友们的尸骸仔细收敛起来，但是就算如此，最终在战场上也只找到一千七百多具遗体，剩下的去了哪里，士兵们没说，也没人主动去询问。
属于他们的棺材当中，摆放了他们生前用过的个人物品，一只头盔和一把激光步枪，权当一座衣冠冢。
按照妖怪们本来的想法，战死者需要回到幻想乡的土地上去安眠，但是他们的统帅一句话，就让这些质朴的战士们怦然心动。
“我能够理解你们的想法，烈士们想要回到家乡的土地上。”
“但是，你们到底是希望曾经与自己一起流血，一起战斗的兄弟们归于尘土，默默无闻。”
“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化作星辰，照亮我们曾经走过，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哪怕……”
“哪怕只有短暂的几秒钟。”
于是，战后治丧的形式，就以帝国海军最传统的海葬方式进行了。
在机械装置的推动下，三千口银白色的棺材缓缓的离开了领航星号的机库，士兵们纷纷举手敬礼，目送着这些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拯救了自己或被自己拯救的，睡在自己上铺或者隔壁的战友们最后一程。
一起扛过枪，一起流过血的同袍兄弟！
银白色的棺材滑入了宇宙深空之中，越变越小，渐渐的淡出了士兵们的视线。
突然，那些已经小到看不见的小白点，变成了一个个鲜红色的大火球。
薄钢板简单焊接而成的棺材，根本无力抵御内部安放的大量钷燃料燃烧时产生的热力，数千度的高温之下，战士们的遗体化为了一颗最闪亮的流星，短暂的在这处冰冷而黑暗的虚空之中，发出了属于自己的璀璨光芒。
几秒钟之后，燃料烧完，失去生命的身体在高温的作用下，化为一堆最简单的无机物，和宇宙星辰融为一体，一切又归于沉寂。
敬礼的右手迟迟不愿意放下，就算是失去了右手的士兵们，也纷纷用自己认为最为隆重的方式，向战友们表达自己最后的敬意。
而战舰主炮轰鸣的礼炮声，久久没有停止。
————
与此同时，月都已经成为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月都的百姓们正在欢庆胜利，再次击退低贱的地面妖怪侵略者的，伟大的“胜利”。
这是细爱亲王的主意，如果让月都军队遭到惨败，掌军亲王兵败身死的消息传开，不光是他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整个月都的社会，也将掀起一场动摇国本的大地震。
月夜见之下，月之头脑之下，月都的官僚机构分为四个部门——司掌军事的和平院，统领经济的润泽院，把控舆论的真理院和统管刑罚的仁爱院。如今，和平院的首脑——也就是战死的都久亲王和他的班底们——虽然被一扫而光，剩下的三个部门还是勉强维持了机能。细爱亲王本人，就是负责仁爱院日常工作的一把手，而他的门生故旧，也还能掌控另外两院的风向。
危机公关匆匆忙忙的开始了。
在真理院大佬的亲自督办下，封锁消息的命令被立刻传达了下去，所有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幸存兵将，被立刻关进了月都的各大军医院，牢牢看押起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前往探望。而负责看押这些幸存者的军兵，也都接到了仁爱院出具的公函——泄密者凌迟，诛九族。
至于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几万兔子，那就更简单了，仁爱院最擅长的就是人道毁灭，反正兔子是没有人权的。
对月都百姓放出的消息，自然经过了一番加工与润色。真理院豢养的一众笔杆子，除了日常粉饰太平之外，此刻也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
来看看他们连夜炮制的宣传文案吧：
尽管遭到了污秽的地面妖怪无耻的偷袭，神勇无敌的都久亲王亲自率领本部人马出征，一战尽没妖怪二十万军众，目前正带领麾下兵将追杀残敌，一路追至地面，不日即可全胜收兵。
什么？那艘体型硕大的战舰？
那是我月都最新研究的梦之超兵器，战争伊始，就用迅猛而精准的炮击，将登陆月面的十万妖怪化为灰烬，而战斗结束之后，这艘战舰更是承担起了繁琐复杂的净化工作，将妖怪玷污过的土地，一寸一寸的化为灰烬，从月面之上抹去。现在，这艘战舰加入了都久亲王的军力之中，远赴妖怪的老巢执行灭绝任务，犁庭扫穴云云。
而在润泽院的大操大办下，一场热闹的祝捷大游行已经让喜庆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火朝天。
月都主城的街道，已经是一片火树银花，喜气洋洋。百姓扶老携幼，张灯结彩，纷纷围拢到几条主干道附近，观看入城的三军健儿们——舞龙舞狮，燃放烟火鞭炮，还有得胜归来的军兵们向父老乡亲抱拳致意，就差来个献俘夸功，把抓来的敌军俘虏当场处斩，把敌军的战旗践踏在自己的脚下了。
忙活完了一系列的善后事宜，细爱亲王才有空分出神来进宫朝会，应付官场上无尽的弹劾和攻击。
月面战争的动静实在太大了，甚至惊动了多年来闭居深宫不出的月夜见尊，就算是权倾朝野如他细爱亲王，也不得不当殿自陈清白。
两班文武分列两边，朝会很快就要开始了。而文武班头那两个娇小的少女身形，此刻已经消失不见，这让细爱亲王心中暗爽。
打仗打输了的责任，可以推到死人头上，敢于和我作对的官僚，事后也可以残酷报复。抓住机会让绵月姐妹这两个小丫头片子陷在了敌人的船里，才是这次战争的最大收获。思兼派系从此失去了两面迎风招展的大旗，看看你们以后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当须发皆白，身着皇帝衮冕的月夜见尊出现在朝堂上时，两班文武纷纷跪伏行礼，朝会在一片庄严之中拉开了序幕。
可是，正当月夜见准备坐到他的宝座上的时候，这庄严的气氛被搅闹的无影无踪——
当他的屁股落在宝座的绣金坐垫上的时候，那个雍容华贵的坐垫——
发出了一连串响亮的放屁声。
“噗——噼噼噼噼噼里啪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臭味从宝座的方向飘了出来。
冷场。
放屁声刚刚响起的几秒钟后，这月都皇宫的大殿里，上到手握重权的亲王与军将，下到充当殿前仪仗的侍卫亲兵，没人能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跪在殿下的衮衮诸公们想笑，却只能死死压住自己的本能反应，连身体都不敢晃动一下——只要露出半点失礼，那就是杀头的重罪。
至于月夜见本人，刚想让殿下臣工平身免礼，掩饰自己的尴尬，却突然发现，今天这坐垫坐上去的感觉，比往日硬了不少，甚至还有点硌屁股。
然后，他就在自己的宝座上，发现了那个发出放屁声的恶作剧道具——一个放屁软垫。
还有一张画着漫画的字条。
“——来自月面远征军的问候。高璟留。”
这行字的旁边，则是高璟二头身版的Q版漫画形象，一只手翻开半边眼皮的白眼，带着一脸嘲讽的奸笑吐出舌头，就差把“你咬我啊”几个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这！这！这！”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看着出现在自己屁股底下的恶作剧道具和字条，月夜见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由紫变白，再由白变得通红，喉头“咯咕——”一声，当场气晕了过去。
殿下的文武们起初还在因为月夜见的雷霆之怒感到害怕呢，一个个把脑袋压得更低，生怕自己姿势稍微高了一点点，被愤怒的月夜见选为了泄愤的对象。甚至连月夜见昏倒在地，脑袋磕在龙案上发出咣当一声，都没人敢抬起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殿前的侍卫们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上朝的文臣武将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得了了！月夜见尊晕倒了！”
“来人！护驾！”
“堵住皇宫大门！不要走了一个奸细！”
庄严肃穆的大点，哄嗡一下成了菜市场。
而隐藏在大殿房梁上的一台针孔摄像机，忠实的将这一幕闹剧的每一个细节，全都原封不动的记录了下来，再将三维立体的全息图像化为电波，悄悄的传回到了领航星号的数据库之中，整理归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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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我比较得意的一章了，胜利者正在哀悼自己失去的一切，而失败者……
反正就是一幕闹剧就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