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才子传》之王建

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

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

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以上这首小词，被称为《调笑令》，本是专门供君王开开玩笑的小词，王建用来描绘宫中妇女的痛苦，写得入木三分，末句斩钉截铁，守望之情，跃然纸上，可见王建之才，有鬼斧神工之妙，他的另一道《江南三台》：

扬州池边小妇，长干市里商人。

三年不得消息，各自拜鬼求神。

        以纯白描的手法，刻画商人与妻子各自拜鬼求神的目的，令人细思幽昧，别有生趣。

        史载王建自小家贫，一生沉沦下僚，多接触下层人民的生活，诗中也多有哀叹穷苦之意，写穷苦人的诗歌，用律方面有诸多捉禁，而采用乐府体裁则较为恰当，正是基于此种因素，故王建在乐府诗上的造诣非常之高，史上称为张王乐府，其中张指的是张籍，而王就是王建。录《水夫谣》一首供品评：

苦哉生长当驿边，官家使我牵驿船。

辛苦日多乐日少，水宿沙行如海鸟。

逆风上水万斛重，前驿迢迢后淼淼。

半夜缘堤雪和雨，受他驱遣还复去。

夜寒衣湿披短蓑，肌穿足裂忍痛何。

到明辛苦无处说，齐声腾踏牵船歌。

一间茅屋何所值，父母之乡去不得。

我愿此水作平田，长使水夫不怨天。

        作为寒门的王建，从小便离开家乡，与张籍一同求学，于大历年间，考中进士，一度从军。中年入仕，历任昭应县丞、太府寺丞、秘书郎、太常寺丞，累迁陕州司马，世称“王司马”。这段话中可以看出，考中进士的王建没能及时授官，在当时，没有授官的这些进士们，出路很少，故大抵只能选择再去当兵，王建当了十三年的兵，在当兵期间，有没有混上个军官当当，已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出将，更没有入相。

        退役后的王建开始了宦海生涯，从他所从事的官职看，基本上也都是低级的官员，这和当时的仕族关系分不开，王建没有显赫门第，即使才华盖世，也只能当当小官，这也并不奇怪。但他的诗才却并不逊色于元白，特别是乐府诗，其地位应该高出白乐天。除乐府诗外，王建还擅长写宫体诗，其数量之多以及内容之广，无人可比，这给研究唐朝宫庭文化提供了很多证据，算是给中国文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不过老夫倒是怀疑，他一个小官，且多年当兵，怎么对皇宫的生活了解得如此深刻呢？在此，也不妨摘录几首，以飨读者：

《宫词》

延英引对碧衣郎，江砚宣毫各别床。

天子下帘亲考试，宫人手里过茶汤。

五更三点索金车，尽放宫人出看花。

仗下一时催立马，殿头先报内园家。

十三初学擘箜篌，弟子名中被点留。

昨日教坊新进入，并房宫女与梳头。

        据说王建写了一百首《宫词》，引得京城权贵及各等诗人顶礼膜拜，一下子挤身于诗坛的风暴中心。其实，王建的诗词贡献远不止于此，除了《宫词》和乐府，王建尚有很边塞诗歌，其风格与岑高䢛异却又直击人心，令人哀叹和怜惜，如以下这首：

《辽东行》

辽东万里辽水曲，古戍无城复无屋。

黄云盖地雪作山，不惜黄金买衣服。

战回各自收弓箭，正西回面家乡远。

年年郡县送征人，将与辽东作丘坂。

宁为草木乡中生，有身不向辽东行。

                除了边塞诗，王建亦有许多哀叹民间疾苦的诗词，如以下这些：

《当窗织》

叹息复叹息，园中有枣行人食。

贫家女为富家织，翁母隔墙不得力。

水寒手涩丝脆断，续来续去心肠烂。

草虫促促机下啼，两日催成一匹半。

输官上顶有零落，姑未得衣身不著。

当窗却羡青楼倡，十指不动衣盈箱。

《送衣曲》

去秋送衣渡黄河，今秋送衣上陇坂。

妇人不知道径处，但问新移军近远。

半年著道经雨湿，开笼见风衣领急。

旧来十月初点衣，与郎著向营中集。

絮时厚厚绵纂纂，贵欲征人身上暖。

愿身莫著裹尸归，愿妾不死长送衣。

        关于王建的诗，上面引述了太多，让人觉得太过繁琐，也就不再多写了，但有一首小诗，还是要给大伙添添雅兴：

《新嫁娘词》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
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相信对这首小诗熟悉的人不止千万吧， 王建是擅长妇女题材的大家，他往往将目光聚焦于女子婚姻家庭中的种种际遇，以优柔之性观妇女之事，体妇女之情，在妇女日常生活琐事中提炼素材，尽骋才情，这首《新嫁娘》便是其中之一。该诗是一首新题乐府，塑造了一位聪敏、灵巧的新媳妇的形象，语言通俗，叙事直白，由于善于捕捉生活中最富表现力的细节刻画人物，读来生动有趣，贴切自然。读王建诗，犹如与烟火中人小酌聊天，无身份之疏，无贵贱之别，就一席两碟，夜雨长谈，实为人生快意之事。

        《唐才子传》如此评述王建：

         建，字仲初，颍川人。大历十年丁泽榜第二人及第。释褐授渭南尉，调昭应县丞。诸司历荐，迁太府寺丞、秘书丞、侍御史。大和中，出为陕州司马。従军塞上，弓剑不离身。数年后归，卜居咸阳原上。初游韩吏部门墙，为忘年之友。与张籍契厚，唱答尤多。工为乐府歌行，格幽思远。二公之体，同变时流。建性耽酒，放浪无拘。宫词特妙前古。建初与枢密使王守澄有宗人之分，守澄以弟呼之。谈间故多知禁掖事，作《宫词》百篇。后因过燕饮，以相讥谑，守澄深衔之，忽曰："吾弟所作《宫词》，内庭深邃，何由知之明当奏上。"建作诗以谢，末句云："不是姓同亲说向，九重争得外人知。"守澄恐累己，事遂寝。建才赡，有作皆工。盖尝跋涉畏途，甘分穷苦。其《自伤》诗云："衰门海内几多人，满眼公卿总不亲。四授官资元七品，再经婚娶尚单身。图书亦为频移尽，兄弟还因数散贫。独自在家常似客，黄昏哭向野田春。"又于征戍迁谪、行旅离别、幽居官况之作，俱能感动神思，道人所不能道也。集十卷，今传于世。

        林子叹曰：王建之才，广而深；王建之诗，直而白，当属大家，然俗人之见，以李杜元白为尊，实民间遗珠矣。真正的诗人，眼里有苍生，王建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