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泽宇《好吃星球》（十六）| 长篇科幻连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前情提要】

船上每一个人都有擅长的事，毕竟工作是飞船上唯一的价值。探险队也有工作：挖掘美食的价值，感受美味的回报。

但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吗？

| 房泽宇 | 科幻作家，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了件黑色幽默，奔上舞台演绎了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
好吃星球第十五章 魔法师

全文约5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一

星尘每一次都能把球踢到标记上。

藻泥的代谢物有时候会堵塞，废料管下吹出的气泡久而久之凝结成一个有弹性的球，这种球是飞船上孩子们的玩具。星尘会用不同颜色的漆涂满这只球，踢到墙上后会留下各种颜色的点，有一面墙都被他踢得五彩斑斓的。

他们玩一种叫球点的游戏，在墙上画出标记，看谁能踢得更准。

星尘是此游戏的佼佼者，可在飞船上光光擅长踢球是不行的。

在他面前摆着板手、钻头、打印机零件和仓罐。

姐姐星雨背对着它们，正专注地把一堆油菜花籽剥出来。

“爷爷，你对机器也一窍不通吗？”星尘小声问。

祖先爷爷已研究那两片中转器很久了，说是研究，有时候却会用它贴在自己眼睛上，装成怪模怪样的外星人，要么就用它搔一下头皮的痒，反正，他显然没弄明白要把它装在哪。

星尘和父亲学过机器维修，可也只是卸卸螺丝罢了，他没摆弄过打印机，虽然姐姐已经告诉他了安装方法，可这一堆东西摆在眼前时，他觉得像在面对一道电离子方程。那个方程式是维修员必备的知识，可星尘到现在也没学会。

但姐姐要制作油，为了这一点他也愿意尝试。

他亲自动手了，开始在打印机上寻找每个对应的接点，隐藏的天赋指引着他，有一种感应让他把两个零件安装到一起，他遵循这种感应，毕竟他是孩子，对逻辑这种事儿不太感兴趣。

而祖先爷爷那别致的赞美仪式也给了他鼓励，他每装好一个，爷爷就欢呼一声，还拍起巴掌。

“你看怎么样。”星尘终于完成了‘杰作’，他把所有零件都用上了。

这时星雨才回过头来看那打印机。

它像长了两个长耳朵，还装上了一条闪闪发亮的金属胡子。

真可爱啊。星雨一边赞叹着，一边把他和爷爷赶出了家。

本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要把油菜籽加温，压榨，过滤，但这个过程星尘没有资格参与下去了。

看着一脸委屈的爷爷，星尘安慰道，“还有第二选择嘛。”他说，“我们可以去抓鱼了。”

爷爷转念一想，又乐得拍起手。

今天的任务分配是星尘和星雨榨油，艾由和清二去海上捕鱼。

他们已经知道捕鱼的方法了，用布条做出了渔网。

到海边时，星尘和爷爷热地吐出了舌头。

太阳简直像落在了地球上，阳光下的大地被烤出了焦土的味道。扭曲的空气下，星尘湿的仿佛落进过水里，而今天一点风也没有。

艾由和清二也是大汗淋漓的。他们他别站在海上的两张竹排上，两人各拎着网的一头儿。

星尘拉起绳子，把其中一只竹排拉了回来。

“搞什么？”艾由丢下网问。

“我来捕鱼了。”

“你不是在帮姐姐制油吗？”

“一点也不好玩。”星尘蹦上竹排，拿起竹竿，向海里一撑。

他忘了带上爷爷了，他在岸上急地打转儿。

“怎么捕鱼来着？”星尘兴奋地问。

“小孩子让开吧。”艾由说，“这种事儿你可做不来。”

“我很擅长捕鱼。”

“是吗？”艾由可不信。

“把网撒下去就行了吧？”他抻住鱼网，往回一拉，两只竹排靠近了。

这时，他看到网边上冒出一圈气泡。

“我好像看到鱼了！”

一见到气泡，星尘赶紧把网一扯，向那里盖过去。

“你要拉开，然后收紧。”艾由在他身后赶紧提醒他，但星尘注意力全在那些气泡上，手像陀螺一样转，像是要把那些气泡搅进去。

水花被他弄得四溅，艾由对他大叫，爷爷也在岸上对他叫，可他全听不进去，他感觉自己捕到那条鱼了，而这世界只剩了他和那鱼，他在用这只网与它搏斗。

见他已进入忘乎所以的状态，艾由赶紧用胳膊锁住他的脖子，可他一屁股把她顶开了。手中的网继续连绕带扯，那动作像是在跳一种非常激烈的舞蹈，整片竹筏都跟他一同跳起来。

他只感觉那网变重了，有一股力量在回抻着他，“抓到了！”他大喊一声，双手抱着那网往回拉，渔网一点点被他从海中抻出来，他预感到，有条大鱼就要从网中露出来了。

果然，那网下的东西露了出来。

星尘吃惊地松开了双手，他看到网下的那条大鱼，长得和清二一模一样。

“我在哪？”那鱼在水里大喊。

“地球。”星尘告诉它。

星尘被赶回岸边后感觉很沮丧，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清二拉下水的，也不知道所谓的渔网到底要怎么用。

星尘本来还想帮着解开被缠到一起的渔网，可他们不需要他帮忙，“我还想继续活下去。”清二说，“而且鱼也被你吓跑了。”

明明是被你吓跑的，星尘不服气，感觉好像都是他的错一样。

他挺着鼻子走开了，祖先爷爷这时坐在制盐火堆那，也不理他。

爷爷手里拿着个球，正用刀子在上面刻。

“啊！你会把球弄坏的！”

可爷爷扭过头去，继续在上面划。

“把球还给我。”

“不给。”爷爷赌着气说，他好像还在因为刚刚的事而不开心。

“给我嘛，我帮你做盐好不好？”星尘讨饶着。

结果爷爷背对向他。

“你就像个小孩子。”星尘生气地说，看到大家对他这样的态度，他也谁都不想理了，转头便沿着海岸线走开了。

沙子烫着他的脚，他踩进海浪里，心情如同太阳一般燥热。

不让榨油，不让捕鱼还不让玩球，星尘感到沮丧，探险队今天哪也不去，无所事事的感觉让他憋坏了。

他就这样走着走着，一直走了老远，连竹排和火堆都看不见了。高耸的山峰在远处清晰地竖立着，无尽的大海衬托着它。在蓝天与白云下，星尘踢着海浪前进，这一刻地球是平静而无聊的。

到底我擅长做些什么呢？他闻着新鲜的海水味，向远方喊了一声。大海没有回音，但这算是有趣的事儿了，因为在飞船里哪都有回音。他又盯向沙滩，零星的有几个贝壳，这种东西也有趣，他一个个拾起来，贝壳就像微缩的盘子，有些外壳上有彩色的反光，就像那面被他用漆涂满的墙。

他拾起来，一个接一个的，捡了满满一把，就要拿不下时，沙滩上出现了一片奇怪的划痕。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看着这片湿润的沙滩。像是被树枝或是贝壳的边缘刮出来的，那些痕迹一直延伸到干燥的沙滩上，在那个方向，长着一棵笔直的树。

星尘灵光一闪，难道是一颗会行走的贝壳？他好奇起来，赶紧向那棵树跑过去。

星尘的目光落在树下的阴影里，他觉得可能会看到一只活的贝壳，这之前他从没看到过贝壳会走路。在热烈的阳光对比下，树荫很漆黑，可却是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个东西。星尘边靠近边向它打量着，一会儿，他的眼睛开始适应了，那东西也清楚起来。

可他惊讶地发现，并不是一只活的贝壳，在那阴影下的沙滩上，竟莫名其妙地放着一颗球。

咦？为什么这里会有球？星尘被这发现弄糊涂了。球不应该是食槽里产生的吗？难道是谁放在这里的？

他四处打量，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对了，要么试试在海里踢球会有什么感觉。星尘有了主意，向那颗奇怪的球走过去。可他正要踏入树荫时，在球后面的树上，一双钳子对他扬了起来。

星尘的嘴对着那家伙圈成个Ｏ型。

它爬在树干上，颜色和树干很像，星尘一开始没注意到它。可现在他看到了，那是只巨大的生物，它有两排腿，慢慢从树上爬下来，转身抱住了球。

星尘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它看起来很壮，个头到了他的膝盖，它的身子长得像屁股，左右两瓣各长了三条腿，一颗又小又尖的脑袋两边有一对粗壮的钳子。它的尾巴圆圆的，抓住那球后，它就弯成个弧裹住了它，只有钳子还是张扬着。

星尘不敢靠近了，可他那猎人的心情却猛地窜上心头。这家伙长得就像一只怪物，不，可能就是怪物，他想，是个危险的家伙。

“把球给我。”星尘试着与它沟通。

但它没有回答，钳子耀武扬威地比划起来，极具挑衅的滋味。

星尘真想立即就和它大战一番，可他忽然想起今天没带板手斧出来，立即失望起来，要是带了斧子，这家伙一下就认输了。

他双手捧着那些贝壳，心里急得打转，便把贝壳放到地上，拾起一颗向它砸去。有一片落在了它身上，像砸在石头上，轻飘飘地弹开了，只让它的钳子又扬了扬。

星尘嘴里叽叽歪歪地念着咒语，向它兜起圈子。可那家伙不管星尘绕到哪，始终保持着面对他，星尘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每次接近就被那可怖的钳子吓退回来。

那东西像在故意挑衅他一样，他把贝壳全丢完了，它却把球抱得越来越紧，这样他们僵持了好半天，星尘终于泄劲了。

他觉得自己对付不了这东西。

“下次别让我逮到你。”星尘愤愤地对它说。

他转过身，走了几步却又不甘心的停下，“讨厌的东西。”他生气地拾起一把沙子，朝它扬过去。沙子打到它身上，顺着它满身粗糙的纹路滑下来，这些沙子丝毫奈何不了它，它太坚硬了。

可星尘看着那些沙子……

对啊，星尘忽然有了主意。

他调转回身，再一次接近它，那双钳子也再次扬起来。但这次星尘没有再后退了，他弯下身，挖了一大捧黄沙，一同向它撒过去。沙子扑到它身上，再一次顺着硬壳滑下，可星尘并没有停下来，双手变成了自动机器料斗，一遍遍地将沙子铲上去，一遍遍地扬到它身上。

随着他动作加快，沙子如同喷射，射向球上的那生物，逐渐球上堆起了沙堆，在迷乱的沙暴中，那东西被掩埋住了。

当它的头被盖进厚厚的沙子后，那双钳子像是要扫开眼前的黄沙，终于落下去，就在这个机会，星尘一步窜过去，抱住了那球往回抢，可一下却发现这球非常重，这不曾预料的事让他的速度变慢了一点，正是这一瞬间，那双钳子警觉地向他伸了过来，冰凉刺硬的皮肤划过了星尘的手腕。

星尘魂飞天际，大叫着把球和那生物一同抛到了天空，它们向他的脑袋落了下来。星尘仿佛被电击中，身体痉挛着倒下去，它们就贴着他的脸，重重地落在面前。啪！掉在了他的双腿中间。

星尘感觉自己的汗毛都飞走了，看着那家伙被压在球下，一动也不动了。

二

夜幕降临。

海滩的火堆如太空逃出来的星，亮得正旺。

食盆的盖子叮咚作响，冒出的蒸汽透出浓浓的香味儿。

“好累啊。”艾由赤着双脚瘫在一边。

他们的收获满满，足足装了两盆。

星雨把油倒在火架的金属平盘上，油在上面滋啦作响，清二往上摆着鱼。

这些鱼有大有小，有的长得可爱，有的面目古怪，可不管是什么样的鱼，在油上一炸，香味就飘出来了。

可星尘只认真地守着他那个盆子。他忍不住把盆子揭开一些，从缝里瞧着那家伙，它的钳子再也没法动了，它现在已经变成了可口的食物。

“加上蒜泥、辣椒粉、蒜丝……”星雨仔细比对日记上的做法。

“螃蟹很好吃吗？”星尘忍着口水问。

“一道了不起的海鲜。”星雨说。

星尘闪出星星，“哇，那我很不了起。”他闻着那股香味，感觉这是一股光用鼻子闻就能品尝到的味道，这香味也太好吃了，他的魂魄正被勾出来。

“不是因为你，是多亏姐姐做了油。”艾由说。

“你看起来很不服气嘛。”

“我们的也不错。”

“是啊。”清二说，“我们还捞到了贝壳。”

“贝壳又不能吃。”

“有肉的贝壳哦。”在另一只盆中，贝壳满堆着，在沸水里打开两片，露出白净饱满的鲜肉。

今天是大丰收了，足足用了四个火堆。

油炸的香味和煮海鲜的清香混在一起咕嘟地叫，螃蟹、虾和贝，经过不懈的努力，大海还以礼物，给予了回馈。

“在地球也是要工作才能得到回报啊。”星雨感叹地说。

“可不是嘛。”星尘赶紧说，“还不是因为我勇敢，看来我很擅长抓海鲜。”

“那你再去抓一些嘛。”艾由撺弄他说，她明明看到他拿回来时，只敢用两根木枝夹着它。

“等我，等我拿来我的斧子。”星尘有点紧张。

“可你今天就没拿哦。”艾由说着舀了一点点盆里的汤，吹了吹放进嘴里。

“哇！”她仰头倒在沙滩上，“我感觉，我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看着夜空说。

很快，大家都体会到了这种幸福，烤鱼的油香让人食欲大开，鱼肉如蒜瓣一样，咬开一点，就喷出一股浓浓的鱼香，星尘则抱着那大蟹的一只钳子，嘴边不停流下鲜汁，不管是哪样海鲜，都有独特的鲜味。而不同的做法，又让这些鲜味产生不同的层次，鲜美的肉在嘴里糊满着，如同大海真正的味道。

这时，星尘把鱼肉，贝肉和蟹肉都摆进空蟹壳里，那壳中的各种肉独自分开，拼成了一堆好吃又好看的肉。那些肉紧实的盛在里面，饱满得让人胃口再次大开。

“怎么样？我给它起名叫十八鲜，因为它用了十八种食物。”星尘捧着它说。

艾由看得眼睛发直，“喂，你这样一弄，感觉真的更好吃了啊。”

“是吧是吧。”听到艾由的赞同，星尘更加得意了。

“你好像有一种能把食物模样变好吃的技能。”清二也承认这样更诱人。

“是吗？所以这是我的天赋吗？”

这时，祖先爷爷用刀把球挖开了，“好吃。”他说着，把球的开口向嘴里一倒，一股透明的汁液流进他的嘴里。

“是椰子。我在日记上看到过。”星雨也拿过来喝了一口，“真好喝。”

大家又坐起了来，轮番喝起了它。

“好甜啊！”每一个人都感叹道。

“是长在树上的一种食物。”

“原来不是大海里的吗？”

星尘虽然还想炫耀他的十八鲜，这时也忍不住喝了一口，他忽然觉得，那汁水瞬间化开了油腻，让嘴巴变得清爽起来，星尘惊讶地想，它简直就是为海鲜而生的，中合了浓稠的鲜，带来了一种清快感。

正当大家赞不绝口时，汤先生来了，他站在火堆光亮的边缘，眼睛左看右看。

汤不怎么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他只是经常一个人来海边看星星，但这时候也被炊烟中的鲜味引来了，虽然嘴里不说，但那犹豫的样子已说明了一切。

“过来吧。”艾由招呼他。

他嘀嘀咕咕地走过来，什么也不问，但艾由已拿出食盆，在海鲜汤里拾捡起来。

“这是我做的哦。”星尘抱着十八鲜对他炫耀道。

“哦。”汤虽为这道靓丽的菜而目露吃惊，但语气却很平淡。

“快尝尝。”星尘可不想放过被赞美的机会。

“不了，我是来看星星的。”汤依旧倔强着。

“真的，吃吃看吧，我很擅长做菜哦，你呢？你有什么擅长的事吗？”

“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说嘛，比比看，看看有没有我擅长。”

“我不想说。”

“所以，是没有吧？”星尘笑道，“你肯定不知道怎么把食物弄这么诱人。”

汤往地上一瞥，“这有什么。”他说，“你会踢球吗？”

“踢球？”星尘不敢相信，这正是他真正擅长的，“你难道会踢球？可你看起来不像会踢球。”

“我从小就踢，能把球踢得很远很远。”

“真的？有多远？”

汤指向大海，“能踢到尽头。”

“那是没人能做到的。”星尘相信，汤一定是在撒谎。

但汤哼了一声，这时，他站起来，腿上的肌肉忽然凝在一起，“看好了。”他说着，一脚向地上的椰子猛踢了过去。

夜空下，海浪拍打出悠扬的旋律。岸边那一抹炊烟旁，大家躺在星空下，星星在他们头顶很遥远的地方闪烁着。他们吃着海鲜，喝着甜甜的椰浆，听肿着脚趾的汤为他们讲星空的故事。海浪带来清凉的海风，把一天的燥热全都徐徐地驱赶走了。　

说起来，海边的夜晚真凉快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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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游戏《半衰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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