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阁•依北篇(下)
时光飞速流逝,当年的那个小孩子。果然做了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只是很不幸,打了败仗,跌进海里,三人兜兜转转再重逢。
依北取了鱼尺素脑海里一切痛苦难过的记忆,唯有这一点尚算美好的回忆,他没舍得拿掉。
却不想,是给自己挖出的坑。
鱼尺素望向祝允的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心里头一次生出了名叫“慌乱”的情绪,月老给他提了个“馊主意”。
上山采药,来个老英雄救美,奄奄一息之际,换她答应自己一个要求。
他做了,却毫无挽回的局面。
望向窗外慌乱熬药的她,垂了眼又没好气地看向一旁坐着的祝允,依北道:“以前月老总是笑我虽与天地共存,却不知情为何物,我也曾问过他情是什么,他却冲我摇头,说‘情’之一字,道不清,等我什么时候真的遇到了,就懂了。我骂他神经叨叨,而今日,我却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了。”
如此深情的一段话,却只换来后者一道奇怪的目光,他又咋呼起来,“喂!看什么看!赶紧养好伤,滚回姜国,找你的故云公主去吧!”
他承认他是故意的,言罢便直对着她略显僵硬的背影一阵猛嗑,他既想让她知道她心悦之人已有心仪之人,又不想让她细想难过。
听见依北的咳嗽,鱼尺素也来不及多想,赶紧端了碗药过来,眼眶里还含着来不及咽下的泪花,不知是为他,还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情。
他懒得想!
施了法让腰间的鲜血汩汩冒出,吓得她差点站不稳。
“你可知……今……今日是我……我救了……你……”
他眯了眼,在细小的余光里,看见鱼尺素飞快地比划着手势:“我知道!你一定要好起来!我给你打很多很多的鱼!”
“那你……你要如何谢我呢?不如这……这样,我……我有个远方侄子,如我般……英俊,若他……他来寻你,你便……便嫁给他,可好?”
说实话,鱼尺素并不想答应,他在心里也明白七八分。
见她一时没有应答,依北有些着急,忙道:“你欠我人情呢!怎!怎能不还?”
直将她逼出眼泪,看得他心里也生出一丝异样,似痛似酸。
犹记曾经月老跟他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当时他只笑嘻嘻地回了句:“管他甜不甜,能扭下来我也是欢喜的。”
可现在,他看着她缓慢艰难地点头,心里想,原来强扭的瓜真的不甜,他好像也并不开心。
不想再多待片刻,离了躯壳,回了他的临水渊,关了自己三天三夜也想不明白。
月老提了酒来看他,并顺带嘲笑了他一番。
“哎呀!感情这事强求不了嘛!但你可以陪在她身边日久生情呐!”
“怎么生情?那讨厌的家伙还在那里!”
他感觉很憋屈。
闻言月老咂了咂嘴,说道:“毕竟那只是个凡人,终归是要离开的。”
是啊,祝允是人间的将军,总归是要离开的,而他不同,他是脱离六界不受管束的,他可以一直陪着她!
想通了,便背了自己的小包裹,兴冲冲地踏水而去了,独留月老一人目瞪口呆。
不得不说,他为她挑的,真是山美水美风景美的好地方,太阳洒下金辉,院中两人对视而坐,宛如一对璧人,她望向对面的目光,依旧是怯怯的温柔。
这次左胸口是真真切切的刺痛了一下,但依北还是站在了鱼尺素的面前,以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额角细密的汗珠还未来得及擦掉,依北抬了袖,挡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难过的表情。
他想,这次啊,我不强求,我就呆在她身边,慢慢的,她就会看到我啦。
不过……还是要适当地捣下乱的,让那祝允捕不到鱼,这样,她就会觉得这个男人无用了!
可她还是捕满了鱼,夜以继日捕来的,只为了对他说:“我欠你伯父的鱼都在这了,他的命是为我丢的,故此我多捕了一千条鱼,如果还不够的话,我以后还上,可好?”
长袖下的拳头紧了紧,他勉强勾起嘴角,道:“可是,你之前明明答应的是以身相许来报答救命之恩的。”
“可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嫁给你……”
这一刻,依北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生了气,动了怒,这些他本来就不喜欢的腥哄哄的鱼,此刻看来,就更是讨厌!
毫不犹豫地愤愤踩烂一条鱼,他冷哼:“真是言而无信!”
转身离去。
他依北,向来有志气,这一走,便再也不回来了!
他是如此打算的,可身体却诚实,不过三日,便在夜里披星踏月而来。
一把薅起尚在睡梦中的祝允,鼓着腮帮子,很认真很认真地冲他道:“我们打一架!谁赢了,她归谁!”
依北自生来便受六界忌惮,这是他第一次被轻蔑嘲笑,而且,嘲笑他的,竟然还是个凡人。
祝允望向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战争中,武力可助你得胜,守国卫疆,但若放在男女之情上,依我拙见,并不会有半分有用之处。”
这大概便是他与六界之物的差别,万万年来,容颜不改,心智不增,只有年龄,倒像是那深山老树,年轮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他去找月老解答,没有得到有用的答案不说,回来还发现那傻龙竟然去爬山!
不要命了?!
他揪了祝允的领子,目眦尽裂,“你最好祈祷我找到她时她还活着,不然我杀了你!”
他一路风尘仆仆,几次险些从云间跌落下来,还好,找到她时,虽然已经干得晕了过去,但还有气息。
他慌忙从腰间取出水壶,尽数倒在了她身上,然后隐了身际,看她爬起,重新踏上路程。
若搁以往,他肯定拉着她就走了,管她劳什子的帮忙帮忙,可如今,他却总想着她想做什么,不想再阻碍她了。
可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想做人?!
“你疯啦?以你之资,顶多十年寿命!”
“我知道你是水族,你肯定知道依北在哪的对吧?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她不回答他的问题,依北感觉自己的脑仁疼:“凡人有什么好?他们会为自己活了百岁而欢喜,而这一百年于我们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异类则殊途,我想和他在一起。”
可他想和你在一起吗?他心里早就有人了!
他想吼,却又怕她难过,可鱼尺素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他说过,等他打赢了仗,就来娶我。”
依北看着她,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半个字,仿佛哑了般。
“拜托了……”
她还是那副执着的样子。
“依北新立了条规矩,凡向他求愿,便需从出发地三拜九叩到达临水渊,他若觉你有诚意,便以记忆为筹码,完你所求。”
“到临水渊,需要翻过南面那两座山,你自己想清楚。”
他从来没立过这种规矩,他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说完这话,便走了,他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
他害怕。
可鱼尺素还是来了,拖着条几乎没了鳞片的尾巴,奄奄一息。
“你!”
他从宝座“噌”地站起,隔起的纱幔遮住了他眼中的疼痛。
罢了罢了……
“记忆我便不收了,做了人,便要经历人间百苦,你不知他何时会来寻你,亦不知自己会何时死去,尾巴……腿上的伤我已经给你疗好了,往后……你便好自为之。”
他看着鱼尺素兴高采烈上了岸,背影越来越模糊。他狠狠打了下自己,“没出息!有什么好难过的?老子活了这么久,以后还活很久,以后,指不定还会遇见更难过的事情呢!”
可是,悲伤的故事千千万,而鱼尺素,从前,往后,他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了……
切!才没什么大不了!他才不需要!
虽是如此想着,他却还是时常去看她,按以往的法子,幻化成许多人,却再不是老头,不再是老头的侄子。
他塞满她的渔网,在她生病昏迷时熬药。
他有时会觉得恍惚,仿佛一切都还没变,他们还是从前的样子。
除了她渐渐老去的容颜,和旁边慢慢积灰的房子。
祝允一直没来。
她真的老了,坐在院子里暖阳一晒便酣睡过去。
他掸了掸衣袖,从容地坐在她身边,“好久不见,你还是没等到他。后悔吗?我们同为水族,我容颜不改,往后有千万年的日子。而你,却老了,并且将在不久后化为黄土。”
闻言她缓缓睁开眼,混浊的眼珠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仿佛那里有她要等的人。
她现在比划手语都开始有些吃力,“我们天天见呢,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原来她都知道……
一滴水珠砸在她的手背上,然后滑落在地,迎着太阳,透着五彩的光。
“别抬头,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屋。”
“我想找一位叫星月的仙君,我想让她帮我看看他的现状。”
“有事?去找依北吧。”
“我老了,拜不动了,也没什么精彩的记忆。”
也许,依北他,根本不舍得从你这里索取任何东西呢……
后记:
七百年后,星月已归天际,刚从佛祖那里被训了话来,这月老便领了个粉雕玉砌,应该是……呃,总之呢,是个二八年华的漂亮姑娘,眉眼同鱼尺素如出一辙。
“依北送来的,托你照顾。”
“依北呢?”
月老摇了摇头,将目光望向小姑娘,后者亦摇了摇头,道:“那天他要我为他跳舞,我跳完后就找不到他了,只在他躺过的那棵树下发现了一张纸条,说要我去天上找星月。你是星月吗?你能帮我找到依北吗?”
声音出奇的好听,比出谷黄鸟的鸣声还悦耳。
大概是他养了很久才养出来的吧。
依北的那颗拾忆琉璃珠的最后一幕便是:花海中,女孩轻歌曼舞,面上布满沟壑,须发尽白的老者倚坐在花树旁,望着她笑出了眯眯眼。
女孩回旋背过身去的那一刻,微风轻轻一吹,带起几片花瓣,他便消散在了天地间……
依北者谁也?从天地中来,到天地中去,一不属神,二不属魔,生在六界中,超脱六界外,一颗至纯至真的七巧琉璃心引世间妖魔皆向往,更有传言:得其心,得六界。
然而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们呐,依北若要杀他们,便普通凡人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万万年来,他们的进攻,不过是他索然无味的生活里的调味剂,毕竟,他是杀不死的。
古籍中记载,“灭之有二法,不欲生,失其心。”
你为他不要命,我便把自己的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