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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天光墟 Part5 《沉默是金》

2022-03-08 22:57 作者:Index叶九  | 我要投稿

“这就是我的所见。除此之外,您什么都得不到。我发誓。”

【天光墟】最终篇章。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按照约定抵达海燕路口。老吴将带我参观天光墟。

老吴本名吴德,是这一带的老人,年轻时候和我爸一起下过海。这次我到G市做一个采访,顺便提出看一看“天光墟”。

老吴答应得很痛快。他已经快六十了,但是精神矍铄,身形很好。初见的人往往不敢直视其目光。此时他就站在街口,提着个塑料袋,路灯把影子拖向我。

“来了,”老吴说,“还有会儿才开。你是要真看还是假看?”

“真看。有什么区别?”我问。

“假看咱就逛上一圈,跟走地摊一样。真看的话……不看可说不出来。”他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刺得我有些不自在。他没在意,打开袋子,取出两顶夜钓灯帽让我带上。

   “不从那儿走?来的路上我看见的。”

 “别走那里。”他摇摇头,“至少别拉着我一道走。待会进去了,自在些。”

然后我跟着他走向长街,两旁的卷帘门紧紧闭着。已经有人背着大包小包前来,铺开编织布,摆放待售的商品。

我们一路走过去,有人认出老吴,向他打招呼。我跟在老吴身后观察这些卖家。令我惊奇的是上了年纪的不少。形形色色啥样儿都有,穿得干净的,流浪汉似的,光膀子的,走路不利索的……就像他们面前的商品,五花八门,从天南地北扒出来。

“这儿卖的东西来路很多,”老吴一边走一边说,“垃圾桶里捡来的都不少,洗过的、没洗过的,还有八方流出来的古怪。能卖的比你想得更多。”

这时营业已经开始了。人流密集起来。

 我四下张望。那些拿着手机开着灯的,脸上遍布新奇之色的显然是初来乍到的年轻人,摊主们都不怎么答理。还有的是提着手电的,或是像我们一样带着灯帽,就是老顾客了。

那边有个顾客看中了老板的衬衣,讨了几句价,老板当即脱下来给他。

老吴说:“看到了吧,在这儿只要价钱能谈拢,没有什么是不卖的。”

“老板怎么办?光膀子吗?”我问。老吴看了我一眼:“很奇怪吗?又不是腊月里。都有些年纪,又不能工作,要糊口要吃饭,还能怎么办?”他这话是不错。但现在也是十月里,早该过了光膀子的时候。

“退休金呢?还有小孩嘛。”我继续问,“G市这样的地方,退休金不会低吧。吃饭怎么可能不够呢?在家里坐坐,楼下逛逛,都挺好,为啥偏要到这儿来卖东西?”

老吴没有回答。他低着头,走得更快了。我只好紧紧跟上他。我们在往来的顾客中穿行,周遭充斥着各种味道。烟味,酒味是最常见的,还有像人发了酵的酸臭味儿,天光墟就像个大面团,包裹着千百种人的气息。而对于这些人来说,气息是不是他们生命唯一的证明呢?我有点头晕目眩。

老吴终于停了下来,他拍拍我:“先来这儿。”我走上前去。人行道上铺开了一张红白蓝相间条纹的塑料布,上面半坐半躺着一个老头。老头花白胡子得有一根手指那么长,蜷曲着,乱蓬蓬的。顶上光溜溜一片,两边倒是垂下来不少头发,但也蓬乱无比。原本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寿星,一下子成了落魄不羁的流浪汉。他把眯着的眼睛张了点儿缝出来,瞧见我俩。

“呦,缺德。”老头冷不丁开口。奇怪的是,从声音听起来他并不是很老。“李更年,”老吴也蹲下来,抄起他面前的一个小瓷碗仔细看,“正事儿找你。”

老头李更年坐了起来:“那干啥,带来个小娃娃?”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老吴像是没听到,拿着小瓷碗说:“这玩意儿哪来的?又是哪位送的?成色不错啊。”

李更年白眼一翻,说:“垃圾箱里捡的,本来打算给阿黄吃饭用。送你也行。”

老吴把东西放下,向我挥了挥手,“这是我老朋友儿子,记者。这回出公差来,想顺便看看。”老头漫不经心,“看什么?”

“天光。”

李更年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花白胡子一颤一颤,“别开玩笑,吴德。”

老吴摇摇头:“没开玩笑……单靠我们……太难了。”

李更年的胡须和头发微微颤动着,宣示主人正在激烈思考,情绪不稳。它们停下来了。“信得过吗?”

老吴点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一旁睡觉的黄狗,意思是让它看着点儿。随后他让我们跟上,起身走去。“吴德,”他回头说,“这么多年,我是信得过你。”

我们来到一栋小楼前。李更年让我们别出声,邻居们都睡了。我们上了二楼,李更年拧动钥匙进了门。门上还贴着春联,边角剥落,应是路边发广告附赠。

我们进入室内。这是一栋普通居民楼,从外面看起来,一户也就六十来平。

 铁门“嘎吱”痛叫了一声。房间不大,但陈设整齐,颇不符合住户那个样。李更年走进卧室,两三分钟后他出来,手里拿一沓文件。他把东西递向我们。

“都坐吧,”他说,“小兄弟怎么称呼?”

“姓陆。”我说,“李爷爷?”

李更年哈哈一笑:“我还没吴德老呢。别看我这样,明年才四十六。”他说完,我们沉默着,不知何处有下文。

   我四下扫视,不见老吴。却听得一声叫唤,不知怎的,他怀抱个娃娃走了出来。老吴说:“格了壁噔的,我来讲。”

“他爸是当年最早下海的一群人。打拼了三十多年,又把企业给了老李。那时候做零件的,外国厂一下子进来,市场受冲击很大,不少小企业都退出了。民营地位低,又要发展,资金是大问题。谁敢借钱给一家快断气的小企业?只能向社会集资,这种行为本来就有风险。人一多,又有人一告,就给人家判了一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那时候一审二审一过,结果出来,就几乎没得说了。他老爹那时身体已不好,接到这个消息,晕倒了,抬进医院。你猜怎么——膀胱癌晚期,四个月。

四个月……一个人在四个月里死掉。”

   花白胡子颤动得更厉害了。我低头往手中看,那是他的判决书。

“打那以后,这头发就白了。”李更年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五年以后我出来,真的是工地餐馆停车场拾荒什么都干过。我一边干一边看,才发现比我惨的还有。有人得罪了当官的,人家要把他企业搞垮。怎么弄?直接把人抓起来。经济纠纷直接变成犯罪。老板在牢里死掉了。我们努力了很多年,去年才平反。可他们的娃娃,日子难过。”

   “可到底说,还是不容易。希望等这里被拆得干干净净的时候,我还没有烧成灰。”

   “法律援助,找过没有?”我问。

   “告?当然告。我们拿什么东西告赢?也真是邪门透了,该修的桥不修,该造的地不造,该帮的忙不帮,看管我们的办法倒是越来越多。这里头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我有时候做梦,梦到满街红彤彤的,暖和得很。

天光墟的这些人,老人,有些自己受过冤案,有些自个儿的孩子进去了。大家明白吗?不好说。我不明白。我是不太明白的。我们只能聚在一块儿,一边糊口,一边奔走。能救一个是一个。”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上,望向零落的灯光,字句滚落到夜色中去:“难……什么破落事儿。小陆?”

“哎。”

“你是记者吧?”

“嗯。”

“就当我冒昧,代表大家了,请你帮忙打探打探,活动活动,至少让我们得点消息。不是说没找过社会机构收养这些孩子,曾经有过,再过个把月去,只剩了一块平地。我们问呀,问呀,到处打听,人间蒸发。我们回来的当晚,这儿的房子就着了,从一楼开始着。后来扑灭了,不知为什么,墙全烧的黑漆漆,像是渗着地沟油。自那以后,这些孩子,我们自己照看,轮着照看……

   我们的活路就在这里了,这不要紧。但要跟我说,这些孩子的活路也在这里,我死不瞑目。”

我也站起来:“请您放心。别的话,我也说不出太多。”

我们按原路返回,李更年收拾他的包裹。天边已经微微放亮,摊主们开始撤退。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众人的身影都添了一点说不清的滋味。这里出售的并非不幸与眼泪。李更年向我们招呼一下,背着包走回家去。我和老吴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晨雾里。

老吴也打算走了。他突然说:“不是的。”

“什么?”我愣了一下。

“不是他说的这么轻松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倒在公园的长椅上,冻得像剥皮老鼠。我后来才知道,卖瓶子攒了五百块,这傻冒全送给讨饭老头了。老头孩子进去了。他也真能,趁睡着,拿报纸一包,塞人家怀里,还以为自己留下吃饭钱了。真傻逼,真傻逼……”老吴边说边走,声音渐远。他们散去了,另一种生活即将填充这里。我回头看向他们曾聚集过的长街。天光乍亮,照射在灰色的砖铺路面上。

     这就是我的所见。

才想起来最后部分的文字版没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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