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年文月文日] 15:00 雨停后再回想(代发)
雨停后再回想(代发,作者:@Thrush画眉)
上一棒: @SDFTEHN
下一棒: @静月晓东Official
封面画师:かわやばぐ
“那也是一次长达百年的失眠,距离那时,已经过去多久了?”
“坐到这边来,我们一起想个故事吧。”
以下正文
狗在门外叫了三声,射命丸文一时迟疑。她从壁炉旁的沙发上缓慢起身,仿佛年事已高般迈着沉闷的步伐走向门口。那只浑身湿透的白狗还没等文将门完全打开便飞奔向屋内最温暖的地方,趴在了壁炉前的圆形地毯上。雨还在下,只是比前些阵子小了些,这点从白狗毛发上雨水的附着量就能看出来。文慢悠悠地走回到沙发前,终于瞥见了那个她在开门前便预感到的异样:它叼着一束已经被炉火烘干的黄玫瑰,坚挺的脆弱的花瓣似乎表明它曾在某个清晨桀骜不驯的绽放。但这不足以改变现状。雨下了一百年,无聊的日子在漫长的等待和无止境的遗忘中度过。
雨开始的毫无征兆,起初没有人在意,毕竟在幻想乡夏日的暴雨与烈阳一样寻常,直到一星期后,人间之里有老人死去。
“死亡是常有的事,”村长向人们解释道,“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能将老人的死与这场雨关联起来,即使它已经反常的持续了一个星期。”但他们想象不到的是,此后的一个月里,村里的老人陆续离世,即使身体最硬朗的村长的父亲,人里历史的亲历者,也在一个今后人们将会习以为常的雨夜里与世长辞。终于,大雨开始后的第二个月,村长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将众人聚集起来,强忍悲痛地公布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这场前所未有的雨可能带来了,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场瘟疫,而面对死亡的威胁,我们无能为力。”那段时间也是文最后一次出现在人间之里的街道上,酒馆商店早已歇业,而粮食早已被抢购一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防止压迫大地裹挟劲风的大雨窜进家中将致命的瘟疫传染给更年轻的人。在文的印象里,是有一代还是整整两代人在这场雨中出生,长大,然后死去,他们一辈子都不知道祖辈口中的太阳究竟是什么样子,也从未见过星空,更无法想象出节日祭奠的盛况。“他们就这样无聊的过完了一辈子,临死前甚至会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在写下这段话之后,《文文。新闻》正式休刊,个中缘由无人知晓,后来有人说是射命丸文终于回想起她最初的梦想,即写出一本小说,还有人说,也许她也和村里人一样,只是单纯将生活遗忘了。
文轻轻取出白狗嘴里的已经干瘪的黄玫瑰,借着壁炉的火光仔细端详起来,它曾经水润娇嫩的花瓣在雨水的侵蚀下顽强的活了下来,但又被火焰蒸发了水分,仿佛手指一触碰它便会瞬间粉碎,消失在空中。这种花本就没有什么香气,它像是被男人百般摧残后的年轻女孩一样,风光在一瞬之间便已消失,空留下能看出从前姿色的躯壳。但在文看来,它正合适用来在这个时代祭奠些什么,她回想起昨天夜里艰难回归的梦境,雨停的那个下午她站在一个被雨水反复冲刷已经变了形的墓碑前,上面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早已模糊,而它的后面是持续了一个世纪的大雨淹没原野诞生的新的大海,燃烧的海洋。
“也许,我也该出去走走了。”射命丸文小心翼翼的用积攒了百年的报纸将黄玫瑰包起,穿上一件红色的雨衣,给大门上了两道锁,然后毅然踏上了久违的湿软的土地。一息尚存的记忆告诉她,沿山路向下,走过河童建造的水坝,走过山脚的哨站,不远处便是那个墓地,它真实存在。
雨确实比以前小了不少。文古老的记忆依稀记得,大雨唐突到来的第一天,整个世界都被地面上升腾的水雾覆盖,沉重的雨点掷地有声,狂风拍打着易碎的玻璃窗发出可怖的咔哒声,没人能逃过乌云遮天的压迫。如今的雨没了百年前的那般魄力,它曾一度让幻想乡的时间停滞,令昼夜颠倒,而现在它软弱无力,雨滴落在土地上甚至无法再溅起水花,如果这些无情的家伙也有生命的话,那么它们应该早已垂垂老矣了吧。在离水坝还有二里路的地方,文遇到了推着摊车的米斯蒂,夜雀的歌喉不再如当年嘹亮悦耳,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低沉与沙哑,过去秀丽的粉色头发也在长年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潮湿缺少光泽。这位老板娘站在摊车的大伞下,下意识的与擦肩而过的熟悉身影打了个招呼。
“天狗记者很久没有出山了啊。”夜雀认识这个红色雨衣,它和一百年前没有任何差别。
“有些事要做,”文的反应比以前迟钝了许多,长时间的沉默使的陈旧的发声器官必须重新适应每一个音节和其意思,才能让她流利的说出简短的一句话,而思考的速度甚至会慢于发声的速度,这让文很是难堪,“我想去看一看我的梦。”
米斯蒂注意到她手上卷起的报纸,如此严密的包裹里一定保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生意……还好吗?”文艰难的打趣道,她试图调动僵硬已久的面部肌肉做出一个表示微笑和同情的表情。
“早就没人在外面摆摊了,除了我这样的老顽固,毕竟我赖以生存的两样东西都被这场雨毁掉了嘛。”话至于此,夜雀叹了口气,“有时,我们不得不承认,虽然妖怪的寿命很长,但我们终有一天也会老去啊。”
也许就是现在,文心中暗自回应,但她没有说出来,意识到自己的衰老,便离死亡不远了,虽然这世上远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白天与黑夜的界线在乌云的遮蔽下不再分明,久而久之,就连时间这个计量单位的定义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文已经记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早上?因为山路旁还绽放着几朵顽强的花。可是具体的时间呢?文强烈的感受到自己在时间中显得如此虚无,日复一日,她在壁炉旁安静的坐着,耳边漂浮着那台捡来的老旧留声机播放出的失真的音乐—那首曲子无数次重复。每每当她想做些什么,思绪都会在将要起身前的一瞬间消失,平白无故地消失,随后又是许久的静默,无所事事,陷入下一个无意识地循环。就连这种行为本身的名字,文也想不起来了。
“是失忆吧,”荷城河取对文说,“记忆力衰退,像是长时间的不思考导致的结果。”河童们可能是受大雨影响最小的群体了,他们的建造与研究向来风雨无阻。“任何困难都能被科学克服,我们一直都坚信这一点,就连这场下了一百年的大雨也一定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文注意到,河童们所谓的风雨无阻的工作,只不过是把材料从一处搬到另一处,绕个圈再搬回来,如此往复。
“这样真的有效吗,”文问她,“你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抵抗失忆的吗?”
“什么叫抵抗失忆?人间之里那些愚笨的人类将失忆当成是雨带来的瘟疫,甚至认为死亡也与之有关,我们才不相信那些。我们不会失忆,因为每天我们的生活都被工作所充满。”
荷城说的没错。河童的水坝是整个幻想乡唯二保留了时钟的地方,得益于河童们先进的科技,百年里它一直顺利的运行着,分秒未差。每一位河童都有明确的作息时间,他们不会失眠,也同样不惧怕失忆。
前哨站是妖怪之山视野最好的地方,站哨的白狼天狗目力所及之处是通向人间之里的辽阔平原,一百年前,博丽的巫女曾来过这里,对犬走椛说她要去探寻这次大雨的源头,让她将消息转告给山上的大天狗。此后百年,巫女再没有现身。犬走椛一直在等待,她在连绵不绝的雨声中等待巫女凯旋的消息,等待雨水落尽的一天,等待一个在这里留下一盘残局和墓碑就消失不见的人,她以为是百年的失眠引发了幻觉,那个人今天似乎穿着一件红色雨衣经过了她的窗前,手里还拿着一卷熟悉的报纸。
她就在自己门前。
“文小姐?”椛迟疑的看着这个眼神忧郁,面色苍白的女人,她手里的报纸包着一束干枯的黄玫瑰,雨衣的红色黯淡无光,她像是来为自己吊孝的。
失忆的症状愈发严重,文已经认不出眼前的白发女孩是谁了,她想要发出声音,却被嗓子里的浓痰制止,咳嗽了两声。椛把她扶到屋里,脱下雨衣—在它的保护下,文的衣服很幸运的每一沾上一滴雨水,但雨水侵蚀过的痕迹在她的身上随处可见。
“我的脚带我来到这里,”文感到头又些晕眩,长时间在雨中行走,她的身体和思维都已冻僵,只有一个梦的指引还在意识里对她低语,“她说要我来祭奠谁。”椛为她倒上一杯热茶,又将炉子里的灰烬清空,在架子上拿出一些干燥的柴火,点燃了已经熄灭许久的火炉。
“文小姐……”椛再一次呼唤文的名字,但她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手捧着茶杯,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望着不远处桌子上棋盘的残局。
“还差三步,你就能赢了,”文抿了一口热茶,“想走出下一步并不难,马限制着帅的位置,只需要用另外一个马对它进行围堵就行。”
“但是这个思路我等了很久,”椛不敢去看文的眼睛,曾经在棋局中犀利的目光如今已变得潮湿且迟钝,那时它是多么渴求胜利,即使是在注定的败局中,“等待着与我对弈的人能在雨中归来,这点小事是难不倒她的。”
“那当她回来的时候你记得告诉她,她输的很彻底,这局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说完,文想起了什么,她看向手里的玫瑰,有一片花瓣已经掉落,其余的也是干瘪卷曲的丑陋模样,只有她会去怜惜这样的花朵。她放下茶杯,从座椅上缓缓站起身,拿下挂在门前的雨衣,差点忘记了道别。
“哦对了,”她回头问椛,“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处墓地?我要把这束花带给她。”
椛愣了一下,但片刻后她便明白了,只是有一点令她好奇,那个立于百年前的墓碑下既没有棺椁也没有遗物,它不属于任何一个死者,甚至不属于妖怪之山,因为妖怪之山没有墓地。
“出门后向左走,不远处你能看到一片海,它就在那里。”
文向她道谢,随后戴上雨衣的帽子便离开了。那个墓碑确实就在大海的不远处,于梦中一样,它已经被雨水侵蚀到面目全非,灰黑的颜色与污泥色的大海相映衬,他们像是雨中的难兄难弟,它更像是给这片吞没平原形成的雨水的海洋立的墓碑,以抚慰所有在大雨中逝去的灵魂与记忆。文将黄玫瑰小心翼翼的从报纸中取出,雨点已经小到不会把它再次摧残殆尽的程度。它被文放在墓碑之前,宣告了朝圣者的胜利。文轻抚着墓碑,她感觉它像是在哭泣,也像是在死亡,自己是唯一一个还记得来祭奠它的人。雨水的海洋将遗忘传播向整个幻想乡,而遗忘约等于慢性死亡,可是妖怪的寿命比人类长的多,于是死亡的过程将会变得无比漫长,直至死亡也被遗忘。她在墓碑前驻足许久,晕眩的感觉也在不断加剧,忽然她听见身后的泥地上有动物跑动的声音,是那只白狗,它泥污的毛发就像今早—文是这样认为的—一样被雨水打湿,紧贴瘦弱细小的身躯。它越过文,跑到墓碑前趴下,文看到它的眼睛逐渐湿润,呜咽的声音从它的腹部传出。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这只白狗似乎在哭吊这个无主的坟墓。此时文才回想起来,梦中的那块墓碑上的姓名并不是被雨冲刷模糊,而是潮湿的记忆在雨水长久的浸泡中逐渐发霉,那是她逃不掉的遗忘的梦魇。她用报纸擦拭墓碑,答案显现在上面,那是自己的名字,射命丸文,篆刻于百年之前,不明显的腐蚀痕迹与方正的字体宣告着它的戏谑之处,其下不曾埋葬过任何死者,抑或是生者,而它的主人正在它面前,为她从梦里带来一束干枯的黄玫瑰,向长久以来的遗忘致歉。遗忘,约等于慢性死亡,而最后,就连死亡都将被遗忘。
她曾相信雨永远不会停下,那并非异变也不是天灾,一切都是必然。后来,她开始厌倦,厌倦连夜不绝的雨声,厌倦没有鸟啼的日子,厌倦壁炉中永远跳动不肯熄灭的火焰。而现在,她终于在被大雨凝滞的时间里忘记自己的姓名,连同那个充满恶作剧色彩的墓碑一起。在失眠中苟延残喘的梦境不再是一种暗示,而是预言,雨将会在一个毫无预兆的午后戛然而止,百年来的一切不过是荒诞剧的背景,在雨前死去的老人甚至更幸福,因为他们至少不用遭受遗忘带给自己比死亡更永恒的痛苦。
“没有太阳,老人就会死去。”
文在恍惚间抬头,正好看到最后一滴雨水落向地面。雨停了,时间又开始流转了。相信不久之后,太阳和群星便会回归幻想乡,再过百年,之前的一切都将成为不存在的过去,百年未停的雨确实令人匪夷所思,而因此导致的失忆症甚至会让人死亡更是难以置信。人们将要迎接的,是更为荒诞的现实。
回头望向雨水的海洋,文终于见到了雨停后那注定燃起永不会熄灭的火焰,火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