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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愚音:井中世界】第三章 为了饥饿的孩子献出自己手指?新世界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2022-07-29 00:53 作者:OLD-BLOOD  | 我要投稿

《DownholeWorld》

Chapter Ⅲ:潮汐誓言


“潮?真的是你吗?”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从胸口左侧蔓延,仿佛失明之人重新洞见了这世间的璀璨,我第一次看见面具之下潮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褪去了麻袋面罩的遮挡,整个井中世界在我眼中也清晰明亮起来。但世界没有变,只是观察的角度变了。


明明在井中度过了无数个白昼,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看清楚井的本貌。潮明明一直都在沙的身旁,可直到今日,我才第一次透过那双澄净的眼睛直视潮的魂灵。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那是绝望的井中世界里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与这黑暗肮脏的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好似荒芜之丘萌发的一棵嫩芽。那种东西,我无法用贫瘠的言语去形容,井中任何事物都不足以去描述那个东西。


那是潮嘴角流露出的,一个腼腆的笑容。


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又或传达了什么,只是单纯的感觉那个东西真好看啊,比深渊里带血的牙齿,黑色的悬崖,苍白的天空,都要好看上千倍,上万倍。带着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我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试图去触碰潮的鼻尖,屏息凝神之际生怕自己肮脏而布满血污的手会不小心碰碎这般美丽的事物,而潮却莫名其妙腼腆地向后躲闪,逃避着我憧憬的眼神,在这方面,他还真不像一个存在了上万年的人,实在是让我看不明白。


漫漫长夜终有一日照进一束为名为理性的烛光,面具之下人性终有一天将会得到释放。然而,我们错估了自己的身份,井中世界没有谁是被选中的主角,那燃起的美好只持续几秒就熄灭了。

异端

对于仍处于蒙昧中习惯了黑暗的赎罪者而言,刺眼的亮光只会让井底的蚰蜒本能躲避,麻木之人畏惧新的事物,在漫漫长夜里,点燃一支火炬驱散黑暗是否为时过早?敢于第一个站出来的持炬人可能会被历史铭记,但不一定会有美好的结局。


思来想去这可能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那么任性想要放弃自己,如果我能再坚持几年,如果那天我没有回应潮的期许,是否能够换来不一样的结局?先驱者挑战这残酷世界的基本规则,必然会付出常人无法承受的巨大代价。


麻木者忌惮美丽的事物,我们触及了不该触及的利益。支配者只想安于现状,他们不会允许有危及自身地位的微光出现,在支配者的默许下,认识的,不认识的,年轻的,苍老的……人们一拥而上,血淋淋地挖出了潮的眼睛,因为他们畏惧潮那像宝石一样的眼眸所散发出的璀璨澄净的目光,那目光好像能洞穿赎罪者们不可言说的内心,让这些习惯躲在阴影里的丑陋生物捂住自己的脸无地自容。


潮永远失去了他明亮的眼睛,余生那空洞的眼眶里将一直冒出黑色的血泪,但即便身处绝境,在被人潮淹没之际,他再一次将我拥入怀中,我无比愧疚蜷缩成一团,逃避着眼前的现实,唯有一遍又一遍祈求他们放过潮,冲我来吧,但毫无作用。此时,黑雨砸落在人们的脸上,他抱着我的这一幕就像数千年前“被提日”时我们第一次看清彼此时那样。


那一天,我的脸上留下永远的疤痕,而潮则失去了他的双眼,耳垂,五根手指,以及半条小腿,粉身碎骨意味着潮再也没有条件逃出这口井,而我却只能亲眼目睹这一切而无能为力。潮用身体挡住了麻木者那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面对他,如果这就是摘下面罩化身为人的代价,我宁愿为了潮永远当一只无知的井底之蛙。


当愚昧成为主流,清醒便是一种犯罪。


大家都愿意盲从,好像世界上最安全的事,就是让自己消失在“多数”之中。


黑雨还在凄凄沥沥的下着,是“神明”再次出现降下绳索才让我们侥幸免于消失。众人疯狂地涌向悬崖峭壁之时我们趁机故意被人海淹没,逃往深处,就此在无光的人底世界里苟且偷生,身为异端不再露出水面,我们好像沉到了从未有过的深度,上方不知有多少人压得我骨头都近乎断裂,痛彻心扉,难以呼吸,极度缺氧,但又无法死去,即便于此也还未触及深渊之底。我不知这样躲藏的日子还要坚持多久,可就算需要永远,我也再不想看到潮因沙受到伤害了。


漫漫长夜看不到尽头,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做梦,却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人类真正地活着。梦里,沙拉着潮的手,无忧无虑地走在踏实平坦的大地上,人们住在一个个巨大的石碑里,进进出出不会因拥挤而焦虑,还可以躺下睡觉。在那个看不到尽头没有崖壁的世界里,白天与黑夜相互交替,日出日落四季轮转,没有一个人戴着面罩,也没有人会再为食物发愁。


那里一定是天堂吧,我想。那里一定就是梦寐以求的境外世界。梦醒的时候,我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我努力追忆梦里那种幸福的感觉,笑着笑着却再也装不下去,无声的哽咽起来——我依然身处地狱之中从未改变,不,我不要,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单手绝望地捂住自己的双眼,不想看见,什么也不想看见……可我哪也去不了,痛苦始终缠绕着我,越是想要挣脱对那井外世界的欲望就越是折磨,即便痛苦地用指甲撕破自己的脸,也还是无济于事。没有翅膀的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多么想要就这么永远睡去,在那个梦中永远也不要醒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醒来?为什么我不能就此长眠?


为什么?为什么是潮失去了双眼而不是我呢?


他们的梦是我们的现实

恍惚之中,眼前白光刺激着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奇怪,我不是身处人潮之下吗?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年了?我好像正躺在平坦的地上,扭头看向一旁的潮,他则用那空洞的眼眶凝视着我,一动不动好像真的死了一样……等等,这里有光,说明这是人潮之上……但这怎么可能?我的记忆在深海之中沉浮,迷离之际一个老人面孔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下意识地想要挡住自己的脸,在惊恐中挣扎。


“孩子,别害怕。没有人会再受到压迫,站起来吧。”


“新世界已经到来,我们一直在深海里挖掘着,我们不会抛下任何一个思考者。”


我茫然地望着旁边如行尸般麻木的潮,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脚下,只见一个又一个人跪在地上头朝下缩成一团,用他们的背部拼凑出了一整片大地,规模前所未有,甚是壮观,我们正躺于其上。


“什么……情况。”我捏了捏自己的脸,痛,应该不是梦,接着我又捏了捏潮的脸,他有不耐烦地一下子拍掉了我手一脸气鼓鼓的样子,看来这确实不是梦。


“我们……沉睡了多久?”


“奉献者们在人海的能够触及的最深层发现你们,你们是在一堆失去四肢的麻木者中被挖掘出来的,再下面实在太深了,如果奉献者下去自己也可能无法顺利脱身,不过我们不会放弃,这一切着实令人感慨。”


“奉献……者?”这是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分类,但总好像在哪听过。


“是的,如你所见。由于井中的空间只有这么大,绝无可能让每一个人都能平稳地站着,总会有人被踩在脚下。所以,我们采用轮流制,每一个人交替为他人服务,老人孩子以及重度伤残者除外,而最顶层的人平时应尽量减小底部人承受的压力,这是最好的选择。”


突如其来大量的信息让我久久愣在原地,不敢相信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如果你们愿意奉献自己的话,欢迎加入我们,欢迎加入奉献者社会。”


老人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我这才发现老人没有戴面罩,而他的身后,还存在着许多同样摘下面罩的觉醒者。我们终于不再是异端?不用再过流浪逃避的日子?我回过头去,想听从深思熟虑的潮的建议,但发现潮还是依然呆愣愣地跪在原地,于不知所措之中用那空洞的眼眶环顾四周。


对啊……已经回不去了。潮失去他的双眼,在这个没有声音的世界里就相当于失去了全部,人与人之间唯一能沟通的手语也不再起作用。现如今,我牵着他的手,就是他所感受到的这世界的全部了。


“令人感慨。你的恋人看上去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他可以暂时不用奉献。”


“什么?什么玩意?恋人?”


“啊,抱歉,你沉入人海的那个年代,这个词可能还没被点亮。”


“您搞错了,我们是缔结者。”我眨巴眨巴眼一本正经地回应。


老人和一旁的孩子只是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缔结者啊……令人怀念的古老称呼……不过奉献者社会里,缔结者已经退出历史的舞台了,令人感慨。又或者说,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完美的缔结在了一起。”老人摊开手指向我们脚下的人海地板,他们不发一言埋着头奉献着自己的脊背,但并无牵手,这个古老的传统可能已经不再被需要了。


“即便这个孩子失去了双眼,在人海下得那么多年里,你也没有放手丢下他不管,真是伟大,令人感慨。”


老者用手势向我传达。他不知道的是,当初是潮没有放开我的手,我才能存在到今天,这个意思应该向潮传达才对,而我只是履行了一名缔结者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潮付出了那么多,是时候好好休息了。我刚想要松手,潮却表现得异常惊慌,像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那天,他的五指即便被咬断也不愿松手,难道我要于此放下数千年来未曾改变的誓言?


“抱歉,我想,相比起分开,沙和潮还是一起承担去为他人奉献更好。被埋在那么深的地方都可以挺过来,这点不算什么,沙不想松手。”


“令人感慨。总而言之,感谢你们的奉献,那么稍后我们会将你们两位分配到压力最轻的第一层人塔。”


很显然,他们并没有认出来井中最初的觉醒者,但那也不重要了。


“你们可以去井中世界尽头的岩壁那去看看,也许你们可以在黑墙上找到些许记忆,墙上记录着井中世界的历史以及各种人格归类与分支。”


天啊,我们到底在深海沉睡了多久?


话说回来,“恋人”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害怕与他人交流,如果潮还看得见的话,在别的井中经历过这一切的他一定明白这个词的含义,我还有好多好多问题没来得及问他,就比如他接触过“神”吗?还有“神并不存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替潮保守着他来自井外的秘密。


沙成了潮感受世界的唯一途径,潮在那天被咬掉了五指,意味着从今以后就只有由沙来握住潮了。想到这,我攥紧了潮那残缺的手掌,同样跪下轻轻抱住了他,我尝试用最温柔的方式去安抚他,摸着潮的头告诉他结束了,潮比我想象中更加坚强,他比我经历的多太多,我从未见过他掉下一滴眼泪,也有可能是因为泪腺早已枯竭。


“沙?你还看得见我吗?”潮用另一只手,通过手语单方面吃力地向我传达着疑问。


我想要告诉他我在,我一直都在,过去是,将来也不会改变。


“如果表示肯定的话,就请在我的手掌上画圈,否定的话,就画叉。”


圆圈。


“只要你还能看见就好,我还以为是突然天黑了呢。”潮轻轻笑了笑,用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告诉我不要担心。


潮果然远远比我更加有智慧。于是就这样,他通过向我询问,用猜测来进行简单的沟通。也许是心有灵犀,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成了潮感知世界的媒介。潮很具有前瞻性,他很快就弄明白了我们现在的处境,问了我许多问题。


“沙,你相信潮来自井外,来自别的井吗?”


圈。


“沙,潮只是一个无法习惯井外世界的普通人,潮一个人逃到了外面,但外面的世界好荒凉好孤独,和想象中并不一样,所以潮最终逃了回来,我只是个无法面对现实而逃避的胆小鬼,对吧。”


叉。


“沙,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陋吧?”


叉。叉。叉。叉。叉。叉。指尖的力度传达着执念的深刻,我感觉潮在哭,没有声音,没有眼泪的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答着潮的问题,一遍又一遍安抚他,给他继续存在下去的勇气。


但有一个问题除外,每当潮问起那个问题的时候,我都只能选择沉默不语。


沙,你还想要离开井中世界吗?”


我当然记得在长眠之前,潮告诉我他只想保持现状就好,希望我不要再无谓地向上攀爬了。我永远不会忘记曾经是潮给了我整个世界,如果在他失去所有,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丢下他一人,我不配被称为人类。但是,我的内心深处却无法抑制地渴望着梦里自由的世界,那个梦是多么真实,井外广阔无垠的世界是这样遥远,又仿佛触手可及。


这个时候,潮往往会主动转移话题像是不想让我太过为难,便装作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逐步踏入了这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终于不用再争斗的世界里,人们不必再随波逐流,可以平稳地去到你想去的地方,虽然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有残疾,后来我才知道,先前的那位老者竟是新世界的领头人之一,是他构建了新时代的秩序。


为了找回我们沉没于人海之中那失去的时间,我拉着潮前往井中世界的尽头,也就是那漆黑崖壁,虽然存在了上千年,但我还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观察过这面困住我们所有人的死墙。我终于亲眼目睹了记录者们用骨头和牙齿,在墙上所构建的奇观:


先是竖着六道划痕,最后是从右上至左下斜着一道划痕,这样一组代表七天,大概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放眼望去,无数个七天如罪人背上那丑陋的疤痕一样,爬满了我目之所及的整个黑岩墙面,好似虫子无限蔓延开去,触目惊心。


“沙,有些事情我还想再确认一遍,这里真的是奉献社会?”潮触摸着墙上一道道的划痕,若有所思。


圈。我如是回应。


“不对。不对。总感觉这个社会有哪里不太对劲。”


潮的话让我警觉起来,迟疑许久后,我第一次给出了不同于是或否的第三种回应——


“?”


我缓缓地在他的掌心,划出了一个问号 。


“潮不确定,但是潮在井外见过不少其他的井,但还从未见过实现奉献社会的井中世界,想要每个人都没有私心自愿奉献,据我所知至少需要上万年的演化……但现在才过去了一百五十一年,对于奉献社会而言,这太短了,太短了。”


“……”


等等,我从没有告诉过潮现在的时间?他怎么可能知道?


“我们被埋在人潮深处的日子里,潮保持着清醒,感受时间的流动,从没有停止计数,因为我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推演外边的世界大概已经到达什么时代了,这样我们有朝一日我才能带你安全地回到人海之上。”


“……你说什么?”


“四十七亿六千五百零九万五千六百七十五秒,也就是一百五十一年。”


我错愕地愣在原地,甚至忘了他看不见我惊慌的手语。难道说,我们先前被埋在黑暗的人潮下时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清醒一刻不停地计数着时间?


“开玩笑的啦,吓唬你的,潮只是在脑海里数了个大概。”


“……”


我抬头望向一侧岩壁上那密密麻麻一眼看不见尽头的划痕,又低头看着潮空洞的眼窝,他故作轻松地抿了抿嘴。我不知该传达什么才好,直到最后,也没能忍心拆穿潮的谎言,也许他只是不想让我担心才选择改口,就让这秘密沉没于的心底,互相欺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吧。



曾逃离过井的潮果然不是我这样平凡的人能够触及的,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现在的我已经见识到了那个让他有可能逃出井的恐怖执念。


“短短一百五十一年,竟让这世界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那些支配者,狂信者怎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启蒙的百年,但潮的疑虑让我多留了一个心眼,擦亮眼睛平静下来重新去观察现在的世界。


远方,一位母亲正一脸慈爱不求回报地将自己的五指一根一根分给自己怀中饥肠辘辘的孩子,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忽而明白了为什么奉献社会里有那么多的残疾人,没有多问,因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些失去的部分,也许已经成为他们内心的价值所在,奉献的象征。


人类的存在总需要一个信念,一个支撑这副躯壳继续走下去的动力,曾经,人们将井外世界和降下救赎的神明视为信仰,现在,老者崇尚以奉献自身为存在的意义:当你的手指一个一个变少,荣耀就会越来越多。曾经,人们在最饥饿最困难的日子里彼此分享手指共渡难关,那些失去十指者就意味着无上的奉献,也意味着他对集体的绝对信任,因为没有手指则宣判了自己再也不可能独自攀爬逃出这井中世界。


至于我存在的执念,是那个关于自由的梦,更是潮与沙永不放手。


黑岩

沙与潮一遍遍拍打着世界尽头漆黑的岩壁。我一边向远方走去,一路抚着这冰冷的黑岩,感受着指尖擦过的一个个时间字符之中,寄宿着的一个个逝去的魂灵。这面巨墙困住了无数个渴望天空的灵魂,现如今墙面记录着井中世界漫长的历史。


缔结者就像诞生于海中那原初的生命,最初万物同源,而后一道道分支图就像物种的进化一样,有的线条在末端戛然而止退出历史,有的线条则如树分枝,细分演化出了各种我们还没有见过的身份。从赎罪者到化身为人,分支图一直延伸,我们便跟着石壁一直走,好似过去与未来漫长的历史在我们的脚步中于眼前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后便来到了最后的最后。只见所有身份分支都开始向着一个方向聚拢,逆着分支之树的狂潮重归收束。我的笑容消失了。


惘然间,我们走到了所有身份的终点。所有身份再次归为同一个名字,缔结者也好,觉醒者也罢,所有依然存续的分支汇聚到了一起,正如当两人手牵着手开创了所有分支一样,只是完全反了过来:


末端刻着的是奉献者。


在这里,所有身份最终变成了同一种人,好似人们不再有你我之别,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


不知为何,“结束了”三个字出现在我脑海时,我却有些不安,这万物的演化和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就像诉说着生命归于同一终究迎来了终点。


“令人感慨。不是吗?”就在此时,老者带着随和的笑容缓步出现在我们的身旁,而在他的身后,似乎有什么正发生在改变。


我问出来那个令我疑惑已久的问题:“难道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觉醒的奉献者了吗?其他人呢?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支配者去哪了?”


老者显得不紧不慢,摊开双手:“社会的运转需要付出「代价」,代价的值越小意味着越是成熟。曾经,支配者牺牲多数人作为代价,来让自己,即少数人脱离痛苦。而现在的奉献者社会则是尽量让多数人成为主人”


“就像牙齿,还记得吗。人们献出了牙齿,当做货币交易,失去牙齿便是代价。”


“社会也是这样,总需要付出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牺牲。什么都无法舍弃之人什么都没有无法得到,这就是我们井中世界在潜移默化中默认的规则。”


“所以…代价是?”


“代价就是在我们脚下的十八层人塔之下,那些旧时代的麻木者,剥削他人的支配者,散布癫狂的狂信者,他们被压在人海的深层构成了现世最根本的地基,永世折磨。既然不愿意脱下面具,那么就只有被放逐到海底这一条路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刚见面时,你说‘再下面太深了,如果奉献者下去自己也可能上不了’……”


“正是。他们就是如今社会能够维持的代价。你明白的吧,即便十八层人叠在一起铺成地板,这个拥挤的世界依然无法容纳下千万人,在人塔之底,还有更多的敌人,比上方十八层所有人的总数还要多。”


我原以为奉献者社会中每个人都能逃离苦痛,但细想之下,又怎可能如童话轻易实现呢,到头来,代价依然无法为零,总有人会被牺牲,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只是少数和多数的区别,可所谓的坏人真的能够完全消失吗?


“大概在五十多年前,非觉醒者向觉醒者们发动了战争,他们将我们称之为异类讨伐。而我们以最初两位被牺牲的觉醒者为信仰,在绝境之中挺身而出向全世界所有思考者们承诺,觉醒者将会构建一个没有压迫没有饥饿的世界。结果,如你所见,令人感慨。有上万人在那场战争中消逝了,我也只是个后来的继承者罢了。”


“最初的两位……觉醒者?”


“是的,传说中他们互相摘下对方的面罩。即便被视为异类,直到被分食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松手。用自己那悲壮的行动启示了我们的先辈,为最早一批觉醒者种下了萌芽的种子。”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尴尬的假装赔笑。我悄悄低头看了看我们牵着的手,实际上这不需要什么复杂的理由,我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想法,沙只是想牵着所以牵着,仅此而已。像是心有灵犀,潮也在此刻偷偷地笑。


“请问……为什么墙上关于神明的记录到这里就没了呢?墙的那头所有人都牵着手叠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是指脚下的十八层奉献者?”


“神?它不会来了。黑雨已经数十年没有降下了,我们大概被神抛弃了吧。其与相信神,还不如靠自己。”


此时,我注意到老者身后涌潮奔袭汇聚在了一起,有什么庞然大物开始缓缓拔地而起,越来越高,甚至逐渐遮蔽住了头顶的光芒。


“既然天堂对人类紧锁了大门,我们就用血肉之身一层一层构筑起巴别塔,直达苍穹,我们不需要神明的施舍。”


神抛弃了我们


我吃惊地缓步向前,只见一座由人身构成的巨塔在老人身后的墙那一头逐渐升起,一半搭在垂直的岩壁上,形成了梯形结构。他们很快就突破了我记忆中最高攀登者的记录,虽然速度越来越慢但依然还没有停下。人们有秩序地排列在一起,俯下身子,让下一名奉献者踩着自己的背继续向上,而上层的人也跪了下来,继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化为下一位的踏板,老人解释,这是巴别塔的阶梯层。


最下层少说也有上千名化作了塔的地基,人们都佝偻蜷缩着稳固着自己的位置,每一层分明只有不到半米,但他们却在挑战超过九百米的深渊。


在地基构筑到大约三百多米高后,巴别塔开始改变战略,人们不再是蜷缩着,而是开始站直紧贴岩壁,这样一来人们踩着彼此的肩膀继续向上,每一层间隙更大但也更高,虽然稳固性大大下降但减轻了重量,为华为地基的人减轻负担,此乃巴别塔的支柱层。难以想象这是多少次试错后才制定出的策略。


人的耐力是有极限的,巴别塔需要在下方坚持不住之前抵达天堂又谈何容易,巴别塔在风中摇摇欲坠,这是由人类一手创造的奇迹,我从未见过此番景象。


“接下来是构筑层,也就是顶层,为最后的冲击做准备。他们是整个井中世界里挑选出来的最坚韧的先锋攀爬者,每一个都具备独自攀爬百米悬崖的能力,接下来的路程,他们如壁虎一样紧紧贴住石壁,因为石壁过于光滑根本没有支点,他们的肩膀就是让人继续向上的支点。”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那些历史中具备最强大攀爬能力的先驱者会相互配合以躯壳为梯,继续向上。


“可如果最后支点搭完了,也还是无法触及井的顶部怎么办?”


我回头望着巴别塔后方,四肢健全者越来越少,“大海”的那一边已经深深凹陷下去,原先构筑十八层地板的奉献者也越来越少都成为阶梯的一部分,而这一边,则涌现了有着前所未有的高度的巨浪。


“是的,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搭出九百米的人肉巴别塔。”


“但是,先驱者之所以是先驱者,正是因为只有他们能够创造奇迹。最后的三百米无论是多少次,都需要他们脱离人塔在九十度几乎光滑的石壁上继续攀岩,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


“这……到底是什么?”我望着这人造神迹叹为观止,距离顶峰还剩下四百米不到,可我忽然有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人背手沉着地望着越来越高的人梯,转回头:


“现在,是第三百八十一次冲击,我有预感,我们真正的先驱者将于此诞生。”


据传言,经过三百八十次实验失败,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原初号先驱者诞生了。(详见先驱者档案短篇专栏)
《OthersideAftersound:DownholeWorld》为彼岸愚音系列的番外篇,短篇世界观补充。

下一章,终章,《彼岸愚音:井中世界》的真最终话,那么敬请期待:

Final Chapter:孤海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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