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开心馆
序
小巷的尽头是一家诊所，红白的大字支出平面。在这条潮湿的有些阴绿色的小路上，显得格外醒目。诊所门口有塑料门帘，隔开外面的世界。里面很亮，是暖黄色的光。隐隐约约看的到有人在走动，却看不真切。
拉开门帘走进去，前台坐了个穿护士服的小姐，亲切的微笑迎接每一位来宾。她左脸有燕尾蝶纹身，没有遮住眼睛。这里的前台跟大多数普通诊所的前台没有两样。因为时间久远，原本白底绿条的桌子，白色发黄，绿色也发黄，变成了黄桌子。桌子的周围摆了一圈绿植，不同于医院里的一个个无精打采，这里的绿箩长得格外茂盛，好像可以随时上场打一架。
左右两边有各个不同门诊部，都是一个个小小的隔间。内科，外科，儿科，肿瘤科，中医科，传染科。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苏荷捏紧了自己的包，她也是看到网上的帖子才来的，不知道靠不靠谱。但是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请问这里是世纪开心馆吗？”
护士小姐继续笑着说：“您是要咨询精神科是吗？”
“是的。”
“请跟我来。”
她站起身来，苏荷这才发现她穿的短裙。一双白皙的腿大半露在外面，左腿上缠着白色丝带到小腿。虽说已经开春了，但是天还是很冷的，加上南方潮湿的气候，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两人往标着内科牌子的房间走了，在诊所的最里面。
“麻烦小坐一下，我去叫许医生，有什么事可以按桌上的铃，可以对讲的。”
“好的，阿云姐姐。”
苏荷看到了她胸前的名牌，看她这么温柔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阿云笑了笑点点头就转身出去了。白色的高跟鞋在她脚上显得很轻灵，她出去留下了淡淡木质香水的味道。苏荷仔细观察了这个房间一会儿，很普通的摆设，却很干净。
一个女人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看上去应该是储物室。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装显得很利落，浅绿色的丝巾绑在黑色的包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作为点缀又有一种艺术气息。她看到了苏荷，又转开了目光，匆匆往外走去。女人离开之后，她听到储物室里有人说话的声音。随后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棱角分明的男人，穿着医师服，去了其他的隔间。后来她知道这个女人叫林妤，男人叫胡溪。
苏荷等了一会儿，周围没有了声音。她感觉有些累了，上了一天的专业课又去做了兼职，已经身心俱疲了。她趴在桌上，轻轻闭上了眼镜。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的时候对面已经坐了一个男人。他穿着医师服，仔细看着手上的平板。他看起来很年轻，感觉比苏荷大不了多少。粉红的嘴让他看上去很健康，也很诱惑……
“一直盯着人看可不太礼貌哦。”
苏荷如梦初醒，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我太困了。”
男人这才抬起眼看向她，把平板放在一旁：“说一下你的情况吧。”
“我最近总感觉脑子晕沉沉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还有呢。”
“朋友叫我出去玩我也没兴趣，什么也不想吃。学习也无精打采的，老师讲的东西完全记不住。最近事情还很多，爸妈又在问我出国留学的事情，感觉自己压力也挺大的。平时莫名其妙就开始流眼泪，特别是半夜的时候，一开始就根本停不下来。平白无故就睡不着，而且多梦。反正就是一团糟。”
苏荷一下把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好像又重新经历了一次那些瞬间，她感到很沉重。
“感觉你症状严重了呢。我们之前在线上交流过，好像是一个星期前了吧。怎么现在才过来呢？”
“我以为会自己好起来的。”
说话的时候男人一直面无表情，又或者说是似笑非笑的样子让苏荷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他把平板打开找了个文件，递到苏荷面前，是一张合同。
“上面写得很详细，治疗方案、周期、价格、责任签订、过失赔偿。我之前给你说了吧，大学生优惠69折。你要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在下面签个字，钱也可以分期付款，当然你想再思考一下也可以。”
他把手指交叉放在桌上，一口气说完这通话之后看着苏荷。
她感觉他直直地看着自己有种压迫感，但介于治疗费用并不比学跳舞的费用贵，自己还能承担得起的情况下，她扫了一眼就签下了字。苏荷把平板递回给他，她没有看出来男人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好像她签不签对他完全没有影响一样。
“你可以叫我许医生，之后我就是你的主治医师了。”
他站起来对她伸出手，苏荷也立刻站了起来，两人握手的瞬间她感到许医生的体温凉得像死人，她想立刻把手抽回来。
“那今天就是我们的第一次治疗了，请跟我来。”
许医生走出小隔间，打开仓库的门，自己走在前面。苏荷闻到他身上酒精消毒水的味道，混合洗衣液和仓库陈旧的也许有些发霉的木质味道，有些好闻。仓库很大，从一个暗门打开之后是一个向下走的楼梯。一改刚才在诊所的陈旧，这个地下室又新又亮，更像是个实验室。地下室依然分了好多隔间，却都是单独的一个个小房子。小房子四面都是纯白色的，亮得惊人。房间顶上用透明玻璃罩住，玻璃外还有好多投影仪。从楼梯上看能看到每个小房间的布局，其实都差不多，只是一些小物品和道具不太一样。一些房间正在使用，她看到“爱丽丝”的治疗室里投影出童话般的幻影光彩，长得跟阿云有些相像的几个护士小姐配合机器人一起，正在收拾着“青青”治疗室的仪器，那是以夏季草原为主题的房间，还有“傲慢与偏见”坡像是英国田园风光的景色。每个房间都很隔音，互不干扰。下楼梯的时候苏荷就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因为实在是太大了。许医生对她的反应好像见怪不怪了，继续往前走着：
“欢迎来到，世纪开心馆。”
1
苏荷进入了“西厢”治疗室，里面有些昏暗，却有些许的日光透进来，显得温馨。房间里有一股木头味，还点了香放了些鲜花。这样的环境让她沉静，她很奇怪许医生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环境的。
喝完水，上完厕所，确保一切正常之后，阿云就扶着她就躺进了仪器里。她感到很紧张，她再次摸了摸白色的发卡，确定带好了。阿云笑了轻轻把仪器的门关上，她看到仪器的顶部开始呈现各种图案看得她眼花缭乱。
“苏荷，专心看这些图案。”
耳边传来许医生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她努力让自己不走神，但是她明显感觉到这些千变万化的图案让自己越来越迷糊了。
“苏荷，快走了。”
她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学校里。教学楼门口很多人，大家都挤着要出去。恍恍惚惚有些看不清，她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脚和眼前的一切。有人挤到她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不好意思。”那男生道歉了之后往外跑去。
“苏荷，你怎么了？”
她看清是室友赵月，才稍微放松一点。
“没事，我刚刚脑袋有点晕。”
“那个ppt老师的课不晕才怪，而且你肯定饿了，咱快出去吃东西。”
一时和睦的室友关系让她有些不太适应，前不久宿舍才大吵了一架。苏荷反应了一会儿，她想起自己正在梦境，现在应该是周五的下午，上完西语翻译课，通常这节课之后室友都会约出去吃饭。
她跟着人群走着，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教学楼外面的竹子抽了新芽，嫩绿的好看极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感觉比现实还真实。
和室友吃完饭后，慢慢溜达回寝室。刚坐下没多久，夏黎发来消息了。
“你想好了吗？”
她点开聊天框，往上翻是他凌晨发的小作文，而苏荷一直没回。她又看了一遍，这些她看过千百次的消息。
“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还是说了同之前一样的话，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代替这句。
“原因我都给你说得很明白了。”
果然是一样的回答，她突然感到好奇如果自己说不一样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见面吧，我来公司找你。”
“我在杭州实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上学了？”
“你把你住址发我。”
“你没病吧。”
“发我吧。”
“能别闹了吗，成熟点。分开是对我们俩最好的选择。”
苏荷愣愣的看着聊天框，她果然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嗯。”
“你喜欢我吗？”
“喜欢。但是我们不能再陪着彼此了，这样感情很快就会消失的你不明白吗？我离开你是为了跟你在一起。”
2
橙红色的夕阳直直地洒在熙街上，把整条街照得通透。阳光灿烂的周末，街上人来人往。
林妤和周川坐在街边的甜品店，像他们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翘着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时候想着这些人的前世今生，有时候想着自己会不会见过他们，有时候什么也没想。送甜点的机器人乖巧的停在他们桌旁边，把甜点从自己肚子里拿出来，放到两人面前，机械的说了一句“请慢用”后转身离开了。
林妤靠在椅背上，用咖啡匙搅拌着咖啡。冰块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悦耳。一身绿色碎花连衣裙是深v的领口，阳光刚好打在她的锁骨上，显得特别诱人。白色的高跟鞋有些磨破了，但在阳光的照射下还是闪闪发光，她看着周川，一边右手无意识地摆弄着系在头上的那根绿色水波纹的米色丝巾。
周川拿起桌上的香草拿铁，看起来很专业的闻了闻，浮现起满意的微笑，又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放下杯子。林妤呆呆的望着他，对他一系列的表现没有反应。周川见状讲起粤语来：“周太太，你这样老是看着我，我也是会害羞的。”听了这话，林妤才翻了个白眼笑了起来。
桌上黑色的电话响了，来电人是他老板。他拿起电话接通了。
客厅很黑，只有荧幕里放着搞笑综艺射出来的光线，直直的打在两人脸上，显得惨白。沙发两头坐的一男一女都不说话，无论电视里的人多么卖力表现，他们好像都无动于衷。
林妤眼圈很红，试图继续刚才的话题。
“婚礼……”
周川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往卧室里走去：“我明天七点到机场，我先睡了。”
“婚礼的事情都听你的，你明天别去行吗？”
周川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没有回应她。林妤跳下沙发跟着他进了卧室，看到周川从柜子里拿了行李箱没好气的打开要收拾东西。她几乎是扑过去的，把手放在周川手上，近乎乞求地跟他说话。
“明天我必须要去婚礼现场看看，我都跟他们说好了，真的，必须是明天。你陪我去吧，求你了。”
他还是没有理会林妤，把今晚的一切定义为她的情绪化。他往行李箱里一件一件折着衬衫，像是要把现在这一切都折进箱子里。林妤一下把行李箱掀起来，衣服都被撒在地上。周川看着四散的衣服。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他扶了扶额头，感觉脑袋有千斤重，“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这次出差是领导给我的机会，我必须去！婚礼的事可以推迟啊，为什么你非要急这一时呢？而且我今天陪你去试婚纱就已经请了假了……”
“你爱我吗？周川。”她不想听任何解释了。她也不管他怎么想，有什么天大的事。胡搅蛮缠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这个问题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周川叹了口气，低着头没有说话。
四下终于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白色的窗帘被春风轻轻吹起的声音。这里沉默地像墓地。
林妤直愣愣地看着周川，声音颤抖：“回答我。”
他终于是抬起头，看着林妤：“我觉得没必要把这个字挂在嘴边。”
又是沉默。窗外有车经过，车速并不快。只是车身滑过空气、轮胎压过马路的声音，在屋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林妤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他笑了，眼泪也顺着流了下来。
“我还不是周太太呢！”
周川也像是内心被戳中了什么似的，麻木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柔情来。他用手轻轻抹掉林妤脸上的泪珠，把她抱在怀里。林妤也紧紧抱住他，希望这一时刻可以永远凝结。
桌上正在逆时间走的时针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住了，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有人在叫林妤，这声音一开始很模糊，逐渐清晰。她渐渐醒来，听出来是阿云的声音，一切都很熟悉。自己在“青青”治疗室，躺在银色的仪器里，里面是柔软的橡胶，周围还有仪器里漫出来的水雾。她感到治疗室里的灯照在自己脸上。
“能听见吗？林妤。”
她虚弱地回答着：“能。”
阿云带着口罩和工作服，熟练地检查了她的瞳孔和感官，旁边的助手整理着她脑袋上的贴片，装进医用口袋里。旁边的机器人来来回回的移动着擦拭和处理仪器，一切都井井有条。林妤眼神涣散，脸上都是泪。阿云把纸巾递给她，扶她下了仪器。
穿着白大褂的治疗师把珍珠耳环放进抽屉里，他胸前别着名牌上写了胡溪。门自动识别人像打开，他走进治疗室，递给林妤一杯葡萄糖。阿云拿着需要清洁的零件出去了，门自动关上的时候，房间变得暖和起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
“嗯，感觉不太好。”
“感觉方向还是不太对。”
胡溪在平板上迅速的写着什么，大概是在处理数据。没一会儿他把平板上的曲线投影到房间的一面墙上。
“你看你的情绪值从他打电话开始就剧烈的波动，后面就更是激烈。”
林妤看着图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比上次好多了，至少你在进入梦境之后不会很抗拒了。”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胡溪又在平板上写了写东西，随后把一分文件传到她手机上。
“这是你这周的任务，还是比较轻松，但是一定要按时按量完成，我们的治疗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你看通过上一周的训练，你已经可以自己感觉到进步了对吧。”
林妤打开手机看到又多了几项运动相关的训练。同治疗师闲聊几句就出门了，出了仓库看到一瘦瘦的女学生，穿着白色卫衣牛仔裤，坐在内科，想必也是来梦境治疗的。
地铁呼啸而过，林妤在拥挤的地铁里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倒影逐渐模糊成了摄影工作室电脑上给客人拍的照片，那些照片对比度很高，整体都是暗调，一张张翻过，脑子里传来老板的声音：
“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工作是工作，对吧？我知道你在摄影上一直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但是我们也要满足客户需求对吧。这次确实是你做得不好……”
手机铃声响起，她掏出手机，是好朋友莫星打来的。
“喂？”
电话的背景是酒吧的音乐声，林妤不由得摁了好几下减音量键。
“喂，到哪儿了宝贝儿？”
车正好到站，车门打开，她看到了车柱上的标签。
“红旗路了，还有一个站。”
黄灯亮起，车门即将关闭，忽然林妤看到对面轻轨上的一个人。那是一张她每个夜晚都想忘记却永远忘不掉的脸。她整个人愣住了，望眼欲穿。而那个人也看向了林妤。交汇的一刹那好像那些悲伤的时间都被粉粹，洒在两人之间变得晶莹剔透。
“好，快来哦，大家都等你呢！”
禁通行的铃声响起，车门逐渐关上。林妤盯着他一动不动，好像周围全陷入了黑暗，而对面那个男人只是看了林妤一眼就转向了其他地方。林妤一下趴在车窗上，车开动了，吹起了浅绿色的丝巾。
“喂，林妤？听得见吗？”
她仿佛如梦初醒似地随口答应了两声，看着黑色的车窗和自己的倒影，默默低下头靠在车门上，像地铁上大多数人一样。
3
苏荷醒的时候眼泪已经把头发打湿了脸上也全是泪水。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自己四肢也不能动弹了，阿云等她缓一会儿了才慢慢把她扶下来，坐在木质椅上。松软的垫子让椅子不会太硌着疼，沉香让她慢慢平静下来了。等她缓得差不多了，阿云才出去把许医生请进来了。他递给她一杯葡萄糖。
“谢谢。”
“第一次治疗，感觉怎么样？”
他拿着平板，忙忙碌碌操作着，各种文件一直在弹出来不同数据，都是关于她刚才的梦境数据。
“不太好。”
“你还不适应，你的反应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了。我们治疗会迅速渐进，通过你今天的表现来看……”
苏荷好像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似的，只看到他的嘴唇不断碰在一起又分开。她又看着袅袅升起的烟，疑惑自己入梦的时候就有这么高，过了这么久还没烧多少。
“梦境时间跟现实时间的比例是10:1。”
“不好意思。”苏荷看着许医生，他依然是面无表情。
“你这周的任务我已经发到你手机了，务必按时按量完成，这样才能保证治疗效果。介于你状况有些严重，还有外服药，单子我发给阿云了，等会儿她会给你。”
苏荷听着点了点头，好像这些行云流水的事他已经做了无数次了。
“好，那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保管好你的发卡，或者我们帮你保管也行。”
“不用了，我自己保管吧。”
“嗯，大多数人也会这么选。那就下次见。”
许医生说完，就起身走出了治疗室。苏荷坐了一会儿，她依然对这个房间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好奇。她甚至觉得这里的葡萄糖都好喝一些，直到阿云姐姐让她跟自己走，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药袋上依然是普通诊所的模样，苏荷把它塞进书包里走出诊所，又恢复了生活该有的模样。初春的天气很潮湿，阴天不下雨甚至让她觉得更窒息。但奇怪的是今天她竟然有些开心，不知道是不是葡萄糖的作用，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完成作业和许医生的任务。
4
店员把帘子拉开，是身穿一袭洁白婚纱的林妤。她看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丝巾，四处张望周川，他正在发语音信息。
“文件我说了多少次了要备份，你怎么回事啊，你知不知道这要增加我多少工作量，我前面做的全废了！”
林妤站在他后面略显尴尬的低下头，牵牵自己的裙摆。周川看到服务员的目光转过身来，被站在身后的林妤吓了一跳，随后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一改刚才的愠怒，满脸欣喜地看着林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说话啊。”
林妤看着周川呆滞的模样催促起来。
“这件比上一件好看。”
她点了点表示认同。
“这件最好看。”周川补充道，仍然目不转睛。他沉默了一会儿，“真好看，周太太”
两人望向对方，眼里满是爱意。
从婚纱店出来之后两人就去街边的甜品店了。因为是周末，生意还挺好的。两人是老顾客了，老板都认识，提前打了招呼留了好位置，可以晒太阳。
林妤靠在椅背上，用咖啡匙搅拌着咖啡。冰块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悦耳。她看着周川，一边右手无意识地摆弄着系在头上的那根绿色水波纹的米色丝巾。
周川放在手里的咖啡，讲起粤语来：“周太太，你这样老是看着我，我也是会害羞的。”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来电人是他老板。周川正拿起电话要接，林妤突然举起左手捏拳，空中出现了一堆数字，时间停止了。她拿过周川的手机，挂断了电话。放回了桌上。她再次举起左手，张开手掌，时间又开始流淌。周川显得有些迷糊，他目光还有些停留在手机上。
林妤也讲起粤语来：“周先生，这表真好看，我先生也有一块。”
周川回过神来，顺着林妤的戏，只是显得有些机械：“好巧不巧……巧，这绿色水波纹的米色丝巾，我太太也有一……一条，是我专门从杭州买回来的。”
林妤眨眨眼看向别处，果然她还是忍不住心颤。形形色色的人在阳光照耀下各个喜笑颜开，不久之前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牵着妈妈的小孩看到前面卖棉花糖的小车目不转睛，小小的瞳孔被日光照得呈出一种透明的棕色。手挽手的高中生嬉笑着走在路上，八卦着哪个班的女生又和班上的男生暧昧不清了。街边弹奏钢琴的指尖飞舞在橘色的银河里。
生活多么美好啊！
她这么想着，抬起头，笑脸相迎。
“走吧！”
客厅的荧幕上是费里尼的《八部半》，周川已经眼睛微闭了。林妤再也不能专心的看电影了。她看着他微闭的双眼，弧度温柔，伴随呼吸起伏，她一时分不清这是否是能够触碰的现实。她还是抱住了他，微风吹起白色的窗帘。
“亲爱的，快乐永远属于最真实的人们。”
电影传来这句话时，她在春日的微风中睡着了。
在黑暗里，这一切开始逐渐崩塌。林妤惊醒，想叫醒周川往外跑。只是她无论怎么大喊都叫不醒周川。她试图扶着周川往外走，一块石头砸下来横在了两人之间。她努力伸手去够周川，但是他周围的一切却变成了一个泥潭，不断往下沉。
林妤再次举起左手，空中浮现出一串数字。她向后一挥手，时空流转倒退，此时画面回到了电影的开头部分，但是此时周川却已经睡着了，林妤依然叫不醒周川。
“林小姐，时间到了。”
林妤回头看到突然出现在坐在高脚凳上的治疗师，她皱了皱眉，她赶快举起左手林前拨时间。画面转到了街头的甜品店，面前的周川依然是昏睡不醒，周围的人群也不动了，他们麻木的看着林妤，眼神空洞。
“林小姐，强制梦醒对人体身体伤害很大，请您配合。”
林妤抬头看到治疗师向自己走来，准备要往其他方向跑去，一转身，治疗师又出现在她面前。像是中弹似的，她晕倒了。
林妤眼神涣散，脸上都是泪。她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特别晕，比往常任何一次治疗都难受。阿云把纸巾递给她，扶她下了仪器。周围护士和机器人在忙碌着收拾仪器，她看到胡溪推门进来了。
林妤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正要开口被胡溪打断了。
“改变梦境是改变不了现实的，林小姐。我之前也跟你强调过这一点，对吧。”林妤依然很虚弱，虽然她已经没有哭的欲望了，但悲伤的情绪还在继续。
“嗯。”
胡溪一边翻着前几次的记录，一边对林妤说着：“这已经是我们第三个疗程了，你感觉怎么样呢？”
林妤看着手里的水，默不作声。胡溪用手指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林妤惊醒般抬起头。她看着胡溪几乎冷若冰霜的脸，有棱有角的面容让她可畏，唯有眼角生出一丝怜悯。林妤再次低下头，泣不成声：“对不起我……太想他了。”
胡溪递给她纸巾，等她心情平复一些了，才继续开始说。
“林小姐，梦境治疗发展到现在的程度，很大一部分还是要靠患者自己。有时候，我们挽留不了的，就只能好好告别了。”
林妤又喝了一大口葡萄糖，几滴滴到丝巾上。
5
大理的天气很舒服，特别是日落后，紫色的天空好像是另一个人间。夏黎拿了两杯饮料从后面抱住她，两人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景色。苍山雪洱海月都尽收眼底，一切如梦似幻。
“夏黎，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苏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是她看着夏黎微微上扬的眼睛却有些悲伤。紫红色的晚霞照在他脸上那么美，她好像没有见过第二个人的面部曲线能够这么柔美。其实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作为这么普通的存在，而他作为院草一样的人物，为什么会选择跟她在一起。他曾经说过喜欢她的眼睛，从她眼里看到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那种东西道不明，说不清，一下就吸引住他了。
“爱情就是……”
他不知道去哪儿搞了个白色的发卡，轻轻别在她头上。
“我们，现在。”
夏黎轻轻吻了她，他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她浪漫和惊喜。他们把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冰块也变成粉红色。
“其实我最不能接受的点是，我们甚至不是当面分手。”苏荷看着许医生，她现在终于能自如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了。
“不能接受的事很多，就算他跟你当面分手了，也许你又有其他接受不了的事。或许你接受不了的只是分手这件事。”
苏荷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
“其实你的病不只是这件事造成的，这只是一个契机把你真的压倒了，你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沼泽，越陷越深。”
许医生抬起头，望着苏荷，他的衣着在这个房间里竟然一点没有显得突兀，她想一定是他自己气质的原因。现在看起来他很像一个正直的古代书生。他把手轻轻放在苏荷手上，别于上次的冰凉，苏荷这次感觉到他的手十分温暖。
“会好起来的。”
她愣了愣，医生已经把手收回来了，只留下些许体温和触感。
6
机场外的人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胡溪和林妤站机场对面，看着这一切。林妤站了一会儿，转身就要走。
“去哪儿？”胡溪在她身后喊着。
林妤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着。胡溪一下闪现到她面前，林妤绕过他往前跑起来。胡溪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躲不过，索性低下头，站在原地。
“我不想来这儿。”
“你才27岁，以后的人生还长。你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坐飞机了。”
林妤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架飞机从他们头顶飞过，阴影洒在两人身上。像是终于在沉默中爆发，她终于是说出了真相。
“那天我都没有去送他！我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把握！你还想我怎样？我根本就没有这里的记忆！”
林妤有些愤怒的看着胡溪，随后她又为自己的无礼感到羞愧。她扶着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胡溪看着她，他最会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等待，这也是治疗师需要具备的习惯。
“对不起，我……。”林妤低着头，可以看出她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这不是你的梦境。”
林妤抬起头，一脸迷茫的望着他。
“这是我的。”胡溪沉默了一会儿，林妤正准备开口，他接着说，“我经常会来机场，看看互相道别的人，其实挺有意思的。”
林妤看林机场，阳光灿烂。机场吞吞吐吐，有人出发，有人到达。有人去见自己想见的人，有人拿着公文包和简单的行李，打着电话，步履匆匆，有的牵着小朋友，拖着卡通行李箱，带着墨镜期待旅行的目的地。
她看到了一对情侣一起进了机场，过了一会儿女生自己出来了，在机场外默默抽了支烟，离开了。女生前面停下了一辆出租车，又一对男女出来了。女生的珍珠耳环在太阳下十分显眼，男生只有一个背影，但林妤看着却很熟悉。
男生说：“你到了广西记得跟我打电话。”
她吃了一惊，下一秒却陷入了黑暗。
根据上次的治疗，林妤听从了胡溪的劝导，她觉得自己应该产生一些行动。于是在一个温度适宜的下午，在大致了解双方的信息之后，林妤在下班之后匆匆赶往一个西餐店。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面无表情直直地坐在窗边，看到她便挥了挥手，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你好。”
“你迟了呢，路上堵吗？”
“啊，是的。”林妤显得有些尴尬，毕竟一见面就开始指责人还是有些奇怪。
“之前都是在网上聊的，我来认真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吴期刚，是一名小学数学老师，同时也是年级的教导主任。家住南滨路，有自己的房子，平时喜欢看看数学周刊和哲学书籍。运动的话，比较喜欢跑步，喜欢一个人的运动。当然你有什么喜欢的也可以跟我说，我会安排时间陪你。”
林妤听他说完之后，感觉自己有种被圣母宠幸的感觉。她喝了口茶，缓解尴尬：“那你喜欢看电影吗？”
“电影我看得比较少，我觉得有点浪费时间。”
林妤点点头，她看到男人依然直直地看着自己。她害怕陌生人的目光，除了通过相机的取景器看。
“是的，不喜欢。”男人补充到，“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东西上……诶，你去哪儿？”
林妤现在变得不喜欢跟任何人争论了，于是她的最好选择就是：站起来，走开。
冷饮店里，穿着花衬衫的男人靠在椅背上，摸着自己打满发胶的头发，深情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一见如故。”
林妤喝着杯子里的饮料笑了笑：“嗯，我比较大众脸。”
“不！”他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很大的惊吓，身体突然靠在了桌上，手拍在玻璃桌上差点把杯子打飞起来。这一下把林妤吓到了，把吸管从嘴里抽出来了。
他指着自己的右手说：“你看，你眼角有颗泪痣，我右手手心也有颗痣。他们都说这是前世的情人留下的眼泪，滴在我的手心。”
他慢慢靠近林妤，林妤有些害怕的往后靠。
“你相信前世吗？”
林妤害怕的眨眨眼，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信还是不信。
“哈哈哈，你好好玩。”
“哎哟，喜欢跟我玩啊？那今晚去你家还是我家？”在逃离宿命论者的折磨之后，又来了一个穿耐克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两人聊得挺默契，莫名这么一句话让她有些语塞。
“啊？”林妤看着面前这个小男生，觉得有些可笑。
“或者去酒店也可以，AA”
林妤看着窗外的风景，人来人往。她感觉有些累了。世界这么大，遇到的人这么多，可是两个人能够相知相识相爱的几率又有多少呢？面前再次坐下来人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整理心情去面对新的人了，她没有看他。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些累了，我们改天再聊吧。”
“给我一个机会。”
林妤抬起头，她看到他满眼柔情似水。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见到这双眼睛如此眼熟，却难过的不能自已。她控制自己的情绪，反复确认，却都不能说出一二来。
“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好不好。”
“什……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重的伤，我理解你。你现在想结婚就是想逃离那个可怕的回忆。”他停了一会儿，“你这条丝巾，也是他送给你的吧。”
林妤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她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的事，但是想听他说下去。他看着林妤的眼睛，仿佛是要把她看穿：“你现在就把我当作他吧，我可以一直陪你走下去的。你要是想，我们明天就可以结婚。”
7
夏黎总是在四辩的位置，每次结辩和自由辩论他都做得很好。其实苏荷不喜欢看辩论，她不懂有什么好辩论的，有些时候只是一个事件的两个不同角度而已。但是她来看的并不是辩论，而是夏黎穿着西装认真做事的模样。每次看到他皱起眉头她就开始担心，看到他自信地站起来发言，又为他扬眉吐气。
在一个下雨天的夜晚，夏黎结束了他最后一场辩论赛。尽管他们组没有得第一，但是评委还是给予了他们很高的评语：“特别是四辩，角度和深度都很有意思。”听到这里苏荷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振臂高呼。
一直等到他办完奖后，苏荷才准备离开。出门时雨突然下大了，她没有带伞，决定在屋檐下躲一会儿。人渐渐都走了，但雨势还不见小。她有些犹豫要不直接跑回宿舍好了。
“嗨，还没走？”
回头看到是夏黎在给自己打招呼，他已经换下了西装，穿上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她吃了一惊，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
“我忘了带伞。”
“这样啊，那我送你回去？”夏黎晃了晃自己的黑伞，笑着看向她。
“好啊，如果你方便的话。”
于是两个人就在7月的雨中慢慢往前走去。风很大，刮的伞几乎要飞起来。她明显感到夏黎的伞往她这边倾斜着，他的T恤几乎已经打湿了。
“你经常来看辩论吧，我看到你好几次了。”
“嗯嗯。”
“其实你喜欢可以加辩论队嘛，你是哪个学院的？”
苏荷指了指右边的路口，两人往右转。
“外语学院的。”
“你是什么语言啊？”
“西语。”
“哇，我特喜欢西语。我是机械的，就在你们学院旁边。”
“对。”
“没想到啊……”
他突然笑起来，笑得不能自已。
“什么啊？”苏荷看着他笑起来特别像个快要摔倒的企鹅，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风突然刮的极了些，夏黎迅速捏紧伞柄，把手揽住苏荷。一瞬间她心都快跳出来了。两人被风吹得完全走不了，索性在树下站一会儿，他才把手抽了回来。
“不好意思啊。”
苏荷摇摇头。她帮他拍了拍身上的水。
“你身上都湿透了。”
他笑着说没事，又问苏荷是不是在上张力老师的课，一下戳到她的痛点，打开了话匣子。
“那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特别开朗活泼自信的人，后来才发现他内心特别孤独。他可以跟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但是没有人可以走近他的内心。”苏荷又喝了一大口葡萄糖，看着许医生。
“包括你？”
“包括我。后来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巧合，从一开始就是。恰好我出来的时候下了雨，恰好没带伞，恰好他走了侧门看到了我，恰好他需要一个人陪着他，恰好看我顺眼。仅此而已。”
“所以你其实已经想明白了。”
“可是我舍不得。”
“慢慢来。学业上的事别丢，我这边也会给你适当降低任务重量。看你的状态，外服药可以先停了。新的任务单发你了，下次见。”
8
江水一层一层拍打着岸边，闪着彩灯的船一辆又一辆从面前经过，江风里带着些初夏的气息。胡溪和林妤身边散落着几瓶啤酒易拉罐和被踩灭的烟头。
“相亲怎么样？”胡溪现开口了。
“他们都不是他。”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是说今天遇到一个心动的吗？”
“也不叫心动，他像个算命的。”
“是那种带黑色圆框墨镜的那种吗？”
两人一齐笑起来。
林妤摸了摸手上的丝巾：“他说他知道这个是周川送的。”
胡溪看向别处：“瞎猜的吧。”
林妤没有回答，摸着丝巾沉默了很久，接着把丝巾取下来，一把往江水里丢去。胡溪赶忙跑到江里去把它捡起来。甩甩水，拧干，递给林妤。林妤没有接。她重新开启另一罐啤酒来。胡溪把它放到空的易拉罐旁边。
“死了还留这么一大堆事，上次治疗还跟他腻了一天。”她讪讪地说，看着并不那么澄澈地天空，好像看到了战舰在猎户星座地边缘被击中，看到了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地黑暗中闪耀。而所有这些时刻都消失在时间里，就像是眼泪消失在雨中一样。
江水来了又去，带走了多少人呢。
太阳很好，林妤靠在草地的椅子上看书。草长的很高，夏风温柔，吹起一阵阵绿色的波纹，就像她手上那条丝巾。旁边是相亲男支了一个画架画画，他带了一副圆圆的金边眼镜，一双桃花眼藏在后面。棕色的贝雷帽和背带裤，白色的衬衫，一副画家打扮。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林妤挠挠头发，被金属地抓夹隔得有些生疼。
他还是埋在画里：“你想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
“叫你画家。”她小声说着，自己笑起来。
“何桐。”他这才从画里抬起头来，望着林妤。真是漂亮的指尖，他这么想着。
林妤继续看书，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有人拍了拍她左肩，她转过去，没看到人，她转回来时，一幅生动的油画举在她面前。她很惊喜，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画肖像画。白色的衣裙在绿色波纹里浮动，指尖在书页上抚摸，阳光的温度刚刚好，仿佛画里也透出些许青草的芳香。何桐看着林妤，林妤看着画。
她注意到画上的人带了一个珍珠耳环。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空空的。
“谢谢！”她看着一道道笔触也柔情起来。
“林小姐，你真好看。”
初夏的微风浮动，两人间氤氲着香气。
9
“你昨晚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已经一点了，苏荷站在宿舍楼下给夏黎打着电话。四周一片漆黑，初春的气候还没有褪去冬季的冷意，她有些发抖。
“对不起。”夏黎那边也静悄悄的。
“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我昨天跟同事出去喝酒了，聊会儿天就有些晚了。”
“这么长时间你都没空看会儿手机？”
沉默的时间很长，夏黎叹了口气。
“对不起，确实是我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苏荷憋着笑了，又跟他闲聊了一会儿，气氛逐渐轻松起来。但是她走回宿舍的时候，依然感觉很沉重。她好像已经预料到结局了。
苏荷醒来的时候不自觉流了好多眼泪，阿云依然面带微笑的看着她，只是眼里多了些许怜悯。她在想阿云姐姐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吗？
许医生走进来的时候除了葡萄糖，手上还拿了一个白色的药袋。
“你最近又瘦了许多，系统显示你贫血有些严重了。把这个吃了，你会感觉好一些。”
苏荷斜靠在木椅上，她对面前的一切有些厌恶。特别是那柱香，但是她还是按着医生说的把药片吞了下去。
“但是我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或者更早我们之间就已经有隔阂了。他每次说会改正什么的，都还是会像之前那样。我们之间的怨气越来越多。”
“所以分开未免不是件好事呢。”
苏荷抬头看着治疗师，突然意识到他的性别也是男，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女人的感性和对细节的在乎。
“你根本就不懂！你重来对这些事都不在乎，根本就只是当场戏看而已！”
苏荷对他吼完后跑到门边却没有为她打开，她四处找着开门的按钮或者识别的地方。现在她才发现一直是许医生先走打开的门，她自己连门都不知道怎么打开。她转过身，已经气急败坏到一种极点。
“把门打开，我要走。”
“你冷静一点。”
“让我走啊！”苏荷冲着他大喊着，好像是要把世界掀翻。她感到背后被刺了一下，她转过身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阿云，微笑着，手里拿着麻醉剂。她眼前渐渐模糊，倒在了地上。
10
敲门声响起，何桐正在厨房里准备最后一道菜。他嘴上答应着，急冲冲跑去开门，接过林妤手上的水果。
“这么客气，快进来。”
两人边吃边聊天，末了，何桐拿出自己囤的红酒来，两人一边坐在阳台饮酒，一边吹着夏日的晚风。
“我今天拍的模特特别配合我，她自己也很会摆造型。”林妤笑着看向何桐，她好像已经习惯把生活里琐碎的事都讲给他听了。
何桐拿起酒杯，两人碰杯：“大摄影师什么时候给我来一套呗。”
林妤有些醉意的掏出手机：“没问题啊，我现在拿手机也能给你拍。”
何桐打趣的看着她：“行啊。”
林妤开始找各种角度，她又把何桐扯到里屋，给他找光源。林妤指导着何桐，自己找各种刁钻的机位。结果不小心踩到地毯凸起来的部分，摔倒了。何桐忙把她扶起来，林妤一脸醉意地坐在地毯上，低着头，欲哭无泪。何桐抱住她，一边安慰着。
“没摔到吧？”
林妤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看向何桐的眼睛，吻了他。何桐把她抱得更紧了，两人爱慕对方多时，此吻只是一个契机。两人从客厅缠绵到卧室。林妤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装满了珍珠耳环的抽屉，何桐见状赶忙把抽屉推回去。她突然想起了那张画上的耳环，突然想到她家那满抽屉的丝巾。她一下子清醒了，把何桐推开。她看着何桐，她等他开口。何桐坐在床上。两人都沉默了。
“林妤……”
何桐沉默了一会儿：“我妹妹也在那架飞机上。”
他看了看林妤，她还在等他说下去
“我们都是受害者，我理解你。我想走出来，你也想不是吗？”
“你一直在等我？”
“我很早就认识你，你和周川在一起很幸福。”
“为什么要骗我？”
“从来没有。”
林妤看着他，两人之间的沉默就像在墓地。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一切，破门而出。
11
苏荷趴在桌上，被一通电话吵醒，是夏黎打来的。他打来说了些莫名奇妙不着边际的话，苏荷随口应着，听他漫长的无聊的日常汇报，感觉眼皮有千层重。她需要休息，通宵完成了一个西语单子的翻译之后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听任何需要思考的东西了。她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是夏黎发的一堆小作文。
她一下被吓到了，不知所措。她赶紧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却迅速挂掉了。她紧接着又打了过去，无人接听。
为此她一天都在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一定是自己导致的。她开始自责，以至于室友叫她她也懒得搭理了。晚些的时候他终于给她打过来了，那时她刚洗完澡，匆匆跑到楼下。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开会，没关静音还被骂了。”
“对不起。”
“没事。你有什么事吗？”
“我就想说我昨天太困了，打着打着我就睡着了，对不起。”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很久，苏荷感到愧疚，正准备开启新的话题，夏黎开口了：
“带对不起的任何一句话我都不想听。我们就……。”
苏荷一下把白色的发卡取了下来。她睁开眼，自己正躺在仪器里，一片黑暗。她无法动弹，只能大声喊着。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幽闭恐惧症让她害怕得发抖。她听到机器被打开，她又闻到了檀香的味道，但是周围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许医生开了白织灯，四壁反射出惨败的光。苏荷不禁闭上了眼睛。
“感觉怎么样？”
苏荷大口喘着气，她慢慢张开了眼睛，不敢看许医生。
“这是你自己的梦境，所以你自己掌握了主动权，可以随时切断。其实你知道所有。”
她还是没有说话，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太过幼稚，掩面哭起来。
12
太阳很好，两人对坐在甜品店里。周川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林妤又举起了左手，时间停止。即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在这个节点上，她依然不想让历史重演。
“林妤。”
她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梦境的胡溪。
“你在机场看到的那个男生，就是我。”
林妤猜到了，可是亲耳听到他说出来还是很吃惊。
“我妹妹也在那辆飞机上，所以我才选择的你。”
胡溪看着林妤，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向前走了几步，离她稍近了一些。
“是的，我也是何桐。那天我一直在咖啡馆，你没看到我，第三个相亲的男生走了之后，我就把你催眠了，带回了治疗室。这一切都是我的梦境。”
林妤觉得有些生气，她已经到了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地步了吗？她有些濒临崩溃地趴在桌上。
胡溪看着林妤：“该走出来了。”
周围渐渐传来了人声，车声，时间继续流动起来，胡溪消失了。周川接过电话：“喂，易老板。”
林妤闭上了眼睛。
客厅里放着搞笑综艺，林妤和周川靠在一起，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笑得打滚。周川看了一眼时间：“我明天七点到机场，我得去收拾行李了。”
林妤脸上的夸张的笑突然收住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周川。她看到投影反射的光线在他脸上的阴影分明，她凑近一些再凑近一些，直到快穿过周川的身体了，她看到了一根根数据荧光似的线条。
“你在干嘛？”
她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温柔地看着他。
“好，我帮你。”
两人走进卧室，一起收拾行李后洗漱睡下，面对面侧躺着。
周川摸着林妤的头发：“明天我就不叫你罗，周末好不容易可以睡懒觉。”
林妤紧紧抱住周川，为什么梦的体验比现实还真实。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要记住他身上熟悉而独特的香气。
林妤：“好好的。”
周川：“嗯，晚安。”
林妤：“晚安。”
13
“我想我可能……。”苏荷冷静下来之后看着许医生。
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我可能需要的是时间。”
许医生终于笑了，他放下手中的平板，起身缓缓打开门。
“你已经不需要来了，祝你好运。”
他说完转身便离开了。苏荷跟着他，一步步走上楼梯。走出诊所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个带浅绿色丝巾的女人，这次两人的目光交汇并没有很短暂，她们像是看到了互相眼里的光，对着彼此笑了笑。
她们一起离开了世纪开心馆，路上聊了很多，并且希望自己再来世纪开心馆的时候，可以真的开心。
【完】
