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阶试炼】再来五双手
我悬挂在万丈高空之上。
下方,是无底的深渊。
我紧贴着峭壁,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我抓住头顶的一处凸起,将自己向上移了一点。
我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手脚还在不停歇地攀爬。
为什么要向上,我想不起来。
但我不能停下,因为,下坠就是死亡。
四肢在酸疼地抽搐着,视线也模糊起来,我太累了,似乎下一秒就会迎来极限。
手指从上方的支点滑落,我抓空了。
世界的角度倾斜过来,我脱离峭壁,向下坠去。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钢铁般的云层逐渐离我远去。
我闭上眼睛,忽然想起,在云层的上方,在我心驰神往的顶端,那里,什么也没有……

“我把你送回今年初怎么样。”刘安生问我。
我没有理他,或者说,我根本没去听他在说什么。
“这里是一个钟摆的机关,还有这里,我把骨牌的背面涂成了八种不同的颜色,被推倒时画面会不断切换,现场效果绝对爆炸,还有这一处,这里是我最得意的设计……。”
我滔滔不绝地演说着,想把自己引以为豪的大作展示出去。
但当我把两万块骨牌搭建的细节逐一介绍完后,刘安生仍然面无表情。
搞什么?!我意识到他根本没听进去,或者说,他也没打算理我。
“你刚开始说得啥。”我问他。
刘安生没有回答我,他掏出一把刮胡刀,向我走了过来,那表情似乎要和我几个月没刮的胡子决个你死我活。
“你有多大把握获奖。”他引导似地问我。
"你别过来!"我敏感的神经瞬间绷紧,我看到他的手脚在我脆弱的骨牌王国中来回甩动,似乎随时准备来一招龙卷风摧毁停车场。
“我问你,你有多大把握获奖。”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警告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他将刮胡刀对准了我,继续靠近。
“没有……或许没有。”我的喉咙黏在了一起。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他离我更近了。
“你告诉我,都这个时候了,你坚持下去有什么意义!”
我躲闪着他喷火的目光,一种累积已久的情绪正在胸腔中酝酿。
“我……不知道……”我望着客厅中环环相扣的骨牌,仿佛周围环绕的不是两万张木块,而是荆棘环绕的囚笼。
刘安生的手抬了起来,他的手肘扫过尖塔底端,脆弱的骨牌晃动起来,吱吱作响,摇摇欲坠。
“你别过来!”我尖叫着夺过他手里的刮胡刀,将他推了出去。
“你知道我付出了些什么吗!你知道我堆这些东西堆了多久吗!”我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你想让我停下!让我停下——”
耀眼的白光从我右手中射出,遮住了眼睛。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突然发现我手中握的根本不是刮胡刀!那是一个奇怪的机器,它正不规则地震动着,似乎正要开始发挥作用。
该死的,这玩意要炸了吗!
我跃过骨牌搭建的大桥,向着窗户冲去。
但我脚下的大桥消失了,我吃惊地转过头,离奇的事情还在继续,不光是脚下的部分,身前,背后,整个客厅的骨牌都消失了。
就连刚才摔倒在地上的带科学家也不见踪影。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茶几上如同初学者般,才刚开始搭建的骨牌。
“去你妈的!”
我望着没搭几块的多米诺骨牌和1月8号的日期,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老子被删档了!

1月9号,刘安生敲开了我的房门。
刚进门,刘科学家就被一个飞扑过来的原始人压到了地上。
“你tm的,把老子的进度条还给我!”我对着他的耳朵一阵狂吼。
“我去,你把我给你治脱发的药抹下巴上了?!”刘安生被我快一年没刮的胡子吓得不轻,“不过,这效果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我并没有和他废话,直接将他绑到了椅子上,拿出那个酷似刮胡刀的时间机器,把他的罪行从头到尾数落了个遍。
刘安生听到自己的壮举,反倒是两眼放光,露出一脸沾沾自喜,完全没把我的损失放在眼里。
“你觉得我为什么把你送回来。”带科学家问我。
“我……我tm哪知道。”我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却很清楚。
“你要参加比赛,作品即将完成,我还把你送回来,不不不,这绝不可能的。”刘安生摆摆手,“我和你无冤无仇,为啥要迫害你。”
“按照正常逻辑,回到过去,都是为了改变未来。”他补充道。
“我踏马的不想改成未来!我只想我的进度条回来!”
“行吧,我去想办法。”刘安生拿走了刮胡刀,准备回家开始研究,但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你得把原因找出来,我把你送回来肯定有我的道理。”
“我做的大多数决定都是正确的,这点,和你恰巧相反。”

“大概多久能把我弄回去。”我瘫在刘安生家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刷着错过的b站视频。
“这可不像把沙漏翻过来这么简单,未来记录着过去的时间刻度,而现在的时间里,什么也没有。”刘科学家在我前面调试着刮胡刀,一副完全没把握得样子。
“那你给自己也来一下。”我猛地翻身站起,“回到去年年初去给我弄,那样时间就很充足!”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去到了平行时空,这些都没有意义……哎别别别,我没胡子,没胡子!”
“我知道那个东西我搭了多久吗!”我抢过刮胡刀按在带科学家的下巴上推了又推。
“那你再来一次不就行了,再来一次效果总比上一次好。”他辩解道。
“我可不想再碰那玩意了,谁爱来谁来。”
“哦?这么说我找人帮你搭好就行了,不用把你送回去了。”
不会有人来帮我,这个时代,不会有人对如此繁琐浩大又得不到收益的事情感兴趣。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帮我,他们理解不了我的设计思路。”我按住他的脑袋,一字一顿的威胁道, “我只需要,拿回我的进度条,就行了。”

夜晚,我提着夜宵往家里走去。
仔细想想,回到年初或许没这么糟,我可以放弃摆这些没用的玩意。
现在疫情还不到高峰期,我可以先买一批口罩,囤一些食物,然后去b站做做视频,当一名up主,虽然之前两耳不闻窗外事,错过了很多新闻,但火爆的热点还是略有耳闻。
既然在预测热点上有着绝对的优势,那我的视频一定可以畅通无阻地冲上榜首。
假设热点还没出来,一个高质量的视频就已经发布,那得到的收益……
我正思考着,拉开门,看到了我自己。
等等,这是个什么情况!屋里的我和门外的我同时惊讶张地张大嘴。
真是平行世界?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我。
我准备解释一下,好歹让他给未来的自己留个过夜的地方,对方却先开口了。
“卧槽?!我穿越回年初了。”里面的那个我惊呼道。

咋回事,这下轮到我傻了。
对面的我也是胡子一大把,那长度只比十月份的我要短上一小点。
“我是8月14号的你。”对面的我解释道。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
拉着他冲到了刘安生家里,敲开门后,费了好大劲把他从美少女抱枕里扯了出来。
刘安生揉揉惺忪的睡眼,顿时没反应过来。
“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
他完全不了解现在的情况,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罪孽似乎又加重。
“你得负责把我们弄回去。”十月份的我说。
“不然肯定让你玩完。”八月份的我补充道。
“当然,两个相同的人挤在同一个时空,迟早要出现悖论。”
“那你还不搞快点!”
我俩分别抓住他左右肩膀使劲摇晃起来。
但研究也不是一时半会就会搞定。
刘安生制定好了研究计划,我俩只能先回去等待消息。
本以为事情没这么糟糕,但噩梦还没有结束。
当十月份的我和八月份的我打开家门时,发现里面还有三个我。
他们正坐在一堆,愉快地玩着斗地主。
我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
这已经不是我回到年初这么简单了。
这是分明是我我我我我回到了年初啊。

“让个位置给我。”八月份的我将我挤到一边,在沙发上悠闲地躺了一下,举起手机刷起了b站。
不一会,鬼畜视频欢乐的声音就从他手里飘了出来。
“你们觉得,我们为什么会聚在一起。”6月份的我发出疑问。
“那就要问刘科学家了。”4月份的我耸耸肩,看来大家都是被遣送回来的。
“只是被迫变成试验品摆了。”8月份的我做出结论。
十月份的我(自己)和二月份的我在一旁听着,没说一句话。
我知道他的动机,但我不想说出来。
而二月份的我正专心的搭着多米诺骨牌,看起来乐在其中。
年初,因为疫情影响公司停工,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在家中闲来无事,准备找点事情来做。
我碰巧在网上刷到了多米诺骨牌的比赛,觉得有趣,于是顺手报了个名,买了几盒捣鼓起来。
一月中旬,我设计出了一套搭建方案,很快便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制作。
但我并没有想到,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有时间研究这些,来不如来一起搭骨牌呢,我们有五倍的效率,很快就能搭完,这样后面的日子就可以空闲出来,想怎么嗨怎么嗨。”
二月的我正在垒一个房子的地基,他傻笑着,看上去还有几分得意。
“有道理啊!”四月份的我猛锤手掌。“我们脑子里都有设计图,以五倍的功率,说不定还能比刘科学家快一步完工。”
“停会,停会,你这么搭,在6月份的时候它就会垮掉。”六月份的我加入进去,将地基的搭建换了个摆法。
“你这样也不行,还有一种更简洁美观的搭法。”8月份的我插了一句,但他刷着b站,并没有要起身加入的意思。
10月份的我耸耸肩,“我不打算加入,反正到了10月也差不多该放弃了。”
“为啥。”
“因为没有意义。”我躺在沙发的另一边头,翘起二郎腿,“我们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儿,回去每个人还得从头开始,而且我是最接近的比赛的人,我知道这玩意根本赢不了。”
赢不了,所以根本就没有开始的必要。
另外几个人眼光怪异地看向我,似乎在思考,未来的自己是不是被什么给洗脑了。
“问题不大。”二月份的我依然信心十足,“我们有五个人,完全可以造出10万块骨牌的庞大建筑,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新的方案。”
8月份的我趁了起来,他眼中光芒闪烁,似乎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我却激动的吼了出来。
“疯了吧,那可是10万块,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们可是10月份的时候连2万块都搭不起来的菜鸟!”
“不是你最先说的2万块赢不了吗。”
他们很快讨论起来,看样子不准备采纳我的意见。
“我们可以做这个。”4月份的我指着手机上的视频。
视频里,一个少年正端着一碗炒饭大叫着真香。
“这个可以呀。”
“哦!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了。”
“这个创意确实不错。”
他们自言自语着,但却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目瞪口呆得望着眼前的四个自己,突然想起自己对刘安生说过的话。
我需要的不是帮手,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我在想什么,我需要的,只是手。
或者说,我需要的只是一些能完全理解我的人。

三天过后,他们制定好了计划。我本以为想法一样讨论时间会很短,但他们居然在创意设计上各抒己见,还在争论中实现了自我突破。
这可真把我吓的不轻。
之后的工程被分成程了五份,我本没打算加入,但他们霸占了我的通讯工具,银行卡还有食物。
一打四我根本赢不了,所以很快被当成壮丁抓了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像个僵尸一样,一块块的摆着骨牌。
1月18日,一位82岁的老人踏上了前往武汉的火车,电视里他穿着着白大褂,头顶花白,眼里是说不出的坚决。
“他成功了吗。”
2月份的我指着电视机。
“当然。”我回答道
“不错,有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能不能不要顺便找共同点,这样我会很尴尬!”
“那我成功了吗。”他看我的眼睛。
我没有回答他,反而又开始烦躁起来。
“真搞不懂,我们有五个人,我们是最默契的组合。”我翻起白眼,“干什么不行,非要搭什么狗屁骨牌!”
“你说对了,我们确实干什么都不行,你智力不行,体力不行,人际交往更不行,抽烟喝酒不会,连打游戏都是坑,最关键的是,你1月份找人搭档参赛,别人还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你是不是有毛……”我想骂这个家伙,但仔细想想,不管怎么骂最后亏得都是自己。
二月份的我找出几块大小不一的骨牌,将他们按照顺序垒了起来。
最后他将一本牛津高阶放在后面,然后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但多米罗骨牌不一样,他很神奇,只要条件成立,我就可以用指甲大小的骨牌撞倒世界上最大的冰川。”
清脆的撞击声传来,骨牌的动量逐渐累加,最终撞到了厚重的词典。
“喂,你喝鸡汤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把自己比喻的这么渺小。”我猛敲他的脑袋,“还有,我吃过的饭,走过的路哪样不比你多,你还搁这和我讲道理!”
我捂住脑袋。
二月份的时候我居然能天真到如此程度,简直是羞耻的黑历史。
我转身离去,却被一把按住了肩膀。
“我不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加入进来,因为现在你就是最强的战力。”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
乐趣从我的指尖消失了,或许说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就连最简单的游戏都知道设定一个小目标,而这玩意,完全就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骨牌不像下棋,它没有变通没有博弈,在定好目标之后就只剩下前进。
我看着另外四个傻子,完全理解不到他们的心境。
他们在一起探讨,自吹自擂,甚至还互相拍着马屁。
但我依旧没法融入进去。
二月份来临,人们彻底被关在了家里。
我们储备了足够的物资,能够供五个人生活到比赛结束的那天。
2月13号,他们吵了起来。
那是三段骨牌衔接的拐角,这一处的搭建将关系到三个人后续的推倒。
他们提出了两种不同的摆法,现在打成了二比二平。
“这里应该怎么搭。”二月份的我转头询问我的意见。
“用角顶啊。”我恶狠狠地怼道。
“用角顶?这可是接的地基啊,用角顶能支持几层。”
“等等,我明白了!”八月份的我领悟的很快。
他抓起十数张骨牌,把用面支撑改成了用角支撑,迅速搭出了我描述的模型。
“有意思,还真能这样搭,不过这样后面要怎么接?”
6月份的我也冒了出来:“别急,我想到了一招。”
他又抓起数块骨牌,在拐角处延伸出了一个定式,“这种搭法我5月份的时候才试过,可以接至少7种不同的推倒方法。”
“我觉得还可以优化一下……”
紧接着,他们都伸出手在我愉快地切磋了起来,而我经不起扇动竟然也被带了进去。
5个小时过后,三个拐角的转接在我不敢想象的花式中完成了。
我不禁感叹,我原来有这么强吗,只是多了几个倾诉的人我的思路就可以变得这么灵活?
最激动的还是2月份的我,他没想到自己在2小时内就能学会这么多高阶的搭法。
因为在一个月前,他还是一个孤独前行者。
“我觉得,我找到了我们聚在一起的原因了。”
二月份的我转过头,望着我笑了笑,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消失打了所有一个人措手不及。
刘安生说得悖论出现了。
我冲到了科学家家里,他还告诉我,除了最开始的我能一直存在以外,其他的我都可能会回去。
至于什么时候会回去,这完全是遵照一种规律。
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到了10月份,这里又会剩下我一个人。
“我们得改变搭建的分工。”四月份的我眉头紧皱,因为他知道自己离消失不远了。
我被弄得更加烦躁了,因为作为最后一个消失的人我得承担最多的工作量。
而且他们发誓要完成我2月份的遗志,完全不留给我回旋的余地。
没日没夜的搭建工作开始了。
为了给后续的失败留下更多的应对时间,他们都疯狂加快了进度。
但我依旧很痛苦,我感觉自己并不是在搭骨牌,而是在没有尽头的黑夜里向前摸索。
这是一条没有轨迹的道路,在推倒它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终点。
哗——的一声,一座高楼倒塌了。
搭了几个星期地大厦,从坍塌到坠毁仅仅只用了几秒钟。
4月份的我握着一块骨牌,呆呆的楞在原地。
那是我遇到的第一次重大失败。
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这玩意,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游戏。
“你们失败过多少次。”他问。
“26次,可能塌了几万块了吧。”6月份的我说。
“50多次,后面的,记不太清了。”8月份的我说。
他们看向我,但我没有回答他们,而是头也不抬的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多米诺骨牌就是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为了最后几秒的畅快,或许会花费远不止千倍的时间。

4月份,又一个人离开了。
他完成了自己的部分,留下一句必须要赢啊就消失在了原地。
5月份,公司宣布倒闭,我失去了工作留在家里。
6月份,我们搬到了外面,因为家里已经没有睡觉的位置了。
卧室厨房甚至厕所,所有地方都摆着骨牌,他们穿过在走廊,在中央聚成高塔,他们越过桌椅,在地面铺成小溪。
7万多张骨牌如同一张宏伟而脆弱的蓝图在我屋里缓缓展开,
目前为止,失败的次数已经达到了20次,倒塌的骨牌已经达到了五万张。
我很想放弃,但还是被他们的热血拽着,继续前进。
为了确保每个操作和力度都恰到好处,每一个间距都必须精细的比对。
这是更加枯燥的工作,但要想赢得最终的胜利,就必须得坚持下去。
6月初,我积蓄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在用3000块骨牌搭建的大厦上,我的手抖了一下,一块骨牌失去了支点,高楼瞬间倒塌,四散的骨牌撕心裂肺得砸到地上。
滑落的碎片顺着衔接好的轨迹继续向前冲去,将另一个建筑也撞到,好在另外的我反应迅速,这才保护了其他的部分。
短短数秒,一个月的心血就被彻底摧毁。
我没想到我还会失误,那个建筑我已经搭了5次,居然再临近完成的时候,他又垮掉了。
“妈的,老子不干了。”
我望着眼前的一切,瘫坐到了地上。
“起来。”
”我放弃了!”我吼道。
无数的画面从我脑海中闪过,失败,分离,绝望,无人理解,绝望得哭嚎。
“你们不明白……”
悲伤如同决堤的江水,瞬间将我冲地分崩离析。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你,你,还有你!”
我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比你们多活了两个月!”
“你们,你们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你们以为你们理解我,你们理解个屁!”
我跪倒在地上,再也不想站起。
“但你10月的时候还在继续吧,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为什么,又是为什么,我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到地上!
因为下坠,就是死亡。

一开始,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搭骨牌,我只是想要逃避我不擅长的人际交往,找点事情沉醉进去。
后来我遇到一个人。
他拿着17年的老剧本,想要做一部动画去参加20年的选拔。
我笑着说他疯了,都0202年了,动画人饿死了这么多,工作都没有,还想着去参加什么比赛。
而且你的剧本已经过时了,没有人会帮你,你也赢不了。
但他笑了,他说他不在乎这些,他也不会停下。
因为那是他的爱。
我被他身上奇怪的特质吸引了,那仿佛是我遗忘已久的东西。
我一直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活在在别人为我编织的梦想中,没有坚持过什么东西。
我突然觉得我理解他,我理解了份孤独。
我告诉我也要参加11月份的比赛。
他也笑了,他说这玩意,比动画更孤独。
那一刻我看着她,以为我们成了朋友。
后来我画了一张宏伟的蓝图,我想用这两万块骨牌拿下冠军
我以为骨牌只是消遣放松的玩具,但后来,我被这种奇妙的运动迷住了。
我将它搭建成各种形状,再看着他一块一块倒下,我从中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乐趣。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就算没有人理解,我也能继续前进。
但这次的搭建太长了,长到就像他想要独自一人完成一部30分钟的动画。

我推倒了所有的应酬,减少了不擅长的人际交往,我感觉到我在逐渐变强。
我能感觉到他在我一起前进。
第五次见他是在医院里。
劳累过度,猝死。
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看着白布后面死去的梦想和身影。
他的动画还有没有完成,甚至连发布的机会都没有。
他就这样离开了世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已经从峭壁上坠落了下去,而我还挂在高空。
9月,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葬礼上来了很多人,他们没有半分悲伤,只是在阴暗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他们嘲笑,他们讥讽,他们说多大个人了还在沉迷幼年的东西。
我本来以为我理解了他。
但那一刻我才发现,他比我背负的要沉重太多。
但这种坚持,确实没有意义。
他画得太慢了,到了2020年,他的剧本已经老了,但他已经坚持走了这么久,他不能在这里将第一块骨牌推倒,他只能继续搭下去,继续前进。
值得吗,我对着跳跃的火焰问他。
你死去了,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留下,你的作品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发臭腐烂。
你还会活在所有人幼稚的骂名里。
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够理解你。
我希望那一团白色的灰烬能告诉我,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但没有人回答。
后来我没日没夜地搭着骨牌,我想把悲伤转移到别的地方,我想最后一刻,至少能将它干净利落的推倒。
我幻想着我能拿个奖,自以为是的延续一下某人的意志。
但是我错了。
10月份,我去参观了另一组竞争对手的作品。
他们租下了一间舞蹈教室,骨牌的构架也足够庞大,6个无比默契的伙伴在去年冠军的带领下高歌猛进,冠军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了我的渺小可笑,那2万块骨牌的构建,或许连及格线都无法触到。
我浑浑噩噩的回到家中,望着自己无比简陋的创意,忘记了如何前进。
那一刻我又想起了他。
他觉得自己能赢吗,或许他比我更清楚失败的结果。
那他为什么还要前进。
被人遗忘的死去和像个失败者一样死去有什么区别。
我希望他能回答我,但他已经走了。
我望着环绕在客厅四周的枷锁,想将它推倒,将它砸碎,想回到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最初,我想再做一次选择……再来一次。
但我没有这么做。
因为这些都是我无法改变的过去,骨牌一块一块地搭好,一步一步地前进,最终把我推到了这里。
我已经,无法再停下了。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明白。”八月份的我走上前来,架住了我的左肩膀。
“我也明白。”六月份的我架住了我的右肩膀。
他们用力将我拉了起来。
“我们即将去经历你经历的一切。”
“所以,我们就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你怀疑也没有用。”

8月,我去找他时,他依然趴在电脑前不知疲倦的上色。
我告诉他,我从他的葬礼的回来,再不停下,就会死去。
他笑了笑,似乎早有预料。
他谢谢我提醒了他,他有必要找个人在他死后替他继续画下去。
那种吸引人的该死气质又出现了。
我发现我还是不够了解他,我没有那种摔下悬崖的勇气,所以我前一次注定不会成功。
最后,我还是没有说服他,只能互相郑重地道别,然后离去。
我们都是孤独攀登者,无法去到别人所在的峰顶。

回到家里,8月份的我已经买来了晚饭,这一次我们吃得很丰盛。
因为,按照日子,他明天就会离开。
我默默的叙述了去找他的经历,却一失手又将筷子掉到了地上。
我笑了,就这毛病,之前居然还想着要拿个冠军。
8月份的我将另一双筷子递了过来。
“我知道自己有弄掉筷子的毛病,所以我帮你多准备了一双。”
8月份的我将筷子立在桌子上,像骨牌一样推到了我面前。
“真贴心,我要是个美女,绝对嫁给你。”
“少他妈给我来这一套。”八月份的我又抽出三双备用筷子,敲在我脑袋上,“要是最后一天你输了比赛,我们绝对会去未来宰了你。”
我笑了。
“我们不会输的。”我说。
因为这次,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脱离了峭壁,开始下坠。
我希望有人来帮我,但寒风呼啸着,吹来了绝望。
这里太高了,太冷了,没有人会来。
但我不想掉下去,我不想。
身边的风停止了,我挂在了峭壁上。
一双新的手臂出现在我身上,它抓住上方的支点,开始攀登。
接着,一双,两双,三双,四双,五双。
五双崭新的手臂出现在我身侧,它们紧紧吸附在峭壁上,变成了一架坚固的战车。
我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力气,但是它们没有。
它们协力向上攀登着,就像无法停止的意志,推动着我疲惫的躯体向着天空继续前进。
一步,两步……
我终于穿过云层,来到了天空的顶端。
和我想的一样,这里什么也没有。
但我已经回忆起爬到这里的目的。
我眺望了一会远方的景色,张开双臂,跃了下去。
我开始下坠,疯狂地下坠。
强风将我包裹,撕开我的肉体,冲入灵魂……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八月份的我已经离开了。
他已经完成了他自己搭建的部分,那么,接下来,就剩下我自己。

“可以开始了吗。”
“随时可以。”
“那么开始倒计时。”
我的客厅里站了7个评审员,他们拿着记录表站在各个角落,还有一些人挤在门外,举着摄像机想要拍下里面的动静。
终于到这里了,我的手激动地颤抖起来。
在最后一块骨牌没有倒下,就没人知道你是否成功。
这就是多米诺骨牌的魅力所在。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按下按钮。
“当当当当——”一颗细小的钢珠飞了出来,在钢管制成的琴键上穿梭着,敲出了一首斗地主的开场乐。
接着,17张扑克牌在推倒的骨牌上清晰的展开,一杯卡布奇诺飞了起来。
一个拿着八倍镜的男人出现在下一个场景中。他接住咖啡,将它裹成包裹,空投给了一位阿姨。
阿姨向前走着,在一个胡子大叔那里买下一串烤面筋。
接着一个穿着吊带裤的中分青年跳了出来,骨牌继续前进着,翻面到了新的一页。
他向着外面招招手,骨牌翻到了背面,8种颜色的骨牌让这位发型中分的练习生动了起来,他运球,持球,旋转,然后抖松了自己的肩带,将篮球扔了出去。
下一个机关被触发,一个黄头发的白种人出现在画面上,在做完一系列没人看懂的动作后,缓缓带上了红领巾。
五个抬着棺材的黑人迅速赶到,将它装进棺材里里,然后吹锣打鼓地向前滚去。
接着无数奇怪的人物在骨牌的世界中迅速闪现,赤裸跳舞的灵活胖子,后背纹龙的肌肉和尚,深夜12点的抑郁青年……
最终,骨牌滚动到了深色的区域。
它们越过客厅的电视机,从拆卸掉的屏幕里冲了出来。
构架的屏幕被破开,无数口罩飞了起来,下方,墨点般的人群在挥手争抢着,远处,乌云般的病毒迎面压来。
人们分成了无数条细流,躲进了了各自屋中。
一对情侣在漆黑的蓝天下亲吻,然后被病毒无情的分开,越离越远。
前方骨牌全部变成了黑色,黑色的庞然大物前进着,仿佛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
突然,一块块白色的长柱从黑色的海洋中间冒了出来,他们头顶红色的十字,在黑色的世界上逆流而上,组成了一道坚固的墙壁。
黑色的洪流停了下来,而白色的骨牌向着八个不同的方向继续前进。
其中一块白色的骨牌缓缓倒下,向着前面那块更大的骨牌压去,以小博大,这是多米诺骨牌最常用的定理。
但前方的骨牌摇晃起来,并没有倒下。

这是一个失误,一个重大的失误!
我屏住了呼吸,
前方的骨牌摇晃了起来,但动力明显不够,在倒下与不倒下之间开来回摆动……
这里我采用了多线推倒的手法。
几条白色的骨牌线冲出墙壁,逆着漆黑的人流,向着病毒的中心进发。
但中间的救护车模型没有动,它正等着那块倒下的骨牌带给他动力。
主干道上断掉的话,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再继续。
摇晃的骨牌停止了,它没有倒下,而是稳稳的立在了那里地。
没有倒下!那块骨牌没有倒下!
那一刻我仿佛失去了呼吸。
原来最后还是失败了吗。
现在所以的医生都已经冲到了终点,但这辆救护车没有动。
它由于动力不足停在了原地。
结束了,我低下头,或许就是我所能抵达的终点了。
感慨和愧疚在我心里一并涌了出来。
但这份情绪只停留了一秒。
当——!!!一声清脆的声响穿过耳膜,我抬起头,看见了让我终身难忘的一幕。
一个塑胶的小人模型从我看不见的机关里飞了出来,精准地撞在了没有移动的救护车上!
这个小人身披白袍,头顶花白,脸上还挂着一幅半框眼镜!
救护车动了起来,和原先计划的一样,向着病毒的最中心发起最终冲击。
“我知道自己有弄掉筷子的毛病,所以,我帮你多准备了一双。”

五分钟后,这块搭建了10个月的骨牌终于走完了全程。
“这……这简直太惊艳了,请问,这次设计真的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吗!”
负责采访的女士很激动,她拿起话筒似乎有很多话想问。
但她转过头的时候,我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你有多大把握获奖。”刘安生的脸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10月26日。
眼前等着我的,是一副还没有完成的多米诺骨牌。
没有精细的转场,没有华丽的创意,那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个人兴趣设计。
“没有把握。”我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忽然觉得他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接下来是我一个人的战斗,或者一直都是一个人的战斗。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他问道。
我耸耸肩。
“因为,最后推倒它的时候,我会很爽。”
刘安生笑了,他看上去比我笑的更开心,他收起了想要拿出来的东西,看来已经达到了目的。
“你已经回去过了?”他突然问我。
“那我也该回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