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小说》 -episode II- 17 城市之下
靶场的生意一直不错,毕竟,在这个星球,在第十七区,人们唯一能合法使用枪械,合法使用物理子弹,发泄的途径。
杰克:
“………………”
他翘着一双假腿,守在射击场的第一线。男人平时穿着宽松的长裤,便是为了不让这双义腿,引起他人的不适。
来靶场的很多人,并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射击水平,也不是为了体验枪械的手感……他们只是在使用自己不知道名字的强力自动武器,将前方的生物模型射得血浆飞溅而已。比起在沉浸模拟世界里的射击模拟,完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浪费行为。但实弹射击的意义,正在于枪械真实的动态,实弹的烟火味,还有确实血浆飞溅的生物模型。
更重要的是,想要合法的使用物理子弹,只能在这里。不过,持枪本身就是非法的,物理实弹和能量子弹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这并不是他现在所想的东西。男人坐立不动,眼睛看着靶场毫无意义的一角。
茉莉:
“话说…………”
他的妻子,在旁边坐下。她的两只猫耳,已经习惯了尖锐的射击声,轻松地摇晃着。
茉莉:
“白灰的射击练习,还没开始吗?记得,应该是每天一次吧。”
对白之乡-灰的靶场射击练习,理应在他来到地球的第一天就开始。但是……
杰克:
“他叫灰……白灰是假名。”
白之乡,灰。
茉莉:
“停滞了这么久,不要紧吗?”
杰克:
“没什么,工作是保护他,练习是其次。不用练最好,他这辈子,碰不到这种东西最好。”
男人的身上,永远带着一把枪,在他抽出来最顺手的位置。只需要一秒钟,他就可以击毙眼前的人。但那把枪,妨碍着他的活动;他时刻拔枪的判断力,让他的精神倍感疲惫;甚至是睡着的时候,都不得安宁。只是因为,他身上有这一把枪——一把用来保护自己最后防线的枪。
杰克:
“有人希望他能够弹无虚发,却又希望他用不到枪。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无法理解这种人。”
他的父王,希望他这么做。也许,那些保皇党,对他来说可能更好……
茉莉:
“那……你希望,我们的孩子碰枪吗?”
杰克:
“……………”
男人曾经是个士兵,最前线特殊部队的士兵。是不管对方到底有没有战意、不管对方到底有没有战斗能力、不管对方的年龄和性别,始终奉命与异族作战、无差别作战的士兵。进入这样的部队,首先应有足够的军旅经验,还有杰出的作战能力——最重要的,是通过政治考察,立场调查,背景审核,忠诚测试。
男人想到这里,笑了笑………通过了忠诚测试,然而现在,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能用不忠两个字概括。身旁,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便是他不忠的证据。
杰克:
“先看看孩子长着怎样的耳朵再说吧。”
男人负伤退役了,“白之乡中央情报局局长”,便是地球这边,为表彰他的杰出战果,扔给他的闲职。不知道多少年来,这都是个吃空饷的闲职。直到有一天,一位异族的领袖,把自己的孩子托付于他………托付于,一个手上沾满了他自己族类鲜血的凶手,他竟然敢这么做。
但不管怎么样,那些事都过去了。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清除的对象之一,如今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茉莉:
“会是个男孩吗?”
杰克:
“那一定长着人类的耳朵吧。”
茉莉:
“猴耳………会有尾巴吗?”
杰克:
“没有猫耳,却有猫尾巴………不知道,希望不是这样。”
传说,猴子和猫咪能生下健康的孩子,但已经几百年没有人这么试过了。并不是因为它们之间有生殖隔离,也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看不上彼此,这一切背后,完全是人为因素。
男人担心的看向她的腹部,还没鼓起来。
茉莉:
“没有那么快的啦………”
她靠在男人的身上。
杰克:
“……………”
他想起了靶场的地下室,想起了地下室的几个逃生通道、想起了地下室滴漏的水管路、想起了地下室还没修好的空调和暖气……他想到了,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但他说不出口。
茉莉:
“没关系………”
她将手,放在了了男人的手上。
茉莉:
“我,不要紧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猴子和猫咪,原来可以生育。

都市的清晨,笼罩着目不能视物的阴霾。我最好在这个时间点出门,要么再早些,在还未破晓的时候出来。在晚些,日光便会毒害我的身体。
白灰:
“…………”
城市里高楼的灯光常亮,也许那些在为某人打工的人,已经不知时间和昼夜作息是何物。一架架飞船,和地面上便宜又不能腾空的车子,在这大雾中没有视野,完全凭借传感器在运作。在文明还未兴盛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景象,当时靠着人手工指挥交通,依然无法维持正常的交通运行。病人死在救护车上、司机倒在车祸现场、行人患上疾病,人们称之为灾难。现在,只要车不撞在一起,就能把成本转嫁到传感器身上,只要医疗技术再先进那么一些,就能把损伤转嫁到医药费身上,那也就不叫灾难了,于是这便成为了地球的日常。
也许都市之外,会是另一幅景象。
车子早早降落在学校的广场上,那里几乎没有人。那是当然的,我来得太早了。
宽沿遮光的帽子、光学迷彩的耳套和尾套、硬吸附的假猴耳,还有遮挡椭圆形瞳孔、掩饰病红眼的隐形眼镜。
我撑起一把黑色的成人伞,这是我今后永远要带在身边的东西。孩子们享受着温暖的阳光,而我只能躲在这把伞的庇护之下,就好像我的世界,永远下着不会停的大雨。我就是如此脆弱的人。穿着一身遮挡肌肤的黑衣,戴着宽大帽檐的帽子,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我就像是出席在葬礼上的角色。
多亏来得早了,广场上没人,我得以不用忍受异样的眼光,稍微习惯一下即将到来,撑着伞的日子。
白灰:
“…………”
黑色的大伞,的确是有葬丧用途的阴暗一面……对于我这种阴暗的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这样的保护措施也在所难免,今天,我们要去到地球的赤道地区……据说当地的日光非常强烈。
………………在回飞船之前,我应要求,去了自己的“诊所”一趟。
家长不跟随,我是不知道学校怎么会放心让一群孩子跨区(全球范围的省份,yy注)去教学参观的。
艾玛:
“非常抱歉………没有完全考虑到您的身体情况,这是我们的失职………”
之前给我做过手术的医生,四肢趴地,跪在我的面前,不停的磕头……这是,宫里的规矩吗?我不记得宫里的机器人有给我磕过头。还有,她是“保皇党”的一员,在正式合作之后,她成为了专门照顾我的医生。
白灰:
“你在干什么………快点起来。”
呆板的机器人只知道按照数据库里的病情,告诉我注意防晒,完全没考虑到我的特殊情况。我只能来找她。
白灰:
“快点起来。”
见她没有动静,我强硬地把她拉起来。
白灰:
“如果吸血鬼白天要出门,他应该怎么办?”
就我的致癌速度来看,离在太阳底下化成灰也不远了。
艾玛:
“首先……吸血鬼白天一般是不出门的。”
她将准备好的全套东西,搬到了那张我曾躺在的病床上。这是分子仪的操作床。
艾玛:
“额……这个是防晒霜,你知道吗?”
白灰:
“知道………女人用的东西。”
听到我的回答,她面露尴尬。
艾玛:
“呃……不过,严重到这种程度……这个也没什么用了。”
不知道她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附和我的话………不管怎么说,她对我的态度都太过拘谨了。听说,她们保皇党,对我这个小皇帝抱有非常大的兴趣……我觉得,外貌占了很大程度。
白灰:
“到底是真的没用………还是,你在附和我。”
艾玛:
“唉?…………没……真的。”
她说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看我的眼睛……好像受宠若惊的样子,搞什么鬼,我可不喜欢………
白灰:
“你们保皇党真是的。”
保皇党………我一直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这种时代,会存在保皇党?我的星球,难道有什么政治主权问题吗,据我所知并没有,也没有陷入什么想把皇帝推上断头台的革命漩涡之中。
艾玛:
“还有………陛下……这样说,没问题……吗?”
白灰:
“别磨磨蹭蹭的,我不在意。”
她拿出几把伞。这几把伞,在成人使用的范围里都算是比较大的了。
艾玛:
“这个不是普通的雨伞,这是特地增强了滤光作用的特殊材质——据说,在水星上,这种材质能抵抗住几百度的剧烈日光…………”
白灰:
“水星?”
艾玛:
“没……没什么,太阳系里一颗最靠近太阳的行星而已。”
我并不是很了解地球所在的这个恒星系统……不过,这么说,水星应该很热。但是用不着撑伞,我早就起火成炭了吧。但这并不是我所关注的问题………
白灰:
“保皇党,是什么。”
我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想起这个问题。
艾玛:
“……………”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白灰:
“你们为什么要帮助我,开出的条件居然只是见一面而已……我不理解。”
如果不是地球的留学安排的太过匆忙,在还没准备好医疗设施的时候遇到我重伤,保皇党根本就不会有和我们合作的机会……但作为帮忙混入医院治疗的条件,仅仅是为我个人进行建模,带给成员们观看而已——也就是,见“我”一面。甚至一分钱不要…………
艾玛:
“这个…………我,只是一个普通成员,我不知道…………”
她的语气,忽然变了。
艾玛:
“但陛下可能不知道…………作为医生,能亲眼见到陛下,对我们来说,究竟是多么荣幸的事情。”
她好像,真的是无比期待,十分荣幸的样子……不能理解,我更加不能理解了。
白灰:
“别到时候信仰崩塌………你怎么就相信,我这种小鬼,是你眼中的陛下的。”
艾玛:
“不可能会错的………在我们见到陛下真容的一瞬间,就已经,不需要任何证明了。”
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怎么了……总感觉,她脸有些红。
虽然是疾病所致,我确实在外表上异于常人……是通过什么固有特征认出来的?难道,这跟皇室遗传有关吗?
艾玛:
“其实,我们在私下,已经偷偷收藏起了,用陛下的模型,做出来各种各样的渲染照片………龙袍、学生装、泳装、第一次约会、第一次偷偷穿裙子……………”
白灰: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搞什么鬼……好变态。当时单独拍张照给她们算了…………
既然是跨区、跨大陆的参观旅行,每个学生,应有监护人陪同。学校,只尽到监管责任。
我等的那个人,不是名义上作为父母的靶场老板杰克,也不是他的妻子……他以送靛青安全返航为由,拒绝参加这次旅行。虽然我并不想要什么“监护人”陪同,但是为了学校的要求,他还是给我安排了人。我原本还以为,会是大使馆里的那些机器人披了张人皮来见我,但其实并不是。是保皇党的领袖,亲自来陪我。
??:
“久等了……”
我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一位身穿商务衣裙服装,戴着高帽的女士,迈步向我走来。那种步伐,有些像模特在T台上的猫步。她撑着和我一样的黑色大伞,穿着和我相似,想尽办法想要遮挡皮肤的衣服。她戴着的高帽,略微摇了摇,好像是在用那两只猫耳向我打招呼。她打扮得比较成熟,还长着一张年轻漂亮的脸,但我感觉她的真实年龄不止于此。
白灰:
“……举那个,是想跟我套近乎吗。还是省省吧,今天的太阳不大。”
??:
“虽然,我能理解,您刚刚从严重的创伤中恢复过来……跟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么说话,作为学生,可不太好哦。”
看到我这样古怪的性格,她倒也没感到惊讶,言语中,也并没有太多卑躬屈膝的意思。
白灰:
“是啊是啊,我该多多考虑他人的感受。”
自从接受了保皇党的帮助之后,我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顾虑的,虽然我觉得这样并不好。但我实在搞不懂,保皇党领袖亲自来当监护人,陪同参观是做何用意,她没有别的事需要做吗。
??:
“其实,并不是套近乎……赤道那边的日光更强,这些都是皮肤的保护措施。”
过了一段时间,广场上的队列已经排的差不多,学生和家长们也差不多都来齐。这段时间,实际上非常煎熬,我本身就格外显眼,加上这把大黑伞,无数人投过来目光,还有不少多管闲事的家长过来与我搭话……把我搞得很不舒服。
白灰:
“其实,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
??:
“什么时候?”
白灰:
“在CV14768164的时候,我稍微偷听了一下……你和杰克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啊。”
??:
“……您可真是的……”
她脸色一变,但马上又恢复。弯下腰来,狠狠挠了挠我的脑袋……
白灰:
“唔哇…………”
好痒,头发乱……本来就是乱的,她其实还顺手整理了一下。
??: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作为你的姑姑,现在,就用普通的称呼吧,我们可是一家人了。”
人设是姑姑吗……不过无所谓了,我不在乎,学校也不在乎。
白灰:
“怎么称呼。你要现场编一个假名吗?”
姑姑:
“叫姑姑就好了。”
她脸上温柔的表情,好像不是装出来的样子……
聪明~
~她叫蝶花。~
白灰:
“蝶花姑姑,好久不见。”
听见自己的名字,她吓了一大跳,脸色大变……她望了望周围,在我面前蹲下,焦急又尴尬地用自己的大伞挡着其他家长。
姑姑:
“你从哪里知道那个名字的!求求你不要再这么叫姑姑了…………”
白灰:
“不对吗?” ~你搞的什么鬼!~
聪明~
~没错啊,那个确实是她的名字。~
她咳嗽了两声,缓过神来。
姑姑:
“刚才那个,忘掉吧。我叫凯瑟琳。”
改换了名字,是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吗?
白灰:
“还是这个名字适合你。”
凯瑟琳:
“别说了……别说了…………”
她捂着脑袋,烦恼地闭上眼,变得像一个在重要关头,十分害怕孩子惹麻烦的家长。
白灰:
“不说。”
话说那个本名……怎么听起来像是艺名。虽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最好还是不要再提这个了。
老师:
“好的,大家少安毋躁,我们马上就出发了。”
在等待期间,一辆又一辆旅游大巴在广场上降落。明明装了反引力引擎,却还用着汽油时代的复古装潢,还带着四个假轮子,实在是有点让我摸不着头脑。 不过抛开那些莫明其妙的装饰,这和我在市里见到的公共公交飞船差不多。应该是类似的东西。
老师:
“好的,现在开始点名…………”
以班级为单位,学生和家长们从老式的阶梯门进入大巴。
白灰:
“坐这个东西去?我要吐了………”
凯瑟琳:
“当然不是,大巴只是用来中转的。”
她伸出手,在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一瓶东西。
凯瑟琳:
“放心,这里有晕车药。”
白灰:
“晕车?…………”
如果是大使馆平时我搭的浮空车,我倒没什么意见,但那是豪华轿车。大巴什么的,稍微有些超重失重,人再多点,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很不舒服,闭上眼忍耐想呕吐的欲望。这个,就是晕车?
白灰:
“……………再说吧。”
秋分:
“嗨~………”
有人拍了拍我的伞。我回过头,身后是一点也不日常,穿成昨晚那样的秋分………还有她的文学社长父亲。
秋分文学社社长:
“您好。”
凯瑟琳:
“您好~………”
大人握了握手,于是便抛下我们聊起了天。
秋分文学社社长:
“你家的孩子们可真漂亮啊。 ”
凯瑟琳:
“唉,这话可别被他听见了…………`”
…………………………
秋分:
“那个…………是白灰的妈妈?”
她有些疑惑地盯着那个“姑姑”看。
白灰:
“我妈早没了。”
秋分:
“也是呢,毕竟一点也不像………”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
秋分:
“对不起!!”
她用夸张的身体幅度向我道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妈妈也已经不在了。
白灰:
“不用这么大反应,我对她没什么感情。”
毕竟我一点有关妈妈的记忆都没有。父王也从来没有说过母亲的故事。
秋分:
“为什么?”
白灰:
“如果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的话,孩子也很难对没见过的人产生什么感情,对吧。”
关于母亲,我只在摆在宫殿一角的老照片上见过………那时的父王还十分青涩,和母亲穿着比较旧式,像是学生一样的服装。妈妈,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父王,则好像是被拍照了没反应过来,一脸惊讶惊慌失措的模样。不过,父王从来没说过和母亲的故事……也可惜,那张照片没得到好好保护,他们的脸没法看得太清楚,只知道,我和妈妈似乎特别相像。
秋分:
“那种话,搞不懂啦…………”
她看了看我的伞。
秋分:
“好大的伞。”
她俯下身,像只小猫一样,忽然钻进我的伞下。
白灰:
“干什么啊………”
真是………到底谁是猫啊…………什么猫?我和猫没关系吧?
秋分~~
~~既然没有感情……那分别的时候,根本不会痛苦吧。真羡慕你。~~
我没看见她有动嘴唇,但我好像听见了点什么。
白灰:
“…………”
这种沉重的话,还是当作没听见比较好。
黑色的伞,有着祭奠的意味。传说在古代,报丧人会带来一把黑色的伞。
凯瑟琳:
“话说,那个人就是秋分文学社的老板啊。”
距离目的地不知道还有多远,在大巴上,她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话。
白灰:
“……你是从哪里侵犯我隐私的?”
我好像没对任何人说过,我想要创作小说,所以专程参观了文学社这件事。
凯瑟琳:
“没!没有……没人会做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情。”
看她有点慌神,应该不是探了我的底。
白灰:
“…………”
凯瑟琳:
“请问,这个…………”
白灰:
“知道以下犯上还问?”
她用手捂住了嘴。明明她不是白之乡的子民,为什么对我还用这种对主子的态度。
白灰:
“……其实是,我想要写一部小说,去文学社那边参观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凯瑟琳:
“是这样啊。你很喜欢文学嘛。”
她看上去不像提前知道的样子。
白灰:
“你呢,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凯瑟琳:
“其实,他们还挺有名的。秋分文学社,是现在仅有的,还依靠人力进行文学创作的创作公司。”
白灰:
“现在的小说都不是人写的?”
凯瑟琳:
“你原来不知道吗?”
她瞪大了眼睛……
白灰:
“我不知道。”
她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头转向车窗外。车窗外,不知飞过多少距离,在雾霾仅有的可视范围内,像森林一样的钢铁高楼依然密度不减。
凯瑟琳:
“你喜欢文学创作吗?”
她试探性地发问。
白灰:
“我并不喜欢,我也没有什么创作热情,我只是突然想这么做而已。”
凯瑟琳:
“是吗。”
凯瑟琳:
“我没骗你……所有的文学作品,很多年前,早就不是人自己创作的了。AI用对人类而言数百万倍的时间,学习了文学巨匠前辈的一切,整理了一个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学到的知识,彻底超越了人类。甚至新的写作技巧,新的作品类型,新的潮流,都是由AI先领悟,而后教给我们的。现在,文学方面的所有奖项,早就变成给AI准备的。人类进行文学创作,已经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白灰:
“这样合理吗。”
凯瑟琳:
“……你可能会心疼丢掉饭碗的作家。有人说,这是生产力进步的标志,因为纺织机而失业的纺织工人、因为汽车而失业的脚夫,再到现在因为AI失业的作家画家书法家导演那些人,都是必要的牺牲。不能为社会进步带来足够利益的人,都去死吧。”
白灰:
“AI写出来的东西,有意义吗。”
凯瑟琳:
“其实很多年前就有人讨论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得出答案,但也也没人再讨论了……因为,AI写的作品,很赚钱。而且速度很快,在线更新完全不成问题,情节紧凑吸引人,是非常优秀的商品。而且,规避红线和未来潜在的审核问题,AI在这方面的能力无人匹敌,所以自然的淘汰了所有人。”
白灰:
“你说的是拿来赚钱的网络文学吗?那是用来赚钱的。小说,就应该有作者自己的表达,还有情感。”
凯瑟琳:
“虽然,说这种话你可能不开心……现在的小说,根本不需要什么情感。主动的在小说里表达点什么,会被算法认为作者具有某种特定倾向,一旦稍稍涉及百科全书一般的敏感大全的边沿,那这本小说就全完了。在AI代替人类以前,作家们为了保护自己,就已经在刻意避免自己的表达。因为这种情况而导致的牢狱之灾,会影响整个家族的就业和福利。”
白灰:
“怎么会有这么多限制……创作不应被惩罚,创作本就应该是自由的。”
凯瑟琳:
“你生活在宫里,可能不知道吧。现在的地球,由无数精英维护升级的审查AI,已经深入到各行各业,甚至是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刚开始,是不允许公开发布禁止的元素,后来是私下也不行。后来,看到听到禁止发布的元素,也会遭到连坐。后来,不把自己的嘴堵上,不拒绝接收一切公开频道的消息,有些事情就不能做。除了直接检索被禁止的元素,现在的审查AI还会结合线下的动态监视系统,检查动作的合法性和符合现代风貌的正确程度。除了被禁止内容的原本形态外,审查AI还会对受审内容进行语序重新排列、特殊排列、同音字替换,词意联想句意联想,只要处理过的内容和禁止内容沾点边,便会被警告。所以啊,不依靠AI想要创作出符合规定的文学作品,在可行性上就很低,更别提什么感情表达,创作自由了。”
白灰:
“好吧……”
还好,她说的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
大巴上,家长和孩子们都无比吵闹,我们所讲的危险话题,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也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忽然,大家都变得更兴奋,更吵闹了。在我的眼前,闪过一行大字。
“校车即将到达目的地,请准备好。”
像是广告一样的提醒文字,直接显示在我的叠加层上。
大巴忽然在开始下沉……沉入那些破碎的建筑之间,沉入甚至光线也没法照射到的底部,然后还要在那下面……一片黑暗中,大巴周围忽然开启了探照灯,差点闪瞎我的猫眼……我们,好像身处与一个地洞一样的地方。
白灰:
“!!!”
我抬头看向窗外,简直是换了一颗星球。在城市的地面之下,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居然还有另一座城市………一座已经破碎的城市。
在这一片黑暗中,四周到处是断壁残垣,像是陷于交战中的城市………但这座城市,却没有一点烟火气息,似乎废弃已久。往地面望去,无数瓦砾和钢铁碎块无人清理,还有不少报废的像是飞船骨架一样的东西,已经扭曲。
这里完全不像还算有点绿化的城市………方圆百公里,甚至见不到一点植物的痕迹。
白灰:
“这是…………”
凯瑟琳:
“这是数百年前,白之乡和地球战争的遗迹…………是一切的开端。”
她望着窗外,看不到她的表情。
凯瑟琳:
“…………抱歉,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她虽然以姑姑的名义假扮我的家人,并对我报以敬意,但她对我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感……不像杰克那样,她虽然离我很近,但除了一开始,却再没有与我产生任何肢体接触,甚至坐在我身旁时,都刻意地掩饰自己紧贴另一侧,与我保持距离的事实,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老师:
“这里未来会打造成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不过这和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无关。”
大巴,以越来越慢的速度下降,直到瓦砾之中,甚至在瓦砾的下面……然后周围,忽然亮起了光芒,我们进入了一个非常深而宽的巨大垂直隧道。在这巨大垂直隧道之中,来自学校的无数大巴,就像巨鲸口中的沙丁鱼一样渺小。
然后我们下降到了圆盘的底部,在这城市下层的最下层,里面竟然是一座列车站。而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破碎的瓦砾和弯曲的金属,都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人清理干净了。
随着老师的指挥,学生和家长陆续从大巴中撤出。在隧道的另一端,是列车站的入口,而列车站的标牌,则是十七区,加上一大串令人难懂的十六进制数字。这里的灯光充足,但是不见任何人的身影。但在圆盘隧道的最周边,却有无数形态简单的机器人,被连接在基座一样的设备上,是它们在做保洁工作吗?
聪明~
~这些是最简单型号的星际通用机器人,在大使馆里您能见到的,是稍微高级一些的版本。您拥有那些机器人的全部权限,但是外面的机器人无法归您控制。~
白灰~
~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
学生家长们在指引下排成队列,朝着列车站前进。
白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凯瑟琳:
“这里是最近的星球地铁站,我们要在这里乘坐列车,去其他的大洲。”
白灰:
“星球地铁站?为什么会在这种废墟下面?”
凯瑟琳:
“这种地铁站的列车的速度,能在一个小时内绕地球一圈,所以才叫做星球地铁站。然而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修建在原本的城市地下。十七区曾经激烈的战争,让人们抛弃了破碎的遗迹,在最高的高楼之上重新建造了城市。在其他地方,也有正常的站。”
这种列车站的概念,诞生于文明初先时的“地铁”这一概念。当时,还是蒸汽机工作的时代,地面交通拥堵,城市密度高速提升,为了解决出行问题,人在地底下挖通了通道,将蒸汽列车置于其中,以此诞生了新的交通方式。
而在星球地铁系统建立的当时,各种反引力飞行器效率已经足够高,人类甚至已经不需要太空电梯。不过,替代汽车的反引力飞行器,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到达星球的另一端,哪怕短时间穿越一个省份都完全不可能,因为它是传统的交通工具,受阻力和驾驶员本身的能力制约。这个世界并没有传送器,所以人们想到,在地下建立一个超高速的交通系统。
列车早已按计划到达,但我们却并不能及时登上去。按照讯息立牌的显示,列车和站台的连接室,正在进行“平衡气压”。
凯瑟琳:
“这种列车能在一个小时内绕地球一圈,速度高达40000km/h。这么高的速度,在有风阻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实现的,甚至传统的导轨也无法承受。”
提示音:
“列车已到达,请乘客们进入气阀舱。”
老师:
“请家长们带好孩子排队,按班级为队列,1班先上车……”
列车站是一个非常宽广的空间,然而两侧却没有任何透明的材质,若不是那些不起眼的舱门,我根本就搞不清列车到底会从哪一侧来……气阀舱,指的是以前航天员进出空间站的舱室,通过充气或抽气改变气压,充当内外环境的通道。我们可没穿什么宇航服,难道也要在里面抽气吗?
凯瑟琳:
“这样的列车,包裹在一个圆柱形隧道内,隧道没有气体,抽成真空状态。列车没有自己的轨道,行驶的隧道就是轨道本身,使用磁悬浮包裹列车。这样,类似于子弹的列车,就能在没有阻力的固定轨道内以超高速移动。”
白灰:
“这么高的速度,不会把我按在座椅上,起不来吗?”
凯瑟琳:
“不会的……您会感觉自己像坐在家里的椅子上一样,什么也感受不到。就像您飞船上的反引力技术,所有运动时产生的惯性,都能以这种技术将飞船外和飞船内隔离开来。哪怕飞船以足够压碎您全身骨骼的加速度飞行,在飞船内您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这种列车,也运用了与阻断引力子同样的技术。”
进入列车的一瞬间,周围的人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列车内部,不是什么有科技感的墙壁材质,而是一片开阔的大草原,突然加强的太阳光,使我一阵目眩。而我们的脚下,变成了非常传统的木制车厢,我们这里变成了开放顶棚的轻型火车,好像这是一场非洲大草原的观光之旅,我们直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
“好真实……”
“哇,那个是大象吗?”
“这里是怎么回事……”
大家还在惊讶的时候,我已经察觉到了不和谐之处……这片草原是假的,我们实际上还在列车厢内部。这只是车厢内壁,给我们的视觉欺骗,跟我的寝室里那个能变换四周环境的沉浸式睡房差不多。
白灰:
“……”
不一会,我就感觉一阵不舒服……天上居然还挂着太阳,太阳强烈的光线,拷在我的身体上…………
凯瑟琳:
“抱歉,我没注意到……”
一把黑伞,撑在了我的身上,为我挡下强烈的太阳光。
白灰:
“…………”
有不少人把目光投过来了,他们在好奇一个需要在室内撑伞的小孩。
既然都是假的,为什么要让这个太阳这么真实…………
凯瑟琳:
“我去找领队,让他们换一个场景……”
白灰:
“别去。”
她留下大伞想要走,我扯住她的手。她的整个身体,忽然猛地颤了一下……然后,她就停在了那里,保持着那个刚刚站起身,背对着我的姿势。
白灰:
“……这样就好。”
她没有说话,没有回应,她淡淡地俯下身,重新回到座位上。她侧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老师:
“我们将在半个小时后,到达太空电梯的所在地。”
白灰:
“你怎么了?”
凯瑟琳:
“没什么。”
她把脸转过来,脸上的表情,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正常。
聪明~
~她们只是被称作保皇党而已,只是作为觉醒青年,同族之间的一个互助组织。~
AI罕见地发声。
聪明~
~她们虽然是依旧是一群狂热而可悲的人……但她们渴望回到种族的发源地白之乡,她们渴望重获公民的权利,渴望一个自己的星球……作为象征却以实体降临的您,只是让她们的愿望实现了而已。所以,她们被称作了保皇党。~
白灰:
“…………”
=================
我想起了CV15604095
=================
白灰:
“我可以…………”
走了吗………
但想问那个医生的我,没把后三个字说出来。她的脸上挂着泪痕,身体不像之前那样再颤抖,但在手术台射灯的光照下,那张脸上显现的是恍惚的神情。那张脸,似乎比之前变得稍微红了点。那双稍微有些失去神智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看着我………一时我不知该做何反应。
聪明:
“请问需要帮…………”
白灰~
:你给我安静一会!
用意识勒令AI退下后,脑内的声音消失了……在病房的射灯下,我唯一能听见的,只有身旁分子仪机械摩擦的细微声音。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没见过本人,我不能对她们保皇党妄下判断——自记事起,我在灰宫多年闭门不出。网上有许多白之乡皇帝多年不理朝政,在后宫沉迷酒池肉林的暴论……明明我一直以来,都在宫里接受教育,努力学习知识,放眼宇宙以求了解这个世界。而且我只是个年纪没多大的孩子,我真是百口莫辩。被人先入为主的误解,我知道这种感觉,很讨厌。
聪明平板告诉我,她们“保皇党”只是一群可悲的疯子……我不能就这么下定论。
猫医生:
“……………”
她一言不发。
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恢复柔软,身体亦能行动自如。我跳下病床,朝她走去,她却忽然猛地磕头下……
“咔…………”
只听见一声沉闷的骨头响动,她的脑袋狠狠磕在地上,双耳猛地跳起……那一下,绝对有能令人感到晕眩的疼痛。
白灰:
“你……你………你没事吧?”
她默默忍着疼痛,没有说话……她下跪磕头的身体,微微震颤。不知是何种东西,给如今的她带来了恐惧。我并不知道,作为白之乡当朝皇帝,白之乡-灰,“灰白帝”,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我只是个小鬼。
白灰:
“……………”
我在灰宫学习的这些年,唯独没学什么宫廷的社交礼仪……给我的理由是这个年纪暂时不需要。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既然我已经让AI闭嘴………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白灰:
“我不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快点给我起来。”
猫医生:
“奴………奴家不敢…………”
这卑躬屈膝的态度……我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
白灰:
“起来。”
她还在地上发抖……那两只耳朵则更甚,我无奈地顺手捏起一只,向上提起。
白灰:
“我叫你起来……”
如此没反应,我有些恼怒。
我继续捏那长耳朵,故意用了点力气想弄疼她……但她却连声叫唤也没有,像个大型的出气玩偶那样默默忍耐。继续捏,用更大的力气捏,用指甲去掐……可是,她仍然没有反应,连声呻吟都没有,只有身体在害怕地颤抖。就像,大型的出气玩偶一样………
不对……她并不是不作反应。她只是不敢有动作,只是在忍耐,忍耐我利用皇帝身份对她进行的单方面、毫无理由的施暴行为。
心脏好像被一根针突然扎了进去,疼得有些喘不上气……明明,我是施暴的一方,心里却有种被误会做了坏事的委屈感,甚至眼眶都有什么东西想冲出来……这不是我自己做的吗,我是怎么了。
白灰:
“~…………”
我放开手,俯下身去。我朝着跪在地上,头磕着地板的她,伸出双手。
猫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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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到底对我…………
白灰:
“………………”
还有那个深藏地下的废墟都市,白之乡和地球战争的遗迹……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又要让如此立场的我,到彼此爆发过战争的地球去留学?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宫里一句解释都没有?
白灰~
~如果我说,我明天想回灰宫,想回白之乡了……我能回去吗?~
聪明~
~………………~
……
……
不能
(本篇未完…………)
2022.11.7
初稿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