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心·平行(三)【展昭同人,非耽】
“是啊,合府众人远赴益州逾月未归,偏此时又有人潜入府衙盗取官印。”黑面大人紧紧皱起眉:“恐怕不是简单的耽搁路途而已。”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展昕见那三人满脸忧虑,不由得更加紧张了起来:“府衙官印,我知道这是个要紧的东西,听说先前白五哥来找我哥麻烦的时候还把它藏起来了,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寻到。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他们偷官印是要做什么呀?”
“白五哥?你说白玉堂……难道那边也有……”红衣官差表情有些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昕儿,你先别想那么多,这件事很复杂,不能急在一时,还是要从长计议。依我看,你一身的伤,最好还是先回客房多休息。三餐府里会差人送过去,你就先养足精神,脑子清醒了,才能多回忆起些事,到时我们在一同交流。”
其他二人见状,也点头称是,一同劝着这孩子回去好好养伤。虽然昕儿满心的不情愿,直说着没关系,但那熟悉的关切目光让他实在是难以拒绝,而且自己的心绪的确已纷乱到不知如何是好,少年最后还是乖乖点点头,暂且回到客房安静的歇着去了。
“大人,属下方才自作主张让那孩子回去,是属下僭越了。”陪昕儿回了客房以后,府中那三位大人来到书房,红衣官差率先对上司开了口:“但属下实不忍心继续在他面前讨论,使那小兄弟更加紧张无助。”两道剑眉在那张英朗的脸上渐渐蹙了起来:“如果属下猜测的不错,此时此刻他的哥哥定已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恐怕不是身负重伤便是身中剧毒,其他人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只怕他知道了会……”
“展护卫何以如此判断?”
“因为我知道,他哥哥是会奋力搏杀到最后一刻的人。”红衣的年轻人眼神愈发坚毅起来:“我相信只要他还能拿得动手里的剑,只要他还能勉强站立起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绝对不可能放弃从险境中突围,任他舍命也要保护的人被敌方挟制。”
“如此说来,本府也相信。”黑面大人点点头,那眼中的神情却带些疼惜。
“既然有人来盗官印,那估计至少包大人……那边的包大人他还活着。也许是对方想要引诱或胁迫他加入阵营,再利用大人的声望名头拟制公文,将这开封府衙的职权揽为一己私用,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公孙先生不停的捋着胡子,也是愁眉不展:“至于其他人,那就不好说了。如果对方觉得有用,可能他们只处于人身被控制的状态中。如果觉得是累赘……只怕就……尤其那孩子的兄长,估计已经过了数番恶战,不知道……”他忽然也很心疼的看了看旁边的年轻人:“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他能的。他一定能。至少我相信他能。”红衣的武官把剑攥的紧紧的,却不知为何很是难过的渐渐低下了头,似是对那遥远的地方,另一个人身上的痛苦与艰辛感同身受。
“但就算我们能在这里分析出事情真相,又该如何去帮助他们呢?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连接这两个世界的‘山口’所在,知道如何才能到那孩子哥哥的‘开封府’去。”那儒雅的主簿一向理性冷静,看他此刻的表情,想必对这事并不抱很大希望的:“他能来到这里,靠的也许是万中无一的偶然,极有可能,不仅我们无法帮到他哥哥及府中众人,就连他……我们也没法把他送回到自己兄长的身边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愈发凝重,因为大家其实都觉得公孙先生的猜想虽然悲观,但恐怕就是实情。还好他们都不是轻易会放弃的人,包大人脸沉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了一句:“事已至此,即便仅是出于私情,我们也绝不能置之不理,只有竭尽所能,尽人事而听天命。既然不知该从何着手,不妨先去多方查询探访,从书本、典籍,哪怕是江湖轶事、民间掌故里找找,也许就能找到答案,或者,至少也能提供些思路灵感。”
文武二人点头称是,向大人施了礼便暂且退下,他们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里,各尽其能,不仅为了帮助那个以开封府为家的孩子,也为了拯救那个世界的那个开封府里,与他们一模一样的那些人。
这时节虽然还未到深秋,但清晨的校场上还是不免有些凉意。正舞着剑的年轻人余光瞥到有人影径直朝自己方向过来,收了架势反手背起剑迎上前去,亲切地微笑着冲那孩子说:“昕儿,你醒的很早啊,昨夜睡得好吗?”
“还……还好吧。我习惯了早起的。”那少年也礼貌的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却带着点勉强。
“一身的伤,肯定很难睡踏实的,我懂。”英俊的护卫一眼便看出那孩子在逞强:“你不该起来练功的,动作一大伤口很容易绽开。”
“嗯,我知道。”昕儿下意识的抱了一下身体:“但我一夜都几乎没睡,躺着反而更难受,就想出来走走,顺便……顺便看看你练剑。”
“一夜都没睡?痛的很厉害?”
“那倒不至于,我还可以忍的。”少年摇摇头:“可是我……我好担心我哥哥……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吧?”
“别着急,咱们坐会说话吧。”湛蓝色的武者招呼少年一块坐到附近的长椅上,依然那样温暖的笑着:“早上还是有些凉,你该多穿些的。但你之前的衣裳都是血,现在这件是我们问王婶借了他儿子的。我自作主张去街上帮你做了套一样的蓝色长衫,晚一点伙计会送过来。省得回头你哥看见了担心。”
“谢谢你,展大哥。”少年很礼貌地致了谢,但依旧心事重重:“我这一夜都在想,我哥,包大人,公孙伯伯……他们……你说会不会,他们会不会已经……”说到这里,孩子的语气稍显激动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那干脆坚决的声音打断了孩子的话,紧接着便是温柔的抚慰:“我先前一直浪迹江湖,如今在开封府里也呆了将近三年,你所可以想象到的危险我都碰到过,身上能伤的地方也几乎都伤遍了,但我这条命就是这么硬,无论怎样的危机痛苦都能挺过来,它们是我必须经历的一部分,我从不惧怕,也懂得与它们共存时该如何自处。所以我相信,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有办法可以化解,我可以赢得厮杀,可以摆脱威胁,你哥哥他也一定都可以。他绝不是那种会被轻易击垮,会被黑暗吞没的人。”
“师父说,哥哥是他所见过的,最不肯屈服于黑暗的那道光。”说到兄长,昕儿忽然扬起头:“他确实一直努力发出光芒,想要笼罩他身边的所有人。我当然相信我哥哥即便在最艰难的境地也一定会顽强的抗争到最后一瞬……可是……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担心,我好心疼……”
“你们兄弟情深,我理解,只是你现在过于为他担心,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影响自己的身体。”蓝衣的年轻人拍拍孩子的肩膀:“相信我,你哥其实运气挺好的,到最后时刻他总能化险为夷。”
“展……你,你怎么知道?对了,你当然知道……”
“是啊,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全手全脚的活到现在。”蓝衣青年站起身,想要让那孩子能放轻松一点:“对了,我那里有点心吃,桂花糕、麻团,你一定喜欢的。你就在这稍等我一下,我拿过来给你。”说罢便提剑往内宅那边过去了。
“怎么样,你喜欢吃甜的吗?”蓝衣青年看着面前拿起了第三块桂花糕的小兄弟,微笑着对他说:“喜欢你就多吃点。我小时候也很喜欢,但现在吃不了多少。”
“这个真的很好吃,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饼。而且不知为什么,我忽然不那么紧张了,这味道吃起来让人感觉很安心,很幸福。”那孩子的心情果然放松了不少,脸上甚至露出了笑意:“这是哪家铺子的?下次我也买给哥哥吃。”
“当然好吃,只可惜你买不到,因为这是我娘做的。”蓝衣青年笑的有些孩子气:“昨天一大早二哥才给我带过来的。他到河南府那边去进货,特意到京城站了一脚,就为了给我送这个。”
“娘……你娘……你娘还在……”少年忽然像块石头一样呆住了,好半天才放下手里的点心,无比惊讶的问了这么一句,但旋即便觉察出自己太不礼貌,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的……但是……”
“没事,我娘还在武进老家,虽然我好长时间没回去看过她了。”那年轻的护卫顿了顿:“刚刚你那么问,是不是你娘……”
“嗯,她不在了。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少年的表情蛮伤感的:“不光是她,我爹,你说的‘二哥’……家里的人,都不在了。我如今就只有哥哥一个亲人,就只有开封府这么一个家。”
“对不起,你们……过得很难啊。”蓝衣青年关切的眼光里多了些同情:“是怎么回事啊?遇到了瘟疫,还是……”
“我不知道。我那时候很小,什么都不记得。师父说哥哥想起那件事会非常难过,不让我问他,所以我也不敢问。”少年低垂着头,忽然又好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哥……展大哥。你能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吗?你的爹娘,与我的,应该也是一模一样吧?他们做什么营生,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样的人呢?我好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
“我家?我很少跟人说起家里的事呢。”年轻的武官显然没想到少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跟你聊聊倒是也没什么。只是……昕儿,那毕竟只是我的家人,至于你的是不是也一模一样,这个无法确定的。就当是听大哥随口说些家长里短,千万不要想太多,明白么?”
昕儿用力连连点着头,一双亮亮的眸子里满是渴求。对身世的好奇他已经压抑了近十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听听有人说家里的事,听听有人描述自己至亲的样子,哪怕难以断定是否真的是一模一样,他也几乎完全无法遏制这种期待了。
“我家在江南的一个小村子里,遇杰村,你知道的。我父亲是以经商为生的,所以家境也算殷实。爹早年读过书,算是个儒商,心地很好,在本乡本里的常年做些慈善。我印象里的他中等身高,有点微胖,肩和背都很宽,留着连鬓胡子,但不是太浓。他对我们兄弟教养的宽严相济,不太会逼孩子非要做什么不可,会考虑每个人自己的意愿,但要求我们一定要懂礼数,守规矩,尤其不能存害人之心。大哥性格比较老实,念书用功,所以后来也博了个功名,如今虽说品阶不高,但也算一方父母官。二哥脑子活络,爹一直手把手的教他做生意,估计产业是要传给他的。我的话,八岁的时候我在村外第一次碰到了师父,后来就随他去了济阳郡习武,家便回的很少了。”蓝衣的武者谈起这些,表情很是幸福,开心的像个小孩:“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娘对我是有些偏爱的,小时候我有什么委屈都会躲到她怀里哭鼻子。现在我也……我也常常会想她。她不是武进本地人,是我爹行商途中娶过门的。也许我这么说不合适,但娘年轻时确实是个温婉的美人,有了我们兄弟以后更是气质淑娴。她眼睛很大,笑起来却弯弯的,即便家里有许多下人也时常会亲自下厨给我们做几道拿手菜,我和二哥还经常会抢着吃呢。”那年轻人沉浸在童年的回忆里,嘴角流露着不自觉的微笑:“那时候的一切都很温暖,如今想起来,也仿佛就在眼前呢。”
“嗯……嗯。”昕儿眼睛里满是羡慕,努力的想要张大耳朵,不想漏掉任何一个字。他无法不去幻想自己也生活在如此温暖幸福的大家庭里,有宽厚的爹、有温婉的娘、有三位性格迥异却彼此友爱的兄长,光是想想看,就足以让一股暖意从他的心底流淌遍整个身躯。
可是,他也只能靠幻想,才能感受到自己被这些血脉相通的至亲毫无保留的爱着。
“展大哥,你能带我去看看他们吗?”少年无比期盼的望着面前的人:“我不会打扰他们的,我看一眼就好,我真的好想亲眼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好想,我做梦都想。”
“这……恐怕不行。从开封到武进需要很远的路途,我们现在不能耽搁那么长时间,如今还是该抓紧想办法送你回去哥哥身边,帮那边的开封府解决麻烦的。”年轻的护卫有些后悔说起家中的事了,他看得出那孩子正沉浸在幻想中的幸福里,他担心一旦昕儿意识到这些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拥有的会更加痛苦,于是婉拒了昕儿进一步踏入那遥不可及的梦。
小兄弟,让你失望了,我也许是太自私了。但从你身边夺走了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呢?会让你的哥哥,会让另一个我难过到甚至不忍提及的事情,痛到完全不敢触碰的伤口,究竟会是什么呢?我好像隐约想到了些……但是,我实不愿再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