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1〕
1997年2月12日 星期三
中山市东区 中山市第一中学
上午早读转第一节课
“大家拿出英语书，今天婷婷姐的CD机罢工了哈，大家从昨天那个abandon读起，abandon，预备，齐!”
“abandon，abandon，放弃...”
初中部的初三(1)班，此时是英语早读。同学们捧着英语书，大声却又不上心地读着英语书后面那几页早已被读过百遍千遍的英语单词，有的同学还没睡醒，捧着书对着口型昏昏欲睡。有的同学凝望着讲台上的五星国旗出神，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丢，好冻啊...”
中间居右，靠窗的座位，一位少女正在快马加鞭地扎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一边又不停地抖着腿，没错，被冻得脸上泛着一丝红晕的她今天早上赖床了，差点迟到的她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扎。
此时英语科代表正好巡到她这里来，脸上泛着一丝奸笑。
“把书捧起来，读到哪里了?又差点迟到了?”
少女不紧不慢地一只手撇开桌面上的面包去翻书，另一只手稳住头发，嘴里含着头绳，除了以十分无所谓的表情回复之外就做不了什么了。
科代表看了一会，倒也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
“喂，搞快点，这会年级主任应该在巡查...”
说罢科代表便慢慢走开了。
“有什么好读的...这些单词...”
少女扎好马尾辫，随后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尚未打开的信封，上面写着“835000”的邮政编码，预示着这封信的来源并不寻常。
“嗯...昨天寄来的，等会看看吧。”
少女自顾自地喃喃道。
此时她身边的窗突然被打开了，把她吓了一跳。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陈翔兵-初三年级主任。
“这位同学你干什么?怎么还不读书?”
少女只好低着头看着单词表，跟着同学们一起读，但也仅限于对口型，因为她连读到哪里都不知道。
窗边的动静吸引了一些同学的目光，陈主任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接着大声说道：“看什么，读你们的书去，巡整个年级就你们班读得最不整齐，还有人居然在课室里吃早餐，再这样我找你们班主任啊!”
恐吓果然有效，看热闹的同学又把头转回去读书，嘴里啃着早餐的同学也马上把食物收进了抽屉里。
然而陈主任还没有走，转而对那位少女说道：“提醒你们一班的邓思晴同学下了上午第一节课去行政楼找王校长。”
少女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主任，面色显得有些惊讶。
“我...”
“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继续早读。”
看着远去的年级主任，少女暗自吐槽道：“好家伙，找到门上来了都不知道我就是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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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搞些什么，真的是...”
小邓一边皱着眉头看完信一边合上了信封，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她再次拿出信封抽出信纸又看了一遍，攥着信纸的双手不禁颤抖了起来，呆滞的目光凝视着一行行父亲亲笔写的板板正正的字。
她的内心杂乱如麻。
一边是驻守新疆的父亲，另一边是北京利剑学院面向全国单招，中山的招生办看中了她，向一中发送了单招邀请。
遥远的北京，小邓对此十分犹豫。
“真的，要去吗?”
小邓手里攥着信封思索了一会，随着几声尖锐的下课铃响起，她从抽屉里拿出了盖着红钢印的一份文件，待英语老师下课之后径直走出了教室。
望向外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篮球场，小邓内心复杂，迎面走来与她交好的同学跟她打招呼也是草草回应。
“邓邓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她能有啥事?指不定只是些小事罢了，你还指望她真的emo啊?”
“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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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进来吧...”
推门进去第一映入眼帘的是校长办公桌背后墙上那一副用檀木外包裹着的楷书标语：
“立志，立诚，立品，正学。”
“随便坐吧。”
小邓顺着沙发就坐了下来。
“怎么样?邓同志，你打算怎么考虑这份北京的邀请?”
中山市第一中学党委书记王鑫闻，他作为中山一中的一把手已经带着一中走过了风风雨雨的六年，自从1975年石岐一中改名为中山市第一中学以来，一中的现代化速度日新月异，再加上其出类拔萃的教学实力，大可以与纪念中学一较高下。
“嗯...我决定了，王校长，我接受这份北京的单招邀请。”
王鑫闻手中的笔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写着批示。
“真的做好思想觉悟了?”
“嗯，是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这位给自己留下过深刻印象的学生，心里泛起了关于这位女同学的事迹...
初三第一学期。
平常的一节晚修下课。
王鑫闻难得有一些空闲时间腾出来，毕竟校长除了协调资源还要总揽学校全局，日理万机十分忙碌。他看完了市里面下来的红头文件，该要安排的也安排好了，正好有些时间来看看学生们的日常生活。
九点五十多分，他慢慢地踱步到每一间教室窗旁，市重点毕竟是市重点，此时虽然下课了，已经有一些同学回宿舍了，但教室里仍然有很多同学在温习。
有些同学看到校长亲自巡查略显惊讶，另外的同学则是埋头学习，完全没有察觉到校长的存在。
他一个班一个班地看着，走到一班，人已经不剩几个了，他本来想就这样看完直接回办公室，但他仔细看了一下教室，目光敏锐的他一下子瞥到坐在窗边的一个女生看的不是教科书。
本以为那位同学看闲书的他凑近一看，却是马概和一封信，下面还夹着本军事杂志。随后来了兴趣的他从后门走进了教室，毕竟这样的学生一直都不多见。
班里的同学看到了他都不敢出声，任由王鑫闻走到了她的身后。
“同学，这本是什么书啊?”
那个女生下意识地回答道：“马概啊，莫非你也...”
那个女生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王校长看到了她兴奋无比的神情转而变为吃惊，随后又略微低着头，整个人像是泄气了一般。
“校长...好...”
女生顿了一下，忐忑地说道。
王鑫闻脸上露出了微笑，作为老党员的他内心狂喜，很久没看到学生看这样的书籍了。
“学得怎么样啊?”
他亲切地问道。
“额...二段班级第二...”
王鑫闻摇了下头。
“不是，我说的是你的那本书，同学。”
那个女生抬起头来，一脸吃惊的神情让王鑫闻联想到了初三年级极其严厉的年级主任，他马上就明白了那个女生的顾虑，于是又说道：
“没事，同学，你看的书是好的，这些我不会多管。”
“...校长，真的要我说吗?”
女生神情还是略显担忧，就怕王鑫闻下一秒就从她的手中收走她的喜爱书籍一样。
“没事，你说你说。”
随后女生翻开了手头上那本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一直翻到两百多页。
“这里，看到二元论。”
“不错嘛，作为中学生有这样的学习思想是好的，非常好的!我那里有好几本书，到时候要不要我借给你看?”
那位女生慢慢地放下了戒备，转过头去看到班里同学好奇的目光，同时也觉得这位平日里见不到几次的校长，是真的好校长。
“嗯嗯嗯!我对这些很感兴趣!谢谢校长!”
女生满脸欢喜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邓思晴。”
“好听的名字，是个好同志，好，明天或者后天，我把我上党校的那几本先给你看看吧，好久都没看到过这样的学生了...”
王鑫闻内心都乐开花了，毕竟他算是十分开明的校长，知道这样年龄段的学生能开始学习马哲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这封信...新疆寄过来的?”
王鑫闻好奇地问道。
“校长，你怎么知道的?”
“'哈，我在新疆也有朋友的，邮政编码就这种格式。”
“嗯，那是我爸寄来的信，他在新疆服役。”
王鑫闻内心更高兴了，同时也为这位过于实诚的同志感到一丝丝的担忧-这样实诚容易被骗。
“新疆...有其父必有其女，都是好同志啊!”
女生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头一次被这么朴素直接的夸奖所打动了，毕竟她在这方面一直都很孤独，至少在学校里是这样的。
“谢谢校长夸奖，我会好好努力学的...”
女生低着头慢慢说道，仿佛是想掩盖自己的脸红，更多地是因为跟自己谈话的是校长-不好意思。
王鑫闻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窘境，笑着说道：“没事，当年我下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啥时候不孤独呢?至少现在不孤独对吧?我也可以这么说，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开窍开得太早了，哈哈，行，就这样了，明天你有时间可以来我办公室，我随时欢迎，我不在就直接在书架上面挑就可以了，反正我平时也没空看，我的大门只要是教学时间就随时敞开哈，我走了昂。”
说罢王鑫闻便走出了教室，随后班里的很多同学马上就围在女生桌旁一直问她校长跟她谈了些什么。
“还能怎么着?肯定是被抓到看小说了呗...”
“也不对啊，抓也不用谈那么长时间的吧?你们觉得校长会说什么呢?”
“不知道，但明显比兵哥哥温柔多了...”
女生满脸欣喜，因为她继父母之后第一次有真正理解她的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同时在学习方面也给了她一针强心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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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拿的是哥达纲领批判?”
“嗯。”
“看得怎么样?”
“很有意思，看得很快，估计是看多了，会了很多。”
“哈哈哈，这是好事啊!”
王鑫闻一边说着一边就用笔在给小邓写单招的推荐评价。
“到时候去了北京，记得常回来一中看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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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真的能进北京的话，那我远在新疆的爸爸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