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萨斯在下雨 第3.5章

赫拉格浴血奋战四十余年，换来几斤镀金的勋章。他在阿撒兹勒诊所的第三年变卖了它们，却发现只有黑市贩子愿意收购，且开出的价格远低于预期。“您要理解，经手这玩意得冒巨大的风险。”用宽檐黑礼帽遮着脸的商人解释道，同时拇指在颈间划拉了一圈。赫拉格未作犹豫就把勋章交到他手上，但在接手那袋远不如勋章沉重的钱币时仍呆愣数秒。他掂量着袋子，自嘲地想若是把勋章熔塑成金条，也许还能换到更多钱。
“您胸前这个。”商人点了点他胸口的紫铜勋章，“倒是值不少钱。”
赫拉格拍开他的手，换来一声轻笑。“将军的勋章，也难怪您不愿卖。”他抿了口酒，“我记得有个可怜虫上断头台的时候还戴着这玩意，那会儿他胸挺得可高了。只可惜头落地刚滚几圈，徽章就给人捡去了。”
“那是法洛斯中将。”赫拉格收回手，十指在裤子上压出印痕，“他曾带领六百人防守切尔诺伯格，在三周里阻挡了十倍数量的敌人。他不是什么可怜虫，他是个英雄。”
“他曾是。”商人纠正道，“直到皇帝决定给他的脑袋挪个窝。”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倒不是看不起你们，但说真的，把这玩意卖了最好。免得哪天皇帝想起来这儿有个将军的头还挂在他脖子上哩……卖了它，去换点酒，喝个烂醉，等乌萨斯完蛋了再在皇帝头上撒泡尿——换我就打算这么做。所以，你到底卖不卖？”
赫拉格没有理会，低头清点钱币。两万卢布。
“真不卖？”
回答他的仍是沉默。
“恋旧的傻子。”商人咂着舌，倒满赫拉格手边的空杯，“外面在下雪。这杯算我请你的。”
赫拉格喝过酒就离开了。他走在积雪的石板路上，隐约听到街边商场放的圣诞歌。曾几何时他考虑过砍下一棵松树做成圣诞树，现在却只想到八年前维多利亚人曾在战壕间装扮圣诞树，他则依树顶五角星的光亮命令炮兵瞄准开火。他还想过扮成圣诞老人为孩子送上礼物，却记起曾有士兵接过东国人赠送的苹果，十秒过后就被炸烂双手。他加快脚步想要甩开过往，却发现军号和战鼓代替了圣诞颂歌，意识到自己终究无法逃避回忆的陷阱。路灯有一半坏了，另一半灯罩下聚满蚊虫。他走近路灯摘下勋章。珐琅质表面反射着昏黄的光，亮得晃眼，带他回到那个遥远的夜晚，同样下着雪，同样有亮得晃眼的灯火，同样有那颗紫铜勋章。他那时也喝了酒，但喝得不多，因为他得在皇帝授勋时表现得体。他已记不起授勋的具体过程，只记得自己担心皇帝会在他耳边轻言“闻起来像坨屎”，然后以污蔑先帝为由宣判他死刑。他还想到博卓卡斯替本可站在自己身边，但他选择退役回家，正如他曾喃言的那样。他一直想着这些事，直到皇帝轻拍肩膀示意他起身。他迈开脚步试图结束回忆，却在不经意间翻转了勋章，露出背面的划痕，从左上角刻到右下角，却没有斩断勋章，只有东国刀具能留下这种痕迹。惶惑间他觉察到自己留下这唯一的勋章并非出于恋旧或对荣耀的祭奠，而是为了这道窄缝，为了终有一日能用雪花填补勋章的裂隙。但那不是今天，不能是今天，这个冬天还不够冷，雪化得太快，没落进缝隙就成了雨。他不知那一天何时到来，只能静静等待，正如多年前他被困在维多利亚边沿的寒冷堡垒等待救援。三天三夜的饥饿后来救他的是博卓卡斯替，温迪戈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你变老了”。那时我还不够老，老伙计，那时还不够。
赫拉格收起勋章，拎着钱袋继续走，影子被拖得狭长。这个冬天很冷，两万卢布只够给诊所的每个孩子添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