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已久的吊兰》——四
7月份，盛夏正持续着。每到夏天，牛州就像一座火炉，烤打着每一个人。但是此时此刻，罗日甚至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发冷，每一寸皮肤上都充斥着鸡皮疙瘩。
在撞死人之后，罗日的心里无比复杂，复杂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拍了拍打自己的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有想过报警自首，但是往后想了想，自己的后半生就要在牢狱里度过，又不由得放下手机，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把摩托车扶起来，放在路边时，那名躺在地上的女子居然微微抬起了手臂，贴身的衣服也逐渐隆起，她好似正在吃力的发出微薄的呼吸。罗日被吓了一跳，赶忙扑了过去。他做了件此生最错误的事，右手将女生的手臂压了下去，左手则紧紧压在她的鼻子和嘴巴上。他慌张地抬头四周张望，他害怕有人在暗处看到他的所作所为。这样的场景，不由得让罗日想起第一天上班的晚上，楼上的居民点开了灯推开了窗，就为了看个热闹。只是情况不同，当时的罗日正在挽救；而现在，他正在毁灭。
恍惚间，他害怕所有盯着他的眼睛。
确认女生不再呼吸，罗日将她拉向了周围最黑暗的小巷。那种小巷，是楼房与楼房之间形成的空隙，平日里这条缝隙的作用就是居民可以往这里边丢任何生活杂物。这样的环境，成为了罗日既危险又既安全的藏尸地点。当然，只是暂时的。
这样的反逻辑，是酒精在作怪吗？还是他两年来在部队学到的经验呢……
纸终究包不住火，女生的尸体在白天有灭鼠队的人过来进行消杀时被发现了。最开始看到时，他们还以为是哪个宅男随便丢在这的充气娃娃。
“哥几个，你们看过白得跟死人一样的充气娃娃吗？”
警察很快赶到了现场，并且很快将周围封锁了起来。
罗日的家也在附近，虽说都是自建房而且搭建的高度参差不齐，但罗日勉强从自家阳台露出头来，看个大概。不知怎么的，罗日心里居然有些成就感，这种成就感不是他作为警察破案时获得的成就感，而是一个罪犯重回到现场时，心理发生了扭曲。既带有一丝丝害怕又带着些心理满足。
罗日在凌晨就将他所知道的可能遗漏的蛛丝马迹都掩盖了。为了避免尸体上有他的指纹，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套在手上，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小刀一点一点将女生的衣服割下，放在了他摩托车后面的箱子内。女生背着的书包，也被罗日拿走了。书包内装着女生的另一套衣服；一个装满现金的钱包；一个类似路由器的东西，且上面的小屏幕还显示着频率，似乎还在运作。罗日掂了掂书包，不算太重。他将钱包拿了出来，发现里边还有张身份证。
“宁佳妮。”
罗日看了看埋在垃圾堆的尸体，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悔意。
至于摩托车，他将撞车时一直到飞出去的地面仔细观察，确定没有多余的掉下来的摩托车碎片后，才把摩托车开回到家中。因为牛南磨潭路这一块，大都是居民家的自建房，罗日家也毫无例外。他家一楼除了日常停放车辆的大厅和几间杂物间，最外边是厕所和鸡舍。由于家里的东西都快被他父亲罗昊赌光了，鸡舍空空如也，正好为他停放“肇事车辆”提供了存放地。他一个人，在鸡舍内熟练的把摩托车外壳给卸下，如果是个内行人看到这番场景，想必会认为这家伙一定在改装他摩托车的bobber风格。当然，如果RG3是辆复古车就更好了。
这一晚，他凌晨四点钟才开始睡觉。
罗日不知道警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从睡醒，照例去阳台洗漱就看到外面早已被围成水泄不通了。大概看了五六分钟这样，有另外一辆面包车，从人群中驶入进来，停好后随即下来了五个人，跟现场警察交流几句后，就顺利地进入警戒线内，走进小巷。
罗日深知自己不能骑摩托车出去上班，就用手机打了一辆网约车，然后穿好工作服后，就匆忙下楼。可他刚打开楼下的大门，外面正好有两个警察在他家门口，仿佛就是在等着他。
“请问罗警官嘛？”其中一个警察先开口问道。
“是。同志，这里发生什么事了？”罗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我们知道你要去市分局上班，我们已经联系好秦局了，让你配合我们调查，调查结束后，我们会安排你坐我们的工作车辆过去的。”
“没问题。”罗日嘴上是这么说，但是转过身把家门口给关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把网约车给取消了。
“规矩我懂，我尽全力配合，争取时间。我刚刚把网约车给取消了，我们直接去你们准备好的车子上开始吧。”
“额对，我们就是想问你，关于车的事情。这边请。”
三人穿过人群，从警戒线下边猫着腰钻了过去。罗日不时往小巷里看了看，除了最开始进去调查的警察，还有几分钟前刚进来的五个人。他们站在里边，有一个人负责拍照；有两个人正在讨论；还有一个人正打着电话，像是在汇报情况；还有一个女生，像是法医一般的存在，带着一次性医用手套，检点着宁佳妮的尸体。
“罗警官真的对这场事故一点都没有了解吗？”同行的警察这样问道。
“我真不了解，我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就看你们在这了。不用叫我罗警官，还不太习惯，叫我同志或者小罗都行。”
三人又穿过了警戒线另一边的人群，来到了一辆警车旁。警车旁也刚好停放着那五个人来时的车辆。车和普通的车子一样没啥区别，唯一让罗日感到好奇的是车侧门上贴着“武保部”三个字样。
还没等罗日开口问，刚刚询问罗日的警察就开口了，而另一个警察则从车上拿出了笔记本和笔，准备开始记录。
“小罗，我们是牛南区刑侦大队的民警，我姓宋，你叫我宋警官就可以了。我们的对话是实时录音和记录的，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罗日很是随和。
“那好，我们的工作就可以开始了。昨日晚上十一点，根据磨滩路从南到北方向的监控来看，你和另外一个人从餐饮店出来后，你就骑上一辆两轮机动车，横穿马路进入居民区小巷回家了是吗？”
“是的。”
“和你一同出来的是什么人？”
“我的一个老同学，我那晚请他吃饭。宋警官，我们这次吃饭没有喝酒。”
“没喝就好。我们又调了小巷内的监控，发现你驾驶车辆在一处拐角后就消失了。那个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十七分，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常或者有不对的声音吗？”
“没有。”
“我们还调了一个在小巷尽头店铺的监控，发现你确实驶入拐角后，就消失在视野内了。我想问你当时遭遇到了什么？”
“也没有。你不说我还不知道那家店有监控。”
“下一个问题。正如前面所说，你有驾驶两轮机动车，那么今天上班为何要打网约车呢？”
“那车不是我的，是我爸的。那辆车已经过了强制报废期，你们都在外边，开出来不就羊入虎口了吗。我只是打个比方，宋警官你不要介意。”
罗日之前在部队里得到了很强的心理素质学习，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像是一个演员准备好了十多天的表演，就为了在镜头前表演出来。如果这真的是在拍片子，那么罗日的表演可以打十分，语言清晰流畅，表情自然和谐。
在宋警官表示结束后，三人正准备上车，背后就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罗日回头一看，正是那五个后面才介入调查的人。大概看了一眼，罗日发现光看面相，这五个人和他年龄好像差不多。在小巷内打电话的，好像是他们的头，正向其他四个人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树君、韦露，你们继续在这里配合调查，争取发现现场更多的线索。面包车留给你们，调查结束后就开回武保部；思雨哥，你待会上刑侦局的车，去牛南刑侦局看监控，一帧一帧的看，不可能监控画面没有乱码或者其他异常画面；健易，你回窑埠镇，看住目标。”
他们的带头队长发号施令后，就跟上宋警官面前，客套了起来。
“宋警官，待会我的队员去贵部门调取监控，还请您和您的同事多担待。我还有其他任务，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小魏啊，我知道被害者对你们的案子有很大关联，但是还是希望武保部不要多插手的好。牛州是很乱，但又不是没有政府、没有人民警察对吧。对于你们能提供帮助，我们很感谢，只是你们不要擅作主张，背着我们私自抓捕。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工作，如果把事情闹大了，让上面的人知道，大家都不好过。”
“是，我明白。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跟贵部门联系，不会越过你们擅自主张的。”
这个宋警官口中的小魏，在讲完话后，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罗日。这不瞟不要紧，只是因为这一眼，两人都才仔细关注对方的容貌。
“宋警官，这位是？”
“这是市城中公园路派出所的民警罗警官，我们正准备送他去那里。小罗啊，这是牛钢武保部见习组的组长，魏冰，你们也可以认识一下。”
罗日还在对武保部参与进来这事有些困扰，面对站在眼前的魏冰，来不及多想就说了句“你好，你们先忙”然后就上车了。
魏冰看了一眼车内，然后又开始与宋警官对话：“宋警官，你刚刚说送他去公园路分局是吗？”
“是的，马上出发了，现场留给同事们就可以了，我这边也比较忙，赶时间。”
“我可以蹭车吗？我领导也在公园路分局。”
“你们领导，是新上任的李华对吧。”
“嗯，是的。你们还认识？”
“没有，听过而已。听讲也是从部队下来的。”
“没错。”
宋警官和负责记录的警察分别坐在主驾驶和副驾驶上，而魏冰和罗日则坐在后排。罗日时不时打量着魏冰，看着他感觉有些熟悉。
而魏冰一直低着头，手里不停在发消息，收到的消息也很多，以至于他开启了静音，保持车内的安静。魏冰似乎也感觉到罗日在上下打量着他，于是将手机微微往罗日看过来的相对方向倾斜，不让他看到聊天内容。手机里聊天内容，除了案情，还有就是询问队员们第一眼看到罗日时，是否露出了马脚或者从他眼神、面部表情发现罗日察觉到了不对劲。众队员表示没有察觉，还让魏冰多提防罗日。
罗日试探性问了魏冰：“你有点眼熟。”
“是吗？你之前也在牛州职业技术学院读的书？”
“没有，我当兵去了。我的意思是，我从当兵回来后，就这几天，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吧。”
“也许吧，我们可以互相亮一下行程码，看都去过哪里，有没有相同的地方。”
两人随后都在开玩笑地说，自己去过花村、直布罗陀、洛圣都、俄勒冈乡间屋宅、炼狱小镇、奥林匹斯等著名景点。
宋警官时不时还问两位年轻人以上地名景点好不好玩，想休假的时候带老婆孩子一起去。
两人到达公园路分局，一同上楼去到秦局办公室，发现秦局和李华科长照常在抽着烟、喝着茶、吹着牛。
“哦，秦局，这是我的下属，魏冰。跟罗日一样，年龄差不多，也是刚参加工作不久。”
“秦局您好。”
“这孩子挺老实的。你们两个别站着，快坐下，喝杯茶。”秦局说完，就拿出两个茶杯，用热水烫了烫，然后上好了茶。将两杯茶放在桌子最前面让两人能拿到的地方后，又开口问罗日。
“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您是指上午发生的事？”
“对啊，没有什么吧。”
“我对此一无所知，不关我的事。”
“那就好。小魏，你抽烟吗？来一支。”
李华站起身，稍微抬了一下手，暗示魏冰跟他一起出去。
“不抽啦，小魏和我还有事，你们两个先忙，走了走了。”
魏冰也赶忙起身，说了句“秦局再见”后，就先走出去了。
两人刚下楼，就看到分局的徐芸芸拿着一沓资料往上跑。李华看到徐芸芸跑上楼的拐角后，才跟魏冰说话。
“你们干嘛那天晚上伤着人家姑娘？”
“意外嘛，而且您不是跟秦局商量好，我们也才认为当时没人的嘛。华哥，下次我保证，做任务前先把侦察任务给做好。”
“妥善处理啊，那天你们劫走的是赖如庆的人，正好还和分局的人有关联，这件事关乎到武保部和分局的声誉，不能搞砸。”
“明白。”
“那宁佳妮这边，又是什么情况？”
“韦露和刑侦局的法医都说是什么内脏大出血，反正死因就是被撞了。华哥，您放心，现在无论是现场还是监控，我的人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
“厂里头一年下来的盗窃案，都没有你们成立一个月的见习组事情多。我发现我这个位子不好做啊。你该忙就去忙吧，我自己先开车回武保部了。”
“是，我马上去办。”
就这样两人边走边说，到了街道才开始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