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42
沈巍没想到，罗浮生开口竟然是问这个问题，他挑了挑眉，有点了然于心。这是不舍，还是不甘心？问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扯上面面？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他向后倒了一下，倚着井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用一种淡然而又略带点懒散的语气说着：“死的是面面，我是沈巍。怎么了？打算翻旧帐？还是打算帮面面报仇？”
一听到罗浮生问这个问题，井然就觉得头大。他原以为沈巍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纠结，正思量着要不要帮他开口时，没想到这一次沈巍居然自己直接了当的说出“死的是面面”这一句话，看来他是真的接受了弟弟的离去。
至从这次醒来，沈巍的改变可真不小。井然看着现在像只舔着爪子的豹，却佯装成只小猫迷惑敌人，耸耸欲动随时准备进攻的沈巍，爪牙锋利，却还是觉得意外的可爱。
这真是该死的情人滤镜。
“这怎么能呢？只是查到了一份死亡证明，所以想确认一下，毕竟有些东西，面面可能并不知道。”对于死的是沈面这个事，罗浮生虽然也是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看到那份死亡证明的时候，总还以为有一线转机。所以哪怕希望不大，他也要问一下，不然怎么甘心。
“当时面面死后，警方调查出与以前洪帮的人有关，只是有部分势力好像是从你们罗家出来的。但刚找到相关的涉案人员，就都纷纷意外死亡。线索断了，也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所以在没破案之前，为了保护我这个所谓的受害者加证人，就把死亡证明写成了我的。
你的宝贝弟弟面面可是死的无名无份，连个坟都没有。我这个当哥的是无能为力，只能借助警方的力量，铲除一些歪瓜裂枣的小啰啰。你要不要帮你的亲弟弟把后面的仇也给报了？”沈巍挑着眉，嘴角含笑，眼中带刀的看着罗浮生。
你既不愿我开心，我又何必让你高兴。
对于阿夜的死，也是他心中一根拔不去的刺，早已烂作一团和血肉融在一起。他只能日日忍着，夜夜熬着。他原也不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醒来，他便不愿意再违着自己的心说话。或许是阿夜的直率、夜巍的勇敢都已融入了他的心里。更何况，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不就是罗家人吗？
“面面的事，我自会去调查，给面面一个交待。当年洪家的事，你应该记起来了吧？有个什么说法吗？”
“你要帮洪家算账吗？若是的话，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建议你回去问你爸。”沈巍端起糖水，怡然自得的喝着。
你要查，我便帮你加把火，任由你去闹。为了谨防罗浮生可能会录音或者套话，他都尽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没说罗爷就是主使者，也隐隐暗示他爸知道的更多。
“当年洪家最后是被警方查获，那些资料从哪来的？你手上还有吗？”罗浮生进一步追问着，他需要一些确凿的东西来扳倒他的爸爸，就算是没有面面这一层，他也早已不愿意在他父亲的意下受牵制，他想要全面掌权，而不是做一个受制的罗少总。
“扳倒洪家的资料自然是从洪帮里面流出来的，只有那些提前知道资料内容的人才有可能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当年洪帮里有名望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罗大少爷这么有能耐回去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来问我做什么？我手上如果有资料，你觉得我能活到现在？”
沈巍放下手中的碗，接过井然贴心递过来的手帕拭了一下唇后，便冲他说了声谢谢。然后才慢条斯理的擦着一根根白葱一般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继续说着：“而且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真的有什么资料，我保证第一时间交给警方，决不私藏。只可惜我手上并没有什么有用的证据。
不过看在你们罗家父慈子孝，夫妻恩爱的份上，这快过年的，给你点送礼的建议：
以前我在罗家的时候经常会看到罗爷去芙蓉戏院听戏。他特别喜欢听一个改版的《牡丹亭》，我记得他还专门收录了曲谱，放在他的书房里。
而且罗爷听完戏还经常会进后台的第二个更衣室里，呆很长时间才出来。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琢磨一下你父亲的爱好，为他准备一份贴心的礼物。只是不知道十几年过去了，那戏院还在不在？如果不在的话，你只能试着找到戏班子的老人，才能够体会你父亲当年的快乐，重新给他送上一台好戏。
还有罗爷和罗夫人的感情也很不错吧，当年他找人特意定制了一款指甲油送给她，衬得你母亲的手纤纤如玉，白香若雪，指甲如花，娇嫩欲滴。据说罗夫人也很是喜欢，每天涂抹，只可惜没多久就香消玉殒。她待我们家很好，我挺怀念她的。改天你若是给她上坟，帮我烧柱香，替我说声谢谢，她娘家富贵滔天，却养得她聪慧心善，正直得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夫人。”
撇的干净的人、芙蓉戏院、改版的《牡丹亭》、曲谱、后台的更衣室、戏班老人、定制的指甲油……这一番话里的信息点可不少。有些话沈巍不愿说的太明白，他也不管罗浮生能够明了多少，他的话已尽。
这罗家看着富贵仁义，实则龌龊满门，罪恶横生。夫杀妻、妻伐夫，父食子，子弑父，既不欲为人，何以人伦论之？反正种子已经种下，便任由它自行生长吧，至于最后结出的是善花还是恶果，又与他何干？
沈巍静静的看着若有所思的罗浮生，等了一会，便将自己吃完的糖水碗和井然的空碗一起收了起来，回头问道：“怎么，罗少爷？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罗浮生记着刚得到的信息点，迫不及待的想去查拢一番。原本他只是想问问看面面的事情，顺便试一下洪家的水有多深，看能在罗家搅起多大的波。没想到还会牵扯到他母亲，当年他也一直对母亲的突然离世而耿耿于怀。若真是同一人所为，那一箭三雕，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就不打扰了，若还有什么现在没想到的，我们就以后再联系。”他笑了笑，随意地着对沈巍说着。今晚真是来对了，这么好用的棋子，他可还不想放手。
“还是别联系了吧？咱俩的关系被牵扯出来，到了有心人的嘴里那可真是说不清，对你也不大好。当年的事已经过去17年了，一来我真的也记不清，而且我也做过催眠，上到法庭，我说的话可当不了证词。二来很多了东西也事过境迁，没什么太大的价值。我和你们罗家不沾亲不带故的，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再联系。”
罗浮生看着沈巍笑里藏刀的说着话，那一挑眉，一抬头，远比他躺着时生动。像只狡黠的狐狸，富有魅力。就只在那远远的望着，舔着爪子冲你摇曳着它的九根尾巴。就算知道是个陷阱，也会引得人毫不犹豫、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他明知道沈巍给他这些点的背后肯定有着巨大的信息，说不好还会有多少危险或是踩到父亲的底线，从而引得两父子反目成仇。可偏偏他却将自己的心理拿捏的那么准：一是面面，二是母亲，三是自己的权利欲，无论是哪一条，都会让他明知是刀山火海，也要往前冲。毕竟，风险和利益有时候是成正比的。
而且刚才沈巍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不需要顾忌他，他已是个废棋，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也别再来烦他，他不想和罗家有任何关系，可毕竟血缘关系就放在那里。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废了自己，然后打着名号扶个傀儡也是可以的。到时可真是一拍两散，对谁都不好。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们都不傻，没人会去做。
沈巍看着罗浮生一幅明了的样子，也算是放了心。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他心情好了一点，看着罗浮生没有动过的糖水，便多问了一句：“糖水不吃吗？是不是凉了？真的很好吃，要不要给你打包一份带回去？当年面面可是很喜欢吃的哟？”
“不用了。”罗浮生原想站起来就走，可是看着那一碗莹润的糖水，一颗颗饱满可爱的莲子，想到面面，忍不住就端了起来。
真的很好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食材的原因，还是做法的不同，总觉得和家里阿姨熬的有些不一样。这一碗银耳糖水吃着更滑顺，莲子香绵软口，甜度也是刚刚好。
记忆中的一个画面浮现出来：
那还是个小点点的可爱面团子，白白嫩嫩。端着碗糖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浮生哥哥，这是我哥哥做的，很好吃的，我分你一半。”
“你吃吧，我还要写作业，你又不让你哥帮我写。”
“自己的事要自己做。我哥很忙的，他还要照顾我，没空理你。我来喂你吃吧。”
自己看了一眼那碗糖水，挑剔地说着：“我只喜欢吃莲子。”
“好的，那我喝糖水，你吃莲子。我最喜欢喝糖水了。”面面高兴的舀起一勺糖水自己喝了，只留下勺底的莲子，就递到他的嘴边：“张嘴吃呀。”
“有你的口水，脏。”他略带嫌弃的看着那个被面面吃过的勺子。
“爱吃不吃，我还不分你了呢！我哥从来不嫌我，就你毛病多。”面面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听闻这话就要把勺子收回来。
自己立刻张嘴叼住勺子，将莲子吞下。
面面没骗他，真的好吃。
“没嫌你，再来一口。”
面面这才不情不愿的又舀了一勺，刚想把糖水喝掉，就听到罗浮生说：“别呀，也给我喝口。”
“怎么？后悔了？我和你说，我哥做的东西可好吃了！骗你是小狗！”
……
面面呀，罗浮生闭了闭眼，将那就要盈出的泪花憋了回去。这样的好时光，不会再有了。
“你帮我打包一份吧，我回去慢慢吃。谢谢了。”他艰难地开着口，只为了能再回忆一遍面面。
听闻这话，沈巍倒是有点意外。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起身说：“行，你等一下。”便去厨房里打包了一份糖水交给罗浮生。
罗浮生看着莲子的份量明显增多的糖水，心里暖暖的。这人终究还是嘴硬心软，就和面面一样，不愧是两兄弟。若真是扳到了父亲，他也算是自己在这世间的一个亲人吧。虽然他们从没相认，也不想相认。
“如果有空，我能再来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就是，就是来还盒子。”
“这事呀？不用还了，又不是多金贵的东西。”沈巍婉言拒绝，他是真的不想再和罗家有什么来往。
“就是，想顺便再吃点以前面面爱吃的东西……”罗浮生自己都觉得自己别扭，“唉，算了。当我没说过。”
“行，到时你提前和井然说。”
罗浮生意外地听到沈巍与他同时开口说的话，他不可置信的确认着：“真的？那谢谢了！到时罗氏和他们工作室签合同时，我会提前告诉井设的。”
井然在旁边听着倒有点意外，这一直没谈成的生意，现在这么随便就拍板了？
“嗯。”沈巍将罗浮生送到门口。他是真心不想罗家有什么来往，他可以果断地拒绝罗家少爷，但却拒绝不了一个哥哥对弟弟的思念。
罗浮生也没想到自己怀着利益之心而来，却携着兄弟柔情而归。
风雪中，利益寒心，人情却暖如火。
或许与这个人化敌为友也不错，毕竟他们心里面念着的是同一个人，思着的是同一段回忆。而且事情查明白了以后，谁欠谁的，还真说不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