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之子》原作小说终章,后记和解说

作者:新海诚
第一卷 终章 没问题

在体育馆里回荡的歌声中,轻轻混入了雨音。注意到那个,我突然停下歌声。旁边的同学用余光看着我。只有我一人保持沉默,直盯着台上挂着的横幅,上面写有“毕业式”三个字。这是岛上高校小小的毕业礼,毕业生只有10多个人左右。
——这一年此月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此时此刻就要和大家说再见踏上各自前程。
今天是最后一次穿校服,大家都流着泪,唱着毕业歌。而我却静默不语,只顾清耳聆听雨声。
走出学校便闻到了春天的气息。一只手拿着装毕业证书的圆筒,一只手撑着伞,沿海边的路走。不久前还冷得刺痛皮肤的海风,现在已经带上柔和的温度。结束下午捕鱼的船只,慢慢滑行漂浮在海上。路旁开着鲜艳的黄花,樱木开始带上点点粉色。
春天再次到来了。我以一种没什么实感,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着岛上和以前别无二样的景色。为何春天像无事发生一样又再次到来呢?为何四季仍在轮转呢?为何人们的生活依旧和过往无样呢?
明明雨从那天起一直没停过。我看着渔民卸鱼的样子,继续想到。
从那天起,人们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至于何种细微,就像在大泳池里滴下一滴墨水。无论颜色、气味、味道都没改变,大概连“是否有变化”这点人们都没察觉到。可我明白,大家的表情和心情绝不会和3年前一模一样
【森嶋前辈!】
对突然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只见两名低年级女生从坡道向这边跑下来。学校只有30人,我自然认识她们,但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她们名字一时想不起来,接着她们来到我面前,左思右想地说
【有点事情想问前辈……】
两侧梳着辫子的女生问我是不是真的去了东京,我点头,接着旁边短发的女生用手肘捅捅她说什么果然吧猜对了今天是最后的机会。
我们在路旁的亭子下面对面站着,听着雨和海浪的声音。接着短发女生小声催辫子的女生道错过今天可就没机会了,那女生就张红脸低着头。我一看她这样子,惊讶了,难不成桃花来了?
【前辈!】辫子女生鼓气勇气,以湿润的双瞳看着我【我一直有事想问前辈!】
糟了,完全没想到有人跟我告白,完全没有准备,我的手心冒出汗水
【前辈在东京——】
死了,怎么才能不伤她心拒绝她,救救我凪前辈!
【被警察追是真的吗!?】
【……嗯?】
两名后辈以兴奋的表情看着我
【……假的】
【什么!可是可是森嶋前辈不是有前科吗虽然长着一副老实人的样子,不是和东京的黑社会有勾结吗!】
我无语于自己不着边际的期待,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我有话直说,没必要掖着憋着
【黑社会那是假的。不过被警察抓是真的。在东京被审判过】
【呀啊啊!】
两名女生开心互相握着手尖叫
【好cool啊!就像电影主角一样!】
对此,我只有苦笑。
渡轮出港的汽笛在三月的雨天中长鸣。巨大船体推动海水的沉重震动从座位传遍全身。我票上的位置是最接近船底的二等席,离东京还有10h,到达时天应该黑了。这是我第二次乘上渡轮前往东京。我站起来,往通向甲板的楼梯走去。
两年半前的那个夏天,我刚在下雨的屋顶上醒来,就当场被警察逮捕了。阳菜桑那时还在鸟居下昏睡,警察把她抱到了其他地方。之后在局里,飞机头刑警告诉我不久后她就醒了,身体并无大碍,能继续和凪一起住。
在送押到检察厅的小房间后,我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哪几条罪行。违反刀枪法第3条非法持手枪。刑法第95条妨碍公务。刑法第199条对人开枪。刑法第203条杀人未遂。铁道营业法第37条私自在铁路上跑动
鉴于非故意持枪,一连串事件不构成重大情况,不当行为主观性低,家庭裁判所给我的判决竟然是保护观察处分而已。从少年鉴别所出来再次回到岛上,已是离家出走3个月后。一转眼盛夏而过,秋风乍起。
我灰头灰脸回去后,虽父母和学校不知对我应以什么态度,但还是温柔接待了我。以往那么让人喘不过气的父亲也好学校也罢,回去后才发觉那里是理所当然的生活的地方。和我自身的不成熟一样,大人同样有不足之处。人非圣人,大家都是跌跌撞撞过日子。等我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早已接受并理解了这点。如此这般,我的高中生活重新开始了。
接下来的年月平静得奇妙。像是在海底漫步海水将岸上的一切隔得那么遥远,我的生活和周遭隔了一堵墙。别人的话难以传进来,我的话难以传出去。至今不用思考便能做到的如同本能的事,如今却自然而然地做不到了。无论是无意识的睡眠、理所当然的吃饭、或是单纯的走路本身,不知为何我都做得七拐八扭。一不注意走路就同手同脚,走路摔倒,忘记上课被提问的问题,有几次吃着吃着饭就拿着筷子停了下来。每每被人指出,我都挤出笑容掩饰,一脸无事地回答说在发呆想事情。为了不让人担心生活过得安心,我尽自己所能努力过好日子。虽不过是认真搞卫生,认真听课,真诚不忌畏与人交往这种类似小学生听从大人叮嘱的小事而已,但往后成绩确确实实提升了,朋友也变多了,大人也多跟我交谈了。不过这些全是附带产物而已,我真正的目标不是这些。晚上,在淋湿的窗户的对面;早上,在灰色大海的对面,我都在不断寻求她的气息。在雨声之中,不断寻找那个夜晚的遥远太鼓声。
如此,我压声屏息,翘首以待毕业的日子。在毕业前,每月一次的和监视员的面谈终于结束,只留下如果在简历上填“无奖励处分”会被当简历作假的这一单纯事实,我的处分算是结束了。
日落将近,渡轮间频繁鸣笛相错而过,我再一次登上甲板。我大大吸气,把冷风和雨水吸入肺部。水平线对面,慢慢可见东京的灯光点点。
——两年半
我如确认称的刻度,自言自语。经过了这么久,离那个夏天越久,就越觉当时的事如同幻觉。那时我所见的景色,就现实来说实在太过美丽,就幻想来说实在太过清楚。对此我总是陷入混乱,然而眼前的景色明确告诉我那并非幻觉。
前方是东京改变了的样貌。彩虹桥沉在水里,只留四根柱子露出水面,像是有某种意义的高塔。海里四处分布的如方块一样的大箱子,是未完全沉入水里的大楼上部。因长久不止的降雨而大范围水浸,关东平原的新样貌此刻就展现在眼前。东京三分一的面积如今都沉在水下,不过这座城市尚且仍是首都。原本海拔于海平面之下的广大东部低洼地因长久降雨排水系统难堪重负,经过2年时间慢慢沉入了海里,人们往西部移居。泛滥的荒川和利根川周围,远远围着新滞洪水库的长大堤防仍在建设中。即便气候发生如此异变,人们还是理所当然般继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而我也再次回到了这里。
为了18岁的现在能确实在这座城市住下,为了再见那人一面,满报心怀那个夏天的回忆,我再次来到了这里。
在这座城市里,阳菜桑到底一边想着什么一边生活呢。看着渐渐接近的城市,我绞尽脑汁不停思考,究竟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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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选在了大学附近。行李就两个纸箱的量而已。我把纸箱放在推车上,然后慢慢摇电车到新公寓。虽然这两年人口往西迁移的大潮带动了周围房价的上涨,但这老公寓只要同时打两份工还是能付得起的。深居武藏野台地的这一地带,基本不受浸水影响。
听着雨声一个人打扫房间一个人整理行李,待吃完杯面应付晚饭,天已经开始黑了。广播放出关东的天气预报。
“接下来是一周天气预报。接下来一周都为雨天,预计最高气温15度左右。因没有强降雨,樱花长势乐观……”
天气预报左耳进右耳出,我用手机看着打工网站。虽然世上有很多工作,但我还没找到。
我还没找到,还没弄清楚。
这两年半我想得脑细胞都死光了,最后大学选择了农学部,因为我想学点对当今这个气候异常的时代必要的知识。虽然还有迷茫,但目标定下来后心情是稍微好过些了。但真正重要的东西我至今没找到。我想知道我来这里见她的理由,想知道我能为她所做的事情。
【啊】
我小小叫了声。因为在找打工时候,脑中的一角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打工,那个网站还在吗?我输入网站。
【……还在啊!】
屏幕上,在大大的太阳里面,有彩虹色“为你献上好天气”几个字。穿着黄色雨衣的粉色青蛙,在对话框里说着“100%晴天女孩”。这是我们那时做的晴天女孩网站。输入密码,进入管理员页面,接着响起通知声,画面弹出“有1件委托”。我吃惊地点了进去,那是将近两年前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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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这次就你一个人?】
立花奶奶奇怪似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我说
【晴天女孩的小姑娘呢?】
见她有些失落,我赶紧说
【那,那个,她已经不是晴天女孩了。我今天过来就想说这个……】
【就为这事专门跑大老远来的?】
【是的……】
——咚咚
听到了打桩的声音。这里离荒川不远,虽免于水浸,但附近正在建设大堤防。
【先进来吧,虽然地方不大】
富美奶奶的房间大概是我公寓房间的两倍大,不过相比之前拜访过的日本传统房屋,还是要小得多。八叠大的客厅饭厅,旁边是一间和室。从铝合金窗框的窗户可见建设中的堤防,如模型一样的黄色重型设备来来往往。房间里装饰着数张照片。应该是亡夫的老爷爷,热闹的家庭合照,孙子结婚的照片。只有从那小小佛坛飘出来的线香的味道和那时的于盆兰节一样。
富美奶奶把点心堆得像山一样的盆子放在我面前
【啊,不好意思不必劳心!】
【年轻人客气什么】
富美奶奶在桌子对面坐下说。一旦到这种时候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先尽量说些别的
【搬家了呢,之前我们打扰您的时候是更加市井的地方……】
【没法,那一带全被水浸了】
富美奶奶若无其事地说
【……对不起】
我不禁道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呢?】
我低着头,无法直视奇怪般笑出来的富美奶奶
【没……】
我含糊其辞。我究竟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东京的蓝天、人们的居所、太阳都是因为我的决断而失去的。我不禁想把真相都说出来,但说出来有什么用,我很清楚说出来只会徒增富美奶奶的困惑而已
【你知道吗,东京的那一带原本就是海,也不是很久前,就大概江户那会】
突然富美奶奶温柔说道。我抬起头,见她拿过巧克力派,边打开包装边说
【这……】
【所谓的江户,就是指入海口。地名上有说的吧,入水口的门户就是东京。那片地方就是因人和天气一点点变成那样的】
说着,她把包装打开的巧克力派递给我。不可思议的,感觉她正把一件重要的东西交托我
【所以我想,就是变回原样而已】
她看着窗外的堤防,以怀念的样子说道。我不知所言,只看着她那被时间刻上皱纹的侧脸
——变回原样而已?
听着富美奶奶的话,我不禁想到:如果是那人对此事会如何评论呢。
——————
【没开玩笑吧你?竟然一直在纠结那种事?你啊上了大学还是一副小鬼样】
眼前的中年大叔像是故意的,忙碌地敲着键盘说
【什么叫那种事……】
我不禁想反驳。本以为他懂我才下决心说出来,没想到这大叔竟然这样
【近来的年轻人一代比一代差,日本终于要完咯】
他如此讥讽
【但那时候我们——】
【你想说是你们改变了世界的样貌?】
他以打自心底震惊的样子说,终于从显示器抬起头看我。他头上戴着时尚的眼镜,想也是老花眼镜就是了。本来就显单薄的小眼睛此刻更是眯起来
【痴人说梦吗你,怎么可能,就凭你们?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须贺先生依旧是格子衬衫,以慵懒的口吻调侃我
【别整天做梦,好好看看现实。听好了,我不知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什么误解,认为想东想西审视自己内部能发现什么“真理”。要紧的东西不在自己里面,全都在外面。别只顾着看自己,也好好看周围人,别整天搞得自己很特别一样】
【不是,这话我——】
突然须贺先生手机响了,他拿过来,发出高兴的声音,接着把屏幕直直压向我
【快看快看,之前和女儿约会了!】
【……哇!】
我不禁惊叹。画面是自拍焦点不对而糊了的须贺先生,后面是长大了许多的萌花,还有一起摆横v的凪前辈和夏美小姐。本来就是美少年的前辈,现在已经升上初中,身材高挑,名副其实的王子相。本就是大美女的夏美小姐,做出一副恶作剧的笑脸,但反而更显成熟,且身上多了份厉劲,显得气质非凡。
【有夏美和凪这两个电灯泡就是了,而且不知怎么他们就这么要好了……】
虽须贺先生在小声嘀咕发牢骚,但样子还是挺高兴。虽现在依旧和女儿分开住,但和女方父母关系也好了。就须贺先生的工作情况,在不久将来很可能就能和女儿一起住了。现在公司移到了公寓的一室,有三名员工,总算有点专业编辑社的样子了。看来身为社长的须贺先生忙碌样不全是装出来的。接着须贺先生再次变回说教口吻
【你也别整天纠结这些事情,快点去见她吧。你不是那天以来就没见过她了吗,怎么不见你有所行动,这些年来你都干嘛去了?】
【我是没办法,须贺先生也知道我处在观察期吧,也不能麻烦她,而且她没电话想联系也联系不上。而且真要见了大概会紧张得说不上话,见面的理由也没想好,也不知道见了后要说些什么……】
这时听到了铃铛的声音,很熟悉,哪听过来的?难不成——
我心跳加速,就见黑白的那个慢悠悠出现了。通过椅子跳上须贺先生的桌子,然后坐下来看我
【小雨……?长大了呢……】
最初在小路见它的时候就比手机大一点点,现在长得像相扑选手一样。大概有15kg,慵懒不悦的眼神和须贺先生的如出一辙。在敲键盘的须贺先生再次抬起头来,和小雨放在一起简直像父子一样。须贺先生不耐烦地像赶苍蝇一样对我挥手
【快去快去,你赶快去她家,别打扰我工作】
在我灰溜溜离开时,社员招呼我再来。我不禁想问他们在须贺先生手下工作真的没问题吗
【喂】
在我要开门时,须贺先生叫住了我。我回头,见他呼了一口气苦笑,直直看着我说
【别在意那么多,青年】
【什么?】
【世界本来就乱得很】
须贺先生以看透的爽快表情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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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须贺先生的工作室出来,我在新宿站坐上山手线。山手线现不是环线了,因为水浸了一部分,变成了C字型。两端的巢鸭站和五反田站有去往各个地方的水上巴士。我不知怎么想绕个远路,于是在五反田站下车,走过栈桥,换成两层的渡船。第二层是露天的,有几名乘客和我一样穿着雨衣看着水上的风景
——中午吃什么
——是不是开了家新店
——好期待周末的赏樱
人们日常的话语瘙痒着耳朵。细雨如娟,铺满内海。航线东侧是原住宅街,看见建筑物的房顶露出水面。看此不禁让人联想到在广大牧场里睡觉的羊群。无数的屋顶如从长期的任务中解放,自由无虑地浮现在水上
【下一站,田端,请需要的乘客做好准备】
传来慢悠悠的广播声。往阳菜桑家去的长坡,就在雨的对面。
脱下雨衣,我撑着伞走在细细的坡道上,这条路我在那个夏天已经走过无数次。右边堤坝上是一排花开到一半的樱花树。左边眼下是一片广阔的视野。以前那里是密密麻麻的铁路和建筑物,如今变成了和太平洋相连的内海。从水面露出无数建筑物的顶部,新干线的高架如长大的栈桥径直往前延伸。在那些被废弃的大楼上,可见绿色的藤蔓和色彩鲜艳的花草反客为主。
【这带原本是海呀——】
看着这景色我小声自语
【世界从一开始就是混乱的……】
雨叩击地面的声音,春天小鸟的啼鸣,水上巴士的引擎声,从远方传来的汽车和电车的噪音,运动鞋走在湿漉漉沥青路上的脚步声。
我从口袋拿出戒指,静看着。这是一枚有小小翅膀造型的戒指。再次和她相见时,我应该说些什么呢?
【世界原本如此。所以谁都没错】
我试着把这句话说出口。东京原本就是海,世界原本就是混乱的。我对她这样说就行了吗?她所希望的话语是这样的吗?
突然水鸟飞了起来,我不禁看向它离去的方向。然后,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就在那里。在坡道上端,没撑伞的她双手合十,比起眼睛,正在祈祷。在下个不停的雨中,阳菜桑面对着沉在水里的城市,祈祷着什么,许愿着什么
——不是这样的
我恍然大悟。不对,不是这样的,世界并非从一开始就是混乱无序,是我们让世界变成这样的。在那个夏天,在那片天空之上,我们做了让世界混乱的选择。比起蓝天,我选择了阳菜桑;比起多数人的幸福,我选择了阳菜桑的生命。然后我们那时候祈祷了,祈祷道世界变成如何与我等无关,我们只想在一起活下去。
【阳菜桑!】
我叫到。阳菜桑看向我。此刻强风吹拂,将樱花席卷的强风掀开阳菜桑头上的兜帽,她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飘荡。她的眼中满是泪水,尔后脸上满是笑容。一瞬间,世界仿佛被逗笑似的染上鲜艳耀眼的色彩。
【帆高!】
她叫到。我扔下雨伞。我们同时往对方跑去。她的脸随着步伐上下晃动往这边靠近。然后在眼前,她一跃而起抱住我。她的气势我吓了跳,我抱着她转了几圈以卸力。然后我们面对面站着,整理因笑而混乱的呼吸。阳菜桑用她大大的眼睛抬头看我,注意到视线的高度和以前不同,我才第一次发觉自己长高了。阳菜桑穿着高中校服,这时她才是真正的“不久后就18岁了”。阳菜桑突然担心地摸了摸我的脸
【帆高怎么了?没事吧?】
【什么?】
【你在哭】
我才注意到自己泪如雨下。不过你又装什么高贵呢,你不也在哭吗?
我这个人到底多不中用,竟然还被你担心问有没有事。这句话本应是我问你才对。
我对阳菜桑露出笑容,静静握紧她的手,下定决心,语气坚定地说
【阳菜桑,我们——】
无论雨如何沾湿,我们都活着。无论世界变成何样,我们都会继续活下去
【我们没问题的】
如同被阳光照耀,阳菜桑的脸熠熠生辉生气盎然。我们紧握的双手,雨滴轻抚从上流过。

后记
《天气之子》这本小说是我监督的2019年公开放映的电影《天气之子》的小说版。这段话貌似在3年前《你的名字》后记里也写过。和那时一样,现在电影还没完成,心情焦急,离工作完成还看不到头,现在是如火如荼的后期配音中(刚好离上映还有2个月)。于是在此中,小说比动画先一步完成了。虽我的目标是让读者光看小说也能充分欣赏作品,但借此机会我还是想用小说and电影来说一下《天气之子》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会稍微提到最后场景,为免剧透请介意的读者先看小说
为何有这部作品,是因为没想到前作《你的名字》的热度竟然有那么高……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高”是不是有点厚脸皮的感觉?不过是真的超乎我的预料。《你的名字》公映半年多期间,还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的关注和收到各式各样的意见。在家吃饭的时候,电视上的所谓名人会评论电影(感觉都是批评的),在居酒屋喝酒的时候也能听到别人的评论(又是批评的),又或者在路上走的时候竟然也能听到电影的名字(果然还是批评的)。SNS上的意见也是很多,当然好评的人很多,但给大大差评一通生气怒骂的人也不少。对我而言,我花了半年时间想弄懂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这么生气。这半年,也是在写《天气之子》企划书的时期。
虽然从中我没得到什么简单易懂的答案,但我自身有了个觉悟。那就是“电影不是学校的教科书”。我现在重新认识到,电影(或是众多娱乐媒介)没必要正确化和规模化,反而应将教科书上没写的给写出来,比如说应该把被人所知就不禁皱眉的秘密愿望给说出来。我要用和教科书、政治家、评论家不同的语言述说故事。用和道德、教育不同的标准描述故事。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就算之后被人批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能做的,就是将我生存的实感写成故事而已。虽然这觉悟有些姗姗来迟,但《天气之子》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下写成的。
实话说,这样定好想法写故事是非常愉快的,就像是一场激动人心的冒险
我完全不考虑“老少咸宜的暑期档电影”这些事情,做脚本时也不畏畏缩缩,过多揣摩。就像不顾电量有多少只管用到没电,就像主人公一把拍我背一样任凭他们展开故事。花了10个月将之做成电影分镜,然后用4个月写成这本小说。然后花了一年半来完成电影。
要说小说和电影的不同,那得说两者基本是一样的。不过经常有小说里写了而电影里没有的描写。这并非电影无法将之表现(我做电影时是保持电影的原汁原味),也不是小说的特别福利,而是电影和小说是不同的媒介。
比如电影的台词是越短越好(我如此认为)。因为那不是单纯的文本,还要考虑画面表现,颜色和声音的感情,节奏,而且还有效果音和音乐等因素。只有作为“核”的东西简单,其他“装饰”的效果才能表现出来。不过小说就没那么多要素了。故事是电影的内容,而画面和声音则是表现内容的工具。而换成小说,文字既是内容也是表现的内容工具。所以把故事变成文章称不上小说(这是脚本)。小说是故事和表现合为一体的媒介。所以即便是同样人物的同样台词,电影和小说的安排也是会变化的。
具体例子。在接近故事高潮的时候,夏美对帆高喊【跑起来!】。在电影里面,有画面的速度感,配音,前一刻的摩托排气声,还有后一刻的配乐,这些都浑然一体,营造出燃起来的感觉。不过在小说里光用那么一句话很难达到和电影相同的效果。所以小说里用了各式各样的比喻,然后还有必要从故事前半开始对夏美的人生做适度的描写。虽然电影完全没有这部分,但为了让小说里这一幕有不输电影的气魄,有必要从长布局事先安排。就结果而言,这些内容是小说有而电影没有的。我是写得很高兴,也希望各位读者能看得高兴。
接下来是音乐相关。
在写完脚本时,我第一个想给看的人自然就想到了RADWIMPS的野田洋次郎先生。不是以音乐委托的形式,而是作为友人给他的。我是单纯想知道洋次郎先生看了这脚本后有什么感想。3个月后,我收到了《还有爱能做的事吗》和《没问题》这两首demo曲。就结果来说,这才是我想听到的“感想”。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而光自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话语,就满满当当塞在了这两首曲子里,感觉就像误入意想不到的宝库一样。于是极其自然的(现在想想是我硬是要求的),《天气之子》的音乐监督就拜托洋次郎先生来担当了。
不过有件事我必须要在这里说,就是我第一次听到《没问题》这曲子的时候,是觉得作为曲子本身,它不能用在电影里,而这我也跟洋次郎先生说了。是单纯想不到能用在哪里。如果安排进去,感觉歌词和旋律都太过强烈了。不过实际一年后,这首一开始的曲子救了我。
那时在烦恼最后场景的表现,同时还有分镜内容确认和作画的工作。在终章,连须贺的台词(世界本来就乱得很)都画进分镜了。但之后的3分钟怎么都安排不好。虽然故事的展开是脚本决定的,但最后帆高和阳菜的感情我怎么都抓不住。硬着头皮弄出来的分镜,周围的人也是反应平平。
在烦恼了2个多月,在和洋次郎先生谈论最后场景的音乐时,突然聊起《没问题》这首曲子还没有用。于是我重新听后,如雷灌顶。
——不全都写在这首曲子里了吗?
必要的事情也好,重要的感情也好,全部一开始就写在了《没问题》这首曲子里。我基本上是把歌词抽出来画最后场景分镜的,把一年前就收到的曲子当模板。就最后来看,这个故事的最后场景除此无他。
最后,电影和小说都是《你的名字》的制作委员会拜托我而半推半就接下来的。而现在,我感觉这份工作救了我不少。写文章本身很高兴,而且从小说里能收获若干反哺电影的。最重要的是我更爱在这个世界里活着登场的人物。不光是作者的我,如果读者的大家能喜欢这本小说是我无上的喜悦。
另外,之所以能在电影制作中不时缺席而全力投入到小说的写作中,都要感谢动画监督田村篤先生,和荻窪工作室的各位动画工作人员的倾力支持。不胜感谢。
感谢各位读者手持并阅读这本小说。无比感谢。
2019年5月 新海诚

解说
野田洋次郎
现在是2019年6月7日。我接下解说已经差不多过去两个月了。在还制作着伴乐的四月上旬,监督问我能否接下《天气之子》这本小说的解说。解说是什么我完全不清楚,就顺口接下来了。而理由也很单纯,就是想第一个看这本小说而已。
说实话,我现在非常后悔。不管怎么写都感觉不对,每天就是写了删,删了写。在迷茫什么解说合适的时候,一回过神来就发觉从明天起就是夏季全国巡游了。看来我就不适合接下这个。
因此,怀着一半破罐破摔的心态,我就一边回顾和监督至今的工作,一边试着解说这个故事吧
监督第一次把脚本送到我手上是2017年8月26日,刚好是《你的名字》上映一周年,我就想他还挺浪漫的。接下来大概一年半,我们一直跟着故事走。最终电影中的曲子共33首,大大超过了《你的名字》中的27首。和还在分镜上不会动也没上色的帆高阳菜,和新海桑一起在作品中遨游,一起商量工作,然后终于来到了现在。在这一年半里,我和监督交往的邮件超过350封,也直接见面了无数次。其中说到从音乐时,自然就会讨论角色的内心。例如这个场景的音乐应该向谁靠,或是以什么视角去配乐之类的。监督人很好,就连我这个外行人的意见都会细细聆听。
【(登场角色的)他现在想些什么】
【这件事她会说吗】
类似上面的对话和包括制作人的川村元气桑大家一起多次谈论过。(要问谁是谁,川村氏是理论担当,我是精神论担当)。虽然各自心中都有自己想象的人物形象,但实际登场人物的印象还是得大家说出来并反复切磋。然后随着电影慢慢成型,每个人物也渐渐塑性,他们各自的性格和个性,我配合着监督写的小说终于是慢慢弄清楚了。感觉在对自己得出来的答案一样。
小说和电影不同,登场的人物都是第一人称的。帆高,阳菜的自不必说,须贺和夏美的心理描写是电影中没有的。如果电影要把全部塞进去,一个半小时是不够用的。能一窥非主角的他们的内心算是小说特有的醍醐味,感觉整个故事更加丰富了。
前几天,我跟监督说不知怎么写解说时,监督这样回我:就我而言,我倒好奇想知道为何洋次郎先生你为《天气之子》投入了这么多精力。
为何呢?我花了2秒得出回答。因为这是新海诚的作品,因为新海桑相信我,所以我才竭尽全力。我对选人不怎么上心。做不到对所有人温柔,身体也只有一个,能做的就只有发挥自己所拥有的能力而已。当然不少人讨厌这样的我,但我无所谓。不过和能信得过的人相遇,有机会一起创造什么,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
在创造什么时,将谁的意见和想法反映在自己喜欢的作品里意外地不简单。想必专业领域不同也想创造点什么的人一定能理解。只有自己理解的这个故事,只有自己知道这个作品的正确解释,肯定有很多人在创作时如此相信。但新海监督相信自己相信的人的话,毫无犹豫地相信我。如此一来,我便有股必须将自己的所有献上的冲动(是否献上了全部我自己都不清楚)
看完这小说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小说的文字,登场人物的动作、语言、感情的流露,还有在电影院里放送的美丽画面,这些全部的全部都是新海诚这个人。然后是透过新海诚所展现出来的这个世界的容貌。无论是这个世界的美丽、丑陋、梦幻、悲伤我们都能自己决定。不管他人如何做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自吹自擂,不管如何反驳将述说世界的惨状和深奥称之为“现实”,我们都能够以自身来定义这个世界。无论谁光靠自己一个无法留在大家心中。新海诚是知道的,本来新宿的美,城市天空独特的光辉,无论多奢侈的料理都无法比得上某人那忽然温柔的味道。
我喜欢监督所相信的世界。喜欢那人的坚信。人为了在人和物的洪流中生存,就必须让自己的某一部分标准化,将自己所谓的“存在”往世界的正论靠,唯有这样才能安心。这并非全是错误的,但会让原本的自己和世间正论的界限逐渐模糊。
监督乍看比谁都身体柔弱,比谁都用心顾虑周围以和为贵。我反倒觉得他再自傲一点(不如说他本性如此)会更好。不过我之所以这么想,都是因为监督本性的温柔。
可不管他外面如何掩饰,如何理想地保持和周围于世界的平衡,但他心中的不可让步之物还是暴露了踪迹。为什么会暴露呢,是因为他有不听人言的气场。有点像《天气之子》里的帆高,我就是喜欢他这点。
帆高和阳菜知道了上天给他们安排的命运,并根据过去的历史发觉了人都是给天献上祭品才换来全体人类的安宁。即便如此,帆高还是选择去救阳菜,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他需要阳菜。就算大众不接受这个故事的结局也无所谓。因为帆高那股直率,就是监督原本的样子。
制作了诸如《秒速5厘米》《言叶之庭》等数篇名作,并借由《你的名字》大获成功的监督,这次以更加的自信,可靠的制作班子,踏实的技术所制作的就是这部作品。依我所见,至今的作品不知是因监督的美学还是害羞,亦或是顾虑观众,在对结局的处理上感觉有些拘谨放不开(不知说这话是否合适,有点不安了)。不过这次的作品感觉监督终于放飞自我了。我是感觉帆高和文字像是合为一体,救阳菜去了。看到这很开心。
在电影最后的制作人员名单,放的是《没问题 movie edit》这首曲子。大约是去年12月,新海桑说从歌词得到灵感,最后的场景是按之重新写的。我听后感觉自己责任重大,感觉把一块铅抱在腹部。然后到这个4月中旬我都跟他商量,说在放制作人员名单时换首曲子。但最终他都没让步,说想以这首曲子作为电影的结束。他的眼神一如往常,就是这一年半里我已熟悉的直率的眼神。
他如此说:听到“我想成为你的一切顺利”(「君の大丈夫になりたい」)这句歌词,我想看完电影的观众最后肯定有种被救赎的感觉。
《没问题 movie edit》这首曲子是为《天气之子》而作的,同时是帆高和阳菜两人的曲子。是不被世界所期望被宿命玩弄的那两人的曲子。可我不清这首曲子究竟有没有成为观众的曲子。“世界在你小小的肩上,只有我能看到”,我不知观众听到这个是否会感同身受。但我在看小说时慢慢理解到了,所有的人都拥有自己的世界,并在那世界中拼命活下去。承担分配的任务,充当什么的职责,把自己这唯一一条命从今天运到明天般生活。不光是阳菜,所有人都在一边抵抗自己的“世界”一边生活。我知道有人在近处看着自己跟“世界”抵抗的样子而获得的勇气和安心的感觉。“你看着我”“你知道我这小小的世界”“没事吗?有如此关心我的人”,我知道这些歌词中所提到的,对人而言是多么大的精神支柱。然后无论谁看到自己心中那无比重要的人在挣扎时,都会“我愿变为此人的平安”如此祈祷。
这首《没问题 movie edit》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还是监督告诉我自己这首歌的含义。
谢谢你,新海桑。
(RADWIMPS-illion)

up: 好像......这个系列是我去年10月份就开始发到b站上来的......可是今年8月才更完。实在抱歉,中途有很多原因忘记了(因为看的人也不多)我其实也是想传到b站上分享给大家的同时也可以永远地保留下来,毕竟这是真心令人感动的小说和电影。不过,,终于是发完了!都看到这里来了,球球点赞嘛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