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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卓:瓷瓶

2023-10-13 17:36 作者:青海人民出版社  | 我要投稿

        这匹白马被冠上英雄父亲的名字──雪狮。雪狮无声无息地把主人带到了河边,香萨正坐在那里看着夕阳。

        牵着雪狮的阿莽说:“香萨,你好!”

        香萨早已听到了白马亲昵的呼吸,但她却漠然道:“原来是少爷光临了!”

        阿莽看着心爱姑娘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他说:“香萨,是我。”

        “这匹马真讨厌。”

        香萨厌恶地拒绝了想要靠近她的雪狮,雪狮跺着草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香萨,我惹你生气了吗?”

        “哎呀,少爷,你怎么能屈尊说这种话呢,我可是个穷姑娘,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你说这样的话,不怕别人笑话吗?”

        “别这样,香萨。”

        阿莽极其诚恳地说:“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就好了。”

        “那倒不见得。”香萨傲然道。

        “说说看嘛。”

        “雪玛疯了,她可是我的好朋友。”

        “可怜的姑娘……”

        香萨忿忿地说:“不要假慈悲,她都告诉我了。”

        香萨鄙夷地看着阿莽,她的眼睛告诉他一切都是他的所作所为。其实香萨听到风言风语后追问雪玛,雪玛只是哭哭啼啼地说是少爷,香萨一下子就断定是阿莽,她想都没想才扎,因为才扎的年龄似乎过小,让人难以想象是他。

        阿莽却以为香萨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因为他是才扎的亲哥哥而有点瞧不起他而已,他觉得他能理解姑娘此时此刻的心情,因而他一点也不想为弟弟辩解。

        阿莽稀里糊涂地说:

        “我们家里觉得对不起她,所以就去道歉了。”

        香萨不以为然,她说:

        “道个歉就算完了吗?依我看,应该把她娶进千户城堡,侍候她一辈子,给她吃好穿好才行。”

        “倒也是。”阿莽傻乎乎地顺水推舟。

        如果说在这之前香萨对阿莽仅仅是怨气冲天的话,那么在阿莽说了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后,她便怀上了十二分的刻骨仇恨,她无话可说,便对他怒目而视。

        阿莽觉得不对,连忙说:“香萨,我是说……”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娶过去不就完了吗?你去侍候吧,每天给她穿绫罗绸缎,让她吃香喝辣,但我看你的心里就未必能得到安宁!”

        香萨一阵唇枪舌剑,然后拂袖而去。

        阿莽莫名其妙地呆立着,他不明白香萨怎么会对他发这么大的火,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他觉得香萨的性格火暴猛烈,不过,他就喜欢这种爽快,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香萨更爽快的人了,上天不正是为了他而造就了这个姑娘吗?

        他等待香萨回头看他一眼,就像那次,她在转弯的时候,仿佛很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他,他为此而感动颇深,因为不管她装得如何地不经意,他都知道那个回头是一种必然。然而,这次不管阿莽如何地翘首以待,远去的香萨到底没有回转肩头。

        阿莽怏怏地回到家中。

        大院里空无一人。阿莽在后院母亲的二楼卧房里找到了父亲。索白像一尊山神一样倚墙而立,他双目炯炯,注视着儿子。

        索白指着一地的纸牌说:

        “我的儿子,看起来你的心情不错嘛。”

        阿莽不为所动。

        他看着地上的五颜六色的纸牌,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

        索白倚墙而立,仿佛悬在墙上的佛龛里。脸上的表情是神们惯常有的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态。他悲悯地说:“阿莽,我看你是不是打算回到寺院里去?”

        阿莽一惊:“为什么?”

        “你满脸杀气,应该回寺院里去修炼修炼。”

        山神开了第二个玩笑。

        但阿莽仍然不为所动。

        耶喜夫人半卧在榻上,看得出来,索白正在运用自己刚从纸牌上学来的智慧,为虚弱的妻子看相卜卦。耶喜见到儿子,立刻高兴起来。阿莽知道母亲同自己一样,对纸牌是没有兴趣的。

        索白见儿子无趣,便一把收了纸牌,说:“好啦,你不是小孩子了。”

        阿莽立刻说:

        “当然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应该成家立业吗?”

        “这倒稀奇。”

        这次轮到索白不为所动。

        阿莽的还俗虽是自己同意了的,但心底里仍然留着一种羞耻,他认为阿莽给他丢了脸,这下好,祸不单行,才扎又接连出事,令他痛心疾首,已经还俗的阿莽看来又要捅什么娄子了,他简直没有兴趣听下去。

        索白把已经收起来的纸牌重新摆在地上,他说:

        “这张纸牌叫什么来着?你们看这种颜色配得多么漂亮呵,一点天蓝配上朱砂红,真是不得了,要是有这种颜色的缎子,你阿妈穿上一定好看。”

        耶喜抿抿嘴唇,表示回答。

        阿莽忍不住说:

        “我想请阿爸去求亲。”

        “是哪个好人家,要我去求亲?”

        索白的山神形象丝毫没变。

        耶喜夫人怜爱地看着儿子,她知道儿子心中的女孩,她把手放在儿子的胳膊上,那支胳膊正在颤抖不已。她说:

        “我的宝贝,这个女孩能让你决定要娶她为妻,她一定不简单,慢慢说吧。”

        阿莽一字一顿地说:

        “她叫香萨,是恰姜仓的阿妮桑丹卓玛的女儿。”

        索白一听到这个名字,便慢慢坐到卡垫上去,他忧郁地看一眼妻子,仿佛想搞清这母子俩是否早已商量好了。他脱口而出说:“倒是好人家……”

        耶喜知道丈夫会说出这句话来,她暗暗地宽宥了他无形中对自己的冒犯,看在儿子的份上,她默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几乎就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索白已是毫无余地地同意了,他相信这就是命。命运总会变着法子跟人开玩笑,等开够了父亲的玩笑,又会接着开儿子的玩笑。

        于是,媒人便敲响了桑丹卓玛的家门。

        桑丹卓玛坐在院子里翻晒着鞭麻枝,她看到来客的手中捧着两条白毡、两瓷瓶水酒、两包茶砖,还有一条白色的丝质哈达。

        桑丹卓玛聆听着媒人唱歌般的语言,一边回首注意房子里女儿的动静。

        未等做母亲的有所表示,香萨早已从房子里冲出来,一把抢过两只瓷瓶子,一转身,就砸在院正中的石磨盘上,瓷瓶顿时清脆地纷纷落地,变成了瓷碴,酒香扑鼻而来……

        这天晚上,香萨辗转了一夜,一直到快天明时才朦朦胧胧地睡去,这时,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她前面走着,那样子非常可爱,她的内心里不由得充满了柔情,她对那磕磕绊绊地朝前走的小女孩说:“喂,你停下来。”

        女孩笑嘻嘻的,却不停下脚步,她的脸长得就像满月一样惹人怜爱,香萨一点也不想放弃对这个小女孩的好奇,她跟着女孩,一直走到一座塔下。

        塔是白色的,上面镌刻着很多梵文。塔底有一个圆洞,小女孩一低头,就钻进去了,香萨费了很大的劲才钻进去,因为那个洞口实在太小了。

        等香萨钻进去后,发现小女孩坐在一张宝座上,宝座四周镶满了各种各样的宝石,被宝石包围着的小女孩,身穿七彩服装,正在朝她笑呢。香萨觉得自己不但喜欢她的模样,而且还喜欢她的奇怪的衣着和笑声,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奇妙的情感,仿佛那女孩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实在舍不得离开她。

        于是,香萨走上前,小女孩立刻把一只手给她,她拉着那只手,心里感到非常的快乐和富足。她紧紧地握着女孩的手,忽然发现女孩的左手上多出一根手指,当她抚摸那根手指时,她自己也感觉到了痛感。

        香萨喜欢女孩喜欢得不得了,她忽然异想天开,对小女孩说:“叫我一声阿妈,好不好?快叫呀快叫呀!”

        小女孩扭扭捏捏地不肯叫,她的大眼睛看着对方,忽然说:“我是活佛,难道你不知道吗?你看!”

        香萨很窘,她朝女孩指的方向望去,原来,在她俩的身后,坐着很多老太太,她们每人手里都有一个嘛呢经筒,她们在转动嘛呢经筒时,口中念念有词,过一会儿,那些老太太们就集体向小女孩跪拜下去。

        香萨惊讶地转过身来,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这时天已大亮,外面正下着大雨。香萨昏昏沉沉地起身,她走到灶膛一看,母亲正坐在那里。香萨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梦讲给母亲听。只见桑丹卓玛把灶灰铺到地上,再在上面划拉出几个莫名其妙的图案,然后对着那图案,一脸的若有所思。

        香萨不以为然道:

        “阿妈,又要出什么事了吗?”

        桑丹卓玛满脸惊慌,她说:

        “我觉得不好,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吧?”

        正说着,香萨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桑丹卓玛连忙抱起女儿,她摸女儿的额头,知道她昨夜里着凉了,现在正发着高烧。

摘自《太阳部落》

青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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